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却张灯结彩之外,倒与以前每次入宫没有什么差别。上一世沈芷衣奉诏和亲时,她已经被选为临淄王妃,待在自己府中只等着完婚,且沈芷衣恨她捉弄她与她并不亲厚,她自然巴不得这碍眼的小姑子早走早好,哪儿还会来宫里为她送行呢?是以也无从对比前世与这一世有何不同。 但宫里却有郑保。 才过两道宫门,还未走进御花园时,迎面便看见郑保从乾清宫的方向来,擦身而过时飞快说了一句:“贤妃调动守卫,请君入瓮。替身已暗潜鸣凤宫,酉正三刻公主凤驾出宫,姑娘须在酉正二刻事毕,使公主扮作宫人从顺贞门走,姑娘也请自己尽快离宫。” 酉正三刻是钦天监算的吉时。 春日昼夜长短相近,酉正三刻正是日隐月初,由阳转阴。 可姜雪宁琢磨,大抵与勇毅侯府半夜流放一般,民间对和亲之事颇有非议,朝廷怕大白天人太多闹出什么乱子不好处理,索性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时间改到晚上。 她闻言只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宫人们自引她到御花园中。 沈芷衣见了她,若无其事地埋怨她来得太晚。 姜雪宁便红着眼眶说,那就罚臣女留下来多陪陪公主。 众人在奉宸殿进学时便知道,乐阳长公主对姜雪宁多有偏爱,这么大座靠山要走了,姜雪宁自然舍不得,这般惺惺作态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多留下来说会儿话自也应该。而他们来得早,且二人说不准要讲些体己话,临到日头西斜时,便都一道告辞,说将在城门外为公主送别。 众人在时,姜雪宁尚且能绷住一张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众人才一走,她便拉了沈芷衣的手,哀哀唤一声:“殿下。” 暮春已至,御花园里盛放的花其实已没剩下多少了。 浓阴遍地,余晖斜照。 宫人都站得远远的,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朋友们也都散了,竟只余下满园的冷清。 沈芷衣华服在身,重重赘饰却有些过于繁琐,压在她头上肩上,颤巍巍地晃悠。 她笑看姜雪宁:“先前苏尚仪说要找你来为我上妆,我便说宁宁一见了我就要哭鼻子,方才见你没哭我还以为自己料错了,没成想你半点不争气。” 日尽已是酉正。 姜雪宁哪里还有心思接她的打趣,眼泪都不及擦一下,只拉着她要从这亭中起身,道:“殿下,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您快跟我一道,先回鸣凤宫吧。” 沈芷衣一怔:“怎么?” 姜雪宁向周遭一看,只远远看见有个小太监朝这边探头探脑,猜是宫里来监视的人,心底便冷笑了一声,断然道:“一应事宜已经安排妥当,您同我回到鸣凤宫中,换过身份改头便可出宫。和亲之事,自有最好的人来善后。只要您能安然出宫,余事便十拿九稳!” 她攥着沈芷衣的手往前走。 可走出去两步之后才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阻力,回过头去,竟见沈芷衣立在原地,用一种迷惑的神情看着她。 这一瞬间,姜雪宁心底陡地一突。 沈芷衣重复了一遍:“出宫?” 姜雪宁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一根脆弱的弦高高悬在了半空中,连声音都被带得颤抖起来:“是啊,殿下不记得了吗?那天我曾问过您的。” 沈芷衣似乎想不起来。 姜雪宁在入宫之前,想过自己入宫之后会面临的种种情况,不管是事情的败露,还是萧姝的堵截,可没有一种设想能与此时此刻对上。 她感觉哪里出了差错。 那一天晚上沈芷衣的回答还历历在耳,她向她重复起来,提醒她:“就我生辰那日,在殿下宫中饮酒,我问殿下不去和亲逃得远远可好,殿下回答了我,还说恨生帝王家……” 天色暗了。 御花园里的宫灯亮了。 远近有些鸟语虫声的喧嚣,却衬得此刻越发冷寂。 沈芷衣恍惚了一下,一盏又一盏宫灯倒映在她瞳孔里,却只是毫无意义的影子,并不能带来多少温度。 眨眨眼,眼角下那一瓣樱粉轻颤。 像极了一滴粉泪。 她到底是记了起来,心下动容,红了眼眶,笑时却觉满腔苦涩,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姜雪宁那微冷的面颊,含着泪道:“傻宁宁,你都说是饮酒,那些话都是醉话呀!怎可当真……” “啪”地那么一声,那根弦,终于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崩断了,姜雪宁悬在高处的那颗心摔了下来,摔痛了,摔醒了,也摔麻木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脑海里是混沌的一团乱麻。 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禁受不住般地退了一步,如坠扑朔幻梦似的道:“怎么会呢?去鞑靼和亲,殿下分明是不愿的。这不该您去,也不能您去。既然不愿去,又为什么要去?我都安排妥当了,您只要回鸣凤宫,换一换便可逃离这四方宫墙,不由之命,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呢?” 沈芷衣没有想过,她把自己的醉话当了真,几经压抑,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滚烫。 竭力仰头,不使眼泪跌坠。 缺月一角挂上疏桐,请冷冷的霜辉覆在她本来苍白的面容上,却因颊边精致的一层胭脂而有了一种奇异的晕红。 风吹来,广袖猎。 她想自己不该辜负宁宁这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的筹备,该由着自己以前天真放纵的性情一走了之,可偏偏有一种更沉、更深的东西,压在她的肩上,沉入她的心底。 这一时,姜雪宁竟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明她的目光。 只有她沙哑的嗓音。 沈芷衣慢慢道:“天底下谁都有资格逃走,可我不能,也唯独我不能。” 姜雪宁不解极了。 沈芷衣却立在那台阶之上,自嘲而悲哀地一笑,月华铺满身,平添一种难言的厚重:“人常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实则话该反过来讲,食生民膏为生民计。皇帝的宝座,皇室的尊崇,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天下赋税,万民徭役,锦衣玉食以供,顶礼膜拜以求,将自己当做牛马,将皇族奉为神明。我在宫中,素性骄横,所知不多,可你在市井,长于乡野,见多忧难,该是知道的。战事若起,国有大贼,忠良无继,战岂能胜?皇族倾覆事小,黎民受苦罪大。不管朝廷内里如何坏朽,我终究是这座帝国的公主……” 姜雪宁彻底愣住。 她心里面终于冒出了一个前世从未有过的想法。 沈芷衣则慢慢闭了闭眼,似乎想压一压心底翻涌的情绪,又或者让自己鼓起的那一腔勇气不要退却,续道:“宁宁,我并非出于什么深明大义。只是怕,怕极了。” 姜雪宁喉咙堵了,说不出话。 沈芷衣注视她,眼底已多了一分往日不曾有的凛冽与坚忍:“我怕,怕今日在运命降临时逃跑,从此不战而败,沦为一介畏首畏尾的懦夫;我怕,怕自己在责任到来时躲避,他日生灵涂炭,在婴孩哭声里挺不直脊梁!” 上一世,沈芷衣是怎么去鞑靼和亲,姜雪宁并不清楚,只知道昔日明艳的公主,已沉睡在棺椁之中。 她从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 这位往日刁蛮娇纵的公主,是自愿前往! 上一世是她女扮男装,使沈芷衣错爱了她,又恨上了她;这一世她接触沈芷衣,说是真情,实则更多出于趋利避害的讨好。 她想救沈芷衣,只是想要回报对方施与的恩情。 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荒谬,有多可笑,又错过了多少…… 话到这里,姜雪宁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执着,再强求,毕竟一个人想法既定,旁人又怎能改变? 可就是不甘,就是不愿。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奔赴那魂丧的命运,半点不加阻拦吗? 她拉住了她的手,近乎哀求般地道:“别这样,殿下,别这样。不管是不是醉话,你答应过我的,我带你出宫,我带你走!” 沈芷衣眼泪滑落:“只当那是个永无结果的奢愿吧。” 她转身就走。 只怕自己多看她片刻,都要心软改悔。 姜雪宁却追了下去,终于控制不住地喊道:“鞑靼狼子野心,和亲不过缓兵之计,这本不该是殿下背负的代价!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可能会——” 沈芷衣脚步停下。 她到底是不敢说出那个字来,只恐自己一说便成了真,望着她背影,颓然道:“殿下,去国万里,归途遥遥,我只是,只是怕您去太久,想你时也见不着。” 庭花落尽,树影斑驳。 园角那一树珍贵的绿梅有着嶙峋的枝条,像极了雁门关外无人收殓的白骨。 空气里却有栀子的甜香。 沈芷衣背对着姜雪宁,望向墨蓝天际那一轮缺月,环视周遭,过了好久,才回眸看她一眼,却并无多言,只是倾身捧起树下一抔松软的泥土,走回到她面前。 然后将这抔土放入她掌心。 说不上是轻飘飘,还是沉甸甸。 她想姜雪宁笑,一双眼灿若星辰:“宁宁,别去送我。待得他日,燕临率大乾铁蹄踏破雁门时,带着这抔故土,再来迎我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泪水陡然模糊了视线。 酉正二刻,沈芷衣再不停留,从那一线明亮的宫灯旁边走过。 等到她身影都快消失,姜雪宁才跌跌撞撞往前追了几步,可眨眼黑暗中已什么都看不清了:“殿下,我向您允诺!” 那嘶哑的声音撞破了黑暗。 殿下,我向您允诺—— 他日铁蹄踏破雁门时,我将带着这抔故土,迎您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我向您允诺。 第170章 亲吻 滴漏声声。 郑保今夜当值, 总觉心神不宁,待得辅臣们与皇帝关起门来议事,他才悄然退出。 回到偏殿, 门角里一个小太监冲他摇摇头。 郑保心头便骤然冷下。 通往顺贞门必经的宫道上, 重重守卫的身影叠在宫墙下,黑黢黢发暗的一片。 萧姝等得已有些不耐烦。 张开落网这么久,却不见猎物来投,便是最耐心的猎人只怕也不免要犯几声嘀咕。 她正要找个人来再去探探, 问个清楚,一错眼却看见先前派出去的那个机灵太监快步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萧姝立刻问:“人呢?” 那太监跑得气喘,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来了, 可, 可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萧姝眉头一皱,便想问怎么不对劲, 然而前面原本安静的守卫中却忽然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她于是将目光一转。 这一下再不用那太监解释,她已看了个分明—— 御花园方向那头走过来的,不是她张网等着来投的姜雪宁又是谁? 只是与平日实在大相径庭。 完全没了人所熟悉的灵动与狡黠, 人虽走过来却像根木头似的, 手脚是木的,心魂是木的,连那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神情也是木的。一双本来纤柔白皙的手却紧紧捧着一把脏污的泥土, 谁也看不见、谁也不搭理似的渐渐近了, 仿佛被人抽了身魂,只余下这一具行走的躯壳! 这一刻,便是萧姝见了她这骇人模样, 也不由心惊片刻,震了一震, 随即眉头却狠狠地拧紧了。 她朝她身后看去。 再无一人。 她只觉事情似乎并未朝自己料想的方向发展,先给旁边的太监打了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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