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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张渺说:“别紧张嘛,都五年了,五年再多一年高中都来两遍了。” “还好。”林从沚说,“只是稍微有点累。” 他确实连续工作太长时间。因为郊区画廊效益不好,他又不想真的一年不到关门大吉,所以林从沚在市里的画室里还有一份带班老师的工作,艺考美术班。 张渺点点头,忽然想起件事儿,逗他:“嗳,你一会儿拿到手机,记得检查一下手机壳里塞的一百块还在不在。” “……”林从沚反映了一下,“噗。”笑了,越想越好笑,笑了好一阵儿。 他这人笑点比较奇怪,他笑得差点咳嗽了才缓过来,说:“萧经闻还能图我那一百块?” “那~不好说嗷!”张渺假意夸张道,“这几年经济不好,他们Gleam股价年初跟着大盘一块儿跌,也就家底子厚!” 林从沚又被她逗笑了,这么一来二去,轻松了许多。不过要真说萧经闻贪图他手机壳里的一百块现金,那也太离谱。 不多时,车原路开回地下停车场,张渺停好车后最后问他:“说真的,自己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从沚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电梯从负2层到1层很快,门开后,林从沚调整了一下呼吸,迈步走出去。 Gleam一楼大厅留着一半顶灯,萧经闻单手揣在裤兜,站姿很随意,看着手机。他站在前台旁边,没有倚靠那个前台桌。余光看到林从沚走过来,他收起手机,站直。 这次,双方身边都没有闲杂人士,一对一。 林从沚抬眸看他,五年来萧经闻长相没什么变化,眉眼间添了些成熟冷峻。萧经闻也在看他,青年神清骨秀,眼睫纤长,深瞳色,很容易吸引别人看向他双眼。 萧经闻从另一边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他手机,递过去:“好像快没电了。” “喔。”林从沚接过来,“谢谢。” 按理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他们不是什么世仇,没理由装作陌生人拿了东西说句谢谢就走,搞得萧经闻像个同城送。 手机上还有萧经闻的余温。他说完谢谢又笑了下,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个笑有没有很诡异,毕竟太久没睡觉,精神面貌堪忧。 相比之下,萧经闻更自然,他点点头:“不客气,你助理呢?” “她在车库等我。” “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临时决定换下《高僧》?”萧经闻看着他。 到这里,林从沚敛起神色,他换了只手拿手机,也换了个目光,重新看向萧经闻,说:“今天傍晚过来的时候,我们在电梯门口遇到,我助理过于直白,脱口而出说了《高僧》是我画的。而挑选拍品全员匿名,我认为她的行为干扰到了竞选,所以换了另一幅画。” “我不是评委。”萧经闻说。 “但你是相关人员。”林从沚天衣无缝,“这对竞选而言不公平。” 短暂沉默地对视里,没有人让步。 他知道张渺当时可能冲动了,也知道萧经闻并不参与评选,但林从沚对自己的一切保有底线,坚守自己的原则。 “我明白了。”萧经闻点头,“抱歉。” “你…你不需要道歉,是我助理嘴太快。”林从沚回避了一下他视线,“总之,谢谢你帮我拿着手机,我就先走了。” “好的,合作愉快,林老师。”萧经闻伸手。 萧经闻的公事公办让他没有拒绝握手的正当理由,他也刚刚修剪过头发,眼睛没法再躲在刘海后面,右手在身侧屈张了下,来缓解寒意——他们公司的新风系统温度有些低。 萧经闻的手干燥温暖,握住的时候反而是林从沚有些贪婪。 “合作愉快,萧总。”他微笑着说。 “请吧。”萧经闻比手向电梯通道。 然而大约是因为过来的路上张渺开玩笑的那句‘记得检查一下你手机壳里的一百块’,此时如魔音绕耳。林从沚边往电梯走,还真的鬼使神差地拆下了手机壳…… 没想到的是,萧经闻跟了上来。 林从沚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走到电梯门口,干净的电梯门反光映出两个西装笔挺的人。 他一顿一停地很机械地扭过头,萧经闻正故意用‘我图你这一百块吗’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林从沚无助得要命,他手上还捏着手机壳的一角,粉色的百元纸币悠闲地被夹在中间,“我……我可以解释的。” 萧经闻点头,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玩味挑衅或幸灾乐祸,相当真诚:“嗯,林老师请讲。” 林从沚欲哭无泪,他只觉得自己在萧经闻面前一寸寸地矮了下去…… 林从沚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路……路上的时候我助理跟我开玩笑的,非说检查一下这一百还在不在,我……我快两天没睡觉了,你不能跟一个精神状态不完整的人计较。” 萧经闻先笑了下,然后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纸袋:“没计较,你忘记拿伴手礼了,里面有助眠的香薰,早点休息。” 第03章 (修改bug) “嘭。” 林从沚坐回车里,帮他关门的人是萧经闻。 前一分钟张渺坐在车里捣鼓她的手机,还是想着明天上午找个店修一修,下一分钟,她眼睁睁看着萧经闻和她老板并肩走向她车,然后萧经闻很绅士地帮他拉开车门。 还顺带弯腰向她嘱咐了句“路上小心”,她点头说“哎好嘞”。 张渺看着林从沚,林从沚也看着张渺。 张渺见他目光幽怨,便问:“怎么?他欺负你了?” 平心而论,就张渺这个肃厉的语气和眼神,真的让人感觉她立刻就要下车去打抱不平。 然而事实是—— “忍一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张渺重新启动车子,挂挡,“再说,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拍卖公司跟我们小画廊纠缠不清,吃亏的是他。” “……”林从沚欲言又止,舔舔嘴唇还是没说话。 其实没什么纠缠不清的。萧经闻递给他伴手礼的时候,他不巧被Gleam大楼的冷气吹得头晕,电梯门打开后又被里面的灯晃了下眼。 当时视线出现重影,以为自己握住的是纸袋,结果没站稳,搭上了萧经闻手腕。 萧经闻当即发现他不太对劲,扶住他胳膊,询问他哪里不舒服。林从沚只说是这两天没睡好,他才将人送到车边。 回去画廊的路上林从沚困得神志不清。张渺告诉他说自己明天上午不过来了,去修手机。他已读乱回,对张渺说“好的,你多喝热水”最后他下车抱着纸袋,像幽灵似的移动到画廊门口,开门进去。 Ocean画廊在屿城南郊的公园对面,距离这里15公里左右就是海边,屿城的海岸不是沙滩,是一条沿海公路和码头,算不得风景区,所以这公园附近也鲜少有人来。 只是人少并不是没有,公园另一边的居民小区已经建好了即将能交房,所以不温不火。画廊这条街一溜的生意平平,这个时间咖啡厅和私房烘焙还亮着灯。 林从沚就住在画廊里。画廊一楼是展厅和他的画室以及员工休息室,二楼两个区域,一个仓库,另一个是林从沚的卧室。 他进来后锁好门上楼,雨还在下。 此前困得下一秒就能昏厥,但洗完澡出来又没了困意。年轻的画家趿着拖鞋在画廊二楼两个房间中间的区域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进卧室,去了仓库。 仓库里恒温恒湿,每幅画被妥帖地包装好,贴着它们的名字和日期。 哪幅画摆在哪里,林从沚烂熟于心。他精准地走去其中一个架子前,抽出了一幅1.2米宽的画。 它被木框和牛皮纸包着,因为标题太长,没有被填在贴纸,是林从沚直接写在牛皮纸上。 林从沚还记得,画完它的时候,船正在屿城附近的海域。 这幅画很厚。林从沚最先在画布上画了一幅海平面日出,然后等日出的颜料干透,在上面继续画白日湛蓝的海和蓝天,接着又在之上画黄昏、日落、夜幕、星空,最后是暗夜,层层覆盖。 全暗的夜,他用黑色画满整个画布,待到颜料全干后,美工刀用凿刻的手法,小心地以残月形状割开层层颜料,直到看见底层白色画布。于是残月透出画面。 所以这幅画在微偏的角度,可以看见残月被割出来后,侧面露出层叠的颜料。 此时,他撕开最外层的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防水膜,透明的,可以看见画。 他蹲在仓库地上,苍白细长的手指侧面有画笔留下的茧,他伸手进牛皮纸里面,防水膜左侧的下方,贴着这幅画的简介卡。 这张卡不能被萧经闻看见。林从沚撕下它,在仓库拿一张新的牛皮纸再封上,把画放回去。 这么一折腾,彻底不困了。 他捏着简介卡的一角,从仓库出来,有气无力地带上门。二楼走廊尽头有个小露台,林从沚走过去,将露台玻璃门推开一条缝,然后拽过来个塑料凳坐下。 夜雨寒凉,风从门缝钻进来,他坐下后点了支烟咬上。 借着外面幽幽的路灯,他吐出一口烟,又吹开烟雾,才能看清简介卡上的内容: 萧经闻,今天是六月五日,我还在海上。我们之间所有问题都用做/爱来解决,所以我们解决这段爱情的方式也是做/爱。你说这世界从来不是我想的那样,At the table or on the menu,不在餐桌上就在菜单上,坦白讲这句话我依然不认可。但无论如何,我今天有点想你,此时月亮距离我三十七万公里,到下次满月还有17天,祝你17天后生日快乐。 一支烟抽完,他烟蒂按灭在门边窗台的烟灰缸里。 他和萧经闻恋爱了六个月。一个22岁的美院生,和28岁Gleam拍卖公司的公子爷。 现下想来,林从沚低头哂笑,那时候还是自己主动去撩的他。 不过严格来讲那应该不能算‘撩’。 五年前,四月末尾,也下着雨。美院毕业展在即,那时候有很多各行各业的人会来美院参观,这个时间雕塑系的学生已经在往展厅拉作品,有的还要搭建环境灯或背景墙。 萧经闻也去了,那时候的Gleam还没有这么大名气,他也还不是‘萧总’。 不过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看艺术展看的是价值。林从沚那几天正在生死时速给毕业作品收尾,他晚上临到锁门才离开画室,到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回宿舍。 那天不巧,便利店里都是他不爱吃的,于是去外面买。 他撑一把透明的雨伞,人行道坑坑洼洼,小超市门口的雪糕冰柜上蒙了一层水雾。超市里老板打着瞌睡,电视里在播晚间天气预报,所以时间是八点多。 “气象台预计,华南地区未来一周将持续出现大范围强降水,暴雨或特大暴雨,请市民……” 那一天,萧经闻永远记得。 他在餐馆里陪几个合作方喝酒,他爸叫他负责的这个拍品项目,给他市场平均预算,让他历练历练。萧经闻就是一普通项目经理,喝高了出来路边对着垃圾桶吐,吐得胃里空无一物还在干呕。 接着,视野中先是出现一双打湿了鞋面的帆布鞋,接着是溅上一些泥水混合物的裤脚,再向上……雨没有继续淋他了。 因为林从沚将伞面向他倾斜过去,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大约是觉得自己可怜吧,萧经闻当时想。他用衬衫袖子抹了两下嘴,站直起来。这一站直,林从沚不得不再把伞举高点,对方有点高了。 接着,林从沚将书包侧边兜里自己喝剩的半瓶矿泉水递给他——他的确觉得萧经闻可怜,好惨一社畜,而且长得不错,搞不好是被什么恶心中年男灌酒灌成这样的。 最后林从沚还将伞塞进了他手里,告诉他,我学校很近,这伞给你吧。 那把伞还在萧经闻的衣柜里,被妥帖地放着。 萧经闻摘下领带和腕表,接着脱衬衫,丢进脏衣篮。他独居,没有聘请保姆照顾起居,钟点工只在他外出的时候过来。 衣柜门拉开,他拿出来一套睡衣,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看一会儿衣柜里靠着放的透明雨伞。然后关上门。 今晚风雨大作,萧经闻拿着睡衣去卫生间。不知道怎么了,原要洗澡的,忽然不想动了,把睡衣撂在洗手台旁边,走到浴缸旁坐下,幽幽地叹气。 次日早,屿城勉强晴了。 没出太阳,倒是不再下雨,天上也没有阴云暗涌。 Ocean画廊挂出了‘店休’的牌子。 助理询问:“需要我问问张小姐吗?” 萧经闻抬眸看了看门头,又看向玻璃门里面,说:“问一下吧。” “那个……” 一个虚弱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林从沚顶着乱七八糟的天然卷看着堵在自己画廊门口的两个人,哑着嗓子说:“麻烦让一下。” 他声音哑到像一口气抽完三包烟。萧经闻盯着他,忘记挪步子:“你喉咙怎么了?” “我感冒了。”林从沚手里拎着印着某某药房的袋子,嘴唇白得吓人,“让让。” Gleam公司的新风温度确实太低,昨天开会的时候他就觉得挺冷的,不过还是因为后来晚上洗完澡坐露台门口抽烟。他抽完烟又枯坐了好一阵才去睡觉。 林从沚拇指放在门锁上开了锁,他不懂怎么招待客人,打开灯后说:“你们……呃,随便坐。” 他穿得很随意,随手抓的一件天蓝色帽衫和格纹睡裤,在饮水机旁边找了一圈没找着一次性杯子,挠了挠头。然后扭头问:“不过,一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取画。”萧经闻说。 拍卖行取画不都是送过去吗,林从沚头痛欲裂,想不了那么多。他手掌根部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说:“能不能晚点,晚点我让助理送过去给你。” 到这里,萧经闻再装模作样地说公事就真的不合适了。 他走到林从沚面前,微微俯身,温声询问他:“你介意我留下来照顾你吗?” 第04章 “我介意。”林从沚说。 他当然介意,介意得要命。因为他不记得那幅画的简介卡昨晚被他放哪儿去了。 搞不好还在露台门口的窗台,也可能被带回卧室放在床头柜——最要命的,他朦胧中有一段记忆,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躺在被窝里捏着卡片在摩挲。 也就是说它也极有可能在自己枕头旁边这类暧昧的地方。 他太介意了。 萧经闻料到了。所以他有预备地压制住了情绪,面上泰然自若,依然是温和的语气说:“好的,我名片,私人号码,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络我。” 他的手机号码没换过,但他不确定林从沚有没有存。名片被放在饮水机上,萧经闻退后一步,让出一些空间。五年前第一次见面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那恐怕是萧经闻人生里最狼狈的样子。更多的时间里他都维持着理智和风度,情绪稳定,克制得体。 “嗯。”林从沚点头应下。 “下次取画前我再跟你助理联系,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萧经闻说。 今年33岁的拍卖公司总裁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这项能力其实五年前他也维持得很完美。萧经闻人生中失控的次数都在林从沚身上,一次是初见时候,那把倾到自己头顶的雨伞让他心跳得像要猝死;另一次失控是分手。 有时候他像个符号,端在那儿,在拍卖公司无数奇珍异宝面前无欲无求。他被买家和卖家信任,做生意的,无非就是有稳定的客户群体,稳定的往来,稳定的商品质量。在这一切之上,他萧经闻也需要保持稳定。 所以他稳定地面朝林从沚退后一步,放下名片后,刚转过身…… “哎您好这边点的外卖对吧。”一位外卖员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咖啡,核对袋子上的外卖单,对萧经闻问,“尾号3331的林先生点的……大杯冷萃冰美式对吗?” 萧经闻顿了下,回头。 “我吗?”林从沚迷茫地看着外卖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片刻后恍然想起:“噢,还真是我。” 睁眼点杯咖啡是他的肌肉记忆,尽管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嗓子又痛又哑,但仍有一股奇怪且强大的精神力控制着他的双手在外卖上下单一杯冰咖啡。 外卖员递进来给他便离开了,他拎着沉甸甸的超大杯,还能听见里面冰块啷啷响着。 四目相对,萧经闻侧过身,问:“今天上午画廊有员工来上班吗?” 林从沚微微抿唇,摇头。 旋即,萧经闻转过身来:“那这杯可以给我喝吗?还是说你自己加热一下?不过感冒了还是不要摄入咖啡/因,你决定一下。” 萧经闻循循然善诱人,林从沚心知肚明。曾经是如此,如今也是。萧经闻擅长用对方能够接受的方式和理由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像是自然界富有耐心的捕猎者,真诚地狡猾着——你知道的,我真的想吃你。 “那就麻烦了。”林从沚说。 林从沚病了两天,这两天几乎都在睡觉。 生病的时候给市里画室老师请了假,那边老师叫他多休息几天。这阵子屿城要入梅了,忽冷忽热,很多学生也病了。 五月末六月初就是这样,一整夜都睡不安稳,盖着棉被嫌热,掀了又冷。林从沚气得开空调裹着被子睡,结果一觉睡醒头更痛。 感冒的第三天上午,林从沚醒了。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耷拉着脑袋,然后晃了晃感受一下,已经不太疼了。接着吞咽一下,喉结在白净的皮肤下滚动,嗓子还有点疼。 微信上有两条张渺的消息,第一条问他醒了没有,感觉如何,第二条是…… [你前男友在楼下。] 林从沚不是傻的,萧经闻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就差把‘我想跟你复合’贴脑门上了。他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时间是早上十点,雨还在下。432赫兹音高的雨伴随低频雷声十分助眠。其实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随着手机屏幕到时间暗下去,他还是掀开被子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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