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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其实在夏樵的认知里,判官也是正常吃饭的,比如沈桥,比如他见过的、听过的各种人。 像闻时这样不吃人饭的异类,还是独一份。也许还是跟他不死不活的情况有关吧。 夏樵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闻哥你还好吧?” “你说呢。”闻时握着筷子也没看他,过了两秒反省似的闭了一下眼,低声自我讥讽:“我真是脑子坏了。” 谢问留他吃饭,他怎么就想不开点头了呢? 这下好了,全靠自制力。 他看着夏樵满碗的肉,幽幽问:“好吃么?” “……” 夏樵不敢说话。 对他而言,这一顿是真的不错。谢问这些店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菜、又鲜又嫩,酱汁也特别香,手艺真的没话说。 而且今天又是大雨、又是降温的,他正觉得冷呢,吃点热乎的刚刚好,实在没法跟这位姓闻的祖宗感同身受,只能劝慰。 “要不闻哥你意思意思,吃两口试试?”夏樵趁着老毛他们大快朵颐,悄声说,“垫一垫也是好的,聊胜于无。这种铜锅涮肉你吃过吗?它——” “吃过。”闻时打断道,“吃过不少回。” 这话在常人听来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闻时看起来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没吃过才比较奇怪。 但谢问却投来了讶异的目光,就好像他知道闻时刚来人世没几天。 “看我干什么?”闻时注意到的时候,谢问目光里的讶异已经淡了。 “这是个好问题,得你先看我,才能知道我在看你。”谢问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热烫的酒,也不喝,只是握着酒杯,像在感受杯子里的温度:“要不你先说说为什么看我?” 闻时:“……” 滚。 谢问笑着揭过这个话题,又说:“你在哪吃过这个?” 闻时原本不想搭理他,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蹦出一句:“以前在北京。” 那时候还叫北平。 “哦。”谢问若有所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又指着闻时空空的瓷碟:“那你是现在不爱吃了,还是他们汤吊得太难吃了,你下不了筷子?” 老毛和那对双胞胎姑娘顿时抬起头,无辜地看过来。 可能是下属都怕老板吧,反正这仨很惶恐。 闻时觉得莫名奇妙。他在齐刷刷的盯视中沉默两秒,伸筷夹了一片羊肉。 老毛又松了口气,继续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几乎不嚼,囫囵下肚,显得格外香,看得人特别有食欲。 夏樵当场跟着吃了两块肉。 闻时…… 闻时要疯了。 但他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反倒显得特别冷淡。他没滋没味地把肉咽了,为了转移注意力,顺口冲谢问说:“你也没吃几口。” “还行。”谢问说,“我喜欢烫一点的东西,但对这种兴趣一般。” “你不喜欢他们还弄这个?”闻时一脸古怪。 “习惯吧。”谢问说。 他瞥见闻时疑问的表情,想了想补充道:“我以前领过一个——”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闻时看了他一眼,他才继续道:“领过一个小孩儿回来,他比较馋这些。” “那他人呢?”闻时又问。 “不在了。”谢问没抬眼,握着杯子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闻时依然觉得奇怪,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现在还能叫习惯?中间那些年你们不过日子么? 他还想开口,老毛又拿漏勺舀了一大碗,吃得特别香,唏哩呼噜的声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闻时:“……” 他肚子悄悄响应一声,终于坐不住了。 “洗手池在哪?”闻时绷着脸冷静了一下,搁了筷子问。 “那边。”谢问指着东侧一条短廊说,“怎么了?” “沾到酱了。”闻时随口编了个理由,起身往短廊走。 短廊背面有个单独的洗手池,他弓身撑在水池前,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饿昏头的感觉总算缓了一些。 刚站直身体,他就感觉有风从侧面钻进来。闻时转头一看,发现二楼短廊连着后门,门虚掩着,风就是从那里溜进来的,裹着雨水湿气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很淡,也不难闻,但有一点熟悉。 闻时有些纳闷,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道铁质的楼梯,连接着这片商业街的后身。 西屏园的后门很干净,也很荒,正对着长长的围墙。围墙里就是望泉公馆的人造湖景和小竹林。 雨很大,那股味道藏在雨水中,一会儿有,一会儿无。闻时扶着楼梯栏杆嗅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 那是惠姑的味道。 沈桥下葬的前一晚,那三个吹鼓手变成的惠姑被他弄死了一个,跑了俩。他在跑掉的惠姑身上留了追踪的东西,结果追到了西屏园。 其实今天主动来西屏园,也有这个目的。 他刚进店的时候就悄悄注意了一番,但没找到任何踪迹,没想到在后门。 闻时强打精神,凝气阖眼,面前的景象便幽静起来,一条细细如水痕的踪迹蜿蜒到了围墙边,又滑进了望泉公馆,之后便浅淡得难以找寻了。 所以其实跟谢问无关,而是望泉公馆? 闻时没撑几秒就睁开眼,皱着眉思索起来。 直到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你干嘛傻站在外面?”谢问的声音响起来。 闻时:“……” 为什么会有追着他跑的食物。 “看雨停了没。”闻时转身进了短廊。 他手上沾了栏杆的锈,只得再去水池边洗一遍。 谢问也似乎刚洗过手。他不急着回桌边,只是把门关上,越过闻时抽了张擦手纸。 动作带起一抹很轻的风,明明什么也没有,闻时却感觉那股浓重的煞气把自己围在其中。 他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的眸子很轻地闭了一下。 相较于餐桌边,这里狭窄而安静。也许就是太安静的缘故,那些无形无影的东西存在感便格外强烈。 闻时撩起眼皮,从镜子里看了谢问一眼,看到对方靠在他身后的墙上,一丝不苟地把手套戴上,似乎在等他。 “你看见过自己的灵相么?”闻时忽然开口。 “嗯?”谢问拽了一下手套边缘,抬眸道:“什么意思?” 并不是所有判官都能轻易看到别人的灵相,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感觉。比如一见夏樵就觉得他很干净,见到谢问就觉得他业障太重,越是极端越是容易被感知。 要想真正看到灵相是什么样,他们得费一番功夫,借助别的手段。 像闻时这样的,凤毛麟角。 “算了。”一时冲动过去,闻时垂眼抽了一张擦手纸,正想说“当我没说”,就听见谢问低低“哦”了一声:“你是说我灵相上那些业障和煞气吗?见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隔着镜子看向闻时,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咳嗽导致的沙哑。 可能还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吧,这句话在闻时听来,居然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他依然背对着谢问站在水池前,把擦完的纸扔掉,又垂眸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消融一点呢?” 这次谢问是真的愣了一下。 他看了闻时很久,说:“你知道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东西,需要什么吗?” 当过判官的人都知道,对于已经成笼的人来说,四散的黑雾是一种发泄和解脱,只要解笼的人足够强,就可以把那些都消融掉。 但一个好好的正常人,要动他身上的东西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事真没什么人研究过。 一来,别人吃饭就能饱,不拿这种东西当食物。 这一条就筛掉了闻时以外99%的人。 二来,闻时以前屯了很多东西,根本不愁吃。 于是连他也不知道。 闻时被问住了,但越来越重的饥饿感让他想不出什么答案,只有一丝微妙的烦躁。 他垂着的手一下一下捏着骨节,没吭声,正想说:“那就这样吧。” 却听见谢问说:“算了,你试试吧。” 闻时抬起眼:“你说真的?” 谢问站直身体,让开两只手,笑得有点无奈:“怎么弄?跟我说个流程,要闭眼么?” 闻时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不用。” “你不用做什么。”闻时阖上眼说:“我来。” 那一瞬间,谢问魑魅妖邪般的灵相出现在他“眼”里,黑气腾然冲天,像盘结蜿蜒的群蟒。 明明是最煞的相,却安静站在他面前。距离不过咫尺,近到闻时自己都被围裹在其中。 闻时试着伸出手,他轮廓轻虚的手指勾住了其中一袅黑雾。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下一秒,黑雾忽然放肆恣意起来,顺着指尖涌进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 烧心的饥饿被缓缓压下去,但另一股奇怪的情绪却翻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闻时手指蜷缩了一下,猛地抽了回来。 他睁开眼,蹙着眉尖抬起头,发现谢问半垂着目光,始终在看他。 “老板——”老毛的声音从短廊另一端传来,“有人找!” 闻时从怔然中回神,撤了一步,侧身给他让出路来,“店员叫你。” “你还好么?”谢问朝那边掠了一眼,对闻时说。 “没事。”闻时说。 之前的难过似乎只是刹那间,浮光掠影,转瞬便没了。 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刚刚是怎么回事了,浑身只剩下一种感觉,还不小心说了出来。 他说:“饱了,谢谢。” 谢问:“……” 谢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2 21:26:12~2020-05-13 21: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殷无书 4个;木苏里的大老婆、箬.、一滩蠢猫、福西西阿呆姆0616、布布日理万机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烟南渡、秋墨筱_xiao、41483213 2个;·923號限定飛船·、紫菀、一只小fafa、云栖、卷毛狒狒、木苏里激吹bot。、(▼皿▼#)、我好爱美强惨、究惑一生推、盐水鸭不甜、奶烊收藏铺、该昵称已被占用、言寺、昏门、貝爾蒙特兔、葉酒、我爱木叽、45046803 1个;第十六章 夜路 这个嘴瓢十分尴尬。 闻时当然不打算跟人交代自己的来龙去脉,只得祈祷谢问是个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听不懂他这句嘴瓢。 结果绣花枕头说话了:“刚刚那一大锅东西你不碰,你吃这个?” 闻时:“……”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子,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圆,只能瘫着脸跟谢问对峙,企图以眼神退敌军。 可是敌军不退反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闻时决定投降,他感觉谢问克他。 “有一阵子了。”他说。 其实很早以前,他是能正常吃饭的。这种正常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上一次从无相门出来,才慢慢发生变化。 沈桥眼睁睁看着他从爱吃东西、尤其爱吃甜食变成了什么都不想吃。 还好这个过程是逐步的,他来得及准备,也没被旁人发现。 这次再从无相门里出来,他不仅没了存货,状态还更糟糕,终于有点遮掩不住了。 看,这不就被食物本人觉察了么。 食物还皱起了眉…… 虽然认识不久,但谢问总是笑吟吟的样子,这样皱着眉还是第一次,闻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但以正常人的心理来看,有人把自己当吃的,估计不是惊吓就是排斥吧,反正不会是惊喜。 闻时不太在意这个,只是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他转开视线,朝短廊外看了一眼。老毛扒着墙在那边探头探脑,一副想催又不敢催的样子。 “你店员在等你。”闻时顺手一指,没等谢问开口,自己先出来了。 “出来了。” “可算出来了。” 双胞胎姑娘跟复读机一样,脆生生地一唱一和。 她们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座位,一人一边把夏樵夹在中间。 夏樵抓着筷子眼巴巴看着闻时,一副弱小无助的模样:“闻哥。” “再吃点吧。” “是啊,再吃点。” 那俩姑娘指着铜锅对闻时说。 “不用,我饱了。”闻时说。 “你饱了?”夏樵就很震惊,他消化了闻时的意思,伸着脖子朝短廊里看。 那架势,好像闻时是专吸书生精气的妖怪似的。明明看举止气质,谢问才更像那个妖怪。 “你吃完了没?”闻时拍了他后背一下,不咸不淡道:“吃完走了。” “这就走啦?” “要不你别走了,扣在店里给我们帮忙吧。” 那俩姑娘又开始逗夏樵,夏樵忙不迭退让出来,嘴上说着“谢谢谢谢,吃得特别满足”,身体却诚实地缩在闻时后面,跟着他哥下了楼。 双胞胎有点人来疯,刚刚还叽叽喳喳十分吵闹,这会儿又歇下来。 其中一个舀了勺汤喝下肚,咂咂嘴小声说:“他变化好大啊。我还以为我们手艺变糟了。可是这味道明明挺好的,他怎么现在一点都不吃了?” 老毛也叹气。他个子矮,肚皮圆,往那一腆就像个秃毛八哥:“不是说了嘛,老板那天找到他发现他丢了灵相。灵相都没了,总要有点变化吧。” “灵相怎么会丢呢?” “那上哪儿知道呢。”老毛又叹一口气,“咱们被封了多少年没见天日了,这才出来多久。” “会不会是当年——” 老毛“啧”了一声打断她,又比了个嘘,好像她口中的当年是个禁忌。 双胞胎这时候倒是听话,没再多说,嗓音还压得更低了,“所以老板要搬过去,是想帮他找灵相?” 老毛点头:“是吧。” “找灵相应该也用不了多久,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该走了呀。”老毛揣着手,像个不知多少岁的老夫子,“老板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本来不就是临走前去看他一眼?” 双胞胎欲言又止,最后唏嘘道:“就不再管啦?” 老毛一脸“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说:“无挂无碍你当说说的?修的不就这个么。万一走偏一点,那可就……” 他正叨叨着,忽然看见双胞胎冲他挤眉弄眼。他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发现谢问就站在他后面,长而好看的眸子半垂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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