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向山侧,看到了清心湖静谧的湖影。他又抬头望向山巅,看到了曾经黄粱一梦里怎么也等不到的圆月。“出息了,走着走着还能呆住。”尘不到晃了晃他的手,“醒醒。”学闻时怔了一下,从圆月上收回视线。他们又朝着山顶往上走。只是没走几步,尘不到感觉腿边的罩袍动了一下。余光里,某人闷着脑袋朝他挨近了一点,不知道是借着袍子挡风还是百年罕见的粘人。像一块不声不响沾上来的雪糕。***到山顶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人语声。出乎意料,竟然叽叽喳喳有些热闹。他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那间屋子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从窗棂里探出来。左边的说:“回来啦!”右边的用相似的声音附和道: “总算回来啦!”“走得好慢。”“是啊好慢,我们等半天了。”那是大召小召。她们这样闹着挤作一团,总让人怀疑那对白虎自天而降威震山林的场景,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热气从屋里散出来,出窗就氤氲成了一团白雾。 大召用手扇了扇,笑眯眯地说: “水已经好了。”小召接话:“药也投进去了。”“手脚是不是很麻利?”姐妹俩齐声邀功。结果就听"砰”的一声,老毛抱着已经没有药的空钵走出来,冲她俩说: “桶是我清的,水是我热的,药也是我投的。”“可是我们陪你了。”“多稀罕。”老毛一点不客气。大小召嘻嘻哈哈笑歪在窗框上。而老毛已经转过头来,对尘不到和闻时说:“多亏了我手脚麻利,这回真的能泡了。”闻时将信将疑地进了屋,看见屋中间一个大浴桶,盛得满满的。 药早已化散进水里,乍看起来很浓,味道……辣极了。闻时: “……”这哪里是要泡澡,这分明是要腌山货。闻时扭头就走。因为个子小且灵神丝毫不虚,他出溜得极快,瞬间就到了屋门口。刚要迈出去,就被人拦腰捞了回去。“腿看着只有一点点,跑得倒是快。”尘不到说。闻时两脚不沾地,皱着眉问:“桶里什么东西。”“大料。”尘不到说,“山里人多嘴多 ,给冬天屯点粮。”闻时扭头盯视他。“好了别乱动,确实是给你泡的药。”尘不到收了逗弄。闻时挂在他手上,听见他话里的逗弄淡下去,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生死里走一趟 ,你说毫无影响就毫无影响?”话音落下,闻时已经浸到了药浴桶里。热水包裹着他整个身体,先是皮肤变得暖热起来,接着便是每一处骨缝关节……其是隐隐难受了很久的手指。真正的药汁并没有那样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实是好闻的,很容易让人定下神来。闻时听见尘不到说:“泡半个时辰。 ”等他抓住桶壁,从药汁里抬起头,就见屋门吱呀一声阖上。尘不到的脚步很轻地远了。说是让他安安静静泡半个时辰,中途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但闻时也没顾得上这些,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在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等他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骨缝都被泡得熨帖舒服,从迷糊的状态里睁开眼。就看见尘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坐在桌案边。长发垂落下来,被烛火勾出微亮的轮廓线。他支着头,一直沉静地陪着 。“醒了?”尘不到站起身 ,袍摆扫过桌沿 ,“你倒是会掐时间 ,不多不少,刚巧半个时辰。”他挽了袖子,把闻时从浴桶里抱出来。被药汁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在桶里刚好抵消那股刺劲。出来却很快有些凉了。尘不到要给他把这身湿衣换下来,闻时却有一点点别扭。“我自己换。”他湿哒哒跟水鬼一样坐在榻上,去抓尘不到手里拿着的干净毛巾。尘不到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脸皮薄。有些哭笑不得地把毛巾盖在水鬼脑袋上,又从斗橱里找出一件闻时以前的白袍,搁在一边:“行吧 ,那你自己来。”尘不到背门出去的时候,闻时被盖在那张大毛巾下,听见他带笑地说了一句:“小时候也不是没帮你换过衣服。”而后屋里便重归于寂静。闻时在毛巾盖住的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刚刚尘不到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方向……再这么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拗回纯粹的师徒了。……算账就算账吧。闻时想。他抓下毛巾,把自己——擦弄干净。拿起搁在一旁的袍子披裹在身上。手臂伸进素白宽袖的那一刻,他周身的骨骼都在拉长舒展。当他的手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成年的模样。屋里还有未散的热气,很暖和。闻时从榻边勾来一团干净棉线,习惯性地一圈一圈交错缠绕在瘦白修长的手指上。屋门忽然"笃笃”响了几声,在安静的夜幕里并不突兀 “换好了?”尘不到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门边。“嗯。”闻时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傀线,将最后一个结收束干净。“我让老毛弄了点药油——”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尘不到手指上勾着一根细麻绳 ,麻绳两端挂着两个小竹筒似的器物,正要进门,却在抬眸看到闻时的时候停住了。山风擦过他的身侧,偷偷溜了一缕进来。屋里桌上的灯烛轻轻抖了抖。尘不到的眸子里映着抖晃的烛光。他静了一瞬后眨了一下,那抹烛光就化开了。他走过来在榻边停住,低头看着闻时。眸光从闻时眼尾扫看下来又落回去:“不是灵神不足,长不大了么。”作者有话要说:后半截重写了一下,久等了。第114章 天灯闻时收结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他松开齿间雪白的傀线,抬起头,撞上了尘不到低垂的眸光。他背抵着墙,在那片眸光里静了一会儿,又轻眨了眼移开视线:“装的, 你明明看得出来。”“为什么要装?”你明明也知道。闻时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出声。“怕我生气,怕被算账?”尘不到的嗓音低低沉沉。这间屋子其实很大,他们的说话声却只在这一隅,方寸之间,除了彼此,谁也听不清。就像只照一圈的灯烛。闻时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傀线长长短短地垂挂下来。他无意识地拨了一下,应声道:“嗯。”“那为什么又不装了。”闻时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久,他才出声道:“因为再来一次我还是这样。” 命都是你给的,走一趟无相门又算什么?“再来多少次都是这样。”他声音很沉。因为偏开了脸,脖颈的线条被拉得清晰又紧绷,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执拗,好像谁都扭转不了。但当他说完这句转过脸来,抬头看向尘不到。漆黑的眼珠里带着药浴未散的热气,微亮而潮湿……那种骨子里的锋利棱角忽然就转化成了一层薄薄的壳。他裹着那层一戳就破的壳,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尘不到。他的语气还是固执,嗓音还是又沉又低,只是多了些别的东西。他蜷了一下垂着的手指,傀线在灯下的长影晃了晃,说: “随你怎么算账。”晃动的线影落在尘不到眼里,像被风惊扰的灯火。他忽然垂下眸光,伸手去勾了闻时手指间垂下的傀线,将它们收直,不再胡乱晃动。闻时跟着看向自己的手指,任由面前这个人理了傀线。下一秒,那只手缠着根本理不清的长线扣进他的指缝里。他眨了一下眼,下巴就被人轻捏着抬起来。温热的呼吸轻打在他微张的唇缝里,尘不到的吻就那样落了下来。……其实哪有什么算账?哪舍得算账。只是心疼太过,想让这人从此长了教训,再别做任何莽撞事,再别落下一点伤口和痛处。偏偏打不得、斥不了……无从下手,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这个吻绵长而纠葛,起初是有些重的,后来慢慢变得温柔亲昵起来。某一刻,尘不到忽然听见了闻时的声音,似乎是问了一句:“你喜欢我么。”他微微让开毫厘,低声道:“这是什么傻问题。”闻时背抵墙壁半阖着眼,偏开头缓了一会儿呼吸,才转过脸来,眸光里是眼睫交错浓长的阴影:“什么?”“刚刚问的那句。”尘不到说。“我没有。”“你说……”尘不到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那时候闻时抓着他的手臂, 正回应着他。怎么说得了话。他垂眸看见了两人手上相缠的傀线,终于明白了那句问话的来处。那是闻时心里某一瞬闪过的念头,因为傀线的关系,让他听了过去。闻时也看向了傀线,跟着反应过来。他脖颈到耳后是一片血色,不知是因为接吻,还是因为被尘不到听见了那句话。他垂眸看着傀线,就要把缠着线的手收回去。刚要动,就被尘不到扣紧了。“为什么会这么问?”为什么呢?闻时想。因为自始至终这个人都对他太好了。好到他有时候分不清,对方究竟是惯着他,还是喜欢他。因为想不明白对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又是为什么会喜欢他。因为还缺一点足够区分的东西。他想要一些足够区分的东西。闻时始终没有开口。他从来如此,说出来的和心里想的总是不一样,他总是闷着,总是说不出想要什么。这种脾气,换成任何人可能都忍受不了太久吧。但是尘不到听见了。他从不开口,但尘不到总能听见。哪怕没有那些牵连的傀线,仅仅是看着他的眼睛。闻时的眉眼其实生得并不柔和,是那种带着锋利感的好看,不笑的时候常像是冷眼旁观,笑起来却是另一番样子。至于现在,那双眼睛里蒙着潮湿的水雾,还有未退的情潮。除了尘不到,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尘不到勾着傀线,看着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听见闻时无声地说想要什么。那一刻,他身上有着最为矛盾的气质。最克制又最直白,冷淡又有着欲望,是隆冬里盛满茶炉搁在火舌尖的山雪。“满世界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哪能不喜欢。”尘不到眸光扫过他颈侧,那里曾经短暂地出现过天谴的印记,此时印记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微微泛红的淡痕。他拇指拨过闻时的下颔,偏头吻着那里。闻时眼睫轻动,喉结滑了一下。……因为药浴泡开了筋骨的关系,闻时极容易出汗。榻上本来就有湿痕,沾着药汁的苦香,后来混杂的就多了,潮意漫开了一片。明明那么倔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却是柔软的。是极冷和极热的交融。某一刻他不知怎么胡乱想起后世人常说,顶级傀师的手指修长分明,每一根骨节都生得笔直好看,缠上傀线更显得筋骨匀齐,一动一静都是赏心悦目。明明很寻常的东西,这时却成了浑话。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尘不到的手指了。这个念头闪晃过去的时候,他颈上红了一大片,背手要去抓那人的手腕。却只勾到了散落满榻的傀线。下一秒,他额头更深地抵进枕间,膝盖在榻上磨了一下。……灯烛昏黄的光亮在这一隅晕染开,照得他膝上、身前到处是一层薄薄的血色。他跪坐着,傀线一半还在他手指上,一半已经不知道缠在了哪。他听见那人低声说:“叫人。”他抵着对方的肩,紧抿着唇根本说不出来话。过了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睛,眸光散乱地哑声说:“尘不到。”他叫了很多次对方的名字,起初是叫“尘不到”,总是不得好过,便改叫了“谢问”。再后来就乱了,不论怎么逗都不再开口。……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闻时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闭眼的时候,伸手摸索了一下,攥住了对方的手指。就像在借着这一夜的所有 ,确认着这个人真的存在,再也不会弄丢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快要睡过去,意识不再清醒的时候。尘不到扣着他的手,借着傀线跟他说了一句话。是他之前心里疑问过的话——山上山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我?其实尘不到也说不清。他确实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太多事。好像不论是谁问一句什么,他都能答出个所以然来。他知道很多东西的来龙去脉,懂很多常人不明白的道理,曾经就连生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场离别,和他经历的无数场离别没什么不同。他能回答数不清的“为什么”, 唯独这句,他答不上来。或许这本就是说不明白的东西吧。如果一定要说……或许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吧。他刚修化完尘缘,正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山坳里休养生息,忽然接到了老毛的信笺。信笺里说闻时在山下遇到些麻烦,碰巧路过松云山,去他屋里翻书了,或许会住上两日。他那时候的状态前所未有得差,疲惫虚弱,受那些尘缘影响甚至有些阴郁,撑不出一点平日的模样。他本不该出那个山坳的。但他合了信笺,在湖边站了良久,还是从山坳出来了。他开不了太远的阵门,几乎是走回了松云山。穿过几座城镇,看到四处挑挂上了新的风灯,他才想起来那天是个吉日,有些地方管它叫冬至,有些地方叫履长。各处的习惯不尽相同,他记得最深的是松云山脚的那些城村。每隔十年,村里的人会在夜里放一次灯。十年前的那次,几个徒弟十来岁,年纪还小。他们刚好不在松云山,没能看到那个景象。卜宁、钟思和庄冶当初咕咕哝哝好几天,总说遗憾。唯独闻时没说什么。但尘不到看得出来,他最不开心。其他三人忘性大,没那么认死理。没过多久就将这事抛去了脑后,再没提起过。只有闻时,一直惦记着。时至那一日,刚好十年。他不禁怀疑,闻时是特地回山来看灯的。于是他加快了脚程,在入夜的时候回到了松云山。他记得那天极冷,山道上结了一层细细的霜。山下很是热闹,人语交杂,甚至能顺着山岚传上来。他听着那些声音,走到快山顶的时候,看见了松枝间倚靠着的那个人。像一堆提前落下的乱雪。那人能认出他的脚步,几乎立刻从枝丫间站起来,落到地上,隔着不算很远的距离看着他。很巧。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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