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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洪山忧愁的脸都快滴出水来了,看着禾晏道:“阿禾,你如今连弓都拉不开,日后怎么办?要不我们去同梁教头说说,你还是去做伙头兵算了。虽说听着不怎么光彩,可命大,是不是小麦?”他用手肘碰了下小麦,示意小麦也来说两句。 小麦磕磕巴巴的附和,“没错阿禾哥,你就算当了伙头兵,我们也会常常来看你的。” 禾晏笑了笑,没说话。 洪山看在眼里真心着急,这些日子同禾晏相处下来,他同这少年脾性异常投缘。比起自家娇身惯养有时候令人头疼的弟弟,禾晏实在是懂事多了。他理想中的兄弟就当如此,不知不觉中,也就将禾晏当亲弟弟看待。 只是禾晏连弓都拉不开,日后上了战场,那就是去送命的份,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往火坑里跳? “山哥,不用替我担心,明日我就能拉的开弓了。”她安抚道。 “你当你是言灵师,说说就成真了啊。”洪山气急败坏,“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石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可有什么诀窍?” “诀窍没有,”禾晏想了想,“我这个人,资质一向不太好。做不到的事情很多,没办法,就只能多试几次。后来我就发现了,只要多试几次,就能成。”说完这话,禾晏自己也叹了口气。 世人皆传封云将军乃天生将星,天纵奇才,其实哪有这么神奇,甚至于因她是女子,天生体力就要弱于男子,换句话说,资质不好。她花了许多年,将禾晏变成了战场上勇武无敌的将军,可重生一回,竟然又给了她这么一副柔弱的躯体。 难道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筋骨,饿体肤”?她也不指望能有多出色,投生的时候投成王霸那样的壮汉也成啊。 做起事来会比现在轻松许多吧! 一直到夜里上了塌,禾晏都想着这事。 白日里新兵们累了一天,夜里自然睡得香甜,鼾声此起彼伏,禾晏估摸着时间,夜深人静,便又从塌上爬了起来。 小麦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禾晏停了会儿,将他没有醒,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出了房间,直奔演武场而去。夜里的演武场空空荡荡,山里夏日多夜风,夜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月光下,林间绿涛起伏,绵延出一片月色。 边境多是苦寒之地,凉州卫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这样的风景,她过去带兵驻守的时候没看过,多是荒凉景色。一时间脚步竟也慢了下来,仿佛不忍踏碎了静谧夜晚。 白日里的弓弩有些已经收进去了,只留下一两只不太好动的放在原地。草靶子们东倒西歪,还没来得及扶起,明日早晨行跑结束后,自有新兵将这里收拾好。禾晏走到那一排草靶子边,寻了许久,黑暗里摸索到一根落在旁边的箭矢。她拿着箭矢走回到了那只弓弩前。 旁人轻而易举能做成的事情,她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可偏偏又无法不去做,倘若不做,一辈子便也只能如此了。 她试着拉了拉弓,弓很沉,只能刚刚拉开一小点儿,用眼睛去看的话,实在很不明显。 禾晏放下弓,揉了揉手腕。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尝试着拉弓,还是如方才一般,只有一小点儿。 她这般尝试了五六次,终于有所好转,这一次拉的弓,比方才拉的更好一些,至少能看得出来是拉动了。 禾晏松了口气。 白日里同梁教头说的话,事实上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实在是因为禾大小姐过去的十几年连块重东西都不曾提过,她刚到禾家的时候,只劈了一块柴就把手磨破了。拉弓对于禾大小姐来说,实在是有些吃力。可当时情势所逼,也就只能这么说。如果明日拉不开弓,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大不了对着教头耍赖,再多来几次机会。 世上之事,努过力的总比没努过力的有结果。她没什么天分,唯一有的也就是这份努力。可这世上也有终其一生努力也无法可得的东西,就是人心。 她为禾家牺牲奉献,为许之恒献出她全部的爱恋,已经这般努力,也是无果。 禾晏的眼睛垂下来,手指搭弓射箭,这一箭像是要将她的苦楚全部发泄出来,在黑夜里发出飒飒风声,朝着暗处的草靶而去。 箭矢并没有落到草靶上,到了一半就无力的掉了下去,她的力气还是太小,能勉强拉开弓了,也能将箭射出去,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并不是每一次痛苦都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泄。 禾晏笑了笑,起身去捡箭矢,她才走到箭矢旁边,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距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双锦靴,靴子上绣着金色的暗纹,在夜色里闪出瑰丽的色彩。 这里有人?她刚才一心练箭,竟未察觉。禾晏直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于是那站在夜色里的人得以全部展现出来。 竟然是肖珏。 演武场这般大,仅有月光照亮,他站在草靶后面,又穿着黑色深衣,便隐没在夜色里,被禾晏当做了旁边的靶子。 丰姿俊秀的青年淡淡看着她,并未有要解释的意思。禾晏无端的觉出几分狼狈。她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你练箭。” 明明是冷淡的语调,禾晏却分明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练箭怎么了?你看完了,觉得怎么样?”禾晏问。 秀丽的青年敛下眉眼,长长的睫毛在月色下,仿若蝴蝶翅膀,温柔的轻颤,然而语气却是冷的,带着一点嘲意。 “我很意外,竟有人这般努力,还如此不堪一击。” 禾晏愣住。 一时间,时空交叠,风声慢慢远去,夜晚星子铺尽长空,眼前的青年身姿渐渐模糊,变成一个少年的背影。 是谁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似曾相识的嘲意。 “没想到竟然有人这般努力,还是个弱鸡。” ------题外话------ 晏晏:别的小朋友都放学了,我他妈还在学习。 第四十四章 当时明月 在未去贤昌馆进学之前,禾晏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 在进去贤昌馆后,禾晏的每一日,都在怀疑自己的道路上又进了一步。 贤昌馆进学的,全都是勋贵家的子弟。不仅有钱有权,还家族底蕴丰厚,这样的人家,暴发户或者靠承爵来度日的人家,是不可能相比的。若非当初禾元亮同师保有了私交,也不能走了后门将禾晏给塞下来。 一方面,禾晏对自己能进贤昌馆十分高兴,一方面,她又对自己在贤昌馆的每一日充满痛苦。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比起这里的孩子们,她的成绩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 禾家在外头教养她用男子的礼仪和行事,但关于内里的东西,她又并没有学到多少。刚到贤昌馆,一问三不知,经常闹笑话,先生都无可奈何。 若说文科方面还好些,她多看几次,多背几遍,讲学的时候认真听,也能勉勉强强混个中等。但到了武科,实在是一败涂地。 禾晏小时候起,就偷偷溜去后山帮和尚挑水练手劲,她自认如今也是像模像样,结果第一次在贤昌馆里做武科校验,就成了贤昌馆的奇景。 “弓、刀、石”没有一样合格,驰马从马上摔下来,发箭箭箭不中,连先生都摇头叹息,周围的少年们指着她大笑不止,有人道:“禾如非,你不会是个女子吧?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你平常在家是在学绣花吗?” 禾晏慌慌张张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想,不行,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身份的,在发现身份之前会被禾大夫人接回去,就又得在家里憋着。还是勤学苦练,这样才能安全的在贤昌馆一直呆下去。 于是禾晏开始了“勤学苦练”之路。 凿壁偷光没有,囊萤映雪也没有,闻鸡起舞是有的,悬梁刺股也是有的。禾晏经常一边在心里骂一边练,练字、练骑马、练射箭、也练刀。 她费尽心机,也只能在尾巴边缘挣扎,于是那些不必努力,也能轻松拔得头筹的天之骄子,就显得格外刺眼。 肖珏就是其中一个,还是最讨厌的一个。 这个少年生的如掷果潘郎,如琢如磨,家境这般优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便罢了,他每日踩着点进学,还经常迟到,有时候早早的就离开,平日里也没见他多用心,每每文科武科,都是第一,雷打不动。 禾晏很困惑,上天已经给了他美貌和尊贵的地位,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给他智慧呢?就不能分一点给自己吗? 上天没有回答禾晏,她只能含泪将勤补拙。 渐渐地,禾晏的“刀、马、弓”开始有了成效,虽然比不上那些自小在家中父兄陪伴下接触的少年,也不至于次次都倒数第一,有时候争取争取,还能争取个倒数第三。 禾晏自觉满意,努力,还是有收获的。 贤昌馆到了后面,武科里会在兵器里分一分,禾晏在刀剑中选了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剑比刀轻巧一些,挥动起来不至于那么吃力。 然而她的剑术也是一塌糊涂。 禾家没有单独为她请过武先生在府里教过,禾晏一点根基都不会,连马步都扎的歪歪斜斜。贤昌馆的剑术先生对她也并没有报以太大的希望,只要看着像副样子就行,能不能御敌,且再说吧。哪家公子出门不带几个侍从,真要有危险,侍从上就是了。 禾晏却觉得这样不行。 她既然选了,就当将剑练好。学子们一月只有两日可回家,其余时间都住在贤昌馆内。她在夜里偷偷摸黑溜出来,跑到学馆院子里练剑。 学馆修筑清雅,月色好的时候,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一片翠色蜿蜒,有月有竹柏,池塘里红鲤摆尾,仿佛天上人间,画中仙境。高人在此练剑,只等天下异动,逢乱必出。 禾晏练的挺高兴,如果忽略她蹩脚的剑术以外。 不小心把衣服削掉了一角,不小心被剑鞘打到了头,不小心绊了一跤,不小心…… 她听到一声轻笑。 夜色里,这轻笑来的莫名,禾晏紧张的爬起来,莫不是见鬼了? 她见小院的石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白袍锦靴,眉目明丽,正是那名被老天爷眷顾的天之骄子,肖珏。 肖珏低头看她,她把手背在后面,把污迹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一脸镇定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你练剑。”少年懒洋洋答道。 “有、有什么好看的?”她鼓起勇气回答。她一向不爱同贤昌馆里的少年们说话,他们不喜欢她,还总是欺负她。 肖珏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她猝不及防间,少年已经到了眼前。她是女孩子,生的总不如男孩子高,便只能堪堪达到少年胸前。她抬起头,能看到对方清晰的下颔线,和那双漂亮的,如秋水一般温柔微凉的眸子。 “我只是意外……”少年轻轻勾了勾唇角,他本就生的英姿秀丽,一笑,将满院清凉夜色都比了下去,比月光动人,然而吐出的话语却带着嘲意,“竟有人这般努力,还是个弱鸡。” 禾晏:“……” 她搡了肖珏一把,捡起剑跑了,心中愤愤,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这少年美貌才华和家世,偏偏没给他一副好心肠。 这人忒讨厌! 这之后,禾晏仍旧每晚偷溜到院子里去练剑,她想的简单,勤能补拙,努力总比不努力好。 不过令她气愤的是,自那天起,肖珏竟也每夜跟着出来。她练剑,他就坐在石凳上就着烛火看书饮茶,她摔得鼻青脸肿,衣裳削坏了好几件,他明月清风,姿态优雅,好整以暇的看她出丑。 她依旧努力的维持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三的冲刺,他不费吹灰之力,样样顶尖。 努力的依旧努力,轻松的依旧轻松,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少年已长成青年,少女已换了脸庞。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不变的,唯有贤昌馆里的夜色,和后院竹梢的三更弯月了。 ------题外话------ 舅舅前世今生对晏晏的印象:好努力一男(女)的。 第四十五章 他变了 夜色如画卷中的浓墨,星如点缀,洋洋洒洒其中,将风声也带出了几分诗意。 眉眼秀丽英挺的男子,仰头认真看他的青涩少年,单看画面,是幅美景。 禾晏沉默。 肖珏开口了,声音淡淡,“你叫禾晏?” 禾晏大惊,脱口而出,“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在兵营里,她自认还没有优秀到惊动都督的地步,怎么连肖珏现在都知道她了? 肖珏冷笑一声,“负重行跑次次倒数,拉弓弓弩不开,”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禾晏的发顶,轻描淡写道:“还这么矮,兵营里,我想不出别的人。” 禾晏:“……” 还这么……矮…… 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当年贤昌馆同肖珏初见时,肖珏对她的四字评价,又笨又矮。 没想到换了个身体,肖珏看见她,居然还是这个评价?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如此傲气,如此不近人情,这样看他,便少了几分长成青年带来的冷漠,一如印象里优秀到近乎刻薄的少年。 禾晏自然也很委屈,说实话,她这个个子,在女子中,委实不能称作是“矮”。只是在到处都是彪形壮汉的军营里,便显得弱如小鸡。可这也怪不得她,当年她做禾晏时,是要比现在更高一点点,况且后来禾如非代替了她,旁人也不会觉得飞鸿将军是个矮子。可如今,她总不能往鞋里塞垫子,显得自己高。 她正想着,冷不防肖珏又近一步,于是同她之间的距离,就近的有些过分了。 禾晏懵在原地。 他的眼睛形状极漂亮,清眸温柔,垂着眼睛看她时,教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看情人。他皮肤亦是很白,比禾大小姐看起来都要晶莹,越发衬得眉目如画,青丝束起,垂在肩头,看起来也是凉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月麟香气,教人很想摸一摸。 禾晏心想,那骑着鹿来的仙子,只怕看见此人,也要羞得掉头而去。难怪京城里那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都是这位贵人,对着这张脸,一辈子都看不腻。 “你在想什么?”他不咸不淡的问。 “在想吃什么可以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禾晏答道。 他的动作一僵,不再欺身逼近了,像是验证了什么结果一般,移开目光,道:“无聊!” 他居然没有骂人?禾晏诧异,她还以为肖珏要搬出军令来凶她一句,不过转念一想又明了,肖珏到现在还没表明身份,按照常理,她不该“知道”他是谁,所以便只能如一个无意间撞到她在此练姜的陌生人而已。 “这有什么无聊的,”禾晏吹了下额发,吊儿郎当的开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肖珏身子顿住,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禾晏毫无畏惧的回视回去,大约也没见过她这么不知死活的人,肖珏也怔了一下,随即他似是冷笑一声,转身大步而去,只剩下禾晏一个人留在演武场。 禾晏发现了一件事情。 肖珏的脾性比以前更冷了,可也比以前更好了。从前这样气他,他能讽刺十句八句不带重复的回敬,如今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不欲与她多说。当年她不敢招惹肖珏,但如今这位高贵的肖家二公子,已经不屑于像小时候那样同别人针锋相对,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随便把肖珏气死,报一报当年他给她的心里伤害之仇? 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她想,这不,就来了一出“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 甚好。 …… 禾晏在肖珏走后,又拉了半个时辰的弓弩,手酸到无法容忍之时,才回去睡觉。第二日一早,醒的便稍稍晚了些,小麦推他:“阿禾哥,起床了。” 禾晏才睁开眼。 要说人与人的身子,果真是不同的。她原先少年时候,无论深夜偷偷练剑到多晚,第二日还能精神奕奕的去听先生讲学。如今不过是熬了一宿,也不至于很晚,便觉得浑身不得劲。 难道自己上辈子果真就是个吃苦的命,禾晏这样反省自己。 反省归反省,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今日亦是先身负沙袋行跑,跑完之后,众人自觉同队伍里的新兵一同到演武场的背面,昨日射箭的地方准备。 弓弩早就被放了上来,白日里没有了夜里的清凉,日光亮的有些晃人眼睛。梁教头就站在弓弩旁边,新兵们一个个依次去试弓。比起昨日来,新兵们没有那么激动兴奋了,手法也稳了许多,射到乱七八糟的地方的少了一些,至少都是冲着箭靶子去的没错。 洪山也去射了,他射的比昨日好一些。石头依然赢得了梁教头的赞赏,小麦虽然手劲小,倒也不至于很差,而且因为又石头这个哥哥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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