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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不可一世,弑父弑兄的男人也会被安逸消磨斗志,变得一无是处,他的惶恐与不甘令这最后一战显得可笑,困兽死于自己牢狱。 梁明帝扶着金銮殿的龙椅,望着他们的目光愤怒而不可置信:“你们、你们你竟然背叛朕!” 宁王微笑,严胥冷漠,殿外刀剑兵戈声不绝,而他拭去满脸的血,眼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戾疯狂。 “陛下,”他平静道,“五年前皇家夜宴,你欠我的那一剑,是时候该还了。”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恩仇。 宁王背负父兄被害之仇,他背负母亲外祖一家血债之仇,就连梁明帝自己,临死最后一刻,也认为当初弑父弑兄之举,不过起于先皇不均不公之仇。 有人为仇,有人为恩,还有人为情。 情。 屋子里,暖色灯火照着年轻人俊秀的脸,他玄色锦衣上银质刺绣在灯色下泛出耀眼光泽,那点光亮却把身形勾勒出一种岑寂的寥落。 严胥为情,所以严胥死了。 他是为救萧逐风而死,也是故意为之。 新皇上位,殿前司与枢密院往日关系到如今,难免被人拿来口舌。纵然新皇不提,朝中流言也不会善罢甘休,会使殿前司的他与萧逐风难做。 严胥替萧逐风挡了一剑。 “老师!”他转身护在严胥身前,眼眶一涩。 从来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的男人躺在萧逐风怀中,眼角疤痕在最后似乎都柔和下来,他伸手,颤抖着在二人脑袋上弹了一下,如少时每次训练后的不满。 “不要这副神情,难看死了,把脸转过去。”他骂着,语调却很轻,不复往日中气十足。 “让我歇会儿,别吵我。” “老师!”萧逐风沾满了血的手颤抖,“我去找大夫,撑住!” 严胥却看向远处。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他躺在萧逐风怀里,微笑着垂下了头,渐渐没了声息。 裴云暎恍惚一瞬。 严胥并无婚配,一生无子,仅收两徒。而他与裴家自当年恩断情绝,严胥更肖他父。 丧父之苦,痛不欲生。 因其这份痛楚,以至于裴家的消亡,他竟并无多大感觉,好似作壁上观的局外人。 或许,他本就是这样冷漠的混蛋。 “裴云暎?”陆曈突然开口。 她很少瞧见裴云暎这种神情,是一种与她熟悉的裴云暎全然不同的神情,好像再不叫醒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裴云暎回过神。 罐子里的雪水被煮的微微浮起白沫,他拿梅枝撇去一点浮渣,道:“戚清死了。” 陆曈微怔。 “我说过,”他道:“会替你杀了他。” 门外寒风声很大,树枝被风折断的声音,像刀刃割入皮肉的撕响。 戚家被抄,他特意向新皇求了戚清的处置。 殿前司的审刑室,从来没有关过太师这号人物。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一惯高高在上的老者褪去从前傲慢,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没有权力,没有官职,太师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听说太师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叫‘金齑玉脍’。” 他漫不经心擦拭手中银刀,“选新鲜肥美鲈鱼除骨、去皮、搌干水分,片成薄片。” “你想干什么?”戚清哑声开口,腕间佛珠掉了一地。 “其实杀人和杀鱼一样的,按住,一刀下去,切开就好了。” 他俯身,捡起地上一颗黝黑佛珠,在手中端详片刻,微微笑了起来。 “太师好好尝尝。” 那天殿前司审刑室的惨叫响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出门时,他看着院中伶仃梧桐看了很久。 陆家是因戚家而消亡,陆曈因戚家进京复仇,永远活在遗憾痛苦之中。 如今,前仇已了。 至此,尘埃落定。 屋中灯火矇昧,窗外朔朔风雪,年轻人坐着,暖色映在他长睫,像雪夜里骤然而至的蝴蝶落影。 他把烧开的水壶提到一边,道:“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你呢?” 陆曈一怔:“我什么?” 裴云暎放下水壶,看着她,淡淡笑了。 他说:“陆曈,在苏南的这些日子,你没有想念过我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心事 北风在屋外呼啸。 屋子里的灯火却凝固住了。 他坐在火炉边,漆黑眼眸幽不见底,映着跳跃火苗,暗夜里流光溢彩。 陆曈怔了怔。 想念…… 眼前忽然掠过一幅很久以前的画面。 常武县陆家老宅,她趴在桌头看陆谦写字,少年笔力端正遒劲,比她的狗爬字好上不少。 “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什么不通,什么不彻,你这写的什么跟什么?”幼时的她一把扯过陆谦写完的墨纸,“我怎么一句都看不懂?” 陆谦将墨纸从她手中夺回来,没好气道:“多读点书吧陆三,这样混下去,日后长大了,人家同你写情诗都看不懂。” “情诗?”她狐疑,“这写的是情诗?” “不然呢?” “看不懂。”陆曈翻了个白眼:“连个‘情’字都没有,怎么称得上是情诗?” “俗气!” 陆谦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含蓄,要含蓄!说出来的情有什么诗意,自然该婉转。” 她斜睨着兄长,往嘴里塞了一块麦糖:“你这么明白,那你说说,情是什么?” 陆谦在书院进学,素日里连个姑娘家都没见过,随口胡扯,一看就是敷衍她书念得不好。 陆谦清咳两声,他又没有过喜欢的姑娘,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情,就是你总是会想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总是时时想起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 “哦,”陆曈道:“听你说的,也不是很含蓄嘛!你是不是在瞎编?” 陆谦:“……对牛弹琴,我不和你说了,等你日后长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 等你长大了,自己有了情郎就明白了。 她以前觉得这话是陆谦随口说来唬她之辞,如今却渐渐有些明白。 与人有情时,原来真的会莫名其妙地想念一个人。 耳边传来人的声音:“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她回神,裴云暎坐在火炉前,俊美五官在灯色下越发耀眼,望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没有。”心脏漏跳一拍,陆曈飞快答道,“没想过。” “是吗?” 他点头,“那还挺遗憾。” 话虽这样说着,这人语气却不见失落,反而笑吟吟的。 壶里雪水已烧温热,他提壶倒水至红泥茶盅,端着茶盅走到陆曈身前。 陆曈坐在榻边,看着裴云暎倾身靠近,把茶杯塞到她手中。 “喝吧,‘腊雪’。” 陆曈:“……” 她刚想反驳这算什么腊雪,一抬眼,却对上他眸中清浅笑意,仿佛看穿一切,知晓她的心虚与隐秘,窥见她的闪躲和愁情。 陆曈握紧杯子。 不知为何,她觉得裴云暎有些不一样了。 好似撇开某些顾忌,他撩拨得越发光明正大,不对,那不是撩拨,像是江岸持竿的垂钓者,不紧不慢放下诱饵,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很有耐心的、胜券在握地等待人上钩。 她问心有愧,便难以招架,步步后退,自乱阵脚。 见她如此,裴云暎勾了勾唇,退回桌前,走到屋中,拿起搁在榻脚的被褥。 被褥又厚又沉,针线十分粗糙,以他养尊处优格外讲究的习性来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果然,他走到床边,挑剔地看了一眼地上:“这里?” 陆曈点头。 他便没说什么,整理一下,就将褥子铺在床头地上。 陆曈一面喝水,瞧着他动作,这人虽是世家贵族子弟,有时瞧着诸多骄矜挑剔,但某些时候又适应得格外好,令人意外。 “你不休息吗?”他坐在褥子上,抬眼看陆曈。 陆曈把空杯放在桌上,想了想,又看向屋中桌上那盏小小油灯,嘱咐:“夜里睡着了,不必熄灯。” 裴云暎看着她,眉眼一动:“陆曈,你不会担心我夜里会对你做什么吧?” 陆曈无言片刻,嘲道:“殿帅也知道,我的针很厉害,你若不怕变成第二个金显荣,大可以一试。” 裴云暎:“……” 见他吃瘪,她莫名心情略好了些,适才和衣而卧,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说来奇怪,她与裴云暎共处一室,虽心情微妙,有些不自在,但确实毫无担忧,这人分明不是君子,举止也算不得规矩,不过,似乎她打心里相信他,这份信任令人悚然,她竟对他感到如此安心。 裴云暎哼笑一声,没与她计较,双手枕着头躺了下来。 屋子里灯油静静燃烧,阻挡门外风雪,火炉那点微薄暖意在这凄冷天里其实并不能温暖多少,但屋中二人却并不觉得冷,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 裴云暎躺了片刻,目光瞥见床脚处似有一截长物,他以为是蛇,蹙眉坐起,银刀一挑,却发现是条绳子。 是条很粗的麻绳,不长不短,似乎常年被人用过,已有些磨损痕迹。若用来捆绑药材,似乎短了些。 他用刀尖挑着那条绳子,侧首看向榻上陆曈:“怎么还有条绳子?” 陆曈坐起,见他手中所持之物,登时面色一变,一把夺了回来。 裴云暎瞥见她脸色,目光微动,须臾,沉吟开口:“这里不会真是黑店?” 这绳子的长短,上吊不够,捆物勉强,用来绑手绑脚最合适。殿前司审刑室中,捆绑犯人手脚的绳子正是这个长度。 陆曈心中一跳,冷冰冰回道:“你都住进来了,说这句话未免太晚。”又怕被他窥见自己神情马脚,把绳子往床下一塞,自己背过身躺了下去,不说话了。 裴云暎转眸看着她背影,好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躺下来,神色不如方才轻松,倏然想到什么,又抬眸去看头顶的土墙。 搭被褥的地方挨着墙头,他刚进此屋打量时,已发现墙上有抓痕。 那些抓痕的位置微妙,不太高,挨着墙脚的地方更多,痕迹明显杂乱,像是有人在痛苦之中跌倒在地,留在墙上的指甲印。 从前在殿前司牢狱中审犯人,有些犯人在牢房中,痛苦难当时,会在地上翻滚、抓挠墙壁,其中痕印就是如此,他看得很清楚,也很笃定,再联想到方才的绳子…… 裴云暎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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