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是作为傀的本能,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为了活着处心积虑的人,比正常的傀更疯百倍。但他每一个动作都会撞出金石震响,就像真的存在一把看 不见的通天锁链,将他牢牢捆束着,动弹不得。而那些本该传递到闻时身上的痛苦和反噬,也被挡在了那层看不见的锁罩里,几乎没有落下分毫。谢问说他来当锁,便一字没有虚言。闻时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寸步未离,始终都在,仿佛千年的时间里,从未走开过。他说:“有我呢。”于是百无禁忌。当啷——铺天盖地的白光从眼前褪去,一截朽木倒落在地。它滚动了两圈,在张岱呼号的余音中归于静止。它的表面是繁复皱褶的纹路,沟壑连连,依稀可以从那些线条里分辨出一张人脸。那张脸还带着狰狞的表情,愤怒至极,又透着颓丧……朽木,不可雕也。狂风从身侧呼啸褪去,耳朵里的嗡鸣终于停歇下来。闻时轻眨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周身经脉里蔓延开来的酸痛。那是一种紧绷和消耗之后的疲累,是灵相震荡的余劲。当年最为巅峰的时候,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倒是师兄卜宁天生灵相不稳,常同他们说起这种体验。现在他灵相不全,终于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只是相较于卜宁的描述,他的状况算轻的,因为谢间担去了不少。想到这一点,闻时心里骤然一惊, 抬头看向谢问。电闪雷鸣早已消散,厚重乌黑的雨云化作了潮湿的烟雾,月亮只剩下朦胧黯淡的影子悬在枝稍。谢问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下也裹着雾,大半身体都在阴影里,乍眼一看,好像透着一股枯败之气。闻时变了脸色,一把抓过他的右手,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翻看着。那只手还是苍白的颜色,带着夜里微微的谅意和体温,没有像左手一样出现枯化的痕迹。但闻时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又解了他的袖口,将布料往上推。谢问手指动了一下。除了闻时,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么不由分说地冲他上手。他生平很少碰到这种情况,自然也不习惯。但他并没有把手抽回来。他眸光落在闻时的脸上,任由对方摆弄。过了片刻才扫了推到上臂的袖口一眼,说:“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就动手动脚一一”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依然很配合。谢间本意是想逗逗人,激得闻时顶一两句嘴。一来一往间,某人拧成疙瘩的眉头就能松开,担心也能少一点。结果话刚说完,他就在风里咳嗽了几声。胸腔的震动带着手指轻轻颤着,闻时的脸色当即变得更难看了。这没眼力见的风……谢问咳完转回来,也不逗人了,低声说道:“别板着脸了,没什么大事。帮把手就倒,还当什么师父。”“我不信。”闻时头也没抬,手上的力道依然很重,因为表情不太好的缘故,显得语气冷冷的,绷得特别紧:“你哪次不是这么说?”谢问被这反问噎得顿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例子,于是挑了一下眉,又哑然失笑。他笑着抬了一下眸光,越过闻时作势朝远一些的地方扫了一眼,忽然问:“你看过张家写的那些书么?”“没有。”闻时全然不受他干扰。“我倒是翻过几本。”谢问说,“书里写,傀术老祖闻时一一”“……”闻时动作一停,眼皮跳了一下。傀术老祖闻时,就这六个字,让谢问这样压低了嗓子轻声慢语地说出来,即便语气很平常,也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意味。谢问还在这六个字后面断了一下,才继续道:“一一生性冷僻,不爱与人亲近。师兄弟们都有勾肩揽背的时候,唯独你没有。说是三丈之内不让活物近身。”“……”闻时终于抬了一下眼皮,顶着一脸“这是什么傻逼话”的表情看向谢问。“别凶我,也不是我写的。要是我来写,就得是……”谢问思忖一秒,信手拈来,“傀术老祖闻时幼年时候杵在炉边盯人煮酒,结果——”“结果你把酒煮干了。”闻时冷声截了话头,顺带反咬一口,没让谢问继续。他说完便敛了眸光,手指顺着谢问的上臂、肩膀摁过去,依然没有要停的趋势。他是真的被面前这人骗怕了。看见手掌没事就要看手臂,手臂也没事,又不放心肩颈胸口。他怕谢问现在的躯壳撑不住那样爆发式地使用灵神,堪堪停住的枯化会骤然加速。“行,我把酒煮干了。”谢问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认下来,没再揭他的短。而是又朝远处看了一眼,说:“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从小到大净受那些谣言荼毒。要是看见传说中三丈之内不让活物近身的傀术老祖当众解人纽扣,估计会被吓得不清。”闻时充耳不闻,全当谢问哑了他聋了,专心确认对方的状态。他刚刚余光扫过衬衫领口间的缝隙,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正要去解谢问领口的扣子,就被谢问反握住了手腕。“好了好了。”谢问终于带了一丝无奈,“差不多了。”他跟闻时四目相对地僵持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在闻时唇角亲了一下。闻时: “……”这个手段就很过分,傀术老祖招架不来,懵了一瞬。“你……”过了片刻,闻时才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谢问弯起指节抵着他的下巴,又侧头吻了他。等闻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回应了。谢问直起身后,闻时偏开了头。他抿了唇轻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有-瞬间的懊恼夹杂在微乱的鼻息里。又过了片刻,他才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后面还有一百来家人呢…………闻时面无表情站了两秒,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张家早已不成模样的院子里,湿漉漉的雾气静静弥漫着,在深浓的夜色里泛着乳白色的淡光。原本栽种在庭院中央的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枝干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有些横生的枝桠支棱在雾中,乍一看倒是有两分像人。除此以外,一个真正的人都没有。直到这时,闻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关心则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谢问身上,无暇顾及其他。其实自从张岱枯化倒落在地,尖嚎和风声慢慢远去,周围就再没有过其他人的声音,始终只有他和谢问。那数百号人,包括卜宁、夏樵、老毛和大小召,都悄无声息没了踪影。他环顾了一圈,问谢问:“雾下多久了?”他看着地上的那截朽木说:“在他变成这样之前,还是之后?”“之后。”谢问答道:“没多久。”“那人呢?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闻时又问。“我跟你开玩笑说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的时候,雾挺浓。”谢问食指朝院里指了一下,“那里人影不少,密密麻麻站了一整院。起初还挺像一回事,再看就不大对劲了,因为我跟你说起什么,他们都没有反应。”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雾里,影影绰绰。再后来风一吹,雾变淡了,连人影都消散不见了。这种场景对闻时来说并不算陌生,甚至很常见一一他们入笼了。不出意外,应该是张岱的笼。“有点突然。”闻时说。“也不算突然。”谢间的目光落在那截朽木上。他话没说完,闻时却明白。张岱一生所求的东西也许很多,但到了后来,大概只剩下“活着”。这是他最深的执念,为了这件事竭尽了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留下的话也还是“我不甘心”。这样的人会生出一个笼,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张岱的笼里会有些什么?一一张家生生不息,他高居在家主的位置上,再活上千年、万年?闻时下意识想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可是眼前却并非如此,张家依然是残垣断壁,满地狼藉。破败的院门门大敞着,远处隐约可见一大片野林,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几点依稀的灯火。谢问看着那处,忽然皱起了眉。“怎么了?”闻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问:“认识的地方?”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笼不是之前那种。久等了,晚上回来又修了一遍。最近还是在医院居多,具体的更新时间不能确定,我尽力,鞠躬。第98章 山鬼谢问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很淡,“算是认识吧。”闻时又朝远处望过去,有点纳闷。曾经很多人说过,祖师爷尘不到是半仙之躯。而半仙,都是不记人间事的。不是记性不好,是他活得太久,走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也太多,如果什么都记着,几颗心都不够装。所以都说,尘不到是不太爱记事的。但闻时知道,那话并不全对。他只是记事的方式跟常人不一样,没有什么耿耿于怀或念念不忘,而是像一个迎来送往的旁观者,悲喜不深。乍一看仿佛蜻蜓点水、风拂长林,过去了就留不下任何痕迹,其实只要见过,你提起来,他几乎都有印象……哪怕说的是一行蝼蚁沿石而行。但有印象和认识,是两回事。远处的那片野林和零星灯火,放在任何一座深山里都不违和,相似的场景没有千万也有百八十个,单单是闻时自己就见过不少,更何况谢问。这样遥遥看一眼,说眼熟很正常,说认识……那就有点奇怪了。“没看出特别。”闻时沉声咕哝了一句。“景色确实没什么特别。”谢问应道。“那你怎么认出来的?”“看人。”谢问说道,“这毕竟是在笼里。”闻时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张岱的笼,他却下意识只从谢问的角度去想了。这地方不仅谢问见过,张岱也见过,并且对他而言极为特别,特别到临死都耿耿于怀搁放不下。……闻时拧着眉想了几秒,正要开口,就感觉自己后颈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抬起眸,就见谢问指着那几点灯火:“那里是个山坳,坳间也有一片湖,跟松云山的净心湖挺像的。就是夏秋两个季节会有瘴气,不适合长住。”闻时愣了一下,乍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好像听过类似的话……应该是十七八岁的时候。那几年山下总是很乱,战事疫病从未停过。尘不到总是不在松云山,有时候一连数月都见不到踪影。有一次他戴着面具回来,走在落叶满地的山道上,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来客。就是那一次,闻时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忽然生出的缝隙,那是后来所有痴妄和情愫滋生的源头。但在当时,闻时只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陌生感,并因此烦闷了很多天,不论尘不到怎么逗都没用。他说不清那些情绪,只好归结于太久没见,有点想人了。但让他承认这点不如吊死他。所以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问话:“怎么这次下山要那么久?”然后尘不到就握着青瓷茶盏笑了起来。闻时在他的笑里挂不住脸,表情越绷越冷,正想薅下木枝上的金翅大鹏,扭头离开,就听见对方开口说:“事情有点多,耗了些时间。”闻时刹住步子回过头,片刻之后道: “……听说你在岑州一带呆了很久。”尘不到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笑意更深了,“听谁说的,好像不大准确。闻时:“……”“我看不像是听说,倒像是摆着乩木算出来的。”尘不到握着茶盏的那只手腾出食指,隔空朝闻时点了点。闻时手上站着鸟,听到这话拇指动了一下,无意识捏紧了鸟爪。金翅大鹏白眼直翻,艰难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傀主。结果傀主不做人,又补了一句:“这肯定不是卜宁算的,专修卦术还算出这种结果,那就该罚了。”“但若是个没学过卦术的,能摆出这种结果,那就很聪明了。”尘不到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弯着眼睛说:“这么聪明,八成是学傀术的。”闻时:“……”他被戳穿了心思有点恼,语气便绷得又冷又硬:“闲极无聊乱摆的。”尘不到夸道:“那就更聪明了。”闻时:“……”金翅大鹏“嗷”了一嗓子,扑棱了一下翅膀。眼看着雪人要动手,尘不到又开了口一一屋子里烹着茶,浅淡的水雾从壶嘴里袅袅而出。他的眸光就隔着水雾落在闻时身上,说:“我是在一处地方逗留了一段时间,不过不是岑州,是另一处。也是有山有水,藏风纳气包容万千,灵气很足,跟咱们松云山有点像。”闻时以为他会细说一下究竟是哪里,却见他静默了一会儿,止了话头。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处,说:“别冻着了,过来喝茶。”那时候闻时无条件信他,觉得他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不会冒冒失失地刨根究底。况且那时候被逗弄了半天,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心思。于是他丢了一句“不喝”,带着鸟冷冰冰地走了。走前勾着手指上的傀线,报复心极重地把尘不到烹茶的炉子给封了。……前尘往事从脑中飞速闪过,闻时张了张口:“岑州?”听到这两个字,谢问模糊地笑了一声。他显然也记得那些片段,说:“就记得你乱算出来的地方。”他说完顿了一瞬,不知想起什么,嗓音温缓许多:“那时候好像忘了跟你说。我曾经想过等时机合适,要带你去看看的。”闻时转头:“……看什么?”时隔千年,他终于又想起了曾经被打断的问题。他想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会在那个山坳间逗留,想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可是他话音刚落,整个荒野间便响起了一道轻渺的女声,若有似无,夹在风里,穿过高长的茅草。声音呜呜咽咽的,没有内容,乍一听像是有女人在哭。闻时面色一凛,朝四下看了一圈。那道若有似无的哭声始终环绕着,忽轻忽重,听不出来处。就在他挪动着脚步,想要辩清方向的时候,忽然发觉一个问题一一他脚步明明已经停了,那种鞋底碾过砂石泥草的沙沙声却还在继续……就在背后。闻时骤然回头,看见一个女人苍白的脸。但凡是个胆小的站在这里,譬如夏樵,此刻恐怕已经昏过去了。闻时却只是呼吸一顿,拧眉道:“是你?”那个面容苍白的女人不是什么陌生鬼魅,而是张碧灵。张碧灵的表情既紧张又谨慎,在闻时和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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