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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禾大夫人能不能给她也带一个,许是瞧她可怜,又渴望的厉害,禾大夫人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果真从庙会上给她带了一个。禾晏还记得是一只鸟的图案,她舍不得吃,将糖人插在笔筒里,可天气炎热,不过两日就化了,糖浆黏黏腻腻化了一桌子,被禾大夫人训斥了一顿。 她当时倒也没觉得脏,只是很遗憾的拿手去捞,心想,要是这糖画能坚持的再久一点就好了。 幼时没能见着的新鲜玩意儿,没料到竟在济阳见着了。而看这年轻人的手艺,想来与朔京的那位老师傅也不相上下。禾晏拉着楚昭挤上前去,见一边的草垛子上,已经插了不少做成的糖画,看起来也都些很吉祥的花鸟凤凰,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楚昭看了一眼禾晏,忽然笑了,就道:“我很喜欢这个,阿禾要送我东西的话,不如送我一副糖画如何?” “你喜欢这个?这有何难?”禾晏十分豪气,一挥手:“小哥,你这里最贵的糖画是什么?”那旁边有幅字,明码标价,两文一个,她带了一大把铜钱,怎么也都够了。 小摊主笑道:“最贵的当属花篮儿了,一共八文钱。姑娘是想要一个吗?” 花篮儿又是什么?不过选最贵的准没错,禾晏就问楚昭:“楚兄觉得可还行?” 楚昭忍住笑意:“这样就好。” “小哥,”禾晏排出八文铜钱,“麻烦做一个花篮,做的漂亮些。” 小贩道:“没问题!” 他从锅里舀了一勺糖浆,先做了个薄薄的圆饼,在圆饼上浇铸了一圈糖线,慢慢的竖着勾画,禾晏看的目不转睛,眼看着这花篮从一开始的一个扁扁的底,变的丰富生动起来。有了篮框,又有了提手,小贩很是实诚,往提手里加了不少的花。禾晏数着,月季花、水仙花、菊花、桃花、荷花……不是一个季节的花,都被堆凑到一个篮子里,热闹又艳丽。 禾晏看着看着,眼见着篮子一点点被填满,突发奇想,问小贩:“小哥,我这花篮是送给朋友的,能不能在花篮上写上我朋友的名字?” “当然可以!” 楚昭一顿,笑意微散:“阿禾,这也就不必了……” “怎么了?”禾晏不解,“你名字那么好听,不放在花篮上可惜了。” “好……听?” “是啊,”禾晏点头,“昭,是光明的意思,子兰呢,是香草的意思。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品行高洁,未来光明,才会为你取如此雅字。” 楚昭一怔,那姑娘已经转过身去,对小贩道:“小哥,麻烦就写,子兰二字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望月 回去的路上,禾晏一直看着楚昭手里的花篮。 这花篮看起来很漂亮,小贩将“子兰”两个字写的格外用心,他的字本就透出出尘雅致,与那花篮里的各种芬芳放在一处,真是相得益彰。 “楚兄回去后,一定要早些吃掉。”禾晏道:“否则以济阳的天气,应该很快会化掉。”她自己也买了一个麒麟模样的,早已吃完,“我尝过了,味道挺好,也不太甜。” 楚昭笑意温柔,“多谢阿禾,我回去后会很小心的。” 禾晏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买过糖画后,就顺着河岸往回走,没什么话说的时候,禾晏还间或问了一下许之恒。 “楚兄上次回去参加朋友的喜宴,怎么样,是否很热闹?” 楚昭微怔,随即笑着回答:“嗯,很热闹。毕竟是飞鸿将军的妹妹,太子殿下还亲自到场祝贺。” 这话说的令禾晏有些生疑,太子殿下?太子来看许之恒娶妻,是为了许之恒,还是为了禾如非,亦或是两者皆有?禾家与许家之间的阴谋,难道太子也在其中掺了一脚?更甚者,太子也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楚昭又叹道:“许大爷许是对亡妻深情,喜宴之时,还流泪了。” 禾晏:“啊?” 许是她脸上表情写满了不相信,楚昭也有些啼笑皆非:“怎么了?是不相信世上有深情的男子吗?” 禾晏心道,她当然相信世上有深情男子,比如她如今的这个爹禾绥,禾夫人去世后,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禾大小姐如此骄纵,禾绥都能因为小姑娘长得肖似发妻而对她溺爱纵容,可见世上定然有那种情深无悔的痴心人。但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是许之恒。 “不是不相信,”禾晏掩住眸中讥嘲,道:“只是他如此这般,新娶的那位夫人难道不生气么?” “如今的这位许大奶奶,心地很是良善纯真,见许大爷难过,自己也红了眼眶。”楚昭道:“非但没有生气,还很是感同身受。惹得飞鸿将军和其他禾家人都很是感怀。所以说,热闹是热闹,就是这喜宴,未免办的伤感了一些。” 禾晏觉得,今年听到的许多笑话里,就数楚昭眼下讲的这个最好笑。禾家人会为了她难过悲伤?这话说给猪栏里的猪,猪都会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侮辱了。但楚昭说起此事的神情,显然极大部分人都这般想。 坏事做就做了,偏偏做完后,还要扯出一副哀哀欲泣的可怜模样,装作是世上难得有情有义的可怜人,真是令人作呕。 “阿禾似乎对在下的话不怎么赞同?”楚昭留意着她的神色。 禾晏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许大爷挺有意思。” “此话何解?” “若真是情深,念念不忘发妻,纵然是陛下亲自赐婚,他想要拒绝还是能够拒绝。他毕竟是个男子,”禾晏轻嘲道:“若是女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姻缘是常事。楚兄听过强取豪夺的公子,听过逼良为娼的恶霸,听过卖女求荣的禽兽父亲,可曾听过这样做的女子?” “我听刚刚楚兄所言,那许大爷,倒像是个被人逼着成亲的弱女,那新娶的许大奶奶像是逼着他娶了自己的恶人。这是何意?他不想成亲,没人能拉着他去喜堂。他不想洞房,莫非许大奶奶还能强取豪夺?亲已经结了,他日后仍旧沉迷‘亡妻’,又让新的许大奶奶如何自处?我觉得,未免对那一位不太公平,楚兄的这位友人,也有些虚伪。” 她说的毫不客气,禾心影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纵然她极讨厌禾家人,但禾心影也没对她做过什么,禾晏没办法爱她,也没办法恨她,只能将她当做个陌生人。 任何一个清醒的人,听到此事,只会觉得错的更多的是许之恒。禾家毁了一个不够,还要再送进去一个牺牲品。 何其冷血,简直荒谬。 楚昭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停下脚步,对禾晏拱手道:“是在下狭隘,还是禾兄身为女子,能站在女子的立场感同身受。” “是根本就没人想过要站在她们的立场上而已。” “阿禾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 禾晏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楚昭继续朝前走去,声音仍旧很柔和:“大多女子,纵然是面对这样的困境,却早已麻木,无动于衷,并不如阿禾这般想的许多。阿禾眼下为她们思虑,可极有可能,她们却乐在其中,且还会怨你多管闲事。” 禾晏笑了:“楚兄这话,听着有些高高在上。” 楚昭笑意微顿:“何出此言?” “朝廷是男子的朝廷,天下大事是男子的天下大事,就连读书上战场,也是男子独得风采,世人对男子的称赞是英雄,对女子的称赞却至多是美人。真是好没有道理,男子占尽了世间的便宜,却反过来怪女子思想麻木,不思进取,这不是高高在上是什么?” “楚兄觉得我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是因为我读过书,走出过宅门,甚至还离经叛道进了军营,天下间如我这般的女子并不多。可你若让那些女子也如我一般,见过凉州卫的雪,见过济阳城的水,见过大漠长月,见过江海山川,你说,她们还会不会甘心困在争风吃醋的宅院,还会不会沾沾自喜,麻木愚昧?” 禾晏笑了一笑,这一刻,她的笑容带了几分讥嘲,竟和肖珏有几分相似:“我看天下间的男子们正是担心这一点,便列了诸多荒谬的规矩来束缚女子,用三纲五常来折断她们的羽翼,又用那些莫须有的‘贤妻美人’来评断她们,她们越是愚昧,男子们越是放心,明明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他们却还要说‘看啊,妇人浅薄’!” “因为他们也知道,一旦女子们有了‘选择’的机会,是决计不肯成为后宅里一位伸手等着夫君喂养的花瓶的。那些优秀的女子,会成为将领,成为侠客,成为文士,成为幕僚,与他们争夺天下间的风采,而他们,未必能赢。” 女孩子的眼眸中,清凌凌的如济阳城春日的水,通透而澄澈,看的分明清楚,干净剔透,仿佛能映出最灿然的日光。 楚昭一时愣住,向来能说会道,不会将气氛弄到尴尬地步的他,此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似说什么,都无法反驳眼前人。分明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天真的令人觉得讨厌的正义凛然,但竟照的出人的影子,阴暗无所遁形。 禾晏心中亦是不平。 扮作“禾如非”,虽然为她的人生带来诸多痛苦,也于此同时,也教她见过了许多女子一生都见不到的风景。若不是扮作“禾如非”,她不会知道,比起女子来,男子们可以做的事情这样多。倘若你有文才,便能做满腹经文的学士,倘若你身手卓绝,就能成为战功不俗的将领。纵然什么都平平,还可以做街头最普通的平凡人。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乐通庄,女子在其中是赌妓,男子在其中就是赌客。 正因为她后来又成为了“许大奶奶”,同时做过男子和女子,才知道世道对男女有着如此区别对待,男子们不是不吃苦,可他们的吃苦,可以成为评判自己的基石。而女子的吃苦,一生都在等着男子们的肯定。 明明都是投生做人,谁又比谁高贵?可笑的是有些男子还打心底里看不起姑娘,教人无语。 她一口气说完,发现楚昭一时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是这句话将楚昭得罪到了? 但转念一想,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他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打架也不可能打得过自己。 “楚兄,刚刚我所言,太急躁了些。”禾晏笑道:“希望楚兄不要计较我的失礼。” “不会,”楚昭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抹奇异的色彩:“阿禾之心,令人敬佩,楚昭自愧弗如。今后绝不会再如今日一般说此妄言,阿禾的话,我会一直放在心上。” 楚昭这人,真是有风度,刚才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他还是和若春风,温柔的很。 禾晏笑了笑:“那我们快走吧。” 楚昭点头笑着应答。 二人继续往回崔府的路上走,禾晏低下头,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楚昭与肖珏,终究是不一样的。对待女子,他们同样是认为女子柔弱,不可保护自己。可前者的评判里,带了一丝否定和居高临下,而后者,从对待凉州城里孙家后院的女尸就能看出,更多的,则是怜惜。 为将者,当坦荡正直,沉着英勇,但更重要的品格是,怜弱之心。 …… 禾晏与楚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楚昭住的院子,比禾晏的院子要更远一些。待到了门口,楚昭道:“阿禾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楚兄记得趁早吃掉。”禾晏还惦记着他的花篮糖画,嘱咐道。 他看一看手中的花篮,摇头笑了:“一定。” 禾晏看着他离开,才转身想回屋里,一回头,却见到长廊下,小亭中站着一人,正看着她失笑,白衣飘逸,正是柳不忘。 “师父还没有休息么?”禾晏走过去问。她这些日子夜里,极少看到柳不忘。 “出来透气。”柳不忘看向她,“去买糖画儿了?” 禾晏点头:“楚四公子替我隐瞒身份,想了想,还是送他点东西。拿人手软,他也不好到处说我的秘密。济阳城糖画儿挺便宜的,我送了他一个最贵的,在朔京起码十文钱往上,这边只要八文钱。价廉物美啊。” 柳不忘笑了,看着她道:“阿禾,你如今比起过去,活泼了不少。” 禾晏一怔。 她前生遇到柳不忘的时候,恰是最艰难的时候。才从朔京安定的日子里逃离,来到残酷铁血的军营,又含着诸多秘密,因此,行事总带了几分谨慎。纵然是后来和柳不忘在山上,偶尔流露出自己放肆的一面,大多数的时候,总是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现在想一想,好像自打她变成“禾大小姐”以来,不知不觉中,竟放开了许多。就如今日和楚昭上街买糖画儿,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 是因为她如今是女子,还是因为没有了禾家的束缚,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必担心面具下的秘密被人窥见? “现在这样不好吗?”禾晏笑嘻嘻道:“也不一定非要稳重有加吧。” 柳不忘道:“这样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禾晏有心想问,瞧见柳不忘淡然的目光时,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柳不忘似乎有些难过。 春日的月亮,不如秋日的明亮,朦朦胧胧,茸茸可爱。柳不忘的目光落在小徒弟翘起的嘴角上,脑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穆红锦。 当年的穆红锦,亦是如此,眼神干净清亮,偶尔掠过一丝慧黠,她的红裙也是娇俏的,总是在裙角绣一些花鸟,精致又骄丽。少女总是梳着两条长辨,辫子下缀着银色的铃铛,走动的时候,铃铛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铃声。有时候还没走近,听到铃铛的响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他那时候每日身边跟着这么个尾巴,实在烦不胜烦。说过许多次希望他们二人分道扬镳,每次穆红锦都是嘴巴一扁,立刻要哭,柳不忘纵是再心硬如铁,也不擅长应付姑娘的眼泪。于是每次都被她轻易化解,到最后,已然默认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任她跟在身边给自己添麻烦。 穆红锦很会享受,明明带了丰厚的银两,不到半月,便挥霍一空。那时候柳不忘尚且不知道穆红锦是蒙稷王的爱女,只对她骄奢淫逸的生活充满鄙视。她倒是很不在乎柳不忘如何看自己,银子照花,还非要让他跟着一起享受。 半月后,穆红锦的银子花光了,只得跟着柳不忘一起吃糠咽菜。 客栈,睡的是最简单的那种,饭菜,吃的也很普通。没有钱买街边的小玩意儿,穆红锦坚持了半日,对柳不忘抗议:“少侠,我们能不能吃顿好的?” “不能。” 柳不忘没什么钱,云机道长的七个弟子下山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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