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但叶娇已经松开严从铮的手臂屈膝施礼。她的动作很快,严从铮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叶娇已经快步离去。 严从铮这才注意到,叶娇今日穿着青色的衣裙。 不如红色娇艳,却像越王的利剑,有一种锐不可当的力量。 严从铮转身回家去。 他的父亲严廉今日回家得早,正同四皇子魏王的幕僚密谈,闭门不出。 严从铮推门进去,魏王幕僚惊讶地抬头,待看清来人,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施礼。 “原来是副统领回来了。” 他的表情中带着三分讨好。 未等严从铮开口,严廉已经动怒。 “有客人在,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无妨无妨,”魏王幕僚笑道,“都是一家人。” 魏王李琛,娶了严从铮的姐姐严霜序为妻,是严从铮的姐夫。 “儿子回来,”严从铮对严廉道,“是想向父亲大人请教一件事。诬陷叶长庚的局,是魏王做的吗?” “胡说八道!”严廉手里的茶碗顿在几案上,站起身怒骂儿子,“你是昏了头吗?你姐夫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 魏王幕僚也连连摇头,见严廉和严从铮父子之间势如水火般,又特意开解严从铮。 “公子,”他刻意唤得亲切些,“恐怕这一回安国公府不是那些人的箭靶。公子想想,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会知道这是谁做的局。” 真实目的吗? 吐蕃使团同大唐将军勾结,拿到绝密军机,那么—— 严从铮顿觉脊背发凉,他恍然道:“是吐蕃,他们不想和谈。” “令郎聪慧超群啊!”魏王幕僚恭维严廉道,“看看,一句话就懂了。这可是魏王同我们一起,思索许久才弄明白的事。” 严廉冷哼一声道:“‘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这中间经手的衙门,有多少油水可以拿,又能滋生多少邪念,他怎么能够想到?” 魏王幕僚补充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还可以立威,可以生财,可以站稳脚跟。有的话我们不方便说,公子不妨仔细想想。有些仗是非打不可的,保家之仗、统一天下、立国之战,这都是必须打的。但是吐蕃……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 吐蕃地处高地、空气稀薄,虽然屡屡滋扰边境,但没有造成过大规模伤亡。这次晋王带兵征讨,也打得比较顺利。 龙颜大悦,朝中私下已经有人议论,圣上有立储之心。 但是有人不愿意让吐蕃和谈。 为名利也好,为争权也罢,安国公府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了俎上鱼肉。 严从铮板着脸回官衙去,那个幕后的人,他已经心中有数。 可是远在千里之外,那人真的能操纵朝局吗? 或者,京都有那人的党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已经自作主张了。 无论如何,严从铮的手紧握刀柄。 不会,不会让你们得逞。 吐蕃使团同样乱成一团。 盗贼桑青被抓时,他们已经听禁军说使馆遭贼了。 无非是丢了几样东西,事情不大,使臣甚至都没有打扰熟睡的公主。 待到清晨,他们的人打听出来,桑青从使团偷出来的,是大唐的绝密军机。 什么军机?压根都没有见过! 使臣被吓得满脸冒汗,连忙禀告格桑梅朵。 “公主殿下,要不要去礼部或者鸿胪寺,恳求面见大唐天子?” “公主殿下,还是去大理寺吧?咱们是清白的。” 格桑梅朵端坐殿内,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不必,”她淡淡道,“大唐有一句话,‘清者自清’。本宫虽然认得叶将军,却的确没有让他打探什么军机。我们是诚心和议的,这件事说不定还能帮助我们把事情办成。” “真的吗?”使臣满脸疑色。 “当然,”格桑梅朵笑道,“你们见过叶将军杀狼吗?这大唐的官员,难道比狼还厉害?” “他很有能耐。”格桑梅朵笃定道。 大理寺狱中,叶娇站在牢门前,放下手中的食匣,看着端坐草毡的叶长庚,掀起幂篱道:“你的能耐呢?” 叶长庚抬起头,清俊的脸上露出委屈,但更多的是内疚。 “对不起,”他道着歉起身,走到栅栏边,对叶娇解释,“这里怎么比战场还可怕?我怎么就泄露大唐军机了?” “你没有,”叶娇道,“你只是有些蠢笨。” 叶长庚垂下头,无地自容地叹了口气。 他往日明亮的眼眸中,多了一丝遭遇挫折后的沉稳。 “你是不是生气了?哥哥错了,等……等我出去,算了,哥要是因为这件事死了,下辈子变成耕牛,一头撞死在你面前,让你吃一年牛肉。” 大唐是禁止宰杀耕牛食用的,叶娇贪吃,总想大吃一顿。叶长庚一直记得这件事。 叶娇忍不住笑了。 “我哪有那么爱吃牛肉?” 看到逗笑了妹妹,叶长庚挠挠头道:“母亲还好吧,别让她担心,别让叶柔哭,把眼哭瞎了,我就得养她一辈子……” “你别啰嗦了,”叶娇打断叶长庚的话,肃容道,“我来是想问你,那封军机奏疏,你事前看到过吗?” “没有,”叶长庚正色道,“他们分析吐蕃朝事时,我说了些自己的所见所闻,但奏疏是一个字都没见过。” “好,”叶娇点头,“那你送奏疏的路上拐过弯吗?逗留过吗?遇到过什么人吗?” 叶长庚一一回答,末了道:“哥要是完了,你是不是也做不成官了?” 叶娇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被停职。 身在监牢中的哥哥,比她这个奔波忙碌的人,更心焦,更难受。 叶娇提起食匣道:“你放心,我好着呢。我跟楚王赵王的关系都不错,大不了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叶长庚伸手去拿食匣,叶娇却后撤一步,有些俏皮道:“不是给你的。” “不给我?”叶长庚抱臂道,“这里还有你别的朋友?” “有啊,”叶娇道,“人家不像你,是饱餐一顿关进来的。你就在这里空空肠胃吧,道家的辟谷听说过吗?帮你延年益寿。” 叶长庚伸出胳膊去抢食匣,叶娇已经跑开。 她的模样,仿佛这件事会迎刃而解,不必担忧。但叶长庚总觉得,妹妹的脚步很沉,呼吸浅得仿佛胸口压着石头。 都是他的错。 叶长庚攥紧拳头,朝自己的大腿上重重砸了一拳。 赵王李璟在殿内踱步,一面走动,一面自言自语。 “不管,我不管,泄露军机、投敌卖国,这是小事吗?谁管谁死谁倒霉。我跟叶长庚不熟,管他呢!” 对,管他呢。 李璟端起茶盏就喝,没留意水太烫,呸呸几下吐出茶沫,立在原地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可是叶长庚,是女魔头的亲哥哥。” 他跟女魔头倒是很熟,是那种彼此看对方不爽的熟。 “是她才不管呢!”李璟努力挤出一个笑,哈哈道,“你倒霉了吧?谁让你抢我的弟弟,伤他的心,往我们家扔屎的?对了,还骗我往甘州跑,还抢我的肉包子,简直无恶不作。” 想到这里,李璟长舒一口气,就决定不管了。 他大步出门,先去勾栏听了个曲子,又去给王妃买了一副金头面,走到王府门前时,忽然没有力气迈步。 李璟的脸扭曲成一团。 “可她是本王的女魔头,却是小九的心尖尖。这……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李璟仰天长叹,差点就哭了。 …… 第88章 在府门口犹豫、纠结、自说自话了一刻钟,直到门房和护卫怀疑主子有些疯癫,李璟才离开。 他要进宫去。 皇宫在别人眼中是神圣、庄严、生杀予夺的存在,但是在李璟这里,就是个百宝箱。 除了美妾,他能在里面讨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这一回,李璟要为安国公府讨一份信任。 他可以为叶长庚作保,为叶娇作保,他们兄妹的确莽撞,但绝不会叛国投敌。 李璟连进谏的话都想好了。 “为利?安国公府不缺银钱;为名?这天底下最大的名,都要由父皇恩赐。” 李璟把这句话在心中背了好几遍,背到滚瓜烂熟,见个人都想说一遍。 但他还没有进宫,便被内侍拦住了。 “赵王殿下,”内侍总管高福对李璟施礼道,“皇后娘娘凤体微恙,圣上口谕,特命赵王前往太医署熬制汤药,不得有误。” 李璟望向宫门,疑惑道:“母后怎么了?往日侍疾的不都是宫妃吗?制什么药需要盯着?” 也就只有他,敢反驳皇帝的旨意。 高福压低声音,神情郑重道:“赵王殿下还是小点声吧,这是娘娘为您做的打算。” 也就是说,是皇后想要他熬药侍疾,圣上允准了而已。 李璟呆了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母后没有生病,母后只是猜到他要来请谏,便先他一步阻止而已。 母后不让他管安国公府的事,那也就是说,安国公府凶多吉少。 “本王要进宫见过父皇母后,再到太医署去。”李璟硬着头皮往宫里走,高福苦苦拦住他,一副唯恐事情闹大的模样。 “赵王殿下,请您留步。” “您再走下去,咱家就只能让禁军驱赶了。” “赵王殿下,您就听咱家一次,别去了。” 李璟个头不低身体结实,横冲直撞下,五十来岁的高福根本拦不住他。 可李璟刚刚冲进宫,便突然听到一个冷厉的女声道:“来人。” 他抬起头,见前面站着皇后宫中的女官。 “潇然姐姐,”李璟眉开眼笑就要贴上去,又面带委屈指着高福道,“他不让本王去见母后。” 平时总绷着脸忍住笑意的女官,此时面无表情扬手,清声道:“赵王殿下不认得太医署的路,你们带他去吧。” “我认识!不就在太常寺……” 李璟话未说完,便被两个禁军左右夹住胳膊,提溜起身子,直奔宫外太医署去了。 “本王不走,本王要面见父皇……本王,本王有冤……” 身边的禁军果然把他放下,可李璟还来不及庆幸,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团布。 禁军重新提溜起李璟,并且提醒道:“宫禁重地,请赵王殿下噤声。” 李璟气喘吁吁,只能模糊不清地抗争道:“我的鞋……” 只剩下一只鞋的李璟被禁军丢进太医署,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大缸等着他。 缸放在灶台上,下面燃着极小的火苗。 太医署的官员嘱咐李璟道:“这就是汤药了,请赵王殿下看着火。已经用武火开过锅,接下来要用文火熬着。” 李璟看着那一大缸的药汤,悻悻道:“这是要请天下人吃药吗?” 太医署的官员躬身道:“赵王玩笑了,是要把这缸药熬成小小的一碗,才能熄火。” 李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熬药吗?这是熬人。 太医署的官员出去,禁军把守在门口,对李璟道:“赵王殿下,得罪了。” 李璟冷哼一声,抽出一把柴火,恶狠狠丢进炉膛。 小九啊……哥哥尽力了。 实在不行,这药可以分给你一碗。 这人可不像叶长庚那般,即便坐牢也挺直胸膛,像是来大理寺狱值守的。 叶娇站在牢门外,对林镜的愤怒一瞬间化为乌有。 他的额头抵着地,双膝跪在地板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低声呻吟,试图睡过去。 破衣烂衫裹着林镜的身子,能看到胸口、肚腹、大腿,乃至脚背,全部伤痕累累。 一根断裂移位的肋骨,在侧腰处从内向外顶着肌肤,露出可怖的凸起。 他受了重刑,所以不能躺也不能趴,只能跪着休息。 “林镜。”叶娇唤了一声,便见眼前的少年如遭雷击,哆嗦着转过头。 林镜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娇,嘴唇颤抖,扶着地面和栅栏,用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拉起来,站着同叶娇说话。 即便疼痛到站立不直,他还是努力拉紧衣服,不在叶娇面前失礼。 “武侯长……我……”林镜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悔恨和痛苦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恨不得死过去。 但是林镜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若死了,别人就可以抓住他的手,在诬告叶娇的供词上按下手印。 所以他要撑着,即便死有余辜,他也得撑下去。 “你的确认识桑青吗?”叶娇问。 桑青已经受不住刑,死在大理寺狱。当然他死前,已经把能交代的事全都交代完,甚至大理寺卿都亲自提审过他。 铁证如山,武侯勾结盗贼。 叶娇玩忽职守纵容下属的罪责,是跑不了的。 林镜的头垂下来,他带着血丝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忽然绝望地回答道:“武侯长,我罪该万死,是阴沟里的老鼠、破屋里的蛀虫,你不要管我,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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