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看到窗前倚坐的美人。 倒是个熟面孔。 窗棂有些破旧,有一块窗纸破了,在风中扇动,像断掉半边羽翼的蝴蝶,在竭力挣扎。 格桑梅朵呆呆地坐着,眼神突然亮了亮,下意识要起身,却捂住了疼痛的大腿,表情痛苦,软软地坐回去。 被李策设伏抓住时,格桑梅朵大腿中箭,尚未痊愈。 “楚王妃,”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别来无恙。” 叶娇没有进屋。 她站在窗外,打招呼道:“你怎么还没死?” 这人早该死了。 毒死晋州百姓时该死,逼着哥哥跳崖时该死,黄河边哄骗自己时该死,听说军器监的大火也是她伙同魏王放的,那就更该早点死了。 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他们不够狠毒,被恶人钻了空子。 格桑梅朵沮丧地苦笑,声音虚弱。 “你能到云州来,说明云州围困已解。突厥败了吗?” “败得干干净净,”叶娇秀眉微扬,“你想见贺鲁吗?他被我们抓住了,正在城门下跟百姓见面。百姓们可热情了,送给他不少牛粪。” 当然,那些牛马粪便,是送到脸上去的。 格桑梅朵神情灰败,乌云覆盖她的眼眸,遮掩那双丹凤眼中的光芒。 她的指甲抠着桌面,咬牙道:“为什么?” 明明她已筹谋得当,明明云州守军缺少粮草,明明太子的人在送粮,而太子最希望李策死。 可她还是输了。 叶娇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因为一寸河山一寸血,你为了吐蕃,在大唐搅弄是非引发战争,就有人为了大唐,奋不顾命拦住你们。” 格桑梅朵定定地看着叶娇的脸,不再回答也不说话,过了许久,唇角才浮现一丝笑。 “我常常想起那一夜,”格桑梅朵悠悠地叹息一声,似已看淡生死,“我们在赵王府烤肉,火焰劈里啪啦地燃烧,星辰闪烁。那时候我觉得,其实我在长安城,不太想家。” 叶娇道:“但是你来长安,就是要毁了她。” “是,”格桑梅朵坦诚道,“你们汉人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说固若金汤的城池,可以从内部土崩瓦解。叶娇,你如今站在这里对我嘲笑,可知道你自己,会在大唐朝廷中,滋生蝼蚁吗?” “那便烧净那些蝼蚁!”叶娇果断道。 “如果那蝼蚁是四爪金龙呢?”格桑梅朵面容扭曲地大笑,“如果那四爪金龙为了你,让大唐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呢?” 四爪金龙…… 其实大唐没有四爪的龙。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但大约在格桑梅朵眼中,龙和蟒没有什么区别。 帝王袍服上绣五爪金龙,亲王的衣服上则只有四爪蟒。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格桑梅朵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你是不是以为,火烧军器监,只是为了给太子添堵?不是的,因为你在那里,李策会去,太子也会去,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让他喜欢你、觊觎你,不择手段得到你!” 叶娇心神震惊,想不到格桑梅朵竟筹谋至此。 “如果我是你,”格桑梅朵继续道,“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朝野安宁,我情愿自尽,也不回长安去。” 为了吐蕃,她放弃太多,却败给李策,败给眼前这个女人。 “凭什么?”叶娇道,“凭什么是好人死?死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然呢?”格桑梅朵问。 “让别人死,”叶娇厉声道,“才能解决问题。” 格桑梅朵深吸一口气,愕然道:“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还请公主放心,”离开前,叶娇道,“无论如何,大唐上下都会齐心协力、抵抗外侮。所以吐蕃会败、突厥也会败。至于四爪恶龙如何,不劳公主挂念。” 格桑梅朵伸手,还想再同叶娇说几句话。 可叶娇已经大步离开,留她心有不甘地怔在窗前,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叶娇的话在她心中回响。她想活着,活着看大唐朝廷内斗,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刺史府内,李策同叶长庚和李丕议事。尹世才插不上嘴,默默听着。 “殿下所言极是,”李丕道,“为免突厥兵马鱼死网破来抢贺鲁,还是要趁他们休整完毕前,把贺鲁押回京都。” 想到这件事,李丕便有些恶心。 看来得找人把贺鲁清洗干净,他可不愿意押着一团马粪球回京。 “他们不会鱼死网破救贺鲁,”李策道,“突厥部落众多,以阿史那、阿史德等‘十姓部落’为首。贺鲁已死,他的儿子尚且年幼,无力钳制其余部落。我们要尽力挑起十部夺位纷争,他们便只能退离长城,无暇犯境。” “殿下好计谋!”李丕忍不住夸赞。 “我们还能做什么?”叶长庚询问。 “等着,”李策看向他道,“暂且等着,容我命陇右道攻击突厥西翼阿史德部,先杀了阿史德部落元老。” 这便削弱了除贺鲁所在的阿史那部以外,最大的突厥部落。 “太好了!”李丕哈哈大笑,“老子早就忍不了陇右道看热闹的样子,让他们也忙活一阵。” 众人当下有了安排,也便各做各的事去。 第二日李丕押着贺鲁出城时,遇到了送往边境的粮草。 粮运督察是个话多的矮个子男人,姓胡名稼。 胡稼远远地对李丕施礼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下官在来的路上,已经见斥候带着捷报,快马加鞭回京了!将军把突厥可汗押回去,长安百姓必将夹道欢迎!可惜秋天已经没有什么花,要不然将军必然会被京都贵女手里的鲜花淹没。” 他瞧一眼车牢里的贺鲁,“啧啧”道:“就是他吗?下官能不能踹一脚?” “还是别了,”李丕笑笑,“马粪还没洗干净呢。” 胡稼也笑一声,李丕的脸色又阴暗几分:“不知胡大人押送粮草,为何比约定的时间,晚了数日呢?” 饿肚子的感觉,谁饿谁知道。 “呔!”胡稼重重叹了口气,“河东道庄稼歉收,盗匪多出不少。下官是急惊风碰到慢郎中——干着急啊!” 李丕笑笑,知道多说无益,更不想得罪同僚,便带着队伍离开。 胡稼扶正官帽,理一理衣服,进云州城。 楚王应该不会苛责他送粮晚吧? 幸亏这里没有林清,不会一个劲儿地写奏折弹劾他。 说起来,他和楚王、叶将军,也曾在晋州同生共死,有一些交情呢。 “狗屁的交情!” 叶娇沐浴完毕,听李策说胡稼同他攀交情,气得破口大骂。 “他送粮这么晚,必定心怀歹意。”叶娇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当初严霜序在牢中,明明白白说,胡稼陪你去晋州,是为了……” 怕隔窗有耳,她一只手在脖子上比了比,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因为这个动作,原本拉在胸前的浴巾滑下去,露出半团雪白。 叶娇吓了一跳,躲到屏风后去换寝衣。 李策露出笑容,眼中波光潋滟。 “我知道,”他轻声道,“那次不巧,他受了伤,所以没能得逞。” “所以这次准没好心。”叶娇说着话,感觉李策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转过头,李策的身体已经贴近,拥住了尚未系紧寝衣的她。 “不说他了,”他在她耳边柔声道,“说说我们。” 李策的手指探入叶娇衣襟,触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肌肤。 她的小腹平坦光滑,轻微颤抖中,盛满自己的欲望。 “说我们什么?”叶娇的气恼消失殆尽,深吸一口李策的气息。 他身上有一种茶树和檀木的清香,让人想要探寻,想要沉浸。 李策没有回答叶娇的问题。 他只是一边轻轻亲吻吮吸,一边把她引到床上去。 他今日新铺的床,被褥很软,上等杭丝,鸳鸯双枕被他丢掉一个。 共枕就好。 …… 第311章 屋门紧闭烛火滚烫。 细纱床帐上纠缠的身影起伏许久,直到柔软光滑的丝绸床单,有一半都掉落在地。 那上面绣着一朵暗色的花。 浅淡的室内光线下,隐约看到花朵盛放到极致,湿润的花蕊羞怯地藏在花瓣间,似在颤栗,又似在偷听什么。 或许是偷听那缠绵间的低吟。 更或者是,激荡过后,她柔软怜惜的声音。 “这是新伤,是这些日子在战场上受伤了吗?” 柔嫩的手指停在李策肩胛处,她娇软的身子半趴在李策身上,轻声问。 李策抬手拭去叶娇脸上细密的汗珠。 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火辣热烈才短暂地收敛,露出女子温情脆弱的一面。 “皮外伤,不疼的。” “那这里呢?”她轻触李策的手臂和侧腰,那里大大小小许多伤痕,看起来刚长好没多久。 “客栈倒塌砸的。”李策把叶娇揽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这倒让我想起来了,还得再赔娇娇一座客栈。” 叶娇抬起修长的腿,环绕李策的腰,在他怀中窝着,许久才抬头道:“我把林镜赶走了。” 旖旎的欢聚时光,没有因为提起别的事变得疏冷。 李策修长的手指滑过叶娇紧绷的后背,慢慢安抚,温声道:“你知道了?” 知道安稳就藩变得不可能,知道他们无法全身而退,知道未来大明宫的主人,不能是李璋。 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后,他们还是要走那条更艰险的路。 “我舍不得他。”叶娇哽咽道,“他是个可怜孩子,走过弯路,做过错事,但自从他说要好好做人,就一直忠心耿耿从无恶行。他家里还有多病的老母亲,他……” “我知道,我知道,”李策拍抚着叶娇,“别哭。” “但是——”叶娇埋头在李策怀里,“林镜可以赶走了事,母亲和哥哥他们怎么办?我说要护着他们,可只要行差踏错半步,他们便……” 叶娇说不下去,那残忍恐怖的结局,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放心,”李策只是郑重而又笃定地,握住叶娇的手,道,“有我。” 如李策所料,贺鲁被俘后,突厥各部放弃营救,反而以他为耻,并且争夺可汗位置,打得不可开交。 大唐兵马向前推进,突厥只得退至长城外。 虽然仍陈兵五万,却已军心涣散。 尹世才现在关心三件事:楚王啥时候走?叶长庚啥时候走?严从铮啥时候走? 打仗时火烧眉毛般求着他们来,但是打完了,尹世才还是想自由一些。 不要像现在这样,早起不敢赖床,家里的饭菜不敢多烧,衙门外的鼓敲一锤,他窜起来就往外跑,生怕去慢了,被楚王弹劾。 苦,苦不堪言,州府刺史在这几尊大神面前,像是端茶倒水的小喽啰。 但是李策说,战争远未结束。 果然,朝廷见到被擒获的突厥可汗后,发诏要求大唐兵马主动出击,歼灭突厥、免留后患。 刺史府内,众人商议良久,决定整编各路兵马,择机出战。 众人离开,李策询问青峰:“格桑梅朵的伤好了吗?” “好了八成。”青峰道。 “查出她通过谁通风报信了吗?”李策翻动手中的诏书,淡淡道。 之前两军开战,格桑梅朵传讯出去,告诉贺鲁云州缺粮。若不是被叶长庚巧妙化解,云州必然陷落。 突厥败后,他们擒获贺鲁的亲信,那亲信为了活命,交代了这件事。 “通过刺史府长史,买通了一个小兵。”青峰道,“都招了,也已经告诉尹刺史。” “把他们带到城门下,让他们自己供述罪行,然后就地格杀。”李策眼中露出一抹冷意,“杀一儆百。” “格桑梅朵呢?”青峰问。 是留着,还是干脆也杀了? “我答应过她,只要她肯配合营救叶将军,便让她养伤,给她一日时间逃走。大战在即,就明日吧。” 李策有令,青峰立刻去办,只是城门关闭前,青峰跑回来说道:“格桑梅朵在城内试图购置行李,无人肯卖。眼看城门要关了,如果她仍不出去,要不要干脆抓了?” “她买什么?”李策问。 她买马。 草原广阔、家乡遥远,没有马匹寸步难行。 马行不卖给她。 “对不住了,如今城中有令,不准同外邦做买卖。您这打扮,一看就不是我们汉人。” 格桑梅朵退而求其次,想买一匹军队淘汰的老马。 “你是那个跟突厥人在一起,追杀楚王的人吧?去去!不可能卖马给你!” 消息很快传遍,城中百姓大多认为,格桑梅朵是突厥某个部落的公主。 这下不仅不卖给她马,连粮食都不肯给她一口。 格桑梅朵拖着伤腿,在云州城内跋涉许久。即便买不来马匹粮食,也不愿改换行装,穿大唐的衣服。 最后她只能无奈回到休养的院落去,到厨房拿了些胡饼。 她身上还有些银票,只要能离开云州城,便能活命。 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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