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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一人的小舟,小舟上还垂着纱帘,有动人的乐声从其中响起,仔细一看,那船里并没有人,只有一只木头做的盒子。 墙上的花草都是假的,却做得栩栩如生,纵然是在冬日,也显得热闹繁华极了。地上散落着一些彩色的石块,应当不是宝石,但又闪着细碎的光,引人注目。禾晏仿佛进了传说中的龙宫,又像是到了仙境,不由得叹服此人如此能工巧匠,也难怪能锻造得出饮秋那样的宝剑。 她才走到正堂,“哗啦”一声,门自己开了,禾晏垮了进去,便见偌大的堂厅里,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这男子手里正在削一只竹子做的蜻蜓,大概已经做到了最后一步,禾晏眼睁睁的瞧着他在那蜻蜓尾部拉拨了一下,那蜻蜓就“嗡嗡嗡”的自己飞了起来。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那男子转过头来,也教禾晏看清了他的脸。 事实上,这男人穿的的确仙风道骨,白色的衣袍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成,格外轻盈飘逸,单看打扮,仿佛前朝隐士,不过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外貌。这人生的极圆润,不夸张的说,仿佛是一个圆圆的球。他笑眯眯的看过来时,就如一尊弥勒佛,没有半点“高士”之风。 这有些出乎禾晏的意料,她原以为会看到一位冷漠高傲,孤僻古怪的白胡子老头,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颇和蔼的胖子。且这人看起来应当还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是一个年轻的胖子。 “有客人来了。”这个人笑道。 “您就是鲁大师吗?”禾晏解下腰间玉佩给他看,“我是来替肖都督取剑的。” “咦,”鲁岱川看见禾晏的玉佩,愣了一下,“肖怀瑾的剑怎么会在你身上?你是肖珏的未婚妻吗?” 禾晏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点了点头:“正是。” “原来是怀瑾的未婚妻。”鲁岱川点了点头,又将禾晏打量了一番,“不错,不错。” 禾晏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想了想,问:“鲁大师与肖都督看起来私交不错?”这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哪里有赤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鲁岱川笑着摇头,拍了拍手,“咯吱”一声,禾晏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这堂厅里,还站着一个木头做的小人儿,也就一尺来高,做成了一个美妇人,“哒哒哒”的走进里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都是鲁大师做的?” “一些偶人罢了,”鲁岱川笑了笑,“我这别苑里没有活人,只有偶人,平日里帮我干活。” 这未免听起来有些可怕,但莫名的,禾晏并不觉得恐惧,她道:“那您为何不请一些做工的匠人来帮忙呢?或者干脆下山去。” “那可不行,”鲁岱川道:“我在山上住了三十多年了,山下的日子,不适合我。” 禾晏:“请问,大师今年贵庚?” 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就在山上住了三十多年了? “你猜?” 禾晏猜不出来,索性道:“我瞧着大师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 这话像是取悦了鲁岱川,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难怪肖怀瑾喜欢你。真是讨人喜欢。” 禾晏:“……” 她正想着,怎么这铸剑大师看起来如此不正经,方才那个进屋去的木头小人儿,又“哒哒哒”的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长盒子,放到了禾晏面前。 禾晏打开盒子,就看见一柄长剑躺在匣中,剑身如霜如雪,正是饮秋。 “已经修好了?”禾晏惊喜的开口,剑鞘上,看不出有过开裂的痕迹。 “一柄剑罢了,用不着多长时间。”鲁岱川看向禾晏,笑容和气,“你既是肖怀瑾的未婚妻,看在肖怀瑾的份上,我也能为你打造一柄属于你的兵器,或者是宝物,你想要什么?” 禾晏玩笑道:“大师也能为我打造一柄像饮秋这样的剑吗?” 鲁岱川看着她,微笑着道:“不能。” “为何?”禾晏笑问,“大师是认为我配不上您的剑?” “你已经有一柄剑了,不必再有另一柄。” 禾晏笑容顿时僵住,看向鲁岱川。 这个人是如何知道她有一柄剑的? “大师,我没有剑。”禾晏道:“我连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会有的,”鲁岱川摇头,眼睛里的笑意像是洞穿了她的一切,“你的剑,会再次回到你身边。” 禾晏盯着鲁岱川,试图在他脸上看出来什么破绽,可惜的是,这人除了和和气气始终如一的笑容,实在看不出来其他。 禾晏抱着装着饮秋的匣子站起身来,“大师,天色不早,我今日来,也就是为了取剑。既然现在剑已经拿到了,我也该回去了。”她对鲁岱川行礼,“多谢大师。” “不必客气。”鲁岱川也跟着站起来,他站起来颇为不易,实在是因为身材肥胖,一只球要站稳,总要费些力气,他拢着手送禾晏是门口,身侧是两只斑斓巨虎和那只木头小人儿,如藏在深山中的古怪帝王,“走吧。” 禾晏翻身上马,转身而去,只是那背影看起来,看起来有些像落荒而逃。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鲁岱川“啧”了一声,低头去看那只只到自己小腿的木头人,“翡翠,你说我是不是把小姑娘吓着了。” 木头人挂在他的腿上,不言不语。 “罢了,”鲁岱川复又摇头,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自语道:“怀瑾啊怀瑾,为师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山上天黑的很快。 禾晏来的时候,太阳尚且未落山,在鲁大师的“别苑”里,也呆了没多久,可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好在今夜月光明亮,照在漫山遍野的雪地里,倒比寻常的往日更亮堂一些。她记路记得不错,骑着香香下山,心里却反复的想起放才与鲁大师说过的话来。 鲁大师怎么会知道她已经有了一柄宝剑,是他本来就知道什么,还是这人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借尸还魂的真相? 可她如今一个人,对鲁岱川一无所知,还是等下山之后见到肖珏,问问他鲁岱川究竟是什么人之后,再做打算吧。 禾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原先那个女扮男装投军凉州卫的“禾大小姐”身份的麻烦才刚刚解决,如今又来了一个。这日子,倒像是不断地在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似的。 禾晏的目光落在身前的木匣上,好在总算是将饮秋剑拿了回来。不知道她的青琅,如今被禾如非放在了什么地方。以禾如非的谨慎,除非万不得已,断然不会拿着青琅示人。若是她的青琅还在身边,定也要日日擦拭。 马儿疾驰在山里中,扑面而来的寒风将脸割的生疼,她呼出一口气,立刻在夜色下画成白雾,这山里冷极了。 突然间,身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身下马匹受惊,陡然站起,禾晏一扯缰绳,下一刻,有人从自己身后飞来,寒光闪闪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有刺客! 禾晏侧身避开,下马落地,还未看得清这人究竟是谁,那人已经卷土重来,扑向禾晏身前,手中剑直指禾晏心房。竟是二话不说就要禾晏的性命。 这荒郊野岭的,一个人都没有,纵然是大喊,也不可能叫来城守备。而她手无寸铁,十分麻烦,不得已,便一手劈开那被她夹在腋下不放的木匣,“咚”的一声,木匣应声而碎,饮秋剑落在禾晏手中。 前世今生,她虽见过摸过,却还是第一次上手用饮秋。甫一入手,便觉得这剑果真通体冰凉,就如宝剑的主人一般凛冽锋锐。 对不住了肖珏,她在心里暗暗道,暂时先借你的剑来一用。 禾晏猛地拔出饮秋剑,看向面前人,喝道:“你是何人?” 就着满地的月色,禾晏这才看清楚,对方全身上下都拢在黑色的披风里,帷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在夜色里显得如青玉般剔透。她还要再看,对方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持剑朝禾晏的脖颈前扫来。 竟然二话不说就开打?禾晏心中一惊,可已至面门的杀气无不昭示着一件事,对方想要杀了她。 看来是只想要取她性命了。禾晏眉头一皱,莫非又是禾如非派来的人?可上次尚且还有一群人,这次怎么只有一个? 不过很快,禾晏就明白为何这一次只有这一人了。相比起来上一次的那些刺客,这人的身手,高明得多。就连禾晏与他交手,也忍不住心中惊奇。他的剑法精妙,看似平静如水却又腾腾杀气,竟与她不相上下。 她心中惊讶,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纵然是在朔京,这等身手的人,也并不多见。禾如非手下竟有如此厉害的人了? 来不及细想,长剑交舞,发出铮鸣之声。禾晏闪身避开了这人的剑尖,曲肘朝对方腹部撞去,那人却像是早料到她要偷袭,侧身躲开,反而闪到禾晏身后,持剑刺来。禾晏躲闪不及,只得背对着那人用反手回刺,两剑相撞,“砰”的一声,二人都退后几步。 禾晏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并不知道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但没等她想明白,这人就已经再次持剑刺来。 对方动作极快,快到每一次交手后,没有半点间隙与空闲,便又接着再来。剑招如疾风骤雨,细细密密,禾晏手中的饮秋灵活锋锐,早已被她用的顺手,于是那些有关于“飞鸿将军”的破绽与习惯,便没有再尽数隐瞒。 雪絮在风中起舞,夜色里,竹林似有回风轻响,将杀意悠然掩埋。 禾晏脚尖轻点,手中饮秋与她似有心神感应,终于窥见一丝对面人剑招的破绽,毫不犹豫,身影疾如闪电,朝对方挥刺冲去。 于此同时,那人也朝禾晏刺来。 两只长剑,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错身而过的瞬间,“啪”的一声,有寒色断为两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被饮秋斩成两段。禾晏猛地转身,对着那人尚未回转过来的背影急刺而去。 剑尖,只差一毫,就要刺进他的背心了。 却又在这微小的一毫处,堪堪停住。 四下里安静的出奇,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和遥远的山谷里,野鹤的清唳。禾晏望着对方的背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对方一动不动。她慢慢的,嗓音嘶哑的开口:“你是谁?” 刹那间,山月冲破乌云,千峰堆玉,万壑铺银,那人慢慢的转过身,脱掉帷帽,露出熟悉的脸。 “肖珏……”禾晏喃喃道。 黑色披风在雪夜里被风卷的微微飞扬,青年的五官如玉雕一般俊美的不可思议,秋水般的黑眸里似有莫名情绪,视线凝着她,像是从过去到现在,或许还有未来。 “你的剑法长进了不少。” 他勾了勾唇:“好久不见,禾将军。” 第五卷 完 ------题外话------ 最后一卷啦!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为你而来 月色映亮雪地,流转的光影里,两人相对而立。 无须遮掩了。 禾晏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那把饮秋剑上,到了此刻,她才发现这长剑竟然如此之重,重到她眼下握着,都觉得快要握不住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声开口。 “贺宛如的奶娘,被我找到了。”肖珏回答。 禾晏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心中涌起万千复杂的情绪,酸涩的、慌乱的、紧张的,最后统统化作了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 “抱歉,”禾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我并非故意骗你。” 可为何要骗,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一个让人接受的理由。 肖珏俯身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剑身,方才他手中的长剑,就是被禾晏的饮秋一斩为二。 禾晏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待他弯腰站起,才道:“你已经知道了全部了?” “差不多。”肖珏的目光清清淡淡,“你就是许之恒的亡妻,也是戴着面具的禾如非。” “亡妻”两个字一出口,禾晏心中便狠狠一震,似是最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被人揭穿,无端显出几分狼狈来。她一生勇于向前,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也绝不畏惧,唯独在面对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在此刻,生出了退却之心。 可她不能逃跑,既被发现了,就要面对。无论是充满了阴谋算计的过去,还是看不到前路的未来。 “没错,”禾晏道:“我就是禾晏,也是禾如非,你的同窗。” 肖珏眸光微动,片刻后,他问:“你为何会成为城门校尉的女儿?” “倘若你已经找到了秦嬷嬷,应当已经知道,我是如何死的。”禾晏苦笑一声,看向不远处,树上挂着的冰凌,冰凌如滴落的泪珠,一簇簇垂挂在梢头,“我死了之后,等再醒来,就已经是现在这个‘禾晏’了。” “或许是老天看我可怜,又给了我一次机会,”禾晏耸了耸肩,“怪力乱神的事,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我在胡言乱语。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我,想来已经相信了这件事。” “你为何要与禾如非互换身份?” 禾晏怔了一怔,向来明亮的目光,此刻也如笼着一层雾般,生出点点迷茫。 “肖珏,没有人在出生的时候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也一样,当我记事起,我就已经是‘禾如非’了。”她慢慢的开口,“我只知道,我的大哥活不了多久,如果我不做‘禾如非’,禾家的爵位就会被收回,所以,我必须以‘禾如非’的名义活着,就这样过一辈子。”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并不屈服于这种命运,所以我离开了禾家,去了抚越军中,挣了军功,得了封赏。我更没想到,我那位注定早夭的大哥,并没有死,甚至平安康健,所以当我回京时,一切各归各位。他做回禾如非,我做回禾晏,这样很好。”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当时的自己,是觉得有那么一些委屈,可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结局了,无论是禾如非还是禾晏,都能全身而退。 禾晏微微仰着头,像是要把那一点泪光逼回去,她笑道:“禾如非是大名鼎鼎的飞鸿将军,禾二小姐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到了年纪,能借着禾如非的名头,为自己寻到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只是可能他们怕我露出端倪,拖累整个禾家,并不信任我,所以,在此之后,要了我的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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