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倒是任寒辞从没想过的。他想过许多可能,也许金泰亨还会像之前那样,看到他,就心脏怦怦跳,又也许金泰亨已经很讨厌他,所以会大声呵斥他走开,亦或者是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金泰亨还是那个金泰亨;他用职场的那一套去对付任寒辞。这让任寒辞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 “好吧,那么也许我可以问问,那天你在忙什么吗?”任寒辞对他举了举酒杯,语气里露出些许带着宠溺的无奈,“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金泰亨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挺好的。和展会负责人接洽以后拿到了Ante摄影展的门票,但是不想平白浪费了一张票,所以我邀请人一起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任寒辞呼吸一滞。 金泰亨刚打算摸出手机,就被田柩国截走了面前的酒杯。“过会儿还要开车,喝什么酒。” 他凑到突然出现的田柩国耳边,嘴角带着笑,却吐出毫不留情的拒绝字句:“关我屁事,我打车回去。” 田柩国白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了他耳边说话,“……你还真的一点也不怕喝醉了出事啊。” “我酒品很好不会牵累到你。” “那你加油喝醉。” 金泰亨直起身子给了田柩国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眼,哪有这么说话的人。对他们两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甚至有点放肆过度——的互动,落在旁人眼中可就不那么好了。 任寒辞原本还对金泰亨和田柩国的恋爱传闻不屑一顾,他最知道这两个人不对盘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虽然是互相在翻白眼没错……气氛却完全不是他设想的那样。 方才金泰亨在翻白眼的时候还不自觉地撅了撅嘴,这样的小细节,也只有任寒辞能够察觉到了。 看样子现在是勾搭上了不得了的人物,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冷硬啊。 “……”等田柩国走开以后,金泰亨才记起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原本的负气感突然烟消云散,他才不要拿田柩国出来炫耀呢……回头可真是坐实恋爱传闻了。他勉强地对对方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任寒辞也配合着扯了扯嘴角:“谨慎点也是应当的。另一个人,是田总吧。” “……嗯。”金泰亨没法反驳。 “果然。那天我还在想田总怎么会去那种展会,模模糊糊看到他身前站了个人,看着身影挺熟悉的……没想到是你。” 真的是完全不同呢。就算你在我面前突然人体自燃成一团灰烬,我也绝对能够认得出你来。金泰亨默默地把刻薄的话语全都憋回肚子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他不想搞得太失态。他抬起眼眸,神情却与方才截然不同,“我看你对田总倒是一往情深,如果你对他有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介绍费打八折。” “不用了,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如今再看金泰亨,总觉得他与当初不同:依然有着锋利的刀刃,但是神情却柔和了许多。有人说在感情当中一个人很容易就能放下所有自尊,可惜任寒辞从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他从没被这个人依赖过,即便是有时候主动借出去肩膀,金泰亨也不会说一不二地靠过来。 任寒辞不喜欢这类人,总觉得他们自视甚高,在接触过金泰亨之后,他又喜欢上了小鸟依人的款式。但他重新看到这个人,前情人,却觉得金泰亨的美依旧是能够消弭掉一切龃龉的神兵利器。家养的猫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能够把野猫驯服,剪掉它的指甲,让它只能乖乖地喵喵叫,或许成就感截然不同。 有什么可掩藏的。任寒辞看着金泰亨的时候不由得想,就连你在我身下的样子我也见识过,还有什么是可以对我隐藏的呢?田柩国?田柩国如果知道你与我之间有过这样一段,他还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你的一切吗。任寒辞心说,第一次给我,就要意识到自己会成为我的人啊。 模特的脸总是富有感情的。金泰亨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沾满了口水的舌头,上面还带着猫科动物的肉刺,仿佛看自己一眼就要剜下一片血肉,这令他太不自在了。 “我刚才想到了以前的事。”任寒辞这样说道,“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两个人在一起,还经常要研究哪一家的外卖好吃,什么有优惠、什么推出了新产品。就坐在客厅里面,两个人对着手机订单页面研究好几个小时。” “其实我现在也不会。”金泰亨把目光移向别处,田柩国好像接了个什么电话,神情看起来特别严肃。估计是生意上出了点什么问题吧。“学不会做菜,所以算了。” “那你和田总……?还是要一起点外卖吗?” 金泰亨微微蹙眉,脱口而出道:“他做菜挺好的。”在对方进一步震惊的神色中,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又是一颗地雷,只能补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对,多说多错,还是早点离开这里闭嘴的好。 田柩国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之前合作的模特名单已经全部调出来、整理成文件发到他手上了。由于心里早就有怀疑的人选,田柩国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果然很快发现任寒辞的名字。 这样一来,他的心里有些底了。他对于任寒辞和黎汜的关系暂且不明确,也还并不想过度揣测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是这事肯定没那么单纯。他站在窗边朝着金泰亨的方向投过去一眼,不由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对金泰亨的酒量还是大致有数的,那人虽然能喝一点但是决不能喝多,脸上很快就会泛红发烫,但是金泰亨今天晚上竟然一直在喝酒。金泰亨今天晚上和任寒辞纠缠了太长的时间,在聊什么暂且不说,他完全是被任寒辞带着节奏,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酒。今天的自助餐上,金泰亨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估计过会儿非得给他灌吐了不可。 田柩国本来想要走过去直接分开那两个人,可是又觉得自己充其量不过是金泰亨的一个朋友,没什么资格干涉对方的人生,尤其还是在感情问题上面。 金泰亨是成年人了,应当能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吧? 刚这么想着,田柩国就看到任寒辞的手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金泰亨的肩膀,那是同为男性十分熟悉的撩拨人的手法,而金泰亨也许是酒喝多了,还没能察觉出来。 如果是清醒的金泰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避开吧。田柩国莫名自信地认为。 金泰亨也许是快醉了,突然一个趔趄,几乎摔着。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撑了一下旁边的桌子,估计会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送你回家吧?” 田柩国朝着金泰亨走过去,两边的人群自发地为他让开道路。甚至连舞池里放肆舞蹈的员工们都收敛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对发出邀请的任寒辞开口道:“不麻烦你了。” 瞥了一眼站在他们中间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的金泰亨,田柩国这样掩饰自己的私心:“我过会儿和金总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商量。”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果然任寒辞对他表示了不满:“田总,泰亨都这样了我觉得工作上的事情……” “第一,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了,虽然年会气氛轻松,但是也依旧属于工作场合,你应当叫他‘金总监’,第二,”田柩国在身高上对模特并不占优势,然而他的气势却隐隐地将面前的人压了下去,“我和金总监工作上的事情,你没有权力过问。” 和金泰亨同等漂亮的脸孔吐出刚硬的四个字:“你、越、职、了。” 站在两人中间的金泰亨犹豫着自己应当做出什么反应,不过田柩国很明显是擅自替他做了决定了。被田柩国带着一路出了餐厅,金泰亨也没想起来拒绝。被外面的风一吹,金泰亨的理智又被找回来两分,再回忆起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脑核就一阵阵地疼。 田柩国起先要他站在门口等,想想又不放心,让他跟着自己一路去地下停车库。 好不容易到达停车地点,金泰亨手脚并用地爬进副驾驶座,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迎上田柩国的目光,金泰亨解释道:“我怕过会儿在车上吐了。” “吐在路边也是不行的。”田柩国提醒他,“安全带。” “我有点难受……”金泰亨跟他协商,说是本来就不舒服,如果系上安全带就更有压迫感了,“要不然我坐后排去?” “坐这边吧。”田柩国勉强默许了这一行为。 他已经送金泰亨回去了好多次了,甚至连对方的小区门口的树长得多高,都有了十足的印象。一路上灯光闪烁,夜色在车窗上朦胧成五光十色的斑点。 金泰亨没吵也没闹,只是支着下巴看窗外,眼神迷迷糊糊的。 田柩国忍不住试探他醉没醉:“喝醉了吗?” “没有呢……我现在意识可清醒了。”金泰亨的声音懒洋洋的。 “1+1等于几?” “十进制的2,二进制的10.”果然如他所说的对答如流,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金泰亨甚至朝他投去一个眼神,里头明晃晃地写着得意。 “有本事走两步给我看看。” 金泰亨笑,“走就走——啊这里是在车里。”他被田柩国骗了,而后者终于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一样脸上全是收敛不住的笑意。这道题就算我让给你的吧,他想,又重新把视线移开。窗外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让他很快地有了睡意,脑袋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恍惚间听到有人又问:“真的喝醉了?” “真的没喝醉……我只是有点困……想要闭一闭眼睛。” 看着这样的金泰亨,田柩国却明白了自己今天的一系列举动是因为什么,也确定了之前的一些疑惑。迄今为止发生在他和金泰亨身上的所有事情,并不能够用简单的“兄弟义气”“朋友情谊”“工作伙伴”来解释清楚,至少发生在他心里的那些不是。 当他看到金泰亨被卷进如此糟糕的一桩感情里的时候,他迫切地希望能够让金泰亨迅速摆脱出来。 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先做了。 工作伙伴的话,会在心里默默祈祷。朋友或者是兄弟的话,能够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依靠,让他发泄。但是有一种关系,会直接促使他出手带走金泰亨,强迫他从那里清醒过来。 一个简单的词汇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可是他却突然不敢认领了。 汽车终于驶入金泰亨家所在的小区,最终在一片树荫下缓缓停下。田柩国碰了碰金泰亨的手臂,确认他的状况,甚至已经做好了要把醉鬼扛上楼的心理准备。 可是金泰亨醒过来以后,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朦胧不清了。他似乎完全地被酒精浸泡通透了,可又不像是喝醉了酒,至少他的身上可没有那股酸腐的味道。他好像估计错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也看不清楚旁边的人,突然伸手抓住田柩国的袖口,然后把田柩国拉向自己。 田柩国没反抗。不如说他有点好奇金泰亨接下来会做什么。 自诩酒品很好的金泰亨,借着醉意,也许还有尚未清醒的睡意,就那样从副驾驶做爬到了驾驶座上。他的手先撑在田柩国的大腿上,然后又顺着西装裤的轮廓滑落下去。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许有点太难了,花了不少时间,而田柩国因为震惊,迟迟没能帮他一把,或者把他推开。 田柩国知道任寒辞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把金泰亨灌醉了,醉后的金泰亨和平日里的他太不相似,就连眼角也染上一抹红,像是这个世界上一切迤逦的奇景,惊心动魄、美不胜收。金泰亨支起身子来,手撑在旁边的车窗上,轻声地对田柩国说:“我听见了。”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听见你说……”金泰亨有点神经质地微笑起来。而后他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第一反应应当是,金泰亨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田柩国浑身的血液因此而沸腾起来,刚才任寒辞对金泰亨说的就是这些吗?他对金泰亨说要复合?还是别的什么,所以金泰亨要对他确认,他还喜不喜欢自己? 可是他的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别的愿望。他想知道,即将涌到嘴边的“喜欢”两个字,究竟能不能够算得上是正确答案。 如果“喜欢”是正解,那么意味着他以后就不必再纠结如何面对,因为它是通向任何路途的万能钥匙,世界上的所有都能够被爱和爱的反面解读。 田柩国神色复杂地盯着金泰亨,想要对他确认,却又害怕金泰亨把他当成其他什么人。他不想再看到金泰亨和任寒辞纠缠在一起,他对金泰亨的了解的最初,是他们分手以后金泰亨流过的眼泪。 金泰亨等不到他的回答,有点焦躁地挪了下位置,调整了坐姿,然后双手捧起田柩国的脸,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他在密闭的嘴唇中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音节,“田柩国,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那是一个梦啊。是已经持续许久的,在睡前会突然萌生的问题,能够驱赶走他的一切睡意,让他心烦意乱又有所期待。那是一个在梦里才敢大声地问出来的问题,表面上依旧要装得一切正常,才不会被觉得是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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