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弯唇笑了笑,合上它,扭头上楼回去画室了。 之后果真是一天大太阳,紧接着连续一礼拜的雨。小雨中雨雷暴雨特大暴雨,林从沚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因为在船上刮风下雨都无所谓,在画廊里也是,他都有一个固定的遮风挡雨的地方。 雨天湿度高,颜料稀,在颜料盒里要搅。林从沚还记得以前画画不精的时候会买便宜的颜料,屿城地处南方,一到黄梅天,那些便宜的颜料上就会浮出一小汪水,要先用纸巾把浮水蘸掉。 今天也是,接连的雨下到第三天,仓库里抽湿机嗡嗡地运行着。 画廊离海不远,潮气很重,林从沚早晨起床的时候感觉被窝里湿答答的,像昨晚淌了半斤汗裹着被子睡了一夜。很不舒服,黏糊糊的,往年一出现这样的感觉,他就知道黄梅天来了。 卫生间的瓷砖洇着细密的水珠,密密麻麻的,淋浴间更像是个玻璃鱼缸。又潮又闷的天气里洗澡总是没什么用的,洗完澡后没多久身上就开始发黏。 小晨是他的学徒,和张渺一块进门的,两个人可怜巴巴地看着刚下楼的林从沚。 林从沚诧然:“你们不是有车有伞吗?” 俩人连发梢都在滴水。 张渺叹气:“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整条路都没车位,我从十字路口那边走过来的。” 小晨说:“我伞被风给掀了。” “……”林从沚叹气,“要不等天气好点你们再上班吧。” 碰上这样的老板实属不易,以至于小晨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老板,于是她试探着询问:“老师您的意思是我和渺渺姐被开除了吗?” 林从沚:“嗯?” 第二天。林从沚自己在二楼收拾仓库。 雨比昨天更大了,湿度90%,林从沚这里的两台抽湿机有些力不从心。他一个人在仓库里揭开油画检查它们的状态,油画会返潮,且他五年没回屿城,差点忘记这座城市在黄梅天是怎样的杀伤力。 油画储存需要防潮,林从沚见过保存不当的油画因为无人保养受潮长了毛的。 听着雨声工作很舒服,而且阴雨天里灰蒙蒙的环境,没有太阳做参照物,让人察觉不到时间变化。林从沚挨个检查,果然看见一幅状态堪忧的。 这幅画是从澳大利亚西澳港口驶离大约300海里的时候画的,当时海上忽然下起雨了。他们在小雨区域,因为海上没有遮挡,目视距离里能看见远处的暴雨,这幅画画的就是远处的黑云落雨。 林从沚把它拎出来,这幅画靠墙放了,墙上潮气重。果然,往画布上一摸,画布有轻微的变形,就像手在水里泡久了,手指指腹起褶那样。 这样下去固然不行。梅雨天太潮了,一袋爆米花上午打开下午就软了,别说油画,搞不好再过几天裱画的木框都要变形。 他挣扎了大概三分钟,然后打电话给萧经闻。 那边接起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你现在忙吗?” “还好。”萧经闻回头看了眼会议室里,玻璃墙和玻璃门,他扔下十多个经理出来接电话,“你说。” 林从沚说:“你公司恒温恒湿的仓库还有位置吗?我这边抽湿机不太管用。” 萧经闻答:“仓库情况我不清楚,我今天问一下秘书,如果我这边没位置,我帮你联络艺术馆。” 想来也是,林从沚抿抿唇,他一个执行董事应该也不会对仓库了如指掌。但他就这么蹲在地上,和对面靠在展架上的海上暴雨,还是说:“我这里画的状态比较……紧急,画布已经快鼓起来了。” “那这样。”萧经闻说,“我开完会就过去你那里,就算仓库没位置,我这里的大楼起码有新风系统,湿度应该会比你那里理想。” 林从沚:“好好……哎?你在开会啊?” “嗯。” “……”林从沚舔舔嘴唇,“不好意思。” “没关系。”萧经闻说,“你这件事比较重要。” 第10章 其实林从沚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但他没办法。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偌大屿城想找个恒温恒湿还能立刻过来帮他搬画的仓库,他能求助的只有萧经闻。 没办法的事情,林从沚不可能让满屋子油画来填补那点毫无意义的脸面。 大约过去两个多小时,傍晚六点左右的时候,一溜乌黑的7座商务车打着双闪停了半条街。隔壁咖啡厅老板以为画廊惹了什么黑/帮,随时准备拨110。 林从沚撑起伞出来,一把便利店随手能买到的透明雨伞。隔壁老板在二楼观望,透明雨伞下是画廊老板毛茸茸的天然卷脑袋。接着,那些7座商务车里,从第一辆下来一西装男人,撑一把黑伞走过去。 一黑一透明两个伞面在雨幕中靠近,陆续有人从商务车里下来,都是统一的黑伞黑西装,等候在先头那把黑伞后方。 雨砸着伞面,像浇灌花的枝叶。 林从沚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工作了。” 萧经闻直接跳过了这个在他看来没有意义的对话,直接问:“最大尺寸的画有多大?我开完会才知道公司的运输车今天都出城去接大型雕像了。” “两米三乘一米三的。”林从沚说。 “那够了。”萧经闻说,“来之前拆了两辆车的后排座椅,能塞,进去吧。” 隔壁二楼老板看着没起什么冲突,透明雨伞收起后,黑伞立刻凑上去挡了挡。接着其他人鱼贯而入到画廊里。 林从沚已经把二楼仓库里的画搬下来了一些,他体力其实还可以,不仅是大尺寸油画消耗体能,有时候林从沚会自己敲石头做颜料。 他搬了大半,靠在一楼墙边。林从沚指了下那一堆,说:“我搬了一半多,还有几幅大尺寸的,我没办法在不磕碰的情况下弄下来。” 萧经闻点头“嗯”了声,带其他人一起上楼。林从沚原想着帮忙一起抬,但人家看起来训练有素,没他插手的地方。最后黑衣人们娴熟地,两人撑一块防水布,把所有画转移到车上。 隔壁二楼老板心下了然:这是拿画抵债了。 不仅是仓库的画,展厅里的也都搬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头一身的雨,包括萧经闻。林从沚想去卫生间给他拿个毛巾擦一擦,但光擦他一个人好像又有点…… 萧经闻用手随便拨弄几下头发,甩掉些雨水,扫视了一下画廊空空荡荡的墙面,又低头看看被大家踩得满地泥水。林从沚赶紧说:“没事没事,我自己拖干净,辛苦你们了。” “那你呢?”萧经闻边问边抬腕看表,表盘上沾了水,他抹掉,说,“快七点了,要不一起吃点东西?” “啊?”林从沚眨眨眼。他问得太自然又太寻常,坦坦荡荡,搞得自己这下意识的迟疑反而不对劲。 萧经闻笑着去拿椅背上担着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这外套湿了个大半,方才搬画出去的时候淋湿的。这会儿萧经闻上半身就一件白衬衫,幸而他衬衫用料不错,没透着肉。 因为淋了雨,衬衫贴在胸腹部皮肤上,所以胸肌腹肌的形状线条在展厅灯光下一览无遗。 他还是挺会拿捏林从沚的,他们学美术的,喜欢这样的人体。 林从沚更甚,否则也不会靠做/爱解决那么多次矛盾。 林从沚很没出息地看着他的腹肌,同时心底里哀叹自己毫无长进,若是五年前的自己站在这里恐怕只会物伤其类。 萧经闻故意一直盯他眼睛,问:“你看什么呢?我衣服脏了吗?” 眼神不纯所以心虚理亏,解释起来难免穿凿附会。 “那倒没有。”林从沚挪开目光,喃喃道,“但总有什么脏了。” “……”萧经闻倒是早习惯了他这样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于是掰回话题,“吃饭吗?” 饭还是要吃的,这里是城郊,本来可选的外卖就不多,暴雨天气很多商家会早早把外卖软件打烊。画廊倒是有个小厨房,说厨房不如说是茶水间,有电磁炉能煮个泡面。 不过…… 展厅灯下,林从沚看看满地狼藉,泥啊水的,还掺杂着几片黄黄绿绿的树叶…… “吃吧。”林从沚说,“我这边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来。” 萧经闻湿漉漉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好。” 接着那些商务车会把画全部送回Gleam的仓库里,此前出来的时候萧经闻问过了,仓库有地方,不过只能搁在地上靠着,这林从沚已经很满足了。 “那我去换件衣服。”林从沚指指二楼。 “不用。”萧经闻说,“这套挺好的。” 林从沚低头看了眼自己沾着颜料和光油的纯色T恤,再抬头,平和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 “嗯。”萧经闻说,“过来的路上看见一家火锅店。你这衣服……是本来就这印花吗?” 原来他以为颜料和油是这件T恤原生的一部分,林从沚抿抿唇,说:“没事就这样吧,走吧。” “你有衣服给我换吗?”萧经闻指指自己,“我这样估计明天上不了班了。” “啊。”林从沚恍然,这样得感冒,而且他头发还湿着,“有,你顺便冲个澡吧。” “好,谢谢你。”萧经闻微笑。 结果就是萧经闻留了一套西装在这里晾着,起先林从沚很担心他说‘等这套西装晾干了我就来取走’因为黄梅天的屿城别说西装晾干,西装别给他挂得潮到变形他都要去龙王庙里磕个头。 还好萧经闻说的是第二天会叫干洗店过来拿。 再次坐进这辆大众,林从沚率先拿出手机,点开设置,点开蓝牙。然而指尖悬停在那个‘忽略此设备’上迟迟按不下去。 旁边萧经闻扣上安全带,穿着林从沚的oversize短袖和宽松的大码休闲裤刚刚好。 见他拿着手机犹豫不决,萧经闻倒是笑了笑,说:“想断就断呗,回头连迈巴赫上。” 林从沚回过神,也跟着笑了下:“算了。” “怎么?” “再听一路吧。” 还是那句话,他们两从来没有什么恩怨纠葛,没有第三者介入,也没有任何不可抗力。如今像朋友一样在雨天里吃个火锅,然后各自回去。林从沚最后说了句路上小心,还是点下了蓝牙里的‘忽略此设备’。 萧经闻苦笑了下说:“来真的啊?” 林从沚点头,也跟着笑:“你也是来真的啊?” 车静静地停在雨里,雨刮器在左右摇摆,胶条和车挡玻璃发出‘呜呜’的声音。 萧经闻苦笑是他怎么真的断连这个蓝牙,林从沚笑是无奈他怎么不明白——这场恋爱再来一次,临到最后多半还是重蹈覆辙。 最后是林从沚跟他说路上小心下了车,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也知道萧经闻想要什么。 一个追求最自我的艺术画作,另一个则志在敛尽天下财。 曾经Gleam准备‘造神’,被林从沚拒绝。萧经闻当时崩溃地问他到底图什么,钱和名总得图一个吧?林从沚更是不懂,他在萧经闻屿城富人区的独栋别墅里反问他: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图吗? 萧经闻指了指那栋别墅顶上十万欧元,每三个月从欧洲过来专人清理的水晶吊灯,又说:这个社会,你真要做一个纯粹艺术家,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确实,这一点林从沚没得辩驳。 他确信自己不是那万中无一的莫奈,也很肯定目前他的一幅油画起拍价不会超过十万。所以萧经闻讲的没问题,并且相当精准地打在他最痛的点。 林从沚必然会反击,他跟萧经闻说,对,我就是不缺钱才不图钱,谁像你啊跟穷了三辈子似的,唐代的琴说砍就砍,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在你看来是有真正的,除钱以外的价值的东西吗? 现下想想……真窒息啊。 林从沚关好画廊的大门,在app上预约保洁明天过来。画廊一楼泥污满地,他直接上去二楼,二楼走廊尽头的露台不是开放式的,它有一道窗户,因为风雨太大,窗户关着。 露台上挂着萧经闻的西装,风将雨水吹在玻璃上,外面路灯是鹅黄色,整个画面里仅有的,虚在背景里的暖色。他掏出手机对着露台拍了张照,一般这个动作,是准备画下来了。 和萧经闻复合这件事情,林从沚一直不敢去深想,他慢慢走回卧室,换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澡。深想来会搞得自己很痛苦,这五年自己有成长吗,对方有变化吗,重新在一起,还会重演那样互相残杀吗。当初自己对他说的,‘我希望你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走你认为正确的道路’说这话的时候痛心吗。 正是因为爱他才这么说,林从沚爱的就是那个敛财时候不择手段的残暴之人。萧经闻亦是如此,萧经闻爱的就是那个纯粹的美院生。 他们都希望对方去在选择‘爱情’和坚定‘自我’之中选择后者——否则那就不是自己爱的人。 林从沚离开萧经闻的车后,回来画廊,不知道怎么了,所有动作都慢吞吞。他推开卫生间门,看见被移动过的洗发水和吹风机,站了半晌才开始洗澡。 他洗得也很慢,好像在舍不得离开。 第11章 早上张渺和小晨到画廊后差点报警,怎么才三天没来就被偷空了。然后隔壁咖啡厅的老板说,好像是黑/道上的过来收债收走了。 张渺震惊。 林从沚也震惊。他端着水杯出来晒画布的底色,就听见这么一段荒谬的对话,跟真的似的。 今天出太阳了,画布用灰蓝色铺了个底色,林从沚将画板搁在墙根靠着。 他抬手遮了遮阳光,眯眼看天。下了一周的雨,天空像是被泡发蜕皮,露出崭新的蓝。旁边张渺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真好。” 小晨在她旁边:“是呀,哎对了,咱们的画被Gleam收去了,需要给他们交仓库租金吗?” 听小晨这话,林从沚看着天的眼神骤变。 见老板神色不对,小晨抬头看风景。租金这个事情林从沚是真没想到,他那些画大大小小的有五六十幅,也不知道Gleam的仓库是什么规格,占了人家多少地方。 张渺默默地看他一眼,转移话题,问:“喝咖啡吗?我去买。” 林从沚点头。 张渺拉上小晨钻进隔壁咖啡馆。 说实话要是真给萧经闻交租金,那未免太过刻意。和前男友算账,搞得像某种情趣。林从沚幽幽叹气,蹲下来看画布,他底色上得不厚,今天太阳大,应该没一会儿就能干。 “林老师!” 有人喊他,这声耳熟,林从沚抬头:“辛老师?您怎么跑我这来了?” 辛决气喘吁吁:“你这儿也太难停车了!哎不好意思啊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林从沚站起来:“没事没事,来就来嘛,是怎么了?画室有事吗?” 辛决摆摆手,刚好张渺跟小晨买好咖啡从隔壁出来,林从沚把她们给自己买的那杯让给辛决了:“你顺顺吧,怎么回事啊慢慢说。” 辛决没跟他客气,咕咚咚喝了几大口,嘴巴一抹,说:“画室里有几个家长,听说你的画要参加Gleam的拍卖,非要我带他们过来你画廊看一看,买几幅画挂在家里,好激励孩子。” 林从沚听着觉得好玩儿,笑起来:“直接去买蒙娜丽莎呗。” “那不是在卢浮宫吗。”辛决震惊。 “打印版。”林从沚解释。 “靠。”辛决笑道,“孩子朝你这方向努努力还有点希望,什么家庭培养达·芬奇啊。” “但不巧了,我这现在一幅画都没了。”林从沚将晒着的画板拎起来,“现在只有它。” 辛决震惊:“我靠?卖光啦?” “……”林从沚看着他,“我倒希望。” 辛决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这条街没车位,他车停在对面公园的公共停车场,然后从十字路口那儿绕过来。辛决说和他一块过来的还有三位家长,他们下车自己先过来跟林从沚打招呼,那几个家长就在公园那边拍拍照,然后再走过来。 从市区到城郊这边还是蛮远的,人家都来了,又都是画室学生的家长。张渺去泡茶,小晨用电脑投屏,给三位看林从沚画作的电子版。 小晨一幅幅展示着翻过去,林从沚则悄悄观察了一下这三位。从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比较小资,且他们都是认识的。 “哎呀这幅好看,这是从船上画的港口吧?”坐林从沚最近的这位惊喜问道,“这蓝色调得真漂亮,近海的折光感真好……哎对了我是余拾景的妈妈,林老师您好。” “喔您好。”林从沚跟她轻轻握了下手,“这张画的是邮轮靠岸西班牙的港口,照片写生。” “真漂亮……”余拾景的妈妈很明显是心动了,于是直接问,“林老师,这幅多少钱呀?” “这……”林从沚有些为难,“抱歉啊,这幅在我母亲那里,仅展出,不售卖。” 小晨那边手指停在键盘上,不晓得还要不要接着往下翻。张渺将茶水端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向后又翻一张。林从沚立刻转移话题:“噢,这幅是《高僧》,我在船上遇见的修行僧人。” “这幅卖吗?”余拾景母亲紧接着问。 “这幅……可以卖。”林从沚说。说完他察觉不太对劲,这位母亲看上去有一种‘今天来你这儿就是要花点钱’的意思。 “那么我要了。”对方微笑。 林从沚有些迷茫,他看看辛决,又看看张渺。辛决笑眯眯的,脸上写着‘你就等着赚钱吧’,张渺则见怪不怪,她以前在美术馆工作过,这种眼睛不眨买画的人她见过很多。 搞得林从沚有点不自信了——自己画的有这么好?单看电子版就敲定要买?还是说这世上有钱人都这样? 林从沚稍向前坐了坐,说:“这幅画曾经参与过Gleam的拍品竞选,他们那边评估的起拍价是14万。” “那就翻一倍吧。”她面上笑容不改,“我知道的,拍卖会一万起加,我加一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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