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颗心隐隐地下沉,田柩国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许多事情,譬如原来普通人就真的是普通的,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时刻,而并非被保存在琥珀里面的蝴蝶,永远不被灰尘沾染。 “我一直没有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对待我。起初金总监开除我,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后来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才猛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陌生的恋人缓缓说道,“你给金总监打过电话,跟他承认过我们两个的关系。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对。田柩国记得,这一连串事情的起因,就是自己给金泰亨的那通电话。 “他嫉妒我。” 仿佛回到了因斯布鲁克, 那时候的田柩国也问金泰亨,你嫉妒黎汜吗?而金泰亨说,“我没什么可以嫉妒的。” 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笃定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又有什么是完全不同的。 田柩国说:“他不是那种人。”他极力忽视对方眼里隐隐的绝望神色,为金泰亨辩解道,“他不是那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面的人,也不是会因为羡慕就对别人做出过分行为的人。” 黎汜说:“不是的,柩国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真的不明白。……他什么地方都比我优秀,就连长相也压人一头,可是有一点我比他幸福一些。” 说着他扯了扯刚套到身上的衬衫:“我有你呀。” 刚才还是那样阴沉的表情,现在却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地,甜甜地对他笑着,“他嫉妒我拥有你。” 说着他又亲昵地对田柩国八卦起金泰亨的前一段恋情,那个模特应该伤害金泰亨挺厉害的吧,不然为什么金泰亨总是觉得他们之间是单方面的利用关系。黎汜气鼓鼓地说,就算依靠自己的力量,也绝对可以做得成事情的,如果金泰亨不要插手的话就更好了。 换在原来,田柩国只以为黎汜之前是心情不好,而现在想改换话题,可是现在他却只觉得黎汜的那些话,并不像是单纯的抱怨。 “——啊……我是不是八卦得太过了?”黎汜说,“不过只跟你说哦,我没有跟其他人说出去。” 我的这一面,只有你看过哦。 田柩国没了和对方好好沟通的心思:“你怎么知道的?” “啊?……就,听人八卦的啊。” “听谁?” 黎汜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之前在设计部的时候,听同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大家都知道吗?” “我就不知道。”田柩国说,“至少在你说之前,他没跟我说过一个字。” “田柩国?”黎汜也被弄得不高兴了,“你们之间有亲密到无话不谈吗?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还弄得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回田柩国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黎汜想,其实也不对,田柩国分明之前也跟他生气过——偏偏理由还都是金泰亨。这是什么意思?在田柩国的心里面,金泰亨就是比他这个正牌男友重要吗? 当然是的,至少田柩国从未因为另外一个人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黎汜最后跟他坦白,他之前在策划中标、和田柩国他们公司接触的时候,认识了金泰亨的前男友,也就是那个模特。 当然,田柩国跟金泰亨转述的时候,还是把这段给略过了。 本来就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感情,金泰亨自尊心又那么强,田柩国不想拿这个戳人痛点。也许金泰亨早已不在意,但是伤疤毕竟是伤疤。 金泰亨听完那段对他不怎么友好的争执以后挑了挑眉:“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维护我啊。” “……嗯?” “我是说——”金泰亨对田柩国在感情里面的基本战略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被正义感给忽悠瘸了呢,“你在这种时候维护我,等于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会更生气也是应该啊。” “你不是说你不嫉妒他……” “那就让他这么以为不行么……正常人应该会安慰他说,‘对啊,可是现在我们才是恋人,他根本不算什么’这种话吧?” 田柩国无奈道:“这么说你不生气么?” “第一其实本来我很大概率不知道你会说什么,第二他怎么看我其实没那么重要,第三,……”金泰亨翻了个白眼,“算了,没有第三。” “那也不行。”田柩国固执地说,“既然已经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没理由让你被牵扯进来,还是以这种方式。”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而且就是以这种方式。金泰亨想。 “无论如何你不应该为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背上这种名声。”田柩国说,“抱歉。” 金泰亨发现自己对这个人越来越没办法生气,甚至最近也越来越心软。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那么介怀,相比于那些,他还是更在乎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那天为什么田柩国要突然跑出来淋雨? “啊……”提到那天的动机,田柩国不好意思地拔着脸上的绒毛,说,“就是,他那天淋雨跑回去了……他是自己回去的,但是我是开车。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也应该跟他一样。” “为什么要一样啊。”金泰亨愈发觉得田柩国在感情里横冲直撞的样子说不上有多聪明,可是又觉得有点别样的可爱,“都说谈恋爱会降智,我看你也没能闪避。” 闲话聊完了,田柩国说自己还要继续办公,金泰亨表示理解。 不过十几分钟之后,金泰亨去而复返,还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设计草稿本进了田柩国的办公室。 田柩国疑惑道:“你不是说要下班?” “既然有人说在你身边是值得嫉妒的事情,那么我也不要浪费机会好好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吧。”金泰亨促狭地笑起来,在田柩国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顺便也陪陪你,毕竟是我一手害的。” 办公室里最终只剩下了文件翻页和敲打键盘的声音,两人很默契地各自做着工作,没有对话。 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田柩国起了身。 他想跟金泰亨说点什么,却发觉对方早已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则被放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 见状,田柩国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自己尚未意识到,也许也还要再过很久才能意识到,自己在那瞬间说出的话究竟有多少温柔。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金泰亨毫无防备地睡过去的模样,可是他还是站在那里凝视许久。 ——“究竟是谁陪谁啊。” 田柩国不想回去。 他找尽各种理由,总之就是不想那么快回去,最好到家的时候黎汜已经撑不住先睡了,而自己这才溜进卫生间简单梳洗,在对方听到动静之前就关灯睡觉。 可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无处可去。 虽然田柩国也称得上是小开一枚,但是他并不像是其他的富家公子哥,拥有各种不良嗜好。酒吧这类地方他去得很少,虽然会喝酒,但是毕竟喝酒误事。所以他只能在公司里面继续加班,继续消磨时光,继续对着落地窗发呆。 金泰亨今天过来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句,部门里面有聚餐,不知道他有没有空一起去。 恰好已经解决完近期所有工作的田柩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从田柩国的办公室出来,金泰亨正想坐电梯下行,就遇见了一脸期待的小姑娘:“总监总监!田总他什么反应啊?” 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样子有点可爱,金泰亨带了点笑容说:“他说会去的。” “哇……不愧是总监。”对面的神情看起来比刚才多了些狡黠,“我就说嘛总监开口的话田总一定会答应下来的。又被我猜准了!” “……你们这些人啊。”金泰亨知道他们又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打赌了,也不知道赌注是什么。 闲话被说多了,金泰亨也逐渐有了免疫力。听到这类玩笑,也没什么恼怒,一笑而过。 聚会上少不了各类饮料和酒,金泰亨推脱说自己不会喝酒,何况开车过来,总不能危险驾驶。话音刚落就有人朝他眨眨眼:“总监,这家酒店四楼以上就有客房,住一晚上也没事。” “我真的不能喝。”金泰亨摆手,“你们去喝吧。” “那、田总?”见劝酒不成,下属又对着田柩国晃了晃酒瓶。 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又恰好最近是需要借酒消愁的田柩国,爽快地答应下来:“我陪你们喝。” 一餐下来田柩国确实是喝得不少了,下属们轮番上阵敬酒,他自己又总是自斟自饮,金泰亨很快看不下去,小声地提醒他道:“喝多了你明天小心头疼。” “……那你又不喝。” “我本来就不会喝啊。”金泰亨举起玻璃杯,在田柩国面前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行吧,就当做是你为我挡酒了。我干杯,你随意。” 田柩国不满地嘟囔道:“红酒和可乐能有可比性?” 金泰亨好笑地反问他:“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呢?” 敬酒到第二轮,两人都楞了一下。金泰亨开口道:“……你们刚才不是来过了?”说着他看了眼脸上已经浮起淡淡红晕、但是好像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田柩国,不由得担心起对方的状况来。 “刚才是敬田总的,这一轮敬金总监。” 还是没能逃过去。金泰亨不是没想过喝酒,只是他本身体质就不行,酒品也不太好,曾有过酒后扯着嗓子唱歌的壮举,第二天醒来喉咙灼痛,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酷刑。从那以后他坚决不再碰酒,即使是度数最低的啤酒,也是尽可能地避开。 “我真不行——” “难得的部门聚餐,总监你……” 在金泰亨打算认命投降的时候,田柩国代替他举起了酒杯:“行了,这杯我帮他喝。我和你们总监有点事情要说,你们先去玩吧。” 看到对方还没离开,田柩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脸色不太好地揉了揉眉心,说:“如果你能做得长久,这样的机会其实不会难得。” 等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田柩国才放下了酒杯。 金泰亨隐约猜到对方心情不好的原因,却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把酒瓶放在玻璃转盘上,转到离他们最远的桌子的那一头。他刚松开手,就听到身边的田柩国,低低地说了一句:“要是关系能一直像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就好了。” “什么意思?” 不过是因为想要珍惜一段感情。能够走到现在真不容易,所以愈发努力地维护和修缮。黎汜抱怨说田柩国不懂得他的想法,那么田柩国就更加设身处地地替他去着想,希望黎汜也能够过得快乐。黎汜说希望田柩国和金泰亨保持距离,那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尽可能地只谈公事,田柩国也不会再在黎汜面前说起关于金泰亨的任何一个字。可是黎汜还在说:“柩国,你一定不懂吧。” 他到底不懂一些什么呢,黎汜想要的,他似乎从来都不能给他。 金泰亨说:“我也不理解。” 他幽深的眼眸注视着田柩国,鲜艳的红唇像是被涂抹上毒药的红苹果。他问:“他说你不理解他,那么你的那些想法,对他说过吗?” 看田柩国的表情就知道是没有的。 金泰亨甚至已经不会感觉到惊讶。 长久的无规律作息,深沉而疲倦的睡眠,梦醒后脱力般的恍惚和疲惫感。 醒来的时候大失所望,原来自己不能放肆睡他个三天三夜,混乱的生物钟偏偏在这个时候恢复原形。黎汜侧过身来面对着他,轻柔又缓慢地说道:“柩国总是有这种不开心的表情呢。” 怔忪几秒,田柩国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应当再多补个眠。 “就算是梦里面,也是用愁苦的眼神对着我……好像有很多值得心烦的样子。”黎汜说着,缓缓地触碰对方的脑袋,像是要安抚他睡觉一般。田柩国其实没什么睡意,但是他不想面对黎汜,也就继续装睡着。“以前明明对我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你就改变了呢。” “以前是,你对着别人再怎么不开心……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现在却是,宁可对着别人露出放松的姿态,也不肯在我面前多笑笑。” 田柩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像是燃烧起一团火苗。他在等待黎汜对他说些什么,又害怕自己再度失望。 “我好难受啊。你为什么不能快乐一点呢?至少在我面前。” 无视了浓浓的撒娇意味,田柩国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黎汜的手。也许很多男人都渴望回到家里能够有个温柔乡,可是他最在乎的,黎汜却总是不去触碰。 你想过为什么我不舒服吗? ——应当是知道的,田柩国想,毕竟他们之间爆发了那么多次矛盾,自己的态度黎汜也应当全都看在眼里。论生气次数两人对半分,可是最后每次都是自己妥协,纵容黎汜的任性。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这些话田柩国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对黎汜说:“既然你觉得不那么快乐……” 这段话在田柩国的梦里面酝酿了许多遍。 要是这段感情能永远定格在他们交往之前就好了——那么就不会之后的争吵和失落,猜忌和质疑,也不会有像是枷锁一样的承诺,直到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田柩国喜欢的关系,也许还是两人能够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今天的天气和昨天的电影,而不是无止境地讨论“你是不是最爱我”。 “那么我们就分手吧。” 黎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从紧张变为震惊:“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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