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走上前:“丁副使公务繁忙,还要为三生贡茶的事奔走,必然操心不少,待会儿过了数封了箱,我请大家到三生酒楼喝酒吃饭可好?” 丁永道瞥了眼慕明成,清了清嗓子道:“我虽只是茶马司副使,可正使大人远在燕安城,他老人家既然放心将茶马司交给我管,我自然少不得多费些心思,再者,我拿了朝廷俸禄,吃苦受累原本是该的,喝酒吃饭,我就算了,只我这帮兄弟,日后还要为三生押送贡茶,二爷自当好好款待。” 慕明成拱手笑道:“丁副使说的是,您今儿当给三生一个感谢的机会,一会儿千万别推辞。” 谭立德领着其他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赶过来圆场:“是呀是呀,丁副使一同去吧,咱们也沾沾喜气!” 丁永道环顾了四周,突然问慕明成:“我上次来就没见着你三弟,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来的?要论喝酒,你们都不行,唯有和三少爷对饮,才得劲儿。” 慕明成脸上浮出一点愧色,压低声音道:“丁副使,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弟弟天生顽劣,偏又得家里老祖宗疼爱,从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前几日,全家上下为贡茶忙得焦头烂额,他倒好,跑去旁的州县斗鸡遛狗,还被人讨债追到家里来,这不,不堪被我爹责罚,赌气跑出去几日了,到今儿还没找着呢。” 丁永道咧了咧嘴,嘲讽道:“三爷可真是逍遥快活命,有慕老爷和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慕明成连连作揖:“莫说他了吧,慕家往后还要仰仗丁副使多多关照。” 这边闲扯了几句闲话,慕绍堂抓紧草草翻看了那几张纸,大抵都是之乎者也的官话,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丁永道忽然转身问:“慕老爷,你看也看了,时候不早了,你再不签,这贡茶还收不收库了?” 一屋子制好的茶饼炒青,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加之,贡茶之名仿若魔咒,已容不得慕绍堂犹豫,他深吸了口气,提笔签名,三个字,一挥而就,只用了短短三息。 丁永道接过纸,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字,将笔扔给旁边的差人,大手一挥道:“继续装箱!” 差人们立时行动起来,紧锣密鼓地搬运,慕明成和韩守义陪着清点,盯着装箱贴封条。 丁永道坐在大榆树下临时搭的桌案前,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道:“慕老爷,明儿一早茶马司就要出发了,慕家打算派谁一同前往?” “锦成不争气,自然是明成,这次为了稳妥起见,韩掌柜也会跟着去,一路上还请丁副使照顾包涵。”慕绍堂拱手道。 春日正午的阳光透过新萌的树叶投下来,丁永道取了帕子在额头上擦了擦汗:“想来你也知道,宁江城的茶马司不比川地的,他们的茶主要用于边境易马,而我们除了官茶还有商茶,最近,正逢春茶旺市,司里有事走不开,押送贡茶的事,我交给了陆丰铭陆掌事,你放心,他是个十分认真谨慎的人。” 他说着,遥手一指正在和慕明成核对数目贴封条的一个差人,慕绍堂望过去,瞧着约莫二十来岁,脸型方正,眉目清晰,看着不像奸佞酷吏。 “多谢丁副使告知。”慕绍堂挥了挥手,庆丰送上来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三生有今日贡茶之选,都是慕老爷多年操持的功劳,我何当重谢!”丁永道微微推了推。 慕绍堂谦逊地说:“丁副使客气了,三生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您提点。”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丁永道用长袖盖住木盒,藏在袖袋中,而后感慨道,“我来任上快一年了,也得了慕家不少支持,日后,咱们还得相互关照才好。” “是是是,丁副使说的极是!”慕绍堂连连点头。 两人说话间,那边已经完成了交接,陆丰铭和慕明成一起拿了册子过来给丁永道签押。 丁永道拿起册子翻看了一遍,随口道:“陆掌事,可都清点清楚了?” “是,卑职和慕二爷一起清点的, 并无半点错处。”陆丰铭抱拳回道。 “既是你办的,就由你签字画押,这趟差事既然派给你了,从头至尾都该是你操办,将来若是办得好,得了封赏,有这些记录在,也可堵住那些眼高手低之人的悠悠之口。”丁永道将册子还给陆丰铭,挑眉道。 “可这个,好似不符司中规矩!”陆丰铭有些忐忑地说。 “陆掌事,你办差做事样样都好,就这人情练达上还缺些火候,押送贡茶明摆着是立功得赏的好事,慕家更不是小气之人,旁人打破头都想争,你倒还和我讲什么劳什子死规矩。”丁永道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睑,端盏喝茶。 被他一顿呛,陆丰铭犹豫道:“那……我就签了?” 丁永道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茶道:“签签签,我们都看见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般胆小如鼠,以后还让我怎么提拔你?” 陆丰铭签了字,又交给慕绍堂签了,他这才收了册子,躬身退到一旁。 丁永道站起来,虚行一礼:“慕老爷,贡茶收妥,合该立时入库,我就不在此耽搁,告辞了。” 慕明成赶忙开口道:“我即刻就到三生酒楼,恭候丁副使和各位差人大哥赏脸赴宴。” 丁永道负手点头:“今日慕家大喜,你既然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扫兴,待贡茶办妥入库,我们会去的。” “谢丁副使赏光!”慕明成笑着行礼。 “走了,走了。”丁永道也不多说,朝装满箱笼的马车队挥挥手。 差人们牵着马鱼贯而走,丁永道出了三生茶行,骑马先行,陆丰铭慢悠悠跟在后面压阵。 三生茶行里,慕绍堂和慕锦成招呼各位来客到三生酒楼宴饮,顾青竹推说头疼,没有跟着前往,卢氏自是知道她要留下照顾慕锦成,遂帮着将女眷都带走了。 不过一个多时辰,闹哄哄的人声就跟退潮的海水似的,全都消失了,留下一片纷乱的脚印和一些茶叶碎屑,后场瞬间安静了,只听见穿堂风吹得空了的库房窗户纸呼啦啦作响。 顾青竹心里莫名感觉空落落的,在院里站了会儿,转身回到临时居所。 “外面人都走了?”慕锦成正努力从床上下来。 “你伤着呢,着急起来做什么?”顾青竹赶忙上前扶住他。 “想起来活动活动,再睡下去,骨头都酥了。”慕锦成缓缓起身。 “你练练也好,咱们晚点也该回府,为着不让旁人知道,进门几步还是要你自个走的。”顾青竹搀着他在屋里慢慢踱行。 慕锦成见顾青竹一脸担忧,为免她担心,玩笑道:“说说看,爹今儿是怎么编排我的?” “爹今儿被丁永道一顿抢白,我瞧着都难受,多亏二爷机智,才将事情糊弄过去,丁永道果然向二爷问了你,二爷说你被爹打出去,找不着人了。”顾青竹并不觉得好笑,蹙眉回道。 “被打出去的?这下好了,不用装,我这个样子就已很像了。”慕锦成低笑了一声,旋即又问:“丁永道为何事为难爹?” 顾青竹想了想道:“确切的,我也不知道,我远远瞧着是个官文什么的,他不允爹细看,硬逼着签字,不然就不给清点装箱,二爷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给爹争取了一些时间,想来约莫不是什么要紧事,爹后来还是签了,丁永道的态度转好,还和爹喝茶聊天来着。” “什么喝茶聊天,不过是偷偷给他好处,按说慕家一年四季,逢年过节打点的钱也不少,这个丁永道何以就成了钱家的人?”慕锦成有些想不通道。 “或许钱家给的更多?”顾青竹试探着一问。 “怎么可能!你瞧钱家干的都是些什么营生,除了茶行和酒楼勉强上得了台面,烟馆赌场,哪个赚的不是损阴败德的死人钱,至于钱庄放高利贷,万花楼虐待妓子,更是不胜枚举,这样毒辣的人家又能大方到哪里去!”慕锦成不赞成道。 抽烟膏,赌钱都是家破人亡的结局,慕锦成说这是死人钱也不为过。 “那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了。”顾青竹摇摇头。 “你也别为那些烦恼了,今日贡茶顺顺利利入了茶马司的库房,他就和慕家捆在一根绳上了,若是慕家不好,他的乌纱帽恐怕也保不住。”慕锦成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顾青竹回抱他,不言不语,但心里总有一丝不安稳。 这时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听春莺说:“爷,少夫人,吃饭吧。” 慕锦成搭着顾青竹的肩,两人慢慢走了出来,春莺讶然:“爷……” 这位爷平日里金贵着呢,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才过去几天啊,就自个起来了?! “春莺,去找件暗色的宽松长袍来。”顾青竹急忙开口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哦。”春莺虽不解,但还是很快去了。 顾青竹将慕锦成扶坐在椅子上,刚端起碗,却被他接过去了:“我今儿就回家了,大喜的日子少不得到祖母屋里,人多眼杂的,难道还要你喂吗?” “你……你能行吗?”顾青竹有些不放心,鼻子很不争气地发酸。 想这几日,他伤着,她又一心顾着炒茶,对他少了照顾和陪伴。 “你男人行不行的,试过不就知道了?”慕锦成看破她心里的担忧,故意恶作剧地说。 “慕锦成……”顾青竹压着嗓子,连名带姓地叫。 这家伙,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 顾青竹竖眉瞪眼的,活像一只龇着乳牙的小虎崽,惹得慕锦成一阵轻笑。 春莺找出一件深蓝提花锦袍,顾青竹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温柔地帮他穿上。 “吃饭,吃饭。”慕锦成拿上筷子扒饭。 顾青竹拣他喜欢吃的菜,搛了一些在他面前的小碟里,两人偶尔说几句闲话,很快就吃了饭。 这一顿饭,吃得慕锦成汗湿里衣,他为了不让顾青竹担心,极力忍住肩上的疼痛,保持微笑。 顾青竹递了热帕子给他:“我晓得你疼得厉害,去躺会儿吧,我让春莺和左云收拾东西,咱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慕锦成伸手,顾青竹弯腰扶了他一把,又将他送到里间床上,放下了帐幔。 因着顾青竹日后还要继续来看盯着后场炒茶,为方便起居,这里大部分东西都不带走,只把慕锦成的物品和一些换洗衣物带回去。 顾青竹专门整理慕锦成各种外敷内服的药,春莺和左云则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半点声音也不敢弄出来。 主仆三人细细拾掇了一番,眼看着到了未时,这会儿,慕府上下都在歇晌,基本没什么人走动,悄悄回去最合适不过了。 宝应的车子一直候在外面,左云将他叫了进来,这样可以避过外面行人的目光。 顾青竹扶着慕锦成登车,春莺和左云挎着两个包袱跟在后面。 春日午后,阳光慵懒,店招旗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街市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就连铺子里的小伙计都歪坐在太阳下打瞌睡。 宽阔的街市上行走着一辆孤零零的两驾马车,它走得很慢,好似在炫耀它身上披挂的青色丝线流苏,不过,它确实很好看,在阳光下,因着马车的行进,流苏微微晃动,泛起潋滟的光,像湖泊里刚涨起的春水一般。 听着声儿,瞌睡的小伙计微睁了睁眼,旋即又闭上了。 这是慕家的马车,整个南苍县的小伙计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这个,它走得慢,却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再说,今儿是慕家烈火烹油的好日子,根本不会有闲工夫出来逛街。 及到慕府门前,卢氏早悄悄打发茯苓带着婆子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回来,一起拥上来,倒是很好地遮了旁人的耳目。 走上通往蕤华院的花径,顾青竹伸手扶慕锦成,却被他紧紧攥着,手心濡湿的汗,让顾青竹一阵心疼。 右玉早拾掇了屋子,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就连院里的花都换成了琼花,大朵大朵如雪团一般,挤挤挨挨的,煞是好看。 入了屋,顾青竹伸手帮慕锦成脱外裳,她实在担心他刚才独自下车时,是不是将伤口抻裂了。 慕锦成见她弯腰解他腋下的衣袢,好似投怀送抱一般,他咬着她的耳朵调笑:“媳妇儿,这般急的?” 顾青竹仰头看他,正想骂不正经,却见他额上的汗沁得鬓边发亮,遂垂下眼帘不做声,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雪白里衣上果然浸出一些鲜红血渍,幸而外裳是深蓝色的,才没被人发觉。 顾青竹轻轻剥下他半肩衣裳,细细查看伤处,所幸只是一处结痂破了,她又上了一遍药,服侍他换了里衣。 “我没事的,青竹。”慕锦成见她一脸难过,遂低声安慰道。 “你今儿晚上……”惊觉自个语气里的哭腔,顾青竹刹住了声儿。 “我有你呢,家里父母二哥都知道,他们会帮着遮掩的,你放心好了。”慕锦成伸出左手拍拍顾青竹的纤细的背,好似她才是受伤的那个。 “你先躺躺,晚上没一个时辰是熬不下来的。”顾青竹扶着他的胳膊。 “这几日你太辛苦了,要不也睡会儿?”慕锦成坐在床边看她。 闻言,顾青竹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给忘了,我得赶快让右玉找张榻来!” 慕锦成恨不得咬掉自个的舌头,媳妇已经好几天没和他同床共枕,他本想哄她躺会儿,谁知倒提醒了她,看来最近都得分床睡了。 “你躺着。”顾青竹不由分说,将慕锦成摁在床上,扯了被子给他盖,也不等他回话,匆匆出去了。 慕锦成侧耳,听见右玉一连声的应答和杂乱的脚步,不一会儿,熟悉的药味飘了进来。 显然顾青竹去了厨房熬药,慕锦成本还想着外头不方便,回了自个屋里能和媳妇腻歪腻歪,看来是没指望了,他只好闭眼小憩。 悠闲的时光总是很容易溜走,慕锦成再睁眼,暮色已经起了,天地间好似一缸被墨笔洗过的水,朦朦胧胧的,让人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外间的景象。 顾青竹端了药汤进来,见他醒了,遂道:“先喝药吧,一会儿琳琅该来请了。” “唔。”慕锦成睡了会儿,肩上明显不那么疼了,他一口将汤药灌了。 顾青竹给了他一个密制的杨梅,酸酸甜甜的,一下子盖住了苦味。 果不其然,春莺刚收了药碗去厨房,琳琅就过来传话,她约莫知道慕锦成伤着了,特意在外间请了安,顾青竹出去寒暄了几句,又让右玉多赏了些钱。 及到天色全黑下来,慕府各处都上了灯,顾青竹才和慕锦成一并到松芝院去。 今儿全家都陆陆续续到齐了,就是平时里一直在避嫌的宋允湘,也被慕婉成拉来了,一屋子其乐融融。 慕锦成夫妇照常向寇氏行礼,卢氏爱子心切,拉他坐在身边,不许他多动。 等到慕绍台从官署回府,带着罗霜降一起过来,慕家的晚宴正式开席,众人依次坐了,为了避免寇氏对慕锦成生疑,慕绍堂和慕绍台一左一右坐在寇氏身边,其下是各自的媳妇,卢氏旁边是慕锦成,而后是顾青竹,接着慕婉成和宋允湘,最后一个空位自是慕明成的。 “哎呀,你们今儿怎么都挤到我跟前来了?”寇氏搛了一块鳜鱼,发现慕锦成离自个太远,遂不满地抱怨。 “儿子想吃。”慕绍堂端起面前的碗递到她筷子下面。 “你……”寇氏突然笑了,这个大儿子打小就是一副正经过头的样子,这会儿一把年纪了,竟然向她讨吃的,她筷子一松,道,“给你好了!” 卢氏赶忙搛了一块鳜鱼放在慕锦成的碗里说:“娘,锦成吃着呢。” 寇氏觑着眼睛望了望他们母子婆媳三人,嘀咕一句:“那个红烧老鹅不要吃,骨头硬,容易划破嘴。” 卢氏不知所以的应了一句,将筷子伸到别处。 顾青竹心里倒是清楚的很,老鹅是发物,身上有伤的人是不宜吃的,难道老太太已经看出来了? “娘呀,你也别只顾着锦成,这还有您一个孙子呢。”慕绍台给寇氏盛了碗鱼翅羹,笑着说。 寇氏笑得眼角纹皱成一朵菊花:“对对对,老二媳妇,你可得好好养着,酒楼那边若是忙不过来,就暂时别去了,让绍堂临时指派个实诚掌柜去帮帮忙,如今咱慕家终于做成了贡茶,名声钱财都不缺,只盼着人丁兴旺!” “娘,还早呢。”罗霜降明知慕绍台是拿她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仍然红了脸。 “立德说你一月有余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可不能马虎,你和绍台年纪不小了,有一个孩儿不容易,不管男女,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寇氏给她搛了一块鸡肉,叮嘱道。 “谢谢娘,媳妇记下了。”罗霜降低下头摸摸平坦的小腹。 “行了,今儿双喜临门,都别拘着了,自个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寇氏挥挥手道。 府里的人除了今日才回来的顾青竹夫妻,其他人都知道罗霜降有喜,顾青竹站起来,以茶代酒道:“罗姨,恭喜你呀。” 慕婉成人小鬼大,她冷不丁道:“三嫂,二婶马上就要有孩子了,你啥时候有?” 顾青竹被她突兀一问,一时愣住,粉面飞霞。 慕锦成朝慕婉成翻了白眼:“你傻啊,罗姨是长辈,她的娃娃叫我哥,我这会儿若是有了孩儿,叔侄一般大,以后我孩儿长大了多尴尬!” 他这么一说,将桌上人都逗笑了。 寇氏捂着笑疼的胸口道:“你这泼皮猴子,那你说,你到什么时候有?”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定海神针 “起码……也得等二哥有了孩子吧。”慕锦成瞥了眼顾青竹,将嘴里的话打了旋,方才说出口。 “锦成这么一讲,倒是提醒了我,这阵子你们父子只顾着忙贡茶,得空也该议一议明成的亲事了。”寇氏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儿子。 慕绍堂连连点头:“是呀,之前子衿一直说要等子佩及笄掌家才能出嫁,如今眼瞧着也快到日子了,我打算等明成送了贡茶回来,就正经操办这件事,今年腊月里,一定风风光光将子衿娶进门。” “这……这怎么就说到我头上了?”慕明成含笑道,“爹,我不急的。” 慕绍堂今儿高兴,不由得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与子衿虽自小定下娃娃亲,但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这桩桩件件做起来,繁琐得很,总要忙个大半年,上次锦成的亲事过于仓促,这次要好好的办一场。” 卢氏听了这话,心里极不舒服,要她这个当家主母为一个庶子大肆操办婚事,总是很膈应,但今儿是喜日子,她不便发作。 宋允湘不知是没眼力劲儿,还是存心的,她默坐半天不说话,这会儿突然道:“那今年可真是好年景,三生年初选上贡茶,二舅母接着有了身子,年底二表哥要成亲,再过几个月,蔡姨娘就该生孩子了,咱家可算是喜气连连呢。” 这话一出,饭桌上立时冷了场,众人都有些不自在,慢不说她拿西府正经女主子与一个姨娘相提并论,就是即将嫁进来的谭家大小姐,身份都不知比一个姨娘尊贵多少,遑论百年期盼一朝实现的贡茶了。 卢氏听了宋允湘的话,尤为扎耳,最近蔡氏仗着肚子大了,逾矩要这要那,慕绍堂忙于贡茶的事,被她缠不过,只得顺嘴答应,这让卢氏十分难堪又难做,她正等着贡茶事了,好好给蔡氏上规矩,这会儿宋允湘一提,莫名压不住火。 “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什么话都敢对外说,你身边的李氏呢,是个死的吗?将你教昏了头!”卢氏放下筷子,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厉声道。 茯苓见状,立时打发两个婆子去寻李氏。 宋允湘被冷汗一激,方才想起,这里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对有身子,生孩子之类的话题,听到都当没听到,更别说插嘴议论了。 “大舅母,我……我只是一时高兴,口没遮拦,不关李嬷嬷的事!”宋允湘赶忙起了身,行礼。 “哼,你这是在家里,若是出去和小姐妹们一处玩耍,说了这些混账话,叫人家怎么想慕家,这到底是我这个主母没教好,还慕家轻慢你,不给你学习礼仪!”卢氏面色沉的几乎要拧出水来。 也是活该宋允湘倒霉,因为蔡氏,卢氏心口积了一堆堵心的干柴,遇着一丁点火星,嘭的就燃起来了,就凭她几句不咸不淡的解释,根本是救不下来的。 “我……”宋允湘一口气梗在胸口,出不来,咽不下。 她刚才确实是想哄老太太高兴,一时忘记了身份地位之分,可刚才慕婉成也说了呀,怎不见卢氏生气?这分明欺她是外姓人! 李婆子很快就被带来了,今儿府里有喜事,人人都得了赏,她正和守门的婆子沽了酒来喝,正喝到兴头上,就被两个婆子揪着头发带来了,可怜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卢氏面上怒意森然,不禁打了个哆嗦,扑通跪下了。 “你这婆子喝马尿喝昏了头,表小姐都被你教坏了!”卢氏看着她黑红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李婆子翻了翻迷离的老眼,借酒壮胆,昏昏然道:“表小姐主意大呢,奴婢哪里教的!” 宋允湘气得几乎厥过去,咬牙道:“李嬷嬷,你乱说什么!” “好了!还吃不吃饭了!”寇氏低声喝道。 “外祖母,允湘有错,但绝不是故意的!”宋允湘被李婆子坑了,几乎要哭了。 寇氏额角青筋跳了跳,她用手抵住:“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应避讳,心里要明白,你大舅母也是为你好,今儿家里逢着喜事,没人计较你的言语,若是在外头,进了夫家门就不行了。” 宋允湘强咽下心中的怨气,乖觉道:“允湘知道了。” “无事了,接着吃吧。”寇氏扬扬手。 可到底坏了气氛,一时没人说话,就连筷子勺子都轻拿慢放,生怕弄出点声音,惹人侧目。 隔了会儿,寇氏放下筷子道:“我今儿中午贪嘴,多吃了两颗糯米圆子,这会子不太想吃了,你们慢用。” 寇氏说着,伸手搭着琳琅的胳膊站了起来。 慕绍堂兄弟以及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卢氏担心地问:“娘,要不要请谭先生来瞧瞧?” “不碍事,莫要麻烦,我躺躺就好了,你们一会儿自散了,不必再来扰我。”寇氏转身进了内室。 老太太走了,余下的人不管吃好没吃好的,都没有再坐下吃的理,俱都走了。 慕绍台携罗霜降离开,慕绍堂特意打发几个婆子跟着,一直送到西府。 宋允湘埋头独自走了,就连自个的丫头念棋也不肯等,慕婉成不高兴,一路走,一路抠指甲,今儿是她拉宋允湘来的,闹得祖母没胃口,真扫兴! “你们先回去,若是没吃饱,我让朝晖院的小厨房给你们做点夜宵。”卢氏和慕锦成顾青竹一起出了松枝院的门。 “谢谢娘,蕤华院有小厨房,我想吃啥,叫青竹做就行了,免得兴师动众,白惹口舌是非。”慕锦成淡淡一笑道。 “也好。”卢氏见他这般说,只得作罢。 路边的灯笼将脚下照出一片昏黄,顾青竹本能地想要扶他,却被他抓了手,霸道得十指相扣。 顾青竹偏头看了眼他,并没作声,宽大的广袖彼此交缠,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好似一棵树长出的两个枝丫。 “祖母好似知道你伤着了,她今儿是故意提前离席的。”顾青竹低语道。 “你别看爹整日在外头忙生意,娘又掌管家中事物,可咱家里最聪明通透的,还数祖母,她就是慕家的定海神针。”慕锦成轻笑。 两人回到蕤华院,顾青竹检查了他的伤,见并没有什么大碍,便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今儿不吃了,只是我好想你做的虾籽面啊!”慕锦成一脸神往,还不忘吧唧了下嘴,好似在回味记忆里的美味。 “你还真不愧是个会吃的,再等几日,待到夏至,我做一回,让你解解馋。”顾青竹好笑道。 “好呀,我让右玉打发人留意买外面抱籽的虾。”慕锦成兴冲冲道。 “哪里要这般麻烦,我让青山哥找陆小七就是了,他常送鱼到面馆去的。”顾青竹弯腰给软榻铺上褥子。 “咦,明日县学里是不是该放榜了?”慕锦成突然想起来问。 “辰时正刻放榜,等送了贡茶,我就去瞧瞧。”顾青竹转身从橱子里抱出枕头被子。 “我也要去!”慕锦成激动地两眼冒光,好似是自个下场考了似的。 顾青竹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去了,万一被人撞了,那还得了!” 慕锦成拉她的手:“我等不及要知道好消息,让我陪你去吧,我只在车里等还不行吗?” “你若忍得住疼,就随你吧,只是不知你非要去做什么。”顾青竹有些想不明白。 “青松是你的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弟弟,他若考上了童生,我不也跟着风光嘛。”慕锦成嘻嘻哈哈道。 与他相处日久,顾青竹早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她向他挪了两步,几乎走进了他的怀抱里,顾青竹站着,坐在床边上的慕锦成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她灿若星辰的眼眸,他有些不确定的欢喜。 她突然欺下身来,挡住了不甚明亮的灯光,慕锦成眼前一暗,猝不及防的,一个潮湿温润的吻印在他的脸颊上。 “谢谢你!”顾青竹抽身后退。 慕锦成的心突突地跳,几乎是本能的,他左手一带,顾青竹就跌到他怀里。 “丫头,惹火还跑,没你这样的!”慕锦成轻笑,低下头去。 烛火跳了一下,噼啪爆了一个灯花,这个声音惊着了顾青竹,她忙从他的腿上逃走了。 慕锦成呡了下唇,这丫头的味道,一直很好。 第二日天蒙蒙亮,慕家人就起了,顾青竹服侍慕锦成穿衣,为防意外,特意在肩上多铺了几层细棉布盖着伤处。 卯时,彭冲带着私学里几位教习赶到慕家,他不放心旁人,遂亲自来了,他们和慕家家丁组成了二十人的小队,由慕明成和韩守义领着,先行到茶马司和负责押运的陆丰铭会合,跟随车队出发。 慕绍堂领着全家人坐车赶到县城门口送行,就连寇氏也来了。 约莫辰时初,一行十数辆满载的马车浩浩荡荡从茶马司出发,前头的车驾上竖着一面黄色的旗帜,随风飘展,陆丰铭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端,慕家家丁和茶马司的差人各走马车一边,慕明成的马车缀在最后。其后隔着一段距离,又有骑马和走路的人,想来是送行的。 整个车队气势恢宏,引得路人驻足张望,马车上整齐划一的棕色箱笼,都贴着盖有大红戳子的封条,远远看着,让人心生敬畏。 车队走出城门,在路边稍歇,送行的人依依惜别。 因着是贡茶,不仅苏瑾亲自来践行,宁江城知府林大人也派了人来参与。 苏瑾说了一番慷慨激昂勉力鼓舞的话,又敬了茶水,便挥手命令出发。 慕锦成站在人群里,目送二哥远行,却敏锐地感觉到身边气流涌动的凉意。 “三爷,别来无恙!”一只大掌往他的右肩上压来! 第三百五十章 再添一喜 慕锦成腰身一拧,肩膀微侧,抬手接住了那只大掌:“谢钱大爷惦记!” 钱涨看似无意地用力握了握,热络地说:“三爷如今神龙不见首尾,在南苍县都难觅踪影,若不是今日贡茶启程,恐怕还是难以见上一面啊!” 慕锦成嬉笑道:“难得,钱大爷也来送行,你也知道,我不过是慕家一个闲人,前几日去外县玩,被我老子逮着打了一顿,到今儿还缓不过来呢,昨儿下午……”他的目光飘到顾青竹背影上,却不说了。 钱涨的目光追过去,嘴角一扯,满含深意道:“要不怎么说,你是富贵人,娶了个旺夫命的媳妇儿,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他的话满是嘲讽,慕锦成故作不知,沾沾自喜道:“这倒不假!” 见他似个傻子一样,钱涨没了兴致,抽回了手道:“我家里还有事,改天,咱们一处喝酒。”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呗!”慕锦成扬手。 钱涨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锦成往无人处咧了下嘴,刚才为了扛住那一握,他整个肩膀就像被劈开了一样,他明显感觉到濡湿的热流渗透了衣裳,所幸他穿着黑色暗纹锦袍,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顾青竹刚才就站在慕锦成前面,自然听见他与钱涨的交谈,她拼命忍住不回头,这会儿,方才悄悄退后,抬眼看他,心猛地一揪,额角的冷汗,暗淡的唇色,比任何语言都更好的描述了他糟糕的状态。 一直被送行之人拖住讲话的慕绍堂,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他草草敷衍了几句,挤过来道:“你与暮春最要好,今儿县学放榜,你快去瞧瞧,若是中了,先代我祝贺一下。” “爹,我阿弟也考了,容我也去看看吧。”顾青竹赶忙道。 “去吧,去吧,记得先到德兴药行给你们祖母拿药!”慕绍堂挥挥手,叮嘱道。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向马车,待离开人群,走出一段距离,顾青竹才低声道:“快去德兴药行!” 宝应轻应了一声,马鞭噼啪在空中爆了个响,两匹辕马小跑了起来。 “你要不要紧?”顾青竹拉着他的手。 他们等下还要进药行,顾青竹不敢脱他的衣裳,只怕一会儿再难穿上。 “没事,你带口脂了吗?给我抹点,要不然太难看了,有损我风流倜傥的慕三爷形象。”这时候的慕锦成还能笑得出来。 顾青竹袖袋里带着谭子衿上次送她的那个小妆奁,她咬唇,拿出口脂,涂在慕锦成略显苍白的唇上,慕锦成感受到她手指的冰凉和止不住的颤抖。 “我告诉你一个事,在我们现代,男子也用润唇膏的,只是没颜色而已。”慕锦成用左手握住她的纤指,调侃了一句。 “别打岔,我没怕。”顾青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下车,走进药行,春日里冷暖不定,染风寒咳疾的人不少,谭立德和章平津都在诊室里忙。 “小哥,我来拿我家老祖宗的药。”顾青竹走到柜台前,和气地说。 “慕少夫人,抱歉了,谭先生还没开方子呢。”里面的小伙计有些局促道。 “那……那我去问问。”顾青竹指了指诊室方向。 “我领你们去吧,刚好让先生歇会儿,他忙得连早饭都还没吃。”小伙计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食盒。 顾青竹和慕锦成跟着小伙计进了诊室,谭立德开了药方,让病患跟着小伙计出去了。 “你们怎么来了?”谭立德的目光在慕锦成的脸上扫了一眼。 “他的伤口可能裂开了!”顾青竹声线发抖。 谭立德脸色一凛,顾不上吃饭,立时检视他的伤口,入眼几层细棉布都湿透了, 待慢慢揭开,果见肩上伤处裂了,他赶忙着手处理。 “怎么这么不小心!”谭立德慢慢揭掉裂开处的结痂。 这个过程十分疼,跟剥皮一般,慕锦成咬牙忍着,汗珠直滚。 “都是钱涨害的!”顾青竹紧紧咬住下唇,好似疼在她身上。 “我想他或许听闻了一些风声,有意验证一下,幸亏我没有被他摁住肩膀,要不然,就不是现下的情形了。”慕锦成长长地呼了口气,挺直腰杆。 “这个王八羔子,好歹毒的心!”谭立德低骂了一句。 万幸的是,慕锦成的伤口只裂了一小部分,谭立德给他重新上药包扎,顾青竹小心翼翼地帮他整理衣裳,为怕外间人起疑,谭立德飞快地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他们。 待他们走了,谭立德将染血的布藏到布帘子后面,方才叫下一个病患进来。 待两人抓了药,赶到县学,榜单早就贴出来了,看榜的人大多已经走了,顾青竹独自走上前,目光急切的搜索。 从中间开始,往后看到最后一名,没有! 不死心,她又往前看,没有,仍旧没有! 前面还有十几个名字,顾青竹的心忽悠悠地下沉,她虽对青松说,这次只是练练手,但谁不想一举中第,而且今年若是考上童生,明年就能参加三年一次的府试,若是错过了,还要再等三年。 “怎么样,找着了吗?”慕锦成等不及,下车来问。 顾青竹有些沮丧地摇头。 慕锦成不信:“约莫人太多,你看花眼了吧,我来瞧瞧。” “咦,这不是吗?”慕锦成扬手一指,笑道:“第一名,顾青松。连暮春都排他后面呢,青竹,你是怎么看的嘛。” “什么!”顾青竹万万没想到,她吃惊得抬头,目光飞上第一个名字。 顾青松!一字不少,一笔不错! “阿弟真考上了!”顾青竹激动地捂住嘴,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慕锦成在阳光下笑眯了眼:“不仅考上了,还是榜首,我说什么来着,我这小舅子就是念书的料,你就等着吧,将来说不定连中三元,给你挣个诰命呢。” 守着榜单的两个差人巴结道:“恭喜三爷,原来这位是您的内弟,适才一群人来看过,刚刚走。” “赏。”慕锦成高兴,挥手道。 宝应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铜钱,也不过数,直接给了那两人。 “谢三爷,谢三爷。”两人拢手兜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县学是清水衙门,月例大多依靠宁江城学政拨下的钱财,像他们这种差人,一个月有两银子已经顶天了,这会儿,不过说了几句好话,这位财大气粗的爷就赏了百多文,日后若是见着那位榜首可得小心伺候着。 “你也太会花钱了!”顾青竹小声嘀咕。 “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到哪儿不得先铺路啊,青松日后就要来这里学习了,你若想他少些麻烦,专心读书,这些钱是不能省的。”慕锦成一副洞察世事的表情。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伤得赶快躺下歇着。”顾青竹这会儿没心思考虑哪些,担心道。 慕锦成摇摇头:“我不要紧,青松他们这会儿可能到顾家面馆去了,我们这会儿赶去,说不定还能碰上,快走吧。” “可你……”顾青竹犹豫。 “我将你送去,就回家。”慕锦成笑,拉她的手。 顾青竹在鱼市街下车,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的喧哗,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看着马车掉头离开,慕锦成半掀着车帘,笑着朝她挥手。 “青竹,你来了,青松在呢!”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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