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儿听说安国公府虽然并未袭爵,但祖上产业不少,并不缺少银钱。儿怕这么做,寒了开国功臣子嗣们的心。” 殿内静悄悄的,无人敢附和,也无人开口反驳。 不能做官,难道还不算重罚吗?你没看到宰相在哆嗦吗?你倒是不在乎前途,随便就得罪当朝宰辅啊。 再说了,区区没落的国公府而已,也在乎他们会不会寒心吗? 事实上,国公府小姐还不如员外郎小姐家世好呢,毕竟吏部员外郎也算是实权在身。 皇帝脸色沉沉听李策说完,今日的好脾气也磨完了。 “慎思,慎思,你倒是思虑周全!” 慎思是李策的表字,皇帝一语双关,李策垂头不语。 “这么着吧,”皇帝道,“朕派你挑选几样礼物,代表外朝内宫乃至我李氏皇族,亲自到国公府慰问,如何?” 这话听起来像是旨意,其实是诘问。 “儿遵旨!”李策大声应下,像是没听懂那是个反问句。 皇帝的脸红了。 他站起身挥手,大步离去。官宦连忙宣唱退朝,朝臣恭送。 “秦员外郎,好消息啊。”出门的朝臣扶起秦落晖,“陛下金口玉言,令爱得择佳婿啊。” 虽然名声不好,但秦白薇不必做妾了。 秦落晖用衣袖遮脸,满面羞愧。 宰相走路有些摇晃。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就为了男女欢爱,葬送大好前程。同安国公府结亲,是为了彰显丞相府对开国功臣子嗣的眷顾,为了有助于官声清名。 虽然朝臣皇族各个对安国公府避之唯恐不及,但宰相知道,安国公府那桩旧事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十二年他们安然无恙,足以表明他们自保的能力。 员外郎有什么用?傅家乃清流砥柱,根本不屑于结党营私。 汗水湿透朝服,过一会儿连汗都没有了,被殿外明晃晃的日光燎到头脸,宰相头晕目眩,险些晕厥。 几个朝臣聊着天路过宰相身边。 “若不是今日提起,下官都忘了安国公府了。” “可不是嘛,连个爵位都没有,还算什么国公府?产业再多有什么用,再过几年,跟商贾何异?” “如此看来,这门亲事黄了,还真是国公府的损失啊。” 朝臣偷笑着离去,宦官拉住了向后宫方向拐弯的九皇子。 “殿下,殿下,您往哪里去?” “去库房挑礼物啊!”九皇子道,“你没听到父皇的旨意吗?去找辆车来,既然是慰问,便要像个样子。” “九皇子,”宦官好心提醒,“礼物是否贵重,不在大小多少。” “也是。”九皇子点着头,露出懵懂无知的神情,“那就把最里面的库房打开,让我好好挑挑。” 最里面的库房,当然放着最贵重的宝物。 宦官斜睨九皇子一眼,偷偷摇头。 真是个傻子,看不出皇帝不乐意吗? 瞧瞧这急冲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往丈母娘家跑呢。 正午未到,叶柔便慌张归家了。 她眼含热泪见过母亲,又去找妹妹叶娇。 叶娇正在把玩弓箭,看到姐姐,笑着迎上来。 “姐姐怎么回来了?哥哥去接了吗?” 出嫁女若无娘家上门去接,轻易是不能回来的。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安心待着?”叶柔的泪水掉下来,“你姐夫今日从衙门回来,我才知道傅家的事。傅家公子,怎么就……” 她委屈又愤怒,牵住叶娇的手,把她拉进厢房坐下。 “娇娇,你要打定主意,这婚,不能退。” “为什么?”叶娇瞪大眼睛。 “这实在是一门好婚事,”叶柔为妹妹分析,“你想想,小时候同我们一起玩大的姑娘,有哪个能够得上宰相家的门庭?咱们家虽说有个国公府的底子,可其实已经被人瞧不起了,只有你嫁过去,才能光大门楣,以后也好帮助哥哥。” “哥哥不需要帮,”叶娇咬紧嘴唇,“哥哥说了,他自己考状元。” 叶柔深深叹气。 “他考状元?你有没有见过他写字?你姐夫说他在书院的成绩一直都是丁等,丁等!” 丁等,别说是状元,就是进士及第,也不可能了。 哥哥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可傅明烛婚前便同人苟且,让我怎么忍?” 叶娇猛然摇动团扇,疾风吹拂她的头发,露出一张娇艳恼怒的脸。 叶柔听她这么说,脸色灰暗几分,还是叹息着劝道:“女人家不都得这样吗?你姐夫已经纳了三房妾,我不是也只能忍着吗?” 叶娇想起她那位胖嘟嘟的姐夫,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姐姐回来,就是劝我嫁到相府的吗?”叶娇道,“那如果傅明烛想杀了我呢?” “怎么会?”叶柔勉强挤出一分笑。 此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大小姐,二小姐,宫里来人了。” “宫里?”叶娇手里的团扇停下,“宫里五十年没来过人了,不见!” …… 注:古代的元旦当然不是现在的阳历元旦,而是正月初一哦。 第5章 宫里上次来人,还是叶娇的父亲出生,先帝派宦官送来贺礼。后来老国公去世,只有几位朝臣前来吊唁。 几十年来,宫中对国公府的疏远冷淡,招致宗室朝臣纷纷效仿。渐渐地,就连国公爷当年亲手提拔的老部下,都不再同国公府来往了。 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后,国公府更是只能保全性命罢了。 叶柔唤妹妹一起去迎接天使,叶娇拿起弓箭往后院去,对姐姐摆手。 “我不去,你就说我病了。” “好好的,怎么能诅咒自己呢?” 叶柔无奈,只得在丫头的催请中独自去了。 来的竟然是位少年皇子。 叶柔恪守本分不敢细看,但偶尔目光触及,注意到这少年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五官硬朗,隐有山川峥嵘之相。 可她也看出,少年病得不轻。 叶柔垂着头,同母亲一起施礼。 九皇子介绍完自己,不忘了解释为什么是他来。 “请叶夫人多担待,几位兄弟各有差事抽不开身,所以我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也还是前来叨扰了。” 名声不好,是指“活死人”的绰号,指众人的避讳。而恐怕那几位皇子也并非抽不开身,只是不想跟国公府有所瓜葛。 李策的声音绵软柔和,让人莫名生出一丝怜惜。 果然,叶夫人笑着摇头。 “安国公府以武兴族,是踏过尸山血海的,从不畏惧鬼神。九皇子殿下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怎么会名声不好呢?” 叶夫人严厉惯了,偶尔夸人,便把李策夸得有些羞涩地抿唇浅笑,消瘦的脸上露出两个极浅的酒窝。 这么一笑,硬朗的五官突然俊美无比。 “不知二小姐在吗?父皇今日已作主为二小姐退婚,他日必将再择佳婿。我从宫中带来几样礼物,务必亲手交给二小姐。” 李策见叶柔束着妇人的堕马髻,便猜出这是叶娇已经出嫁的姐姐。 他想见到叶娇,是要确认一件事。 李策已详细问过昨日御街上的百姓。 听他们描述的衣服相貌,可推断出请人抬车的,正是射箭的姑娘。 那么射箭的姑娘,是叶娇吗? 见未婚夫与人苟合,便冒用皇子姓名雇人抬车? 见未婚夫辱没清名,便三箭逼出秦白薇? 李策背了那么大一口黑锅,罚没半年俸银,他总要知道对方是谁。 更何况,那姑娘实在有趣得很。 可叶柔却微微摇头,施礼道:“家妹因昨日之事心中难过,面容憔悴,唯恐失仪,不便见客。” 李策清雅地笑笑,虽觉失望,也很理解地颔首道:“既然如此,礼单在此,请夫人收下。” 叶柔放下心来,李策却突然又问道:“既然安国公府以武兴族,不知二小姐可擅骑射弓弩吗?” 猝不及防间听到李策这么询问,叶柔有些惊慌地看向叶夫人,叶夫人面色不变,温婉道:“小女最擅琴棋书画、刺绣女红。” 李策又不甘心道:“可曾……学一点弓箭之术吗?” “不曾,”叶夫人道,“小女手无缚鸡之力。” 而此时后院中,叶娇正挥动斧头劈开一根坚硬的桑柘木,木头断成两半,叶娇兴高采烈地对身边的男仆道:“就用这个做新弓!” 叶娇身边的男仆五十来岁,名叫冯劫,是当年国公爷的旧部。他曾身负重伤,伤好后一条腿失去知觉,走路只能依靠拐杖。 朝廷的抚恤银子很少,病腿让他无法做工挣钱,国公府便收留了他。 这么些年来,冯劫看着叶娇长大,教叶娇骑马射箭。 “冯伯伯,”叶娇捡起桑柘木,试了试韧劲儿,“偷偷做把弩呗?” 弩箭杀伤巨大,是管制军械。 冯劫果断摇头。 “教小姐射箭是为防身,夫人已经因此责备过我好几次。再做弩弓,夫人就要气得把我赶出去了。” 叶夫人一直觉得,姑娘家还是要斯斯文文的。她同傅明烛早就订婚,可傅家也没人知道叶娇懂得射箭。 “怎么会?”叶娇眯着眼笑,“母亲若赶你走,我就单独买个院子,把冯伯养起来,再给冯伯娶个媳妇。” “你这姑娘!”冯劫佯装生气,手里的木条打向叶娇。叶娇跳起来,笑着往外跑。 “啊,忘了前门不能走。” 宫中的天使估莫还在呢。 叶娇便去翻墙。 墙边种着一棵桃树,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叶娇顺手扯下一颗桃子,三两下跃上墙头。 “小姐可以走后门啊。”冯劫提醒道。 “才不呢!”叶娇骑在墙上剥掉桃皮,“我才不想多走路。” 她一跃而下,身子迅捷落地,余光看到一个人。 从安国公府出来,李策先打发宦官回去,他自己则沿着国公府的院墙,缓缓踱步。 李策喜欢走路,心中有事时,更喜欢多走走。 这时便见院墙上有人影晃过,稍一抬头,便见一个绯红的身影翻落下来。 少女艳丽的长裙束在胸口,外罩霜色对襟襦衣,跳落时层层裙裾飞扬,宛如一道烟霞在天际炸开。 当真是好身手。 李策心中赞许,视线落在这女子脸上,才发觉她很眼熟。 有些圆润的鹅蛋脸,眉翠鼻翘,桃花眼里像洼着春水。此时她略带笑意,啃着桃子唇角湿润,眼如月牙微弯,含了三分朦胧醉意,比昨日愤怒时更加娇艳。 没有错,就是她在御街射出三支利箭。 李策笑盈盈地看着她,女子已经转过身,她偏过头注意到李策,突然收敛笑意,大步走过来。 是要打招呼吗? 李策上前一步,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只有力的手。 叶娇左手拿着桃子,右手按住李策的肩膀,把他按得向后退去,直直退得抵住院墙。 “当真是冤家路窄,”叶娇也认出了他,“昨日讹我金子,今日还敢出来?” “你是叶娇。”李策老实地靠在墙上,笃定道。 “不是。”叶娇否认。 “那就是有女贼大白天翻墙盗窃,”李策假装要仰头高喊,“来人啊——” 他的声音被生生截断,叶娇把桃子塞进了李策嘴里。 刹那间,甜蜜的汁水在李策口中蔓延,一瞬间充满整个口腔,他无法吞咽,抬手想取出桃子,叶娇却按住他的手臂。 力量之大,让病弱的李策动弹不得。 这哪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一个女人按在墙上,嘴里还塞满桃子,像刻在墓墙上的壁画,一动不动。 “我警告你,”叶娇的声音热辣辣的,“少在我们国公府墙外溜达。” 她说着把手伸进李策的衣袖,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为了空出一只手,叶娇的腿抬起来,膝盖抵着李策的手臂。 李策只感觉叶娇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 柔软,炙热,像冬日的篝火。 “这个,是我的了。” 头晕目眩中,叶娇已经松开他。 李策连忙取出桃子,一面咳嗽,一面问道:“你就不怕我把昨天的事说出去?” 叶娇侧过身子,伸手道:“请啊,谁不知道我是弱质女流?射箭?我可不会。” 她一脸耍赖的表情,打开荷包清查银两,顺手捡了一块最小的,丢给李策。 李策下意识接过。 叶娇施施然道:“看你身子不好,赏你回去路上乘车用。” 李策怔怔地看着她,叶娇已大步跑开。 她的速度很快,李策没有去追。 所以今日他被人抵在墙上,抢了一包银子吗? 京都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李策轻抚胸口,咽下丰盈的桃汁。 挺甜的。 礼物有三样,宫制绢地绘如意团扇,白玉透雕双狮形佩,还有一个铜錾花包角楠木箭匣。 东西倒都是价值不菲,只是这楠木箭匣,怎么都不像是送给闺阁女子的。 叶夫人神情不安。 “宫里不会是知道叶娇用箭吧?” “不会。”叶柔安抚母亲,“咱们瞒得很好。娇娇也不在外面用箭。看来这是送给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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