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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一身雪白道袍,卓然挺拔,是渊渟岳峙,丰神俊朗。 哪里有半分暴民匪徒之态? 只五分泰然的自若,五分坦然的平静,虽立危衙之中,受诸人目睹,却没有半分的忐忑与不安。 反观周遭乡民,个个目光闪躲,面生愧色。 那一日是周广清亲自做的堂审。 吕显想,周广清该与自己一般,对那一日记忆犹新:“此人对自己之所为,供认不讳。周广清虽出了这离间分化人心的计,却也没料到此人会自己投案。当时大约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不免言语激赏,称他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却朝那些乡民看了许久,人人不敢直视其目光,低下头去。此人却还平静得很,也看不出喜怒。然后,说了一句话。” 姜雪宁已听得有些入神,下意识问:“说了什么?” 风吹起车帘,外头行人熙攘而过。 吕显的目光投落在窗外,回忆起此事来,恍觉如一梦,只道:“他说,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史书上,韩信穷途末路时曾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正是天下熙熙为利来,天下攘攘为利往。 人心向背,瞬息能改。 姜雪宁细思之下,寂然无言。 吕显则道:“宁二姑娘以为此人如何?” 姜雪宁注视他半晌道:“吕老板此来自陈有事,又是志高才满之人,天下能得你仰而视之的人不多。我倒不知,谢先生身上原还有这一桩往事。 ” 她果然猜出来了。 吕显不由一声兴叹。 姜雪宁却冷漠得很:“可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吕显凝视着她,只回想起谢危这两年来殊为异常的表象,许久才道:“吕某旧年科举出身,进士及第,却甘愿效命谢居安麾下,姑娘可知为何?” 姜雪宁道:“不是因为他也许不会一直赢,可无论如何不会输吗?” 吕显先是愕然,后才笑出声来,道:“这也不错。” 姜雪宁轻嗤。 吕显却接着道:“可不仅仅如此。” 姜雪宁道:“难不成还是敬重他人品?” 吕显沉默了片刻,慢慢道:“说来您或恐不信,我之所以效命,非只慕其强,更如路遇溺水之人,想要拉上一把。” 溺水之人,拉上一把? 姓谢的何等狠辣手段,哪里需要旁人怜悯? 姜雪宁觉得吕显脑袋有坑。 吕显道:“在下此来,不过想,天地如烘炉,红尘如炼狱。谢居安挣扎其中,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这一路远赴边关,难料变故。若真出点什么意外,刀琴剑书虽在,可吕某却知未必有用。是以,特恳请宁二姑娘,菩萨心肠,拉他一把。” 本是寻常一句托付,听来却颇觉沉重。 姜雪宁未解深意:“能出什么意外?” 吕显只愿近两年来那些蛛丝马迹是自己杞人忧天,可到底不好对姜雪宁言明,只道:“但愿是吕某多想吧。” 说完却听外头车夫一声喊:“城门到了。” 他整个人登时一惊,差点跳将起来撞到车顶,跌脚悔恨道:“坏了,坏了!” 姜雪宁茫然极了:“什么坏了?” 吕显二话不说掀了车帘就要往外头钻。 然而此时马车已经停下。 金陵城的城门便在眼前。 谢危的马车静静等候在城墙下。 他一身苍青道袍立在车旁,注视着从姜雪宁车内钻出来的吕显,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又向车内的姜雪宁看一眼,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扯出一抹笑,只向吕显淡淡道:“你似乎很闲?” 吕显简直汗毛倒竖! 人从车上下来,几乎条件反射似的,立刻道:“宁二姑娘请我上马车的!” 姜雪宁:“……” 不是,虽然是我请你上的车,可这有什么要紧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说“是这样”,结果一扭头,正正对上谢危那双眼。 也不知怎的,浑身激灵灵打个冷战。 那一刻,对危险的直觉,让她下意识否认甩锅:“不,是吕老板说有事找我!” 吕显:?????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瞬间转头怒视姜雪宁—— 怎么能随便甩锅呢,这他娘会出人命官司的好不好! 然而谢危的目光这时已经轻飘飘落回了他身上:“吕显?” 吕显:“……” 又不是人姑娘的谁,还他妈醋缸一个。求求你别喊了,再喊你爷爷我当场死给你看! 第192章 滚出去 正所谓是为兄弟两肋插刀者, 往往还要被兄弟和兄弟的心上人插上两刀,吕显觉得自己小命休矣。 他心头憋闷,又不敢把锅甩回去。 开玩笑, 姓谢的胳膊肘都拐出了天际, 能信他?他敢说姜雪宁一句,天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吕显绞尽脑汁,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岂料谢危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反而轻若浮尘似的一笑, 续道:“既然不闲,那还不赶紧回去忙?” 吕显顿时一愕:“诶?” 谢危却是看都不再看他,径直转向姜雪宁道:“此行我回金陵, 乃是回乡祭祖。与你同路, 明面上只说机缘巧合遇到,本与姜侍郎姜大人有故旧, 便顺路捎你一程。所以这一路并不直奔边关,先按回京的路走,什么时候再改道向西, 路上再看。” 姜雪宁也是错愕了一下, 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她就疑惑,谢危这样的天子近臣,一朝离开京城,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倘若没个合适的理由,只怕不好。倒是忘了,这人明面上乃是金陵谢氏的子弟, 回金陵祭祖是个再充足不过的借口。 而与她同行,也好解释。 毕竟她离开京城已有两年, 姜伯游要接她回去也说得通。 这人倒是,任何时候都思虑周全…… 拿自己当挡箭牌呢。 姜雪宁心里嘀咕,面上却很快答应了一声:“好。” 谢危便道:“这便启程吧。” 姜雪宁本来就没下车,此刻又答应一声,便要钻回车里。 不过临转身时,却没忍住瞅了吕显一眼。 真是,看这人方才如临大敌的架势,搞得她以为是他们无意中犯了谢危什么忌讳,要出点什么大事,让她跟着紧张了一把。 结果啥事儿没有。 这人没毛病吧? 这一眼虽然简单短暂,可吕显何等精明之人?一愣之后,立时回过味儿来,品出了其中的怀疑与不屑,一时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气得干瞪眼。 也不知是不是觉着这场面有趣,谢危笑了一笑。 吕显更觉闷得慌了。 刀琴剑书都在,一人赶车,一人骑马。 随行的还有先前在观澜楼下看见的那十数名身着劲装的护卫,个个高手,都跟在了两驾马车旁边。 这会儿天天刚亮,城门口笼着一层薄雾。 谢危也上了车去。 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诚如谢危所言,倘若他们直奔边关,落入有心人眼中,难免露出端倪,只恐误了大事。所以此行并不朝西北方向的滁州而去,反而是上了去往扬州的官道。 姜雪宁昨晚没睡好,马车上正好补觉。 这两年她出行不少,所以车厢里打造得很是舒坦,倒也没什么颠簸的不惯。 只是睡醒之后,便觉无聊。 一开始还撩开车帘朝外头看看,可江南风光也无非是这样,天上既不会长出树,地上也不会飘着云,看多了便觉得没什么稀奇。 这一路除了赶路,就是歇脚。 人倒有大半时间都在车上。 她只好看书。 毕竟提前也料到了路途遥远,所以带了几本闲书路上看。 可一则车上看书格外费眼睛,二则闲书也不怎么禁读,才过六七天就已经被她翻得差不多了。 “唉,无聊……” 躺在自己车厢里,姜雪宁把最后那本书扔到了角落里,盯着车厢顶上木质的纹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掀开车帘一看,外头是衰草遍地。 这段时间他们一路往北,已经走了上千里路,江南的风景也渐渐改变,天气也越来越冷,远山的红叶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谢危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一路他们除了在驿站或者客店停下来打尖歇脚,几乎都待在自己的车上,很难碰上面,倒跟不认识似的,话都很少说上一句。 实在闲的时候,姜雪宁偶尔也会想到这个人,思考一下与这个人有关的问题。 比如,她真的知道谢居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毫无疑问,这人便像是那山上的大雾。 难以琢磨,无法揣度。 他行止有度,甚少轻慢,身上有着与生俱来似的矜贵。纵使她知道他上一世曾造了多少杀孽,又是何等心狠手辣,也很难否认,他的确配得上世人“圣人遗风”之称道。 有时,她甚至会想,当时别馆里对着谢危,她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失望一点? 以势压人,机心算计,一副冷酷心肠,为了保全大局才带着她去边关营救公主,固然让她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愤怒。可往深了去想,未尝不是她对谢危存有希望。 好像觉得他不该那样。 尽管他绝不简单,可姜雪宁潜意识里仿佛认为,谢居安危险归危险,算计归算计,却有自己的底线与原则,绝不与那些真正的阴险小人同流。 盯着前头那辆马车,姜雪宁出了会儿神,待得一股冷风吹到面上,才回过神来。 她想这么多干什么? 总归救完公主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躲得远远的就好,谢危是什么人都同她没干系了。还是想想怎么度过这漫长无聊的路途比较合适。 这么琢磨,姜雪宁的目光就自然地落到了一旁刀琴的身上。 蓝衣少年背着弓箭,骑马跟在她马车边。 她趴在窗框上喊:“刀琴。” 刀琴回过头,便看见她朝自己勾手,下意识先向前面谢危的马车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与她的马车并排而行,靠得近了些,问:“宁二姑娘有吩咐?” 姜雪宁眨眨眼:“你会下棋吗?” 刀琴身子一僵,道:“会,一点。” 姜雪宁顿时两眼放光:“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上车来!” 刀琴眼皮直跳:“您想干什么?” 姜雪宁也不知他这算什么反应,怎么也跟吕显那怂包一样如临大敌的架势?她纳闷归纳闷,却是直接将自己车厢里放着的一张棋盘举了起来,道:“路上太无聊,来陪我下两把。” 刀琴:“……” 他幽幽地看了姜雪宁一眼,只觉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实在没那胆气再接半句话,干脆没回答,直接一夹马腹,催着马儿往前去。 姜雪宁原想谢危身边的人对自己也常给几分面子,言听计从的,一看刀琴有所动作,还以为他是要答应,哪里想到他直接走了? 再定睛一看,这厮竟朝前面谢危马车去! 人超车窗靠去,似乎贴着车厢同里面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姜雪宁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无语道:“就下个棋都还要请示过你们先生吗?” 刀琴望着她:“先生请您过去。” “……” 只一瞬,她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慢慢崩裂。 迎着姜雪宁那注视甚至控诉的目光,刀琴一阵莫名的心虚,慢慢把脑袋低了下来,小声重复:“先生请您过去,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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