第3章
徐兰庭想跟他分辩两句,陈竹还拿话噎他,“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徐兰庭叹为观止。 从那儿以后,徐兰庭算是领教了陈竹的本事。 饭菜上桌,徐兰庭哪怕是饿极了,也吃得慢条斯理。 陈竹看着吃相优雅的男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忽地想起自己攒够了钱,朝徐兰庭说:“等会儿,你陪我去买点儿东西。” “嗯?”徐兰庭放下汤匙,擦擦嘴,“买什么。” “篮球。”陈竹言简意赅。他没有告诉徐兰庭,自己攒了很久,才攒够钱,终于能够买下橱窗里自己惦记了很久的篮球。 “好。”徐兰庭答应下来。 法拉利一路飞驰,陈竹捏着试卷的一角,指节有些发白——他有些晕车。 不同于徐兰庭斯文的外表,他行车的速度堪称疾驰。早年间,好歹也是山路上玩儿过车的人,虽然早就不在圈子里混,但一路踩油门的习惯还在。 又是一个急转弯,陈竹隐隐头疼。 车子终于停下,陈竹抬眼望见高楼大厦,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条小破巷子。 “宝贝儿。”徐兰庭对待情人一向绅士得无可挑剔,不过,陈竹算是其中之最。他拉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哥带你去玩儿。” 西单大悦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大街上豪车无数。 陈竹跟在徐兰庭身后,身边匆匆走过一个时髦女人,女人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味,陈竹胃里翻涌,仍是强撑着,跟徐兰庭走进了一家运动器材店。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徐兰庭买完走人。 说起来,他也没少陪徐兰庭逛街,一般都是徐兰庭花钱如流水,他则找个凳子等着就好。 可徐兰庭却将陈竹从椅子上扯起来,勾起一个宠溺的笑,“过来看看,有喜欢的么?” 嗯?陈竹这才察觉,这家店——不只是这家店,甚至是这层楼,都空无一人。 当然,他们身后跟着一排穿戴整齐的导购。 徐兰庭随意将架子上的篮球取下来,拿在手里抛了抛。 “这个怎么样?”他回眸,朝陈竹一笑,“不是想买个篮球么,自己挑。” 陈竹看着徐兰庭手上限量版的斯伯丁,抿抿唇,没有说话。 “不喜欢?”徐兰庭啧了一声。像徐兰庭这种大少爷,就算再绅士,也不过是出于家教涵养,对小情儿的耐心素来有限。 见陈竹兴致缺缺,徐兰庭也没了兴致。甚至有些不被领情的不爽。 不知怎的,在国外的那几天,陈竹买不到篮球的小可怜模样勾得他惦记了好几天。 于是,徐兰庭一回国就特意包了场子,想着哄哄自家小朋友。 不曾想,徐大少爷也有被人扫面子的一天。 “这款呢?”徐兰庭耐着性子,勾着陈竹的肩膀将人带到跟前,哄他,“那二百多的质量可没有这个好。听话,买个贵点儿的,还能多玩儿几年,还划算。是不是?” 陈竹木着脸,没有说话。 “啧。”徐兰庭失去了耐心,松开人,抱着胳膊往前走。 陈竹则似一条影子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长久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似一条天堑。 路过商城巨大的广告牌时,陈竹瞥见了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破破烂烂的帆布鞋。 广告牌上的明星穿得光鲜亮丽,摆着不羁叛逆的造型,旁边闪耀着几个大字——年轻,就是这个范儿。 陈竹看着自己粘满了502,甚至鞋底都鼓起来的帆布鞋,抿了抿唇。 第4章 再次回到那个橱窗前时,架子上摆了很久的篮球,已经不见。 “嘿,这不巧了么,刚给一小孩儿买走咯。”老板岔着腿坐在风扇底下,笑说,“你小子,三天两头往这儿瞅,打量我不知道呢?可惜,那球儿是最后一个,刚刚人小两口买走给孩子当生日礼物咯。”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陈竹礼貌地道了声谢,抬脚走出了店子。 买走了啊,生日礼物…那小孩儿,该挺开心呢吧。 少年的唇抿成一条线,绷着脸,没有露出一丝失落。 挺好,陈竹想,不用瞎惦记了。 回到家,按部就班地刷题刷试卷,做饭,打扫卫生。 夏夜的风吹得人燥热不已,陈竹将陈旧的风扇叶子拆下来,一片片洗干净,喷上点儿花露水。 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带着凉意,徐徐吹在陈竹脸上。 一个人在家,陈竹便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对着老旧的风扇背英语范文。 “dear mingming,i heard that…” “b wi射s for you…” “错了。”男人低醇圆润的发音,轻轻擦过少年的耳朵,“这儿,用to——b wi射s to you。” 陈竹闭了闭眼,听着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却陷入了徐兰庭柔情蜜意的的魔障之中。 苦涩的烟草味、潮湿昏暗的房间、低声的、断断续续的吟诵。 “we are made one with what we touch and 色e…啊…”男人的声音轻而沙哑,隐匿在床板的吱呀声中,神秘地、沉醉地、隐秘地勾着人,沉沦在这潮湿的夏夜。 “sw heart,轻点,嗯…” 陈竹睁开眼,抬手将风力调到最大。 热风打在他温热的眼皮上。冷静下来,陈竹便看清徐兰庭温柔表象下的残忍。 男人笑着,眉眼那样深邃,那样好看,眼底却是戏谑。 “成,随你喜欢。”他抬手,漫不经心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事儿,今儿不陪你了。走,送你回家。” 陈竹不要他的“施舍”,徐兰庭便也不要他的“陪伴”。 毕竟,上赶着陪徐兰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听话的,懂事儿的,热情的,会来事儿的。 反正,不会有人像他这般不识抬举,固执得很,又不会陪着笑脸哄大公子开心。 陈竹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默背英语单词。 “qui,quily” 背单词一直背到深夜,直到将三千个单词都铭记于心,陈竹才起身冲澡。 他并非天生聪慧,在旁人看来的轻而易取,不过是日日夜夜的不断努力。 浴室很小,对于一米八几的人来说,得蜷缩着才能勉强站在花洒下。 陈竹微微躬着背,脊背上骨骼隐隐若现。他身形偏瘦,尤其是在长身体的年纪,身上的骨骼感更加明显。 他垂着头,任水珠飞溅在脸上。这样,那些堪称矫情的心酸,委屈,就能藏在水珠底下,假装不是眼泪,缓缓流落脚下,流入无人在意的角落。 抬手时擦脸时,肩胛处的蝴蝶骨微微扇动着,似一双未长全的幼小翅膀。 年少、一无所有、没有羽翼遮蔽,便只能躬身缩在一寸见方的天地里,跟自己较劲。 连哭的声音,都得小心地藏起来,才能勉强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好在,陈竹很少用手机。所以,他不必整晚整晚地等着徐兰庭的信息;不必看着他朋友圈里的热闹而辗转难眠;不必患得患失地等着男人从指间施舍出来的时间。 他仰头躺在窄窄的床上,闭上眼,陷入片刻的宁静之中。 挺好,陈竹闭着眼想,徐兰庭或许也有忽然被人“买走”的那一天吧。 那么,他就站在橱窗外多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也挺好。 日光下,篮球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短暂地遮云蔽日,嘭地一声,干脆利落地进了框。 欢呼声中,赢得决赛的队伍激动地抱成一团,他们高喊着胜利的口号。 不知谁喊了一句“陈哥牛比!” 陈竹便被众人簇拥着,围在了中心。 陈竹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方旭那小子头一个上来架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几个体育班的也蜂拥而上。 风声快速地划过耳廓,陈竹仰头,望见湛蓝的天。 他被人高高抛起,在重心下落的那一刻,又被无数双手稳稳接住。 这样刺激的体验,让陈竹慌乱之余,又生出一种快意。 无限接近天空的那一刻,陈竹终于露出爽朗的笑意。 方旭接住人,又抱着陈竹撒欢儿似地转了几圈,“陈哥,你咋这么牛比!哥们儿,从今儿个开始,我方旭认你做大哥哈哈!” 众人哄闹着,都开始管陈竹叫大哥。要不是他们身上还穿着校服,陈竹都要以为自己落进了什么匪窝。 “走,大哥!让小弟我请你吃一顿!”方旭大喇喇勾着陈竹的肩膀,挥挥手一呼百应,“走,今儿个我请客,校门口‘状元烧烤’走起。” 陈竹被人揽着,颇为不适地挣了挣,他正想找个由头避开,远远看见姜健仁走过来。 说起来,姜健仁原本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十六中初中部开始,就是铁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升高中那会儿全校师生都以为,这次的中考状元该是他。 谁也没想到,陈竹忽然冒出来,以一分优势超过了他,成了新的焦点。 高一一开学,这俩人就双双以优异的成绩参加了当时的奥数夏令营。 原以为,这俩学霸得争得你死我活。谁知道,这俩人为了学校的荣誉,连夜刷题,互相给对方查漏补缺,甚至熬夜押题。 之后的三年,无数的竞赛夏令营、冬令营,两人没少凑一块儿参加。 高中三年,姜健仁算是陈竹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 “陈竹,这次小考后面的大题,你的解题思路和我的不一样。”姜健仁也带着些轴劲儿,开门见山,也不管一旁那堆体育生的虎视眈眈。 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不偏不倚地挡在方旭跟前,“走,自习室。” 陈竹这才挣开方旭的手,“抱歉,我得刷题去了。” “扫兴。”方旭当然是对着姜健仁说的,他不满地瞥了一眼忽然冒出来的人,又看着陈竹,“大哥,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改天,看情况。”陈竹敷衍了几句,心里都是试卷最后那道大题。 看着姜健仁跟陈竹肩并肩离开,方旭将篮球往地上一砸,“艹!” “方旭,烧烤还吃不吃啊?” “不吃。”方旭将书包甩在肩上,“老子回家做作业去!”谁还不是个学霸啊。 姜健仁掏出钥匙,打开自习室的门。自习室的钥匙只有全年级前十的学生才有,这是学校专门给学霸们准备的复习地点。 不过陈竹很少过来,这种特殊待遇他并不喜欢。比起落针可闻的自习室,他还是喜欢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刷题。 陈竹放下书包,从试卷夹里按照日期找出了小考的数学试卷。 “我简化了一个步骤,不过思路确实没有你的这么流畅。”姜健仁对这陈竹的试卷仔细看了一遍。 两人讨论着题目的难易程度,等陈竹将一张试卷都过了一遍后,他才发觉,外头的天都擦黑了。 陈竹收拾好书包,跟姜健仁一起走出了自习室。 他跟姜健仁相处了三年,虽说是朋友,但也止步于讨论学习。 学习以外的东西,两人甚少谈起。 一来姜健仁是个典型的做题机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刷题人;二来,陈竹也不习惯跟人聊自己的事儿。 他们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天生合拍,彼此相处都不会令对方尴尬。 “这次的重点都是立体几何,我估计下次的大题——” 姜健仁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远光灯直直照在眼皮上。 他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听见身边的陈竹顿住了脚步。 车门被人重重关上,碰地一声。徐兰庭高挑的身影背光而立,他生得眉眼深邃,不笑的时候,眉头压得低,轻轻一扫就能让人感到压迫感。 “谁啊?”姜健仁不满地眯着眼睛,“有没有公德心?” “抱歉,小同学。”徐兰庭缓缓走近,模样斯文得体,眼底的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轻轻扫了姜健仁一眼,“我来接陈竹回家。”徐兰庭不远不近地站着,身上带着宴会后独有的酒香。 细腻的气味,不着痕迹地包围着陈竹,让他无处可逃。 “阿竹,”徐兰庭揽过陈竹的肩膀,亲昵地唤他,“走吧。” 他用着只有在床上才会用的称呼,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隐秘地勾引着陈竹。 姜健仁:“你是他哥哥吗?” 徐兰庭勾唇一笑,“嗯。特别亲的,哥哥。”他一字一句,将‘哥哥’二字轻轻含在嘴里,尾音意味深长。 上车后,徐兰庭捏着陈竹的下巴,指腹轻轻蹭了蹭陈竹细腻的肌肤。 “跟同学玩儿得开心么。”他只口不提那天的不欢而散,像是从未有过隔阂般,做着亲昵的举动。 陈竹偏过脸,“嗯。”末了,他补充一句,“送我回家,我要写题。” “这样啊。”徐兰庭挑眉,将下巴搁在陈竹肩上,微微抬眼,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他,“这么忙啊。” 不得不说,徐兰庭的的确确是上天的宠儿,或许老天创造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打定了要他将众人都踩在脚底的心思。 徐兰庭的奶奶是个俄罗斯女人,所以,徐兰庭眉骨带着西方人的高挺,眼眸深邃,瞳仁浅,鼻梁挺。 唇薄,且颜色浅——天生一副凉薄相。 不过,徐兰庭的脸型是东方人独有的温柔轮廓。至少,他笑起来,眉眼低垂时,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陈竹,”徐兰庭抱着陈竹的腰,淳淳善诱,“能陪我一小会儿么。” 不可否认,徐兰庭有着超凡寻常的情智,尤其善于洞察人心。 他巧妙地避开了陈竹所有的尖刺,一下下,撩拨着陈竹柔软的内心。 “随你。”陈竹闭上眼,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一路上,徐兰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陈竹听得出来,徐兰庭试探着,想跟他和好。 还有,徐兰庭似乎在旁敲侧击,打探姜健仁的信息。 陈竹没心思跟他兜来兜去,“姜健仁是我朋友,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搞。” 他意有所指,徐兰庭却不气恼,反而淡淡一笑。 “陈竹,我说过,咱俩在一块虽然是玩儿,但越界的事儿,我不会做。” 确实,徐兰庭虽然花花肠子多,但,跟陈竹在一块儿,他并未违背专一的底线。 陈竹心里莫名一刺,玩儿… 对啊,他们确实从一开始就说好了,玩玩儿么,何必当真。 他陈竹怎么配当徐兰庭正儿八经的恋人,更不会是徐兰庭这种富豪的最终归宿。 说得好听些,陈竹是徐兰庭短暂的栖息之地,说难听点儿。 不过一个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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