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裹在被子里的雌虫浑身紧绷,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 但耶尔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带着潮湿沉闷的水汽,像一条搁浅在岸边惊慌失措的鱼。 有那么一瞬间耶尔以为他哭了,但又一道车灯闪现,照亮了雌虫的脸。 他才发现和上次直播中一样,雌虫冷汗涔涔,正咬着牙沉默抵御着痛苦,不见一丝软弱。 但不管是015的搬动,还是刚才耶尔的厉喝,都没有把他叫醒,噩梦像是一道挣扎不开的网,将他死死缠在另一个恐怖的世界中。 “去开灯。” 耶尔侧了侧头,示意015把灯打开,顺便去煲一壶热水。 他把卷在西泽身上的被子扯下来,轻推紧绷的肩背,试图把雌虫叫醒,但手背却骤然一痛。 随即他眼前一花,那张被子腾空而起,兜头盖脸地把他罩在下面。 “?!” 潮湿的血腥气从带着余温的被子上传来,耶尔懵了一瞬,被砸得向后倾倒。 下一秒,凛冽的杀意穿透柔软的棉被,直冲面门而来。 他瞳孔微缩,精神力在身前竖起高墙,挡住那道袭来的攻击。 又在瞬息之间沿着那只手攀爬而上,精准侵入雌虫脑海中,试图将其弄晕。 他成功了,但是没有完全成功,肩膀处挨了一拳,忍不住闷哼出声。 015察觉到危险迅速返回,从身体里掏出了电击器补了最后一刀—— “滋滋滋啦……!” 激烈的电流声在耳边响起,随后一具沉重的身体软倒在怀里。 耶尔仓皇中伸手抱住,只觉手下雌虫的触感软韧而滚烫,环抱住时像抱住一只巨大的熊娃娃,塞满了怀里的边边角角。 他心中忽的一颤,但没来得及回味,被压得酸软的脊背已经不堪重负,缓慢倒向地面。 “……” 耶尔只能右手勉力搂住雌虫的身体,另一只手攀住茶几保持平衡,头上还顶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深觉要窒息了。 “……015,快过来搭把手。” 他闷声道。 好不容易把雌虫搬回沙发上,耶尔把头上的被子扯下来,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怎么样,他醒了吗?” 小机器管家支支吾吾,“我不知道,好像醒了……好像又没醒……” “什么意思?”耶尔蹙起眉,挤开015查看雌虫的情况。 西泽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睁开了眼,神色却仍然恍惚。 痛楚的痕迹还没有从他脸上完全退去,相比刚才却少了很多攻击性,显得疲惫而沉重。 刚才015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过来支援了,现在客厅仍然一片昏暗。 而借着阳台外透进的一点光,他看到了那双黯淡的金眸,玻璃珠子似的眼瞳空茫而涣散,像是下了一场大雪的荒原。 耶尔突然想到,他的眼睛失明了。 有没有开灯其实没有分别,有没有醒过来的界限也不是那么分明了。 黑暗会藏匿恐怖的影子,如果西泽怕黑,那么每分每秒,他都处于噩梦的阴影之中,无力挣脱。 “醒了吗?”耶尔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西泽没有回答,耶尔正要继续叫或者推动他,却见眼前的雌虫缓慢眨了眨眼睛,倏地落下一滴泪来,顺着眼尾滑入鬓角。 耶尔心头微震,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眸。 “雌父……” 西泽低声喊道,潮湿的含糊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是濒死者幻梦中的呓语,一般无二的难过和绝望。 但只有一声,他便咬紧了牙不再出声。 …… 西泽知道自己正陷入梦魇。 他以为他会梦见黑暗狭窄的刑讯室,难以忍受的剧痛和饥饿,还有冰冷刺骨的雪地…… 但事实上,一个都没有。 他梦见儿时家中的旋转楼梯,是古朴的玫红色,一不小心踏错就会摔断腿。 梦见神色僵硬的雌父挤出温柔的笑容,低声唤他的名字。 他梦到常年灰色的天空和战场,并肩作战的战友,闪着辉光的荣耀勋章。 梦到迷乱而孤独的觥筹交错,和堂皇会议厅中明刀暗箭的交锋。 直到所有的景色和脸都不再看得清,压倒性的孤寂和震恐、悲伤和惊惧却如影随形。 像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心脏,浑身血肉被捏爆搅碎,残缺的灵魂失散在无边荒原。 精神图景早已一片狼藉,堪堪维持在坍塌的边缘,狂风暴雪席卷荒原,把山顶的小屋压得嘎吱作响。 但恍惚间,他被揽进一个怀抱,暖得足以击溃所有心理防线。 他被抱得很紧,内心一块漏风的空洞终于被填补上,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心脏开始流淌泛滥。 像灵魂诞生之初,被雌父小心地托起抱在怀中,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和放松。 他沉溺其中,但那怀抱只稍稍停留了片刻便离开。 更大的惊惧席卷而上,突破了摇摇欲坠的防御—— “雌父……” 像是听到这声低唤,那只离去的手再次覆上额头,指尖拨开汗湿的刘海,从上往下轻抚。 陌生而柔和的歌谣断断续续,化在浓郁静谧的夜色中。 那单调的旋律温吞含糊,随着轻拍的节奏一遍遍回环往复。 潜藏在黑暗中阴霾和忧怖渐渐被驱散,全身仿佛被浸泡在温暖的羊水中,心脏和母体安稳的心跳节拍重合。 干裂刺痛的精神图景如逢甘霖,任由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精神力侵袭,平息暴乱的风雪。 “……” 耶尔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模糊的调子,眸光掩映在眼睫之下,侧脸轮廓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柔和。 他指尖移至雌虫眉心,那道蹙得死紧的刻痕悄然舒展,不再是饱含痛楚的隐忍压抑。 这次失控没有导致半虫化,除了再次负伤的茶几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比上次的惨烈好多了。 耶尔终于松了口气,眼尾泻出一丝倦怠。 “……晚安。” 他动了动唇,近乎无声道,准备起身离开。 但下一秒,一只手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耶尔顿住,借着昏暗的光,他看见了一双熔金的眼眸。 “……别走。” 透过凌乱的发丝,还有横着的小臂间隙,雌虫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眸底情绪晦暗深沉。 “你醒了吗?” 耶尔迟疑道,不确定雌虫是清醒过来了,还是再次失控的前兆。 西泽缓慢地眨了眨眼,嗯了一声,但还是没有放开耶尔的手。 “很晚了,先睡吧,客厅明天再收拾。” 想起刚才的梦魇,耶尔觉得雌虫或许不想继续入睡了,“或者你想听点新闻打发时间?可以让智能家居开启投影。” “……不用。”西泽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声音低哑地道。 但他没放开耶尔,骨节紧扣,将耶尔的手拢在手心,带着硬茧的指腹无意识轻轻摩挲。 “怎么了?”耶尔直觉有些不对,低声询问。 西泽握着耶尔的手,将其抵在额头上,他的神情褪去冷硬和漠然,显出一种柔和的疲惫和茫然来。 “耶、尔。” 西泽一字一顿道,把这两个字眼含在舌尖,缓慢而仔细地咀嚼,“耶尔。” 耶尔神情怔怔,这是西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自从知道了他是雄虫之后,雌虫一直以阁下和您作称呼,疏离又警惕。 这也是西泽第一次显露出主动交谈的意愿,尽管他此时似乎并不理智清醒。 耶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像是怕会惊扰了这一触即碎的温情。 “好冷……” 西泽哑着嗓子,呢喃时潮热的气息喷吐在指缝,让那里的肌肤泛起细密的痒。 “痛……” 他的声音像沉溺在水中,被柔和的水波冲刷掉了所有攻击性,几乎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 耶尔眨了眨眼,迟疑片刻,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抚上雌虫的后脑勺,抚摸柔软的发丝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幼崽。 “把被子盖好就不冷了。”他安慰道,“等睡着就不痛了,先忍一忍。” 而后雌虫静了很久,好像再次昏睡了过去。 就在耶尔忍不住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怀里响起一道极低的声音,“我能相信你吗。” 耶尔瞳孔微缩,下意识回头看他,“什么?” 雌虫却又改口道,“……没什么。” 他终于放开耶尔的手,一双疲惫的金眸半阖,低声呢喃道。 “今夜好梦,阁下。” 第15章 几缕朦胧的晨曦从窗帘缝隙中泄出,打在床上躺着的身影上。 耶尔眼睫微颤,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声音微沙,“……几点了?” 放在枕边的光脑蓝光微闪,字正腔圆道,“早上好,现在是早晨七点整,您想起床了吗?” 熬夜后太阳穴有些刺痛,耶尔用指腹揉了揉,将残余的睡意驱散。 “咔哒——砰!” 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神情微凛,一把掀开被子下床。 大步到了客厅外,就看见西泽正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旁边站着一个呆呆的015。 “怎么了?”耶尔蹙眉,上前卡住雌虫的手臂,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没事,刚才想去洗个澡,但是015突然没电了,摔了一下。” 西泽按住耶尔的小臂,但和劲瘦的手腕一样,手下的触感并不坚硬有力,至少和皮糙肉厚的雌虫完全不同,似乎极易催折。 想起雄虫的脆皮体质,随便碰一碰都会起大片的淤青,他下意识松开了手。 但膝盖的剧痛导致重心不稳,雌虫重重摔在沙发上。 连带着把耶尔也扯得脚下一歪,仓促往前踉跄了几步,跟着倒下去—— “等等……!” 眼看着离沙发靠背越来越近,耶尔有些慌乱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的腰就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搂住,在砸上去之前险之又险地被扯进一个怀抱。 “小心。”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贴着脸的胸腔共鸣震动,似乎在耳边响起,让他瞬间有些耳热。 他的脸陷在一片软厚中,慌乱中撑住的腹肌紧绷鼓起,手心下的触感块垒分明,但似乎又极力放松下来让那手按稳。 “……还好吗?” 西泽也有些不习惯,怀里的触感柔软又细腻,比起皮糙肉厚的雌虫显得瘦削单薄,轻得像是能随手摧折。 “没、没事。” 耶尔眨眼的速度不自然地变快,发现自己被整个拢在雌虫怀里,周身都被灼热温度笼罩。 他意识到雌虫正一手护着他的头,一手揽住他的腰,像是雪豹咬住一只麋鹿的角,轻而易举把它拉出粘稠的泥沼。 眼前的军雌似乎早已习惯担任强大的保护者角色,但与此同时,他连最基本的站立都做不了—— 落魄又残缺,不得不仰赖着“弱者”的鼻息而活。 耶尔感到细微的战栗,一瞬间甚至升起把雌虫禁锢在身边、紧握在手里的强烈摧折欲,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咳……没压到你吧?” 但他还有点理智,闭了闭眼回神,撑着沙发站起来,刚才倒下去把雌虫砸了个正着,不知道有没有压迫到伤口。 “还好,我还没那么脆弱。”西泽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顺着雄虫的动作放开手。 雌虫姿势有点别扭地躺在沙发上,神情却平静坦然。 那双没有焦点的双眸落在半空,偶尔停留在耶尔的脸上,还保留着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良好习惯。 从昨晚的梦魇之后,似乎有什么在无形地发生着变化。 耶尔垂眸凝视着他。 他没有找到那平静神情中的异样,却猛然发现眼前的雌虫比起一开始捡到时,血肉充盈了很多。 那种随时可能死去的枯槁和惨白不再明显,显露出他原本的气质和性格来。 雌虫瘦削的脸庞清减却不失凌厉,原本僵硬挺直的腰背有了舒展微弯的弧度。 他被包裹在凌乱的被子和睡衣里,在晨光的笼罩中显得安静、柔软而厚重,像是塌陷倾倒的静默山峦,在时光的浸润中长出新的绿意。 耶尔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 他已经把西泽从那个雪夜中救了起来。 远离了死亡和暴力,屈辱与痛苦,缓慢又坚韧地生长出新的血肉和生命。 是和那些枯死的绿植背道而驰的生命,第一次让他的挣扎和努力显现出成果……让茫然无望的前路,似乎也有了一点可以预见的期望。 一股更柔软平和的暖流渗透四肢百骸,抚平了方才升起的摧毁欲。 耶尔弯了弯眼睛,“我带你去洗澡吧。” …… 这个房子的浴室弄得很干净,但仍然老旧和狭小,放不下浴缸和淋浴床,平时雌虫洗澡都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洗的。 “以后换房子浴室要选大点的,放个浴缸方便洗澡。” 耶尔半扶半抱着西泽在凳子上艰难坐下,随口道。 但想起所剩无几的存款,觉得这个设想简直遥遥无期。 随后耶尔又是一愣,他什么时候已经这样理所当然,把西泽加入未来的规划中去了? 手背被一只手按住,耶尔回过神,怀里的雌虫转过脸轻声道,“……已经可以了。” 西泽隐藏在发丝下的耳尖微红,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所措地收紧又放松。 虽然平时上药已经基本被看光,他仍然不习惯在雄虫面前裸露身体。 不管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还是出于内敛又板正的军雌特性。 耶尔把花洒从架子上拿下来,却没有递给西泽,他长长地嗯了一声,莫名有些不想走,“帮你洗?” 西泽快速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热水“哗”的一声喷出,落在地面飞溅起来,沾湿了耶尔的裤腿。 他用手试好温度后关上水阀,弯腰将那截布料挽起。 雌虫把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的塑料盆里,那和那张小木凳一样,都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浴室的另一面并不是墙,而是乳白色的磨砂玻璃,朦胧的晨光像奶白色的鸭绒,轻柔地粘满了雌虫的身体,模糊了那漂亮的线条。 他看起来温顺至极,收敛了尖刺,引诱着被那蜜色所惑的虫上前,将那蓬勃柔软都拢进掌心。 耶尔感到口舌微燥。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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