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你同情我是真的,想利用我也是真的,我感激你是真的,想杀你也是真的。”他后退一步,轮廓在灯火里全然明朗起来,分明是一张柔和的、清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却又像是尝过了俗世里所有的罪恶,带着一种冷漠的怜悯,“学生所谋手段,全都是跟老师所学。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徐敬甫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里,格外凄惨,他问:“外面都是你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楚昭不说话。 “这份果断绝情,不愧是我徐敬甫的学生!”他突然开口,“那娉婷呢?你要将她如何?” 这个在官场上凶狠了一辈子的老臣,终于在此刻,流露出了一份属于老者的脆弱,他看向楚昭,眼神甚至有些祈求,“她是真心喜欢你……如果你还有半分良知,就不要伤害她!” “我不会伤她。”过了许久,楚昭才开口,“只要她乖乖听话。” 屋子里的灯火大盛,外头有人的声音传来,“四公子!追兵快到了!” 楚昭看向徐敬甫。 徐敬甫静静的回视着他,目光里多少不甘、愤怒、怨恨,到最后,沉没成了一份无力。 他已经老了,当他在鸣水一战时,对付肖仲武时,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楚昭对着徐敬甫,慢慢跪下身来,俯身朝徐敬甫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会继承老师的遗志,老师一路走好。”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冲了进去,屋子里响起桌凳倾倒的声音,伴随着人低声的惨叫。 楚昭安静的站着,风吹起他的袍角,将他的身形衬的格外清瘦,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年前,大概是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去徐敬甫府上祝寿,徐敬甫的学生都比他年纪大,许多已经做了官,送的礼物都是金玉珠宝,唯有他一人,踌躇良久,最后赧然的从背后拿出一幅画。 那画上是他画的一颗松树,熬了他好几个日夜,画的格外认真。他没什么钱,又不愿意问楚临风讨,琢磨了许久,这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鹤骨松筋,苍松翠柏,在那一刻,他的确是那么想的。 只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多时,两个侍卫从里走了出来,一人腰间的刀早已被血染得鲜红,正往下一滴一滴的滴到脚下的积雪中,如绽开的梅花。 楚昭从他手里接过刀,刀沉甸甸的,男子提着,尚且觉得吃力,不知道那看起来瘦弱矮小的姑娘,是如何挥动的得心应手。 他看着这刀,反手握住刀柄,突然朝自己前胸刺去。 “噗嗤——” 刀尖没入皮肉,传来清晰的痛感,将方才的浑浑噩噩似乎也惊醒了几分。身侧的侍卫大惊:“四公子!” 他吃力的摆了摆手,将刀重新拔出来,丢到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血瞬间染满了他的手心,将衣袍染红了一片。 下一刻,外头有兵马的声音突然而至。他往前走了两步,终于体力不支,一下子跪倒下去。 “四公子!四公子!” 最后看见的,是明晃晃的火把,和大批的兵马踊至。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夜会 徐敬甫在夜里越狱,逃到城外荒野的农庄中,被他的学生楚子兰带着人马赶到,大义灭亲,楚子兰在与先生争斗中身受重伤,如今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一夜间,朔京的风向,全然不同。 徐敬甫这一跑,就是坐实了通敌叛国,以及在鸣水一案中构陷加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大理寺的案子审的很快,整个徐家上上下下全被捉拿,唯一令人意外的是石晋伯府上的楚四公子。有人在背后骂他不道义,徐敬甫对他那样好,他却帮着人对付自己的老师。也有人说他拎的清,毕竟君恩到底重过师恩。 但如今,他躺在病榻上,也不知何时醒来,这一点未免令人唏嘘。听说徐敬甫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肖府里,祠堂中,肖璟与肖珏并肩而立。 肖珏很少同肖璟一起来上香,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 白容微在前两天夜里,身子不适,请大夫来看,才知已经有了身孕。当年白容微刚嫁到肖家半年,肖仲武就出了事,不久肖夫人也跟随而去,那时候徐敬甫逼得很紧,整个肖家岌岌可危,刚刚怀孕不久的白容微劳心费力,动了胎气,就此小产,也在那个时候落下病根,这些年一直在调养身子。 没想到徐敬甫的案子一落,白容微就有了好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肖璟看向祠堂中的牌位,叹了口气,道:“快七年了,总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 这些年,谁也没有刻意提起,可鸣水一战,无论是肖珏,还是肖璟,都没有忘记过。 “这些年辛苦你了,”肖璟笑着看向肖珏,笑容里有一点歉意,“肖家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朔京的一切全靠大哥打理,”肖珏淡道:“何来我一人辛苦之说。” “你就是嘴硬。”肖璟摇头轻笑,“我虽然是你大哥,却好像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你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他的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上,“如今,你总算是可以暂时歇一下了。” 无论是从小被丢到山上,还是后来进了贤昌馆,亦或是最后接手了南府兵,那都是为了肖家而活。有时候肖璟觉得,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弟弟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要的是什么。等想起来要问的时候,肖珏已经长大了,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事都压在心底。 他这个做大哥的,纵然再怎么努力,好像也不能走进肖珏的心里。 好在……如果有另一个人能走进去,也不错。 “徐家的案子过后,也该想想你的事了。”肖璟道。 “我的事?” “你可别忘了你的亲事,如今这件事,就是肖家的大事。你嫂子现有了身孕,我让她将这些事暂且放下,由我来做。” 肖珏稍稍意外:“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徐敬甫的余党尚且嚣张,恐怕你并没有时间亲自张罗。”肖璟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有经验,不会出错的。当年我与你嫂嫂成亲之时,亦是自己亲自过问打理,看上去最后也还不错。” 当年肖夫人不愿意肖璟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庶女,又拗不过自己儿子,一怒之下撒手不管了,成亲之事,大到新房聘礼,小到喜帖糕饼,都是肖璟亲自操持。 这么一说,令肖珏想起当年,肖璟紧张兮兮又小心谨慎的站在绸庄,亲自挑选喜服布料时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肖璟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有些感慨的道:“我与你嫂嫂成亲的时候还在想,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成亲,也不知道你日后要娶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想,”他顿了顿,“那位禾姑娘,真的很好。” 默了片刻,肖珏淡声道:“我也觉得她很好。” “怀瑾,”肖璟与他并肩站着,“你要好好珍惜。” …… 楚府里,昏迷了七日的楚昭,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不顾自己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拖着病体挣扎了进了宫,见了皇帝一面。一开始,旁人都以为他既大义灭亲,是要绝了楚家的路,此番入宫,是要往井里落下最后一块石头。没想到他进宫的目的,竟然是自言他与徐娉婷有了婚约,按这个时间算,徐娉婷本来应该嫁到楚府里了,既已出嫁,就算不得徐家人,恳请文宣帝有看在徐敬甫曾经辅理之功,饶恕徐娉婷一条性命。 有情有义,又是非分明,这样的年轻人,是很得上位者喜爱的。何况楚昭自己病体未愈,脸色苍白的执拗模样,令文宣帝想到多年前的肖怀瑾,心一软,也就答应了楚昭的请求。但徐敬甫罪大恶极,徐娉婷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此沦为罪臣之女,当然做不得石晋伯府上的少夫人。 至多做个妾室。 徐娉婷被带到楚家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不过短短数日,徐家倒了,她爹娘都死了,从前往日交好的人全都避而不见,而眼下,能依仗的,也无非是一个楚昭。 “子兰哥哥!”徐娉婷一看到楚昭,就抓着他的手臂哭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这么对我?” 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夕之间从云上跌进泥泞,除了惊慌失措,就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娉婷,”身前的男子看她的目光仍然温和,“你日后就住在这里。” “这是何意?我不能回自己家了吗?”徐娉婷急切的开口,“他们都是冤枉我爹的,子兰哥哥,你一定有办法,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楚子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徐娉婷的手渐渐从楚昭手臂上松开,她退后两步,眼里的慌张慢慢退却了一点,像是想起了一桩旧事,她问:“子兰哥哥,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他们说你大义灭亲,我爹带人逃走的时候,是你将他们拦住……这应该不是真的,是他们说谎对吗?” 楚昭叹息一声:“是真的。” 徐娉婷的神情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哭腔喊道:“那我爹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爹对你这么好,他可是你的老师啊!” 娇美的少女脸上泪水涟涟,她总是趾高气昂,要么放肆的欢笑,要么跋扈的发火,极少有眼下这般脆弱狼狈的时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起来才不像是“徐相的千金”,就如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楚昭走到她身边,掏出帕子,替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珠。若是从前他这么做,徐娉婷早已高兴极了,只是如今她再看眼前人,分明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眉眼,神情温柔又耐心,可不知为何,竟叫她背上生出一层淡淡的寒意。 “我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他慢慢的收回帕子,语气仍然同过去一般无二,又好像截然不同,“就一定会做到。娉婷,不要任性。” “有些话,日后也不要再提。”他轻声道:“乖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 夜色四合,禾晏与禾云生坐在屋子里烤地瓜吃。 在暖炉底下的细灰里埋两个地瓜,等过一阵子扒开灰,地瓜烤的熟透,还没剥开皮就能闻见香味,待剥开尝上一口,便觉得又甜又暖,香的恨不得让人将舌头都吞掉。 禾晏捡了一个大个的地瓜丢到禾云生怀里,地瓜太烫,禾云生拿在手里颠了颠才敢下嘴。 “禾晏,你少吃点。”他自己一边吃,一边还提醒对面的人,“听说肖都督令人给你做的嫁衣,是按你从前的尺寸做的,你这么吃下去,要是到时候裙子穿不上,临时找不到新的嫁衣怎么办?” 禾晏一地瓜皮朝他脑袋丢过去,被禾云生低头躲过去了,她道:“你姐姐我楚腰纤细,盈盈一握,怎么会穿不上裙子,瞎操心!” “反正我是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出嫁前,像你这般能吃的。”禾云生嘀咕道。他看他们这条街上邻居家姊妹出嫁,别的新娘都是提前几月便开始饿肚子,好教自己成亲那一日看起来轻盈可爱,唯有自己家这个,生怕少吃了一口,没有半分要出嫁的自觉。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禾云生忧心忡忡的想,别到了肖家,旁人还以为他们禾家没给禾晏吃饱饭吧? “你小小年纪,思虑怎么这么重?”禾晏语重心长的教训他,“爹都没你想得多。”禾云生大抵是当家的早,有时候禾晏觉得,他比禾绥还像爹。老气横秋的,还不如先前小一点的时候可爱。 “徐家的案子已经了了,肖都督这之后也没什么事了。”禾云生闷着头道:“这接下来要办的大事,不就是和你成亲了吗。禾晏,你怎么心这么大呢?”禾云生越想越气,“你就一点儿也不紧张?” 地瓜太烫,禾晏吹了吹,才咬了一口,含糊的回道:“不紧张。” 禾云生无话可说。行吧,合着这家里上上下下,只有他一个人紧张。 禾晏瞧他一眼心事重重的模样,笑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不是离成亲还有些日子么,云生呐,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之事,瞬息万变,明日是个什么场景,谁也料不到,何必给自己徒增苦恼。譬如说那徐家啊,过去是何等的荣光,谁能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说到这,禾云生也回过神,唏嘘道:“说的也是,当日庆功宴上,你与徐家小姐一道被皇上赐婚,眼下你的婚期将近,那徐家小姐的亲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了。”他皱起眉,“当时全朔京的人都将你与徐家小姐比,说我们家比不过徐家,真气死我了,恐怕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说这话。” 毕竟徐家已经倒了,而且这罪名极不光彩。 禾晏啃地瓜的动作一顿。 说实话,楚昭带人“大义灭亲”一事,是出乎她的意料的,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禾晏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或许是楚昭做的一个局,只是他收局收的干净,也没什么证据,表面上看他是在师恩与君恩中选择了忠君,然而仔细一想,他在这件事中,实质上并没有任何损失,相反,既干净利落的与徐敬甫斩断了牵连,也暂且赢得了帝王的信任。除了他自己在塌上躺了许久之外。 但受伤这回事,可大可小,怎么说,全凭大夫一张嘴。毕竟也不会有人特意带着大夫上门求证,他是不是真的那般危险。 禾晏并不愿意将人想的很坏,于是每每想到此处,便极快掠开,不愿细想,算了,楚昭与她又有何干系?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不是很重要的人身上。 禾云生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待禾云生离开后,禾晏将地上的地瓜皮给扫干净了,又梳洗了之后,才上了塌。说起来,自打之前禾二夫人入葬那一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肖珏。徐相案子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但并不代表全都结束了。和徐相有关的人,鸣水一战中牵连的人,都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清楚的。 还有太子那头……禾晏的心情很沉重,太子绝不是一个好的储君,可她身为臣子,还是个没有实权的臣子,亦不能左右帝王的决定。 她望向床榻窗外的方向,朔京城里,风雨欲来。 正想的出神,突然间,一线冷光朝着她急速飞来,禾晏神情一凛,下意识的伸手捉住,那东西擦着她的手心而过,将她手心微微擦破了点皮,禾晏低头一看,她抓住了一支长镖。 镖上绑着个什么东西,禾晏一怔,解下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解下来的,是半只簪子,簪子是只玉兰花的模样,禾晏并不陌生,这是她送给禾心影的簪子。 自打上一次见过禾心影后,禾晏总担心这姑娘心灰意冷之下寻了短见,隔三差五的让赤乌上魏家送点东西,东西并不多,也不是很贵重,但都是禾晏一片心意,有时候是一点首饰,有时候是一匹布料。她在挑选女孩子的这些东西上并不太擅长,是以每一次挑选的时候都很认真。这玉兰花簪她前不久才让赤乌送过去,听闻禾心影很喜欢,当时就戴在头上了。 怎么会在这里? 那发簪上,还裹了一张纸条,禾晏打开来看,上头写着一个地方,看样子像是酒楼茶坊。 有人抓了禾心影,来要挟她? 可这酒楼茶坊,是在闹市区,近来又无宵禁,既要动手,又怎么会挑这么个惹眼的地方? 禾晏思考良久,到底是担心禾心影的念头占了上风。她从箱子里挑了一件男装换上,今日赤乌不在——自打徐相的案子出来后,赤乌在夜里,也开始忙了起来。 她打理好了自己,便趁着夜色偷偷出了门,一路上连猜带问,总算是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那个地方。 果然是一件茶室。 这茶室修缮成了小苑的模样,从外头来看,更像是一处民宅,不远处就是坊市,不时有城守备的兵马巡逻。禾晏思忖一刻,抬脚走了进去。 小苑外头,站着两个素衣小童,看见禾晏,什么都没问,只道:“姑娘请来。”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禾晏一顿,她是穿着男装来的,自己的男装不说万无一失,却也足以蒙的过大多数人了。可这两个小童直接就道“姑娘”,绝不会因为是他们二人眼光独到,所以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真身,只怕在里头等着她的那人,对她这般行径早已了解颇深。 禾晏的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个人,但她还不能确定,也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那小童带着禾晏进了小苑,绕过一处花园,进了茶室里,茶室外头的堂厅里什么人都没有,不知本来就冷清,还是被刻意支开了。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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