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李策在他面前抱拳拱手施礼。 抱拳拱手,这是道教的礼数,意为负阴而抱阳,惩恶扬善。 他施礼道:“福生无量天尊,晚生见过青云道长。” 叶羲没有说话,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面前的李策。 李策并不感觉难堪,他恭敬地看着叶羲,从他的脸上,看到他三个孩子的影子。 叶长庚的骨相,叶柔的白皙,以及叶娇的桃花眼。 不知道哪个孩子遗传了他的性格,是开朗豁达的叶长庚,还是谨慎小心的叶柔,更或者是叶娇…… 李策胡乱想着,叶羲仍然没有开口。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见叶羲正在自弈,棋盘上黑白两军交战,战况惨烈,胶着而又各不相让。 李策俯身,捏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叶羲眉心微蹙,似乎要动怒,却突然坐直了些,眉心微微舒展,开口道:“坐。” 李策掀袍而坐,等着叶羲的下一步棋。 无论他准备如何翻云覆雨,李策只求两件事。 百姓安,得叶娇。 …… 第169章 京都显贵喜欢下敌手棋或者饶子棋,其中敌手棋的规则是,位尊者持白先下。故而李策持黑。 棋子如蘸满墨汁的笔尖,落在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画纸上。 那上面正在绘制一幅画。 群山森林、渔村野市、茅庵草堂、黎民百姓,这是大唐的千里江山。 然而这里,亦有万里雪飘。 云雾从天而降,山峦白雪皑皑,冰河凝固渔村寥落,街道上行人渐稀,一片肃杀寂寥。 若云再深些、雪再多些,这幅画上便不会再有江山美景,只有一片干净的白。 干净,却没有生机。 李策落棋,山峦上冰雪融化,露出黝黑的岩石;江河中波涛汹涌,鸟飞鱼跃;让夫子裹着大氅在书院教学,让封路的山村中,飘起一缕炊烟;晚归人的脚印从山脚绵延至家门,门内是娇妻幼子,其乐融融。 这是李策想要看到的,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叶羲落棋。 黑云压城大雪纷飞,铠甲在战士身上,发出刺目的白光。狂风呼啸、树枝断裂、窗棂上堆叠起霜花,厚重的白雪压断桥梁,渐渐地,覆盖、吞噬、席卷一切。 冷。 正是春日最暖的时刻,李策却感觉到寒冷。 棋子冰凉,寒霜沿着他的手指,顺着手腕和胳膊攀援而上,一寸一寸,冻硬他的身体。 刹那间,李策如堕幻境,跌进七岁时的那条墓道。 漆黑、凝固,没有活物,被寒气包裹,寸步难行。 绝望一点点吞噬他的意志,小小的他把嘴唇咬破,才勉强清醒,沿着墓道往前走。 李策猛然摇头,挥去幼年的梦魇。他深深呼吸,吸入的是冰雪,呼出的,是白雾。 右手持棋,他却看不到路径,只觉得灰心丧气,寂寞孤凉。 不知不觉,他的左手垂落在腰间,寻找着,碰到了那块桃形金坠。 那是……叶娇。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叶娇丢给他的金子。 李策自己找了坩埚炼化,裹上第二次见面时,叶娇给他的桃核,做成桃形金坠。 握紧它,便不仅仅是握紧腰饰,而是握紧温暖,握紧光芒,握紧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实的地方。 李策屏息凝神,逐渐找回散乱的心神。 他手中的棋子落下,从破碎的画卷中,从破败的江山中,寻找一丝生机。 让河边长出新柳,让天空飞过候鸟,田埂里春芽萌动,冰雪凝固的河流中,落入一颗打碎寒冰的石头。 快了,快了。 只需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只需要这纵横三十八根线的棋盘,能再大一点,他就能成功。 然而叶羲看着棋盘道:“你输了。” 李策手中的棋子已经无路可去,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多半都是冰雪。 他把棋子放入棋盒,起身退后,施礼道:“道长棋艺精湛,晚生佩服。” “不要再自称‘晚生’,”叶羲抬头看着李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掠过凉意,“你是当今圣上第九子,楚王李策。” 因为身份缘故,这世上鲜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 圣上开心时,会唤他小九,愤怒时,那一声李策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阴郁。其余兄弟中,比他大的有好几个,唤他李策时,有假惺惺的关怀,更多的,是奚落和质疑。 叶娇也唤过他的全名,她的声音清亮而又湿润,像在篝火上烧起一壶水。 而叶羲唤他姓名时,充满了审视。 审视,凝视中带着一丝质疑,漠然疏离不可亲近。 李策并未被这样的审视吓退。 他从容地任叶羲端详,脸上虽无笑容,却也有面对长辈,该有的敬重。 “本王不再自称‘晚生’,”李策道,“是不是也可称呼您为‘伯父’?” 叶羲深深地看了李策一眼,面色稍缓,站起身,走到光影散淡的窗前。 良久,叶羲道:“楚王大驾光临,不知何意?” 李策温声道:“本王是作为安国公府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前来拜见。” 他是来拜见长辈,拜见未来的岳父大人。 叶羲再次看他一眼,面上有了笑意,却奚落道:“就提一盒果子?” 这句话虽然是诘问,却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僵硬。 李策把那盒桃酥放在窗前小几上,诚恳道:“是安国公府叶大小姐亲手烹制的桃酥,本王听说,小姐的厨艺,师从道长。” 叶羲神情微动,视线落在那个“福”字上。刹那间,剑眉和挺直的鼻翼,都跟着柔和几分。 他离开家时,叶柔也还很小。可她喜欢踩在凳子上,看叶羲和面。 时不时地,她会伸出柔嫩的小手,团一把面团,沾上芝麻,兴致勃勃,要丢进滚烫的清油。 叶羲怕她烫伤,认为与其百般提防,不如教会她正确做法。 说起来,他留给孩子们的,只是破败没落的国公府,和一道厨艺而已。 短暂的凝滞后,叶羲伸出手,拉开捆绑纸盒的麻绳,拿掉红纸,掀开纸盒,露出里面的桃酥。 总共有六块,掌心大小,两指厚,焦黄的面饼上沾着芝麻,摆放整齐。 “加了猪油。”叶羲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吃素多年,不沾荤腥。 李策这才有些尴尬,他无措地笑笑道:“那便只当是给道长看看,下回我一定告诉叶小姐,用清油炸制。” 叶羲摇头道:“其实我不喜欢吃桃酥,先陈王喜欢。” 先陈王,被大皇子肃王李珑陷害,被皇帝赐死的先陈王。叶羲的妹夫,先陈王。 李策心中巨震,手指下意识攥紧。 终于,他说到了先陈王。 安国公府同皇室结怨,便是因为先陈王。 他凝神道:“道长在江南道修道,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圣上已经下诏为先陈王平反,始作俑者肃王李珑,被褫夺身份,终身幽禁。” 叶羲没有回答李策的问题,他只是推开窗户,说起先陈王的事。 “先陈王李乾,”叶羲道,“喜欢在清晨舞剑,喜欢喝桑落酒,喜欢同名人大儒辩论,常常把那些假道学气得发狂。但他也喜欢躺在家里一整日,研究某个字的笔画,怎么写才够洒脱飘逸。我们是朋友。” “本王略有耳闻。”李策道。 叶羲看着远处香炉飘散到天空的青烟,淡淡道:“我们一起斩杀过巨蛇,唱过清平调,也曾醉倒在皇宫里,相互扶着肩膀,走出去。” “陈王叔的确洒脱肆意。”李策道。 叶羲摇了摇头:“但他也曾经为了开仓放粮同先帝争执;也曾经挥剑北上,退突厥数百里;更曾经在先帝病重时,代理朝政。那一年,国库丰足,百姓安乐。” 叶羲说完这句话,扭头看向李策,像是在等他说些什么。李策叹息道:“真是可惜,若不是李珑……” “若不是李珑,他也会死!” 叶羲的声音忽然有些愤怒,他消瘦的脸颊被冰霜覆盖,声色俱厉道:“百官对他拥护服从,先帝曾有意传位于他,怀璧其罪,就算没有李珑,圣上也容不下他!” 李策神情震惊,开口道:“倒也不……” 叶羲却话锋突转,对李策道:“所以,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李策清润的眼睛,忽然被黑暗覆盖。 …… 第170章 构陷谋害先陈王的,是肃王李珑。但是不给他辩驳机会,直接赐死的,是皇帝。 叶羲不同意他的婚事,是因为他的兄弟,会像皇帝对待先陈王那样,即便已离开京都在封地就藩,也要斩草除根。 他将会成为第二个先陈王,身死殒命,并且把整个安国公府卷进去。 因为明白,因为懂得,因为同样思虑周全,所以李策没有反驳或者质疑,他只是承诺道:“我会很小心。” 毫无征兆地,一股狂风忽然吹入窗棂,撞动两人垂坠的衣袖。 叶羲的道袍粗糙单薄、松松散散,却自有一种临风而立、风骨卓然的气势。 他的眼神清润明亮,里面夹杂着十多年前功败垂成的遗憾,和当初欲力挽狂澜,却力不能及的悔恨。 他的手指握紧窗棂,叹息道:“剑悬于顶,小心何用?” 皇权君威像一柄利剑,时刻悬在你的头上,小心翼翼,又有什么用呢? 李策没有正面回答叶羲的话。 他望着不远处供奉三清尊神的殿宇,缓缓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世人都看到大唐的国运昌盛、威加海内,却看不到土地兼并、地方割据、朝廷奢靡、百姓苦楚。吐蕃、回鹘、南诏,这些边境敌国更是虎视眈眈,就等着大唐朝局混乱,趁机分一杯羹。” 叶羲神态变化,时而凝重,时而又略显宽慰。 “你能想到这些,实在是朝廷之幸。”他沉沉道,目光中已经夹杂着些许赞赏。 “故而……”李策停顿一刻,还是开口道,“故而我不愿意,成为大唐动乱的起点。” 因为不愿意,所以不去争斗,不去抢夺,不去站在累累白骨上,去享受那个至尊帝位。 “但是我会竭尽所能,”李策承诺道,“我会保护她,保护安国公府。长庚兄和姐姐、娇娇,乃至伯母,他们也非比寻常,不是懦弱可欺之辈。” 李策拜别离开,叶羲仍然站在窗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笔直、挺拔、略显瘦弱,却气质非凡。 这样的人,这样的话…… ——“叶兄是不是气得肝胆欲裂?不如饮下这一杯酒,细细听小弟说说原因。” “莫挨我!” “咱们的刀剑可以杀狼,可以杀敌,从未倒戈对准过亲兄弟。你也不希望我,成为大唐动乱的引子,对吗?” “行,你们是兄弟,我是外人,我走!” “叶羲——” 那时候,先陈王李乾伸出长臂,从背后紧紧勒住他的腰,恳切道:“你是至交,是比兄弟还要亲近的至交。所以我说的,你其实都懂。” 他都懂,他不怨,他只是气自己,太过无能。 回去路上,李策让青峰去安国公府报信,告诉他们叶羲回来了,就住在城外的青崖观。 他已经见过叶羲,也不该再瞒着安国公府。 对他们来说,那是十多年来未曾团圆的亲人。 “叶夫人怎么说?”等青峰回来,李策问道。 “叶夫人让卑职转告殿下,”青峰道,“说多谢告知。” 听语气措辞,似乎还很平静。李策放下心来。 但青峰又道:“不过叶夫人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碰倒了花架,一樽花瓶摔得稀碎。” 李策立刻紧张起来,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去传讯。 “可曾受伤吗?” “那倒没有,”青峰道,“不过我离开国公府时,见水雯往外跑,说是要去请小姐回来。” 叶柔日常就在家中,请的是叶娇吧。 不知道安国公府,此时如何了。 安国公府里,叶夫人的脸因为恼怒,变得通红。 “别人抢走家里的田地时,他不回来;娇娇五岁就跟着我跑船时,他不回来;柔儿被夫家欺负,长庚险遭刑罚时,他不回来;怎么这会儿长庚晋了五品官,娇娇要嫁入楚王府,他就回来了?” 叶夫人手中的团扇拍在桌几上,没拍几下,竹木手柄就断作两截。她拿起扇片继续拍,把圆圆的扇子拍变形,很快碎裂。 叶柔轻抚母亲的胸口,请她消消气。 “道长们本就是云游四方的,”叶柔劝慰道,“许是恰巧路过京都。” “他这个巧,也太巧了!”叶夫人看向坐在几案前的二女儿,见叶娇只是安静地研磨茶叶,便问道,“娇娇,不然你带人跑去那个什么青崖观,把你父亲接回来!毕竟这安国公府,他还是一家之主。” 叶长庚不在京都,安国公府能出去跑腿办事的,只有叶娇。 叶娇抬起头,神情有些迷茫
相关推荐:
睡前一杯奶(H)
六零之囤货强手
龙沙宝石(父女H)
咽下这口白浊(BDSM 粗口)
诱竹马(重生 高H 1V1)
喜欢含鸡巴睡觉的高大体育生
淫乱密室逃脱(NPH)
强制发情(H)
我是你的娇娇啊(高H)
生煎包(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