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势力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便借些机缘将其一刀割喉、除个干净。被盘剥吸血的百姓们也好有些休养生息的气口,而等不了三五年,便会又有新的肥羊冒出头来,如此进入新一轮的循环。 而退开一万步来观这块肥沃土地上坐卧的沈氏,何尝不是天家养在北部的一只大肥羊?只是这肥羊头脑聪明些,懂得不将自己吃得太肥太壮,以至于刚贴上秋膘便成了国库越冬的骨肉油脂。 贪愎喜利,灭国杀身之本也。 究其根本,不过制衡之术罢了。 肖南回抬眼去瞧眼前男子的神色,他显然一早便知道沈氏的这些动作,听得这些消息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又或许,他一早便知沈氏会在此等他,而那传说中织带子的人就是他们即将要去见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水流声减缓,船速也慢了下来。 她借着月色向水面望去,这才知晓船只驶入了一片水域开阔地,四周可见大片的滩涂与芦苇荡,一些船身细窄的舢板在其中穿梭往复,简直比白日里的大沨渡码头看起来还要繁忙。 河岸两侧是绵延不断的杉木林,尖而高耸的树影连成一片,好似一头巨熊的兽爪与獠牙。 黑水环绕,杉树成林。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到了。”沈林林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快些下船,莫要耽搁!” 肖南回瞪了那沈林林一眼。 方才出发的时候没见他火急火燎,不知如今又是在急些什么? 丁未翔第一个下船,左右观察了一番,才将那人接下来。 肖南回紧跟其后,走到甲板边上才发现:这船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搁浅。 船与岸之间没有艞板,若要下船,便只能一脚踩进泥里。 这究竟是无意为之的待客不周、还是有意为之的下马威呢? 已经走出数十步的沈林林又在不停催促,肖南回只得挽起衣摆从船上一跃而下。 脚一落地,她瞬间便感觉到这片滩涂并非寻常河泥那般泥泞,而是松软细腻,像是某种砂岩浅滩。月色下隐约可见这片砂岩皆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色,同方才经过的那片水域一样。 晃神间,几名纤夫拉着纤绳经过,他们将空了的小舟并排拉到不远处的入河口附近,那里正有一群推着泥撬的大汉将一筐筐黑黢黢的东西装上船。 那些筐约莫有半人高,里面装的东西满到冒尖,那些大汉抱起一只半只脚都陷在滩涂中,搬运完一只都要原地喘上几口。 肖南回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脚下混着黑色的石滩、以至于那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黑木二字并非真的描述那些古老杉树林的颜色,而是指某种这里特产的资源,同早前皇帝曾在马车上讲过的那种夹杂在带子里的黑色物质,是同一种东西。 那是煤炭。 阳山多赤铜,阴山多石涅。 古来煤炭便是冶金锻铁的必备资源,而金铁则是立军之本。难道这便是沈家得以从延续至今的原因么?可天成难道不知?为何不加以管束? 思索间,前方行进的几人突然停住了。 肖南回不解,可当她抬头仔细望了望才发现,前方的黑暗并非只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滩涂。 如果说牛马羊群便是再多也算不得奇景,那么眼下这番情形才算是当真难得一见。 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鹿。 赤驼金黛,色彩不一。高矮壮瘦,体态不一。成幼牡牝,大小不一。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安静地站在滩涂地上,在夜色中直直地望着他们。 成百上千头鹿,为何会同一时间看向同一个地方? 肖南回惊叹之余,便觉得有些诡异了。 啪嗒,啪嗒,啪嗒。 一阵蹄脚踏水而来的声响,那鹿群中走出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体型壮硕的成年牡鹿,巨大的鹿角宛如一棵小树,随着那鹿的脚步缓缓晃动着,红棕色的皮毛覆盖全身,只有鹿嘴上有一圈白色。 那鹿缓缓低下头去,没有了鹿角的遮掩,肖南回这才发现那鹿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装扮与沈林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腰间没有缠着鞭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铜铃铛。 那沈林林上前一步,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沈央央!人我带来了,快快让路!” 第150章 午夜的滩涂地安静得能听到鹳鸟涉水的声音,沈林林的喊叫声就这样在上空飘荡,许久都无人回应。 肖南回看一眼沈林林有些扭曲的脸色,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世间还会有人回家的时候进不了门? 沈林林自己也是很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抽出那条软鞭,狠狠抽在地上。鞭梢在浸了水的砂岩地上撩起大块泥巴,准确无误地向不远处的沈央央飞过去。 就在泥巴快要击中那女子的前一瞬,她身下的鹿突然动了,扬起的鹿角轻轻一拨,便将那团泥巴挡到了一旁。 “真是无礼。”沈央央的声音懒懒的,动作也是懒懒的,两条腿悠闲地翘着,足尖上坠着的夜明珠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哪里有做弟弟的如此同阿姐说话?说话难听也就罢了,竟还动手伤人。” 那做阿弟的少年脸上显然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只恨方才没有将他身旁大汉的佩刀甩过去。 “是你发难在先。这是阿婆交代的事,若给耽搁了,你可负得起这责任?!” 那叫央央的女子歪头打量了一番滩涂上站着的几个人,换了个姿势倚在鹿背上。 “你那样笨,先前带回来的五六个人都不对,现下还想要我给你开门?万一阿婆追究起来,谁担这个责任?” 少年一听这话,当下气得脸红脖子粗,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原地便骂起来。 “你这好吃懒做、卑鄙无耻的臭婆娘!阿婆问起来,哪次你不是将功劳揽了去、过错推给我?!跃原那又臭又脏的鬼地方,我足足都蹲了三个月了,澡都没得洗上一个,你却一直在这里躲清闲!” 沈央央不气反笑,就连她屁股底下的那头牧鹿似乎也觉得好笑,鼻子连哼两声。 “是你非要出这个风头、揽这烫手的活计,我好心成全了你,你却在这里反咬一口。” “要不是你总是从中挑唆,我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怪阿婆上了年纪,竟昏了头信了你的话,害我至此!若是爹爹还活着,定不会坐视不管!”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沈林林的吐沫星子飞出老远,正落在站在他斜侧方的肖南回的眼皮子上。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擦掉,只觉得眼皮上那根因为睡眠不足而蠢蠢欲动的筋跳得更欢快了。 想她放弃了去追燕紫那王八蛋、转而千里迢迢来到霍州寻人,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如今三更半夜没的睡觉也就罢了,竟还要站在这湿鞋子的滩涂地里听这莫名其妙的两姐弟吵架斗嘴。 想到这里,肖南回忍无可忍上前一步。 “我管你爹娘公婆哥哥姐姐弟弟的!到底是不是你沈家想要见人?见是不见,给个痛快话!” 那沈央央终于将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但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似乎并没有真的仔细去瞧。 “今夜府中有通祝之事。我答应了阿婆,不放一只苍蝇飞进去。” 她本可以说不放一个人进去,可偏要提到苍蝇。 这话不知是说给沈林林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肖南回只是觉得或许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沈家人,即便没有穿着利落绸、坐着香车宝马,浑身上下也依旧充满了富贵权势带来的傲慢。 她突然有点不那么瞧不上沈林林了。至少他还有些许寻常少年人的影子,虽然再过几年这些东西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若论打架,在场未必有人是她与丁未翔的对手。 可在权势面前,武力只是被奴役的工具。 若想要权势低头,只能用更大的权势去压他。 “既然家主不便,那我等便只能先行回去了。”身旁男子不急不缓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点不恭敬,“在下复姓钟离,还请姑娘事后回禀家主。” 他说完,再没有多看那沈央央一眼,轻轻拉起她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你等一下!” 牧鹿少女终于坐起身子来,她望着那个令她有些摸不透的年轻男子,似乎在权衡些什么,最终还是拍了拍座下那只牧鹿的脑袋,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解下腰间的铃铛,在那只鹿的背上站了起来。 那只牧鹿昂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声,与此同时,沈央央手中的铃铛发出一阵暗哑的声响,整个鹿群瞬间收回了凝视、开始骚动起来,成千上万只蹄腿在砂岩地上抬起落下,皮毛间细微的摩擦混着鹿鼻中喷出的气息,将空气惊扰震动。 不过顷刻之间,鹿群分作两边,避让出一条通往杉木林深处的小路,路的尽头是横亘在两座石头山之间的单孔城门,城门之上是一座孤零零的烽台,台子四角有些火光,将门上带锈的青铜涿弋映出一道道又尖又长的影子。 可肖南回此刻的震惊,却并非来自于眼前这神迹一般的情形,而是一种记忆深处隐约的勾连。 如果说在跃原初见沈林林驱赶畜群时,那种感觉还不甚分明,如今见到沈央央的举动和其手中的铃铛,她便更加确认内心那种隐隐躁动的不安。 同样的铃铛,她此前见过一回,听过一回。 第一次是在色丘的时候,她独自外出寻找吃食,那名同安律在一起的仆呼那,手腕上便拴着这样一只铃铛。 第二次是在焦松县长宓台,燕紫刺王欲窃秘玺,黑羽众将围剿之时,观礼的人群中便有一阵细微的铃铛声为其指明出路。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不能令她戒备至此。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只铃铛上刻着的符文密字。 当初,她与皇帝在岭西荒原躲避仆呼那的追杀时,曾遭遇过狼群。 那只嗅着血腥味前来的独狼,头上便有一道血符,其上文字甚是古怪。她当时只道那是南羌秘术,如今想来,她其实从未在碧疆接触过这类术法,更不曾在衣食住行中见过与之类似的文字符号。 甚至更早之前,小雪那日突袭王帐的引子,便是夙平川的那匹黑马。那黑马头上有着用血书写的符文,而那符文也正是相同的文字。 铃铛声,还有那古老到不可追溯其源头的文字,无不指向沈家与仆呼那或许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或许,那秘术并非源于南羌,而是来自北方。 而那传说中可通走兽飞禽之语的枯衣氏后人,实则随着那次滔天洪水彻底离开了岭西,转而定居北方。 通晓御兽之术,此道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往小了说,不过畜生道,远不及搬山移海、扭转乾坤之术。 可若往大了说,这天地间除去花草林木,便是生灵最多。但凡有生灵的角落,便有其可搅弄风云的地方。 细思之下,实则令人生畏。 五步开外的沈林林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他还沉浸在与阿姐对峙后败下阵来的羞耻感里,正迫不及待想要寻些由头将受了的气发泄在别人身上。 他一脚踹在那来自邹府的护卫身上,又恶狠狠瞪向赵西梅。 “愣着做什么?!快些去鹿苑清扫,天亮前若是还做不利落,便教人将你们绑了送给穆尔赫熊家好了。” 此话一出口,那赵西梅的脸上好似见了鬼一般,脚下生风、带着那几名大汉一眨眼就没了影。 肖南回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胜唏嘘。 想当初,邹家便是靠着陵前血这味药材发的家,而那陵前血又不知是从多少野鹿血肉之中掠夺来的。如今邹思防下落不明,邹府上下都为沈家所役,竟被差遣去牧鹿。便连赵西梅这样昔日养尊处优、吆五喝六的当家主母,都要俯身去伺候那四只蹄子的畜生。谁若听了此事,不得道一声天道好轮回呢? 深吸一口气,她跟在丁未翔身后,总想寻着机会蹭到那人身旁,将自己方才关于仆呼那的一系列推断说与他听。然而碍于那沈央央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担忧推断不足反而打草惊蛇,只得将这重重心事压下来,同其他人一起、沉默地向着那道两山之间孤零零的城门而去。 脚下仍旧是湿润的滩涂地,那与其说是一条小路,不如说是被围出的具有小路形状的一条地面。若非鹿群,滩涂地上根本难寻这条路的踪迹。至于那些隐藏在黑暗树丛中的其他小径是否另有凶险,肖南回并不得而知。 穿过那片杉木林即入城门,门内道路依旧狭窄,左右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壁,山壁间偶有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无法判断是山体间天然形成的裂缝、还是后天人为雕凿。 左边的半边山体已然被凿空,四处遍布挖掘煤矿留下的巨大黑洞,而右边山体则刀削斧砍一般形成一个巨大断面。断面被雨水常年冲刷,形成一面寸草不生的陡峭岩壁,岩壁上被掏出无数或大或小的洞窟,猛地一看好似前人用于雕凿佛像的石窟,可细看便会发现,那其中并无塑像,只有一些空落落的石台。 她此前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府城结构,有意放慢了些脚步,想要再看仔细些。 那些石台底部成瓣状,似乎是莲花的形状,因为年岁久远的缘故,上面雕琢的花纹已经磨损,看不出雕工年代。 肖南回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 这个深深嵌进山体里的洞窟比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有些不同,粗略估计也可同时容纳数百人,其内壁上有雕凿的符文花样,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高耸的洞顶,又在天顶中央汇聚成一个小洞,洞口正向下滴着某种黑色的液体,液体落下的地方正是那洞窟内唯一的一座石台。 几名灰衣护卫举着火把走过,火光照亮那洞窟的背墙,肖南回发现,那墙上有一片向四周蔓延的焦黑,似乎并非天然形成,却又不像是颜料渲染出来的。 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即便今晚刚下过雨,也仍然十分明显。 是煤油味。 她望向那道圆形的石台,这才看明白那石台上雕的是什么。 那一瓣一瓣的造型并非莲花、而是火焰,火焰与石台中间的沟壑里填着流动的黑色火油,不难想象有火星将其引燃之后,这洞窟内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用很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那是北方息慎一族举行焚化礼的地方。” 肖南回愕然。 焚化,既为烧尸。 除去寺庙高僧多用焚化礼,民间少有人遵循此礼,更遑论亲王贵胄乃至皇家。不论魂衣亦或是寿器,都是为了保存人的尸身完整,以求能早登极乐、以完人之身投往来世。如若尸身有缺、甚至不见尸身,则视为大凶。 “息慎族人信奉灵魂不灭,人死之后,魂魄可以成鬼神,或是寄居于天地间的生灵草木之上,守护其生前的亲友爱人。” “可是这同焚化礼有何关系?” “如若人已死,魂魄便已不在,生前肉身仿佛一只被倒空的容器,此时便要尽快将其焚毁,否则便会有其他东西占据其中。” 其他东西是什么东西? 肖南回还想再问,前方的沈央央已停下脚步。 “我只能带你们过一道门,进二道门必须要见过阿婆才行。” 区区一个地方氏族,竟还要设两道府门,真真是好大的做派。 只是在这荒山之中,再阔绰的做派又能给谁看呢?又或者说,这并非是一种财权上的炫耀,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戒备模式。 不论是阙城皇都的那三道城墙,还是羽林别苑层层叠叠的院落布局,归根结底都是一种防卫手段,至于防范的对象究竟是谁,那便各有各的说法了。 晃神间,那洞窟中几名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灰衣护卫已径直向他们走来。 肖南回的视线落在那些人背后的刀鞘上。 那些刀并非寻常护卫惯用的雁翅刀或横刀,而是弯弯的、尖尖的,像是晴夜里的新月。 她收回视线,却与丁未翔的目光相碰,两个人的眼神短暂交汇了片刻便移开来,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是冤家路窄。 当初从穆尔赫回赤州的时候,她曾在断桥上与几名弯刀刺客交手。彼时她若没有平弦在手,恐怕此时坟头上的草已有三尺高。 火把的热度逼近,那几名灰衣武者转瞬间已到了跟前,几人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是一名穿着朴素的银发老妇,猛地一瞧同阙城那些含饴弄孙的老人也没什么区别,可待她抬起头来便能看见,那张苍老的脸上嵌着两只死鱼的肚子一样泛白浑浊的眼珠子,两片薄薄的嘴唇深深瘪进下巴里,像是老榆树上的一道疤结。 都说衰老本是人之常态,可不知为何,时光在这张脸上留下的痕迹却像是一种可怕的惩罚。 “见过阿婆。” 沈央央恭敬行礼。 老妇对着那沈央央张开口,两片张开的嘴唇又变成了树干上一个黑黝黝的树洞。 “几个人?” 沈央央清脆答道。 “三个人。” “当真是三个人?” 肖南回皱眉,实在不明白这问题究竟有什么探讨的必要。 这沈家的人该不会是在这穷山恶水挖煤把脑子挖坏了吧?三个人,又不是三十个、三百个,竟还会数错? 然而那沈央央却并不这么想,她面上表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惶恐,骄傲的脖颈都有些塌了下去。 “央央学艺不精,还请阿婆责罚。” 那老妇没再说话,那双泛白的眼球转了转,停在肖南回一行人身上。 等下,她的眼睛,不是看不见么? 又或者说,她确实目不能视,但却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想起朱明祭上那个为她带上祭马面具的瞎眼祭司,又想起方才那滩涂上来自鹿群的凝视。 如果天地万物生灵当真只是容器,那其中究竟住着谁的魂、谁的魄,岂非一件不可细想之事? 那些望着她的鹿群身体之中或许住的是人的灵魂,而那夜在焦松行宫刺杀她的宫人、还有那明明已经死亡却又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邹思防,其躯壳之中又是否真的是人的魂魄呢? 肖南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随即,她便看到老妇人伸出干枯的手,在半空中招了招。 身后的沈林林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阿婆叫你们过去。” (暗搓搓插个番外) 番外·纸鸢 少年阿善常常觉得,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他已经不记得生父与生母的任何事了,更不记得为何自己会叫阿善了。或许给他这个名字的人希望他做一个善良的人。但他的处境却使得这个名字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成了个笑话。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从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是被当做他人的替身来培养的。 他见过许多人,也模仿过许多人。 从看皮到看骨、又从看骨到看魂。 那些或美丽或丑陋的皮囊下隐藏着一个个复杂而固执、无情且贪婪的灵魂。他经受住那些灵魂的折磨,又将那些折磨化作看人的目力。 十年时间,自修成道。他自认没有看不穿的皮囊、没有看不透的灵魂。 他看得懂那些人,因此扮起他们的样子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需要他是世子他便是世子,需要他是囚犯他便是囚犯,是丑是美,是高是矮,是男是女,他总能变成别人需要的样子。他像是一块泥巴,任人搓圆揉扁、变换形状,唯独不能是自己的模样。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用自己的脸行走在日光之下。 第一次见那人的时候,他还只是皇子。一名因为致命缺陷而即将被放逐的皇子。 先帝秘密将他与其余十数人带到暗室中,供那人挑选未来的傀儡影子。 皇家无秘事,皇子的影子只能有一人。其余的,都是淘汰品。 看到那人容貌的一瞬间,他便绝望地低下了头。 他与对方的容貌相差太多了,他不会被选中的。若是没有被选中,便也不可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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