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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情,禾晏曾经看过许多遍,并不陌生。当初她在抚越军里时,但凡虏获了敌人的人马,一些俘虏会迅速投降叛变,另一些则是死士,宁死也不肯开口。无论怎么言行逼供,都不会说话。到最后,反而会让审犯人的人充满挫败。 丁一脸上的神情,就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他眼下说的好听,并未将话说绝,看似留了一条生路,其实是在耍弄禾晏。若是寻常人,也就被蒙混过去,许会留他一条生路,日后待丁一的同党得了机会,还会将他救走。 可禾晏不是寻常人,亦不会上这种当。 她看着丁一,突然道:“你方才一直问我是谁,你是想起了谁?” 丁一突然脸色一变,盯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与我见面不过几次,我何以知道你身上藏了带毒暗器,提前准备提防。夜宴上那酒也是我出声提醒,我怎么会知道?” 丁一冷笑:“少装神弄鬼。有本事就杀了我。” “倘若我与你无仇,我定不会杀你,可我留着你有什么用,我活着,本就是为了复仇。” “诸天神佛作证,我可没有说谎。”禾晏低笑,仿佛是为了迎合这诡异的气氛,秋夜里,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闪电照亮了屋子,慈眉善目的佛像们注视着他们,像在圆一场多年前的因果。 “你曾喂了一碗药给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瞎掉了。”少年轻声开口。 “你猜我是不是那个女人。”她笑起来。 丁一挣扎道:“你是……” 话到一半,眼睛蓦地瞪大,唇边溢出一丝鲜血,眼中神采迅速消散。 梅花镖刺进了他的喉咙,刺的极深,不过片刻,一命呜呼。 禾晏站起身来,看着脚边的人。丁一的尸体躺在金光闪闪的佛像中,仿佛讽刺。她低声道:“换你自己死在这里,看看能不能超生。” 她转身走了出去。 丁一不能留,这么个人,她连藏都不知往哪里藏,若是肖珏知道,问起她何以探听禾家的事,禾晏无法解释。他既是死士,不肯吐露秘密,留着性命也无意义。况且,此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死在这里,是他最好的结局,要知道这院子闹鬼,想来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要好几日了。 外面惊雷阵阵,下起秋雨,禾晏跌跌撞撞的往屋子的方向去。 她虽以身作饵,诱着丁一放松警惕,但实则确实受了不少伤。如今身体不比前生,丁一也并非等闲之辈,她或许低估了禾如非的力量。背上的伤被雨一淋,血迹顺着雨水流到院子里,被飞快的冲走。禾晏觉得浑身力气都在消失。 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了。好在她出门的时候,肖珏和飞奴不在,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想来他们也还未回来。她得迅速赶回去换好衣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屋子近在眼前,禾晏从窗户跳进去,见屋里黑漆漆的没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小声嘀咕了一声:“还好没被发现。” 话音刚落,有人的声音传来。 “你未免高兴得太早。” “啪”的一声,屋子里顿时大亮,禾晏整个人都僵住了。 中间小几前坐着一人,正把玩手中的火折子,桌上灯火摇曳,那人秀眉俊目,衣衫整洁,侧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竟是肖珏。 禾晏心头哆嗦了一下,迅速回神,飞快开口:“舅舅!这是个误会,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看得见的,我在外头遇到了刺客……” 她话没说完,就见坐在小几前的年轻男人已至眼前,拔剑朝她胸前刺来,禾晏慌忙伸手去挡,那剑尖却并非是想要她性命,拐着个弯儿挑开她衣襟。 “嗤拉——” 染血的衣裳尽数化为碎片,少女的身子莹白羸弱,自胸前一道白布层层包裹,仿佛含苞待放的骨朵。 禾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肖珏自她背后环着,剑鞘抵着禾晏的脖子,呼吸相闻间,剑拔弩张。 “骗子现行了。” 他勾了勾唇角,仿佛当年批把树下懒倦风流的白袍少年郎,声音含着淡淡嘲讽,漠然笑道:“我该叫你禾晏,还是禾大小姐?” 第一百零一章 红颜枯骨 屋子里的气氛,刹那间凝固成冰。 本该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被眼前人说来,再无一丝暧昧,只有被看穿的窘迫和危险。 禾晏迅速令自己回神,看着他,属于少年人程鲤素特有的“惶恐紧张”悉数褪去,露出如常笑意,道:“怎么叫都行,都督高兴就好。” “城门校尉禾绥的女儿,竟会来投军。”他似笑非笑的盯着禾晏的眼睛,“禾大小姐胆子很大。” 这人……禾晏心思一动,既是连禾绥的名字都知道了,显然是在暗中调查自己,并非是因为在孙府露了馅。从朔京到这里纵然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也要一月余,肖珏老早就开始怀疑她?这是为何? 少年笑道:“没想到都督这么关注我,实在惭愧。” 禾晏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纵是意外,也只是一闪而过。即便到现在,被人将衣裳挑开,揭穿身份,换了寻常女子,大抵要羞愤难当。这人倒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比男子都心大,或许正是如此,从京城到凉州,又在凉州卫呆了这么久,无一人发现她的女儿身。 肖珏拿到朔京传来的密信时,简直难以置信。城门校尉的确有一个叫禾晏的孩子,不过是女儿,不是儿子。他还有个小儿子叫禾云生,半年前叫禾晏的女儿在春来江上的一尊船舫中被贼人所害,沉入江中,至今死不见尸。按时间来算,正是禾晏投军的日子。 但一个女子出来投军,可以坚持一日两日不被人发现,半年以上都安然无恙,要么就是周围的人都是瞎子,要么就是这人伪装的太好。肖珏并非瞎子,仔细想想与禾晏相处的瞬间,便觉这人实在掩饰的极好。 生的清秀羸弱,身材瘦小,但人们却不会将她与女子联系在一起。盖因寻常女子哪有这般不拘小节的,更何况她的身手在凉州卫里数一数二。 “来凉州卫是做什么?” 禾晏脑子飞快转动,答道:“在朔京犯事了,被人抓住就死路一条,走投无路才来投军。” “何事?” 这人到现在还不信她,明明什么都已经查清楚了。禾晏叹息:“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觊觎我的美貌,将我掳到船上想要霸占为妻,不巧这时候有刺客来了,取了他性命。我一人留在船上可就是有嘴说不清,指不定旁人还以为我和刺客是一伙的。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投军。” 这话半真半假,禾晏说的很是诚恳。肖珏玩味的看着她:“觊觎你的美貌?” 禾晏:“……” 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她吗?禾晏自己对着镜子看过,禾大小姐这张脸,绝对称得上娇美可人。 “毕竟不是人人都如都督眼光一般高的。”她皮笑肉不笑道。 肖珏点头:“原来如此。” 禾晏这话半真半假,知道肖珏难糊弄,自己都没想过他会这样轻易相信,没料到他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你深夜出行,是为何事?”他目光在禾晏身上扫过,血腥气难以掩饰。将床上的褥子也染出来一块淡红色。 这个人原来还知道自己受伤了,纵然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怜惜,该质问的质问,现在连握着她脖颈的手都没有挪开,在肖珏的眼中,男人女人大概没有任何分别。 “我把袁宝镇的侍卫杀了。”她道。 半晌,肖珏扬眉:“为何?” “都督不在府里的这几日,袁宝镇老是来见我,我总觉得他怀疑上了我。后来我偷听到了他们谈话,”顿了顿,禾晏才继续道:“他们好像听命于一个叫徐相的人,来取你性命。夜宴一事亦是他们准备。” “你说徐相?”肖珏抬眸看着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浮现起异样情绪。 禾晏耸了耸肩:“是啊,你可以想想有没有得罪过叫徐相的人。我今夜被冷醒了,醒来后你们都不在,窗户开着,我关窗的时候发现有人掠过,那人将我故意引到孙府废弃的偏院,就是袁宝镇的侍卫。” “他想利用我来牵绊你,大抵做人质吧。”禾晏摇头:“但我又不是真的程鲤素,想来都督也不会为了我束手就擒,倘若都督为了以绝后患干脆一箭射死我怎么办?想来想去我都不能落在他手里,我与他好一番苦战,终于将他杀掉了。”禾晏示意他看自己,“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虽她说的轻松,到底是受了伤,脸色已经不太好看,身上力气也开始流失。 “能将袁宝镇的侍卫杀了还活着,你很有本事。” “我也这么认为,”禾晏勉强笑道:“那么都督,我现在有资格进九旗营了吧?” 她真是毫不掩饰想进九旗营的渴望。 “你认为自己能进九旗营?”肖珏反问。 “当然,而且我替你除去心腹大患,都督,你总该奖励奖励我。” 肖珏不怒反笑,松开钳制禾晏的手,垂眸看她,嘲道:“明日送你回朔京,就是我对你的奖励。” “不行!”禾晏坐直了身子,这么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登时疼的“嘶”了一声。她道:“我不能回朔京!我回到朔京,范家人不会放过我的,都督,你忍心让一个好人蒙冤入狱吗?” “忍心。” 禾晏:“……你不能这么做!” “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 禾晏说了这么多话,已经觉得头晕眼花,只怕自己再说下去就撑不住了。身上伤口都没有处理,她道:“你会后悔的。” “我为何后悔?” “我既然都要被你送回朔京,便也不必掩饰身份。旁人都知道凉州卫里来了一个女子,都会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禾晏微微一笑,“我只能告诉他们,我与都督你的关系不一般。” 肖珏闻言,漫不经心道:“怎么不一般?” “不一般就不一般在……我知道都督腰上一寸,有粒红痣。”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只有窗外细碎惊雷,和滴打在石地上的绵绵秋雨。 肖珏缓缓转头看她,眼里愠色渐浓。 少年却一副无赖模样,嘴角噙着笑容,苍白着一张脸道:“之前你洗澡的时候……我呀,眼力还不错,一眼就看到了。要怪就怪我们都督实在风姿迷人,连腰上那颗红痣都长得恰到好处,教人难以忘怀。” 普天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女子?肖珏不可思议,但见禾晏说完这句话,似是实在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肖珏:“……” 门外响起飞奴的声音:“少爷。” 肖珏道:“进来。”随手扯过塌上的褥子扔到禾晏身上,将她盖住。 飞奴进来,并未看向禾晏,只道:“在孙府偏院找到了袁宝镇身边侍卫的尸体,死于他自己的梅花镖。” 肖珏道:“知道了。”如此说来,在这件事上,禾晏就没有说谎。 屋子里的血腥气大到无法忽略,飞奴犹豫了一下,才问:“少爷,禾晏受伤了?” 得知禾晏身份是个女子时,飞奴亦是很惊讶。除了身材和长相,禾晏从头到脚真是没有一点肖似女子的地方。然而就是这么个女子,杀掉了袁宝镇的贴身侍卫,那个侍卫身手极佳,最厉害的是善于用毒。 “伤的不轻。” “少爷现在打算如何处理她?”飞奴问。 肖珏顿了一下,道:“你现在出门找个医女过来。” 飞奴微微诧异,肖珏这话的意思,是要救禾晏了。 “少爷已经确定了她不是徐相的人?” “看样子不像。”肖珏道:“徐敬甫轻视女人,但凡重要之事,定不会让女子参加。朔京送来的密信里,禾家与徐敬甫并无往来。不过,”他沉吟一下,“还是小心为上。” 飞奴点头,“属下这就去寻医女。” 飞奴离开后,肖珏侧身,看向床上的禾晏。 不太像是是徐敬甫的人,不代表这个人就毫无疑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生在城门校尉家,纵然自小习武,也不至于如此卓绝,凉州卫无人可敌。寻常人又岂能有这般心志,混迹在军营中。要知道男儿家尚且有吃不了苦的,她却未见抱怨。若只因范成一事来投军,未免有些牵强。 何况她还心心念念想进九旗营。 雨水绵密下个不停,少女脸色惨白,归来的时候便瞧见伤痕累累,尤其是背部的刀伤,极深极长,她却至始自终都没喊疼,就连眼下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唇角也是翘着的,一副无赖少年的模样。 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又厉害,又可恶。又狡猾,又无耻。 肖珏将窗户关上,转身离开了。 …… 禾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睡在平日里睡的塌上,衣裳却是重新被换过的。禾晏坐起身,下意识的撩开里衣,但见腰间缠着白布条,昨夜与丁一交手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仔细回忆,便想起昨夜发生过的事来。她记得当时自己与肖珏针锋相对,以肖珏腰上红痣来要挟对方,肖珏很生气,然后她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应当是晕倒了。不过眼下……她摸了摸脑袋,发髻还在,衣裳也是男子的衣裳,她是女子这件事,还没被其他人知道。 肖珏这是为暂时她保密了? 禾晏心里松了口气,看向身旁,并未有飞奴和肖珏的影子。 这两人该不会是知道她是女子身份,干脆将她丢在孙府不管了吧? 禾晏想要下床,一动,从怀中咕噜噜的滚出一个长颈小瓶,打开瓶塞,里头是一些黑色的药丸。床边还有张纸条,上头写着:醒来吃药。 这字迹锋利又遒劲,十分漂亮,禾晏一眼就认出这是肖珏的字迹。当年在贤昌馆的时候,肖珏样样拔尖,就连写过的文章都要挂在学馆门口供人观赏,这字迹禾晏印象颇深,她那时偷偷拓了几份还想模仿来着,但因为实在写不出肖珏的感觉便放弃了。 肖二公子留下字条要她吃药,应当还算比较平和,暂时应当不会有事发生了。 禾晏心里想着,突然又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倘若要保护自己女子身份不被揭穿,孙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用,那这些衣裳是谁给她换的?又是谁替她包扎?肖珏定然不可能,那就是飞奴了? 虽然她从军多年,对肌肤一事到底不如寻常女儿家那般看重,但想起来还是有些不自在。 仿佛被人给占了便宜似的。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她便下床穿上鞋子,打开门想出去瞧一瞧。 一出门,禾晏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孙家夜宴上刺客一事,孙府的下人们平日里不能接近禾晏他们住的屋子,但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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