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听闻声响回过身,看到少年被副官提拎着进来,稍显诧异。 “接下来的时日,要委屈大人与这少年钦天官挤一挤了。”副官客气说道。 “无妨。” 副官退下,锁上大门。 裴少淮将吴见轻引到石台坐下,倒了一盏茶安抚其情绪,一番谈话后,知晓了前因后果。 “若是我在谨慎些,上禀前复演星象,就不会使得大人平遭横祸,落入……”吴见轻看了看周遭,没好说出“天牢”一字。 “与你无关。” “大人为何能住在这里?”吴见轻心绪平静下来,提起胆气问道,他还以为裴少淮在牢里吃尽了苦头呢。 裴少淮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金符,置于石台上,金符麒麟盘绕,“南镇抚司指挥使”几个字格外醒目。 南镇抚司见金符如见天子,皇帝若真有意让裴少淮下狱,理应先收回金符,再派人捉拿。 副官只得了“捉拿”的旨意,自然只行“捉拿”之事,入了天牢后,还是听金符的。 裴少淮道:“你且喝茶暖暖身子,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慢慢想,总还要在此处再待些时日的。”言罢,又回去看他的青藓了,有些惆怅。 他在此处虽没受苦受难,但妻儿父母在外头必定担忧,裴少淮的心情岂能畅快?也不知道家人如何了。 …… 入夜时,裴少淮在院里掌起灯笼,预备与吴见轻用膳。 大门再度打开,来者不是副官,而是拎着一坛酒的燕承诏。他刚回京,知晓裴少淮“下狱”的消息,便赶忙进来了,因害怕裴少淮太过郁郁,还特地提了一坛酒。 燕承诏见了生人,挑挑眉,问裴少淮道:“少年人是谁?” 裴少淮当下没得心思解释前因后果,便假说道:“我新收的学生,燕缇帅无需提防。” 燕承诏坐下,没急着开始推盏饮酒,而是先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他从袖中抽出一小书卷,递与裴少淮,道:“皇上命我带给你的。”上头写着“制乐篇”三字。 是《吕氏春秋·制乐篇》。 裴少淮本经为《春秋》,吕氏春秋和春秋差别很大,不是一回事,但裴少淮是读过的。吴见轻身为钦天官后人,也不可能没读过吕氏春秋。 一人瞬时了然。 “皇上说,他想与你说的话,尽在里头。”燕承诏并不明白皇帝深意,问裴少淮,“皇上何意?” 裴少淮笑笑,一旁的吴见轻充当学生,帮老师解释道:“制乐篇记载,宋景公时,天遇荧惑守心,问星司如何解,星司说可以转移给国相,宋景公说国相是肱骨之臣,不可。星司又说可以转移给百姓,宋景公说,无民何以为君,亦不肯。星司最后道,岁收不好也可化解,宋景公认为,民饥必死,君不独活,于是决定听天由命。” “最后如何?”燕承诏好奇问道。 吴见轻正欲答,裴少淮拦住,把书卷递给燕承诏,道:“叫他自己看。” 第241章 石桌上静静放着的书卷,仿佛在嘲笑燕承诏。 燕承诏既不翻看书卷,也不恼怒,而是举起那坛酒,拔开了坛盖,道:“喝酒。” 裴少淮不再逗燕缇帅,将记载的后半段道出:“宋景公自省修德,怀仁天下,星司道,上天必闻君主之高德。果不其然,当夜荧惑星退避三舍,预兆宋景公延寿一十一年。” 燕承诏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他瞧向裴少淮,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大抵是觉得这“史书”写得像话本子罢,随后摇摇头,一边继续倒酒,一边怨道:“一句话的事为何不明说?”还要他带一本书来。 “燕缇帅好大的胆子。”裴少淮打趣道。 倒了两盏酒,燕承诏转向吴见轻问:“小郎能不能喝?” “凶神恶煞”的镇抚司缇帅亲自给他斟酒?吴见轻先是愣住,面露犹豫,很快又点了点头。结果满满一盏酒摆在他跟前,吴见轻才抿了一小口,就辣得直吐舌头。 燕承诏端起酒盏,由此又想起一事,他道:“险些忘了,皇上说,你送他的白瓷茶盏……不小心摔了,问你家中还有没有。” 有倒是有,有七个那么多。 但裴少淮想到府中家人、想到妻子在殿外跪到半夜,心中直生闷气,应道:“没了,绝无仅有,只此一个,摔了就没了。” 燕承诏看出了裴少淮的情绪,不好劝慰什么,只好陪着他多饮几盏。自古忠孝难两全,若想成功设局,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属实无奈。 纵是金波玉酿也不除忧,裴少淮只想尽早拔除“稗草”,早些回家。 两人边饮边谈。 “饶州府的人马,快入京城了罢?” “已经在河间府外停下了,只等皇上传召。”燕承诏道,“人还未到,给众位高官的拜帖先到了。”可见燕承诏对这位淮王的印象也不甚好。 裴少淮的目光并不在淮王身上,但他知晓,淮王入京祝寿必定是个契机。 他算了算时日,黄青荇入职宝泉局已数月,遂道:“银币之事,也该到收线的时候了。” 燕承诏:“南直隶周边各府,都安排人暗中盯着了。” 就等对家露出马脚了。 “对了,裴大人明日可能要受些皮肉之苦。”假戏也得做全了,燕承诏道,“吏部尚书奉天子之命,要入牢审讯你。” “谁?” “你的叔祖父。” “裴珏,他竟回来了……”裴少淮有些意料不到。心想,裴少炆跟少津同年入仕,五六年过去,听闻他在裴珏的指点下,在成都府的功绩可圈可点,这么一算,确实到了回京考满的年份。 皇帝安排裴珏入监审讯,既让群臣们猜不透心思,又是在打首辅的脸面,甚至可以看作是考验裴家——只要放弃裴少淮一个,还可继续得到圣眷。 这是一步帝王驭权的好棋。 半个时辰后,酒坛空空,燕承诏离去。一直坐在旁边的吴见轻,听着没头没尾的谈话,只得一知半解,疑云满腹,茫然不解。 这间牢狱小院高墙围着,只露出了一方夜空,像是井内观天。 抬首望去,星河垂影压井口。 “你的祖父至死都守着观星台,既是守这万颗星辰,也是守天下万家灯火。”裴少淮拍拍吴见轻肩膀,惭愧又坚定道,“我们一起替他讨回公道。”他用的是“我们”。 “不早了,早些回屋歇息,今日惊吓不小吧?”裴少淮道。 吴见轻收回眺望星辰的目光,问:“大人方才说的话可作数?” “什么话?” “收小子当学生。” 裴少淮看到星光映入吴见轻眼眸,复得清亮,应道:“作数。” 吴见轻立马跑到石台前,台上无茶水,他就端起那盏没喝完的酒水,回到裴少淮跟前跪下,道:“请先生受学生三叩首。” 正想说敬茶,忽想起敬茶敬酒不一样,敬茶是裴少淮喝,敬酒是自己喝,吴见轻改言道:“学生以酒代茶,先干为敬。” 咕噜噜一口饮下,呛得直咳嗽,裴少淮想拦都拦不住。 这可是燕承诏带来的酒,怎么可能不烈? 结果,先一刻还是感人至深,下一刻变成少年郎晕晕乎乎,走步子都打摆。 想来日后,吴见轻这拜师礼是终生难忘了。 …… …… 南镇抚司副官挥得一手的好鞭子,鞭子啪啪响,落在裴少淮身上,立马血染白衣。 看似好不凄惨,但裴少淮知晓,这鞭子只伤了他的皮,没伤到肉,更没伤到筋骨。 但一桶冷水冲到身上的时候,裴少淮还是疼得咬破了嘴皮。 裴珏进来的时候,裴少淮被铐在架子上,身上素衣变作血衣,血水嘀嘀嗒嗒。天窗的光束照下来,正巧映在他的身上。 白纸在审讯案上摊开,裴珏坐下,面无表情问道:“这便是你坚持所守落得的下场?”并无戏谑之意。 昔年裴珏离任,御书房前,裴少淮曾说“永远不会割弃所守”,他守的是百姓。 裴少淮缓缓抬起头,散乱青丝下笑了笑,道:“原来是裴尚书回来了……好久不见。” 裴珏一边研墨一边道:“我还等着看裴郎中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没成想,等到的却是裴郎中自己败给了自己。” “叫裴尚书失望了。”裴少淮道,“裴某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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