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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说千句万句,总不抵他一两句贴心的话!”春莺低低地抱怨。 “你小声些,别把少夫人吵醒了,少夫人不好过,你当爷心里就好受啊,他视少夫人如珍似宝,任谁……”右玉嘟嘟囔囔压住了声音。 春莺跺了跺脚:“这都是误会,少夫人不是没事吗?你赶快叫宝应去把爷叫回来呀!” 右玉戳了戳春莺的额角:“死丫头,只你最忠心,当我不想两个主子和和和美美的?昨儿,爷一头扎进了花间乐坊,正遇着钱家二爷和王八爷,你想他怎能脱得了身!再说,今儿府里只许进,不许出,你给宝应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去啊。” “可……”春莺的目光睃了窗内。 右玉微微叹息:“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嘛,他那一口气下去了,自然会回来,若是他想不通,八匹马也拉不回!你不见夫人都没法子管吗?” “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外头还不知怎么传呢,等爷醒过味来,黄花菜都凉了,难道我们少夫人的冤屈是白受的。”春莺心里更偏向顾青竹,为她抱不平。 右玉推推春莺:“你甭乱嚷嚷,昨夜,夫人带着人亲自搜查,定是没啥发现,要不然今儿早传遍是哪个挨千刀干的了,如今悄没声息的,定是不好。 算了算了,不与你说了,快去看药熬好了没有,别一会儿被少夫人听着了,又要惹她伤心。”右玉说着,往厨房去。 春莺含糊地应了句什么,跟着右玉走了。 见外头清净了,顾青竹从床上起来,依旧穿着昨日的蓝布襦裙,头发用紫竹簪别着,她看见博古架上那对镶宝的匕首,顿了下,顺手拿了一把拢在袖中。 她洗漱停当,春莺正端了早饭和药汁进来。 “少夫人,你怎么起来了,谭先生说你要好好休养,免得落下病根。”春莺放下托盘,赶忙扶她。 顾青竹伸手摸摸后颈,那里疼得火烧火燎:“我没那么娇气,在乡下的时候,我挑柴禾也常把肩膀压肿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春莺将药碗端给她,心疼道,“那个恶人下手太狠了。” 顾青竹一口气喝了药汁,呡了呡唇,苦涩的味道充盈唇齿,只怕一张口,吐出来的口水都是苦的。 春莺刚说完,又有些后悔,原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她见她还穿着昨日的粗布衣裳,遂道:“少夫人,我给你另找一件衣裳。” “你别忙了,去朝晖院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形。”顾青竹低头喝粥。 她假装没听见她们之前的说话,轻声吩咐。 春莺不疑有他,爽快地答应:“行,我这就去。” 她前脚刚走,顾青竹就丢下碗筷,拢了拢鬓边碎发,出了门,院里的人只当是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去朝晖院,全都没有在意。 顾青竹拐过一丛腊梅,直往风园,她记得慕锦成说过,风园有一段矮墙,可以攀爬出去。 她本是山野姑娘,登山采药,爬树摘果子是常事,故而,她很容易就翻过围墙,顾青竹一身农家女装扮,在这个认衣裳甚于认人的市井街市里,她渺小地宛如一粒尘埃,没有人在意她是谁。 “你知道吧,慕家两个儿子为一个女人动了刀子,那个血流得到处都是,简直就是血流成河啊!” “昨儿晚间,我去看了,衙门都把富祥旅店封了,你说宋家可真够倒霉的,之前,出了赝品的事,厚着脸皮求到慕家,却被人一口回绝了,这会儿还被连累,我看他家今年的茶市生意是做不成喽!” “我记得慕家那媳妇不是个乡下丫头吗?就算长得再标致,还能美过谭家大小姐?慕家二爷也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我听说,那丫头是个厉害的,不仅把府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哄得妙机道人收他做了徒弟,再说,男人不就那个德行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 慕家两子争一女,兄弟相残大打出手的谣言,在无星无月暗沉沉的昨夜快速发酵,街市上的人三五成群,哄笑狎闹,污言秽语满天飞。 顾青竹闷头走了一路,耳朵也听了一路,在这样污水横流的市井之地,她若敢站住解释,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听,恐怕只有烂菜叶臭鸡蛋等着招呼她。 章台坊,顾青竹站住深吸了口气,这里的柳枝缀满新叶,在微风中飘飘荡荡,像极了那些女人们的水袖。 花间乐坊,在章台坊虽比不过昌隆的万花楼,但也算是一处难得风流之地,这里以曲乐闻名,倒是比万花楼搔首弄姿,卖弄风骚来得清雅。 此时已是辰时末,这里的人才刚刚起床洗漱进食,顾青竹跨进花间乐坊,入眼清澈的蓝,仿佛是水洗过的天空,轻灵空远,所有的帐幔垂挂都是蓝色的,只是蓝得千变万化,没有一处雷同。 正当她看得出神,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顾青竹转眸,只见面前的男人,一身白衣胜雪,衬得他的肌肤更白几分,他的眼睛像猫眼,仿佛上好的琥珀,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我找我家锦成,请先生让我带他回家。”顾青竹屈膝行礼。 “慕三爷?”白衣男子微挑眉梢,盯着她的衣裳,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原以为是乡下丫头进来瞧稀奇,撵出去就是了,却没想到是个上门讨人的,且讨的人,还是南苍县顶顶有名的纨绔榜首。 “是,我是他媳妇。”顾青竹被他探查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卑不亢地说。 男人浅浅地笑:“少夫人胆子真大啊,这会儿的南苍县,你也敢出门?” “那些都是谎言谣言,我为什么要怕!”顾青竹挺了挺腰杆,“我若躲在家里痛哭流涕,反倒称了那些恶人的心了。” 男人似乎对顾青竹的言辞颇有些感慨,遂道:“少夫人随我来,在下只管给你们机会,三爷愿不愿意回,又或者愿不愿意跟你回,只看他自个拿主意了。” “谢谢先生!”顾青竹再次福了福。 男人很瘦,并不在意她的礼数,他行走起来,轻飘飘的,甩着两只长袖,像阵风似的,领头上楼,顾青竹赶忙跟着。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跟我回家 一路无话,两人上了三楼,男人在一扇门前站住,曲手轻叩,他的指节细长且白皙,像弹琴一样,敲击得极有韵味。 顾青竹屏息静气,只听屋里泄出一星半点的琵琶声,以及女子低低的吟唱。 敲门声似是约定好的,不大会儿,门自里间打开了。 穿着一身云裳新出的烟雨色长袍的慕锦成,搂着个着抹胸襦裙的歌姬出来,他衣襟半敞,里衣凌乱,连头发都垂落了几缕,眼角晕着酒气,红的像遭雨的海棠,颔下淡青,新冒的胡茬,让他更添几分颓废。 “秦沛,进来喝一杯,听听我和朝云新做的曲子?”慕锦成眼角飞扬,魅惑不已。 “听曲子有的是时候,只有这会儿,有人来找你了。”秦沛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身后粗衣打扮的顾青竹。 慕锦成蓦然见到她,神色一窒,眸光微闪,随即冷嗤道:“秦沛,我当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曲痴,却不料也是个世间浊人,你带她来做什么?!” “你们夫妻闹别扭,可不要捎带上我!”秦沛拂袖而去。 “慕锦成,你跟我回家!”顾青竹原本一双灵动的杏眼,经昨夜一哭,早已红肿的像个桃,一整夜没有睡,面色青白的似失了血色。 “回家?让我回去对着你这张瘆人的脸吗?”慕锦成毫不掩饰他的嫌弃,甚至将嘴凑到怀里美人耳边吹气,满满的男人气息,让她笑得花枝乱颤,躲痒似的,直往他怀里钻。 “慕锦成!”这样的羞辱,让顾青竹几乎将唇咬破,她的声音更是陡然拔高了几许,心尖上更是没来由地阵阵刺痛。 “三爷,你还是和少夫人回去吧,她这样,只怕是要生吞了我呢。”女人的抹胸很低,露出大半个浑圆,她一侧身,紧紧抱住慕锦成的胳膊,斜睨了眼顾青竹。 她这样分明是欲擒故纵,毫不顾忌地挑衅! “你这样说,好似她是个母老虎似的。”慕锦成嘿嘿一笑,轻佻德卷起她鬓边碎发,一圈圈绕在手上把玩,“还是朝云好啊,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那让奴家伺候爷啊!”朝云涂抹蔻丹的手指,肆无忌惮地伸进慕锦成的外袍,隔着里衣抚摸。 慕锦成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调笑道:“急什么,待我赶走她,咱们再快活,若是伺候不好,到时我可是要打你屁屁的!” “咯咯咯。”朝云伏在他怀里,娇笑不已。 “你先进去准备酒,我一会儿就来!”慕锦成眉头微动,推开她道。 朝云拈着帕子,朝慕锦成抛了个勾魂的媚眼,袅袅娜娜地进了屋。 “你也看见了,我在这里快活得很,不想和你回什么劳什子家!”慕锦成半倚在门框上,眼角微扬,瞥了眼顾青竹。 慕锦成竟然厚颜无耻到当着自个面,和妓子打情骂俏,顾青竹紧握着拳头,强忍住心头痛楚,仍旧咬牙道:“你跟我回去!” “你是不是蠢!”慕锦成突然爆发,大骂道,“顾青竹,你的头顶一片绿油油大草原了,你的傲气的,你的硬骨呢,在慕家吃了几天饭,那些都他娘的都喂了狗?! 你这会子贪恋慕家少夫人的头衔了,你不是日日口口声声要走的,这不是正好么,咱们彼此彼此,五十步笑百步,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叫我回家,我不稀罕!” 顾青竹涨红了脸,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慕锦成,我是想离开,也从没有对你隐瞒过,但昨日之事非我所想,也非我所为,更非我所愿,你回去,一见二爷,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看到想到的那样,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不起你!” 慕锦成脖子上青筋直爆,怒吼道:“我这种浪荡子,哪有什么资本指摘你,更不堪和我二哥相提并论,他与你是旧相识,又是温润如玉的性子,是个女的都会看上他!” 顾青竹气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既嫁你,又怎做他想!” 慕锦成红着眼睛,冷嗤:“哼,好一个嫁我,有道是,出嫁从夫,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曾想到我,问过我,又哪来什么对不对得起!” 此时屋里,琵琶声响,缠绵悱恻,一个妩媚女声浅唱低吟:“……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乐曲入耳,声声伤人,滴滴化血,顾青竹猛地抹了下眼泪,从袖中拔出匕首,惨然一笑道:“好一个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今日成全你!” 慕锦成见她猝然决绝,瞬间变了脸色:“你不要乱来啊,别以为你带把刀来,我就会乖乖就范和你回去!” “你是慕家三爷,回与不回,自然由不得我做主,今日之辱,当是我自找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你……一刀两断!”顾青竹泪雨纷飞,她拈起一边袖口,手起刀落,一截衣袖垂在她的手上。 顾青竹朝他抛下残破的衣袖,痛彻心扉,怅然转身离开:“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陌路,再不相见!” 慕锦成紧攥着蓝粗布,他的面上所有的伪装,瞬间龟裂瓦解,他刚迈腿扬手,却听隔壁有了动静,他生生刹住了脚步。 “这谁啊?这一大早吵吵,闹得人觉都睡不好!”隔壁房间的门开了,睡眼惺惺的钱溢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探出头来问。 “管她是谁!快来喝酒,喝不死,就往死里喝!”慕锦成没好气地扭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 “嘿,敢情这一早是吃了炮仗了,火气这么冲!”钱溢摇摇头,趿拉着鞋子去拍旁边的门,“王老八,还喘着气不?赶快起来喝酒!” 门开了,王宝耷拉着一张胖脸,似醒未醒,因为宿醉,满身的酒气还没散去,他哀嚎道;“我真不能喝了,再喝,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钱溢拉住他,挤眉弄眼地奸笑:“锦成的酒量,天下无敌,单靠咱俩是陪不好他的,你赶快把柳十二,宗彬他们叫来,今儿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喝痛快了,等会儿,让他搂着朝云颠鸾~倒凤一回,准保就把戴绿帽子那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去吧,你去吧,我再去睡会儿!”王宝觑着眼睛看他,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回屋了。 钱溢见他不搭理,颇有些失望,瞥见廊下擦拭美人靠的小丫头,上去猛地一把掐住她的细腰,咬着她的脸道:“去,将你们江妈妈叫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一溜烟跑了,不大会儿,一个身材窈窕丰满的女人,风摆杨柳似地摇到钱溢面前:“钱二爷,堂堂万花楼主人,在我这个清倌人乐坊里一待两日,知道的,说你讲义气为慕三爷解闷,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要和我打擂呢!” 钱溢的眼珠子在她的胸前流连,嘴上嚷嚷:“你可得好好谢我,三爷填了新词,秦沛谱了曲,朝云姑娘的新曲子满庭芳问世,你眼看着要挣得盆满钵满,还不快请我那些朋友来听听,也好帮你把这好事传扬出去!” 江妈妈在风月场打滚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她一挥帕子,晃了他的眼:“这是自然啦,柳爷和宗爷是我这儿的常客,我这就叫人去请!” 钱溢低头佯咳了一声,目光移到她的腰上:“既如此,就别那么扣扣搜搜的,你那些好酒好菜还不尽数端上来!三爷的这阕好词,多少钱财也买不来,我之前求他多少日子,让给小翠写一个,却是无缘得到,今儿却送了朝云,花间乐坊单凭这一曲,只怕就要在章台坊名声鹊起,红极一时指日可待!” “借二爷吉言,我这就让厨房准备着,半个时辰就能重开宴席。”江妈妈假模假式地福了福,笑眯眯地离开。 “还要那么久?那我再躺会儿。”钱溢伸了个懒腰,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道。 屋里,慕锦成闷头灌酒,已经拢住胸口,外罩轻纱的朝云,摁住他的手,担忧道:“三爷,您别再喝,当真要醉死才罢休吗?” “死了,更好!”慕锦成扬手挥开她,嘟囔道。 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秦沛踱进来:“三爷,你可知少夫人与我说了什么话,才让我带她来的吗?” “她说了什么?”慕锦成一饮而尽,冷哼道,“她与我不过只说一句,‘跟她回去’,她当我是什么,一只丧家之犬?” 秦沛夺过他的酒杯:“她说,她是来找她家锦成的,还说她是你媳妇!” 慕锦成面色突变,旋即哈哈大笑,笑得热泪滚滚:“秦沛,你做什么琴师,你不写话本子,可惜了!” “我拿我的手起誓,这真是少夫人的原话,半句不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但少夫人今儿能顶着全城流言蜚语来找你,足见她是清白,有胆色的,你莫要糊涂,错怪了她!”秦沛见他目光呆滞,抢下他手里的碎蓝布,在他面前摇晃。 “是呀,三爷,戏,我已经帮你演了,少夫人哭得很厉害,若当真伤了她的心,毁了你们一桩良缘,朝云可就百死莫赎了!”朝云伏在案边,跟着劝。 “我的媳妇,我自然不会撒手,可她受的冤屈,我得帮她讨回来!要不然,我何以做她的夫!慕锦成劈手夺过碎蓝布拢在袖袋中,偏头问:“他们来了吗?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第二百八十七章 流言 “你既有这样的打算,何苦故意气她?”秦沛讶然。 慕锦成捏着酒杯,入口全是苦涩:“慕家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那些个始作俑者都会往她身上泼脏水,流言杀人于无形!再说,她原本一心想要回顾家坳去炒茶,如今出了这种事,我若真和她回去,她肯定不会走,要与慕家共进退,如此一来,势必误了春茶,我又怎么舍得她两难?” “可……你这个误会也太深了!”朝云绞着帕子,后悔自个是不是演过头了。 “她是个极良善的,我今日不下狠手,她怎么肯走?”慕锦成掂掂酒坛,笑道,“别废话了,去拿好酒来!” 朝云看了眼秦沛,只得去了。 “你到底能喝多少?你这么喝下去,我都当我的酒是水了!”秦沛拦住他伸向另一坛的手。 “秦沛,我麻烦你件事呗。”慕锦成低声道。 “说!只要我能做的,只是害人的事就免开尊口了。”秦沛给他倒了杯酽茶,换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不是啥难事,你着人盯着顾青竹,看着她平安回到顾家坳就行。”滚烫的茶冒着袅袅的白烟,模糊了慕锦成的面容。 秦沛愣了下,哂笑道:“三爷是不是喝多了,我一个穷琴师,哪有什么人?” “咱们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下?琅景轩轩主,风雅集是你的吧,上至朝堂,下到市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这会儿告诉我,你没人?”慕锦成托腮,凤眼微眯道。 “你……”秦沛脸色微变,旋即笑道,“慕三爷,今儿当真让秦某刮目相看了!” “哪里,哪里,慕锦成不是草包,就这么吓人的?”慕锦成咧嘴笑。 秦沛笑着,拂袖而去,留下余音绕梁:“吓不吓人,暂且不说,能让琅景轩做事的,至今也只有您一位!得嘞,看少夫人的面子,我去安排一下。” 慕锦成重新将茶盏换成酒杯,他慢慢啜饮,只等那些人来。 且不说慕锦成如何破这场迷局,只说顾青竹,她僵着身子,直挺挺离了花间乐坊,浑浑噩噩走出章台坊,及到一处水边,宛如绑了铁块的双腿再也走不动道,她坐在岸边大柳树的垂枝下发愣。 这里分散住着一些居民,这会儿,日头正好,妇人们挎着竹篮,三三两两前来洗衣淘米,她们说话的声音,时不时飘进顾青竹的耳朵里。 “三嫂,今日三生米铺怎么没开张?我家里现等着买米呢。”一个敦实的妇人用力捶打衣裳,问旁边一个瘦高的女人。 “你还不知道呢?慕家昨儿出了件伤风败俗的大事,哪还有脸面开张!”瘦高女人神神秘秘地说。 敦实妇人摇头道:“你别乱说,慕家在南苍县可是头一份的大户人家,当家的大老爷人好心善,无论丰年荒年,粮食都没像别家那般疯涨过价,咱不能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旁边另一个妇人插嘴道:“大老爷自然没的说,出事的是下面的小辈,听说,三爷媳妇勾搭二爷,在外头做那种事,不想被三爷逮个正着,你想啊,慕家三爷本就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他能饶么,几乎把他哥扎得满身窟窿眼儿,这会子,抬回家去,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一个洗好衣裳准备离开的女人,忍不住接口道:“我听说,他们苟且的地方被衙门封了,梁捕头顾着慕家颜面,还把旅店的掌柜和伙计都关起来讯问,老话讲,红颜祸水,真是一句不假!” 捶衣裳的妇人,见大家都这么说,一时将信将疑:“哎呀,这可真是泼天的祸事,我听说,那慕家二爷打小就是个生意奇才,人又生得好看温和,怎会和弟媳搞到一起去嘛。” 瘦高女人叹了口气:“要我说,最冤的还是谭家大小姐,自个的男人莫名和妯娌睡过了,这以后嫁进慕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还不得憋屈死了!” “老话讲,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慕家当初不知为啥一定要娶一个乡下野丫头,这种没规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是要不得,如今出了祸事,倒只知道做缩头乌龟!” “她这会儿哪还敢出来啊,不知多少人等着砸她骂她呢!” 顾青竹在一旁听得傻了眼,坊间流言如同瘟疫,正已一传十,十传百惊人的速度传播,她这会儿几乎被坐实了荡妇恶女人的名声,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站起来想要辩解,却觉头一阵阵发晕,天地河水倒了个,天旋地转起来,她一把扶住大柳树,勉强撑住。 自个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慕锦成又不肯听辩解,顾青竹心中绝望,慕家,对她来说,再不能回了。 顾青竹在街市上踯躅,她该上哪儿去,哪里又能容她! 不知不觉,她走进了梨花巷,巷中两旁雪白的梨花落了,换上了新萌的碧绿叶子,这会儿乱伸的枝丫,已经有了些许气势,挡住午间阳光,落下斑驳晃荡的树影。 顾青竹没有心情管这些,她在底下穿行,光线照在她身上,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她恍若不觉。 “混蛋,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死你!”顾大丫撸~着袖子,站在丁家面馆门前跳脚骂。 一个胖妇人掸着身上的水渍,懊恼道:“哪来的野丫头,我说的分明是事实,你急赤白脸做什么,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怕啥!” “快滚,丁家面馆不伺候你这种人!”方奎提着擀面杖冲出来,恶声恶气道。 “左右隔壁街坊们,丁家面馆店大欺客,大家都不要在这里吃了,奇了怪了,我有钱,哪里吃不上一碗面,非要受你这种气,呸!”胖妇人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痰。 “你速速走吧,我们这里不挣你这种缺德嘴欠的人的钱!”郑招娣向来性子软,连她都厌恶了,想来刚才定是起了不小的纷争。 胖妇人走了,她嘴里仍旧不干不净地小声嘀咕,围观的人也跟着散了。 郑招娣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青竹,立时心疼地奔过去。 待进了屋,坐下喝茶,顾大丫惊问:“你衣裳怎么了?” 顾青竹只觉喉咙里一股腥甜压不出,她用力吞咽几次:“我……我与慕锦成一刀两断了!” “这……不是没事嘛,他不肯听你解释?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顾大丫恨恨地说。 “你这话说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方奎脱下围裙道,“我还是去叫你哥来商量吧。” “青竹,你吃饭了吗?”郑招娣摸摸她的手,一片冰凉。 “早上吃了一点。”顾青竹眨了眨眼,那半碗粥,早与慕锦成吵架时就消耗光了,她这会儿一说,方才感觉肚子真饿了。 “我去煮面。”顾大丫急急地去了。 顾青山赶着马车来的时候,顾青竹正抱着一碗面低头慢慢吃,她肚子是饿的,可喉咙却似被塞住了,怎么都咽不下。 他大概在路上已经听方奎说了,并没有多问什么,只陪坐在一旁说:“青竹,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顾家坳去,之前就说要走的,只是这次……”顾青竹顿了顿,咬牙道,“只是走得不光彩,但我问心无愧,也没什么遗憾的。” 顾青山微叹了口气道:“回去也好,这里不似咱顾家坳,存着坏心思的人太多,山里人实诚,被他们欺负还无从辩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大丫接口道:“哥,青竹要回去,我同她一起,眼瞧着清明就要到了,咱家里茶园又要忙了,爹身子不好,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顾青山点头:“也好,你今日一闹,心里畅快了,生意却是要差些,你走就走吧,刚好陪陪青竹。” 他这个妹子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他在鱼市街的顾家面馆也听了一耳朵,但这会儿,慕家的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想外人不议论说闲话,那是不可能的,与其让她在这里天天和人吵架,还不如让她回家安生。 按说,慕家是南苍县大家族,出了这种事情,且不论真假,被市井中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所难免,但这事似乎被人幕后操控,众口铄金,矛头一致指向顾青竹,这就有些蹊跷了。 他想要在食客中暗暗观察,收集证据,日后也好为顾青竹作证,大丫在这里确实不太适合。 “那我……”郑招娣也想和姐妹们待一起,却被顾青竹一把拦住,“郑叔时常在外头四处跑,你家里又没有山林田地,别为了我回去!” “招娣,你留在这里,帮帮我哥,青竹有我就行了,谁敢欺负她,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顾大丫挥挥拳头。 郑招娣一时红了脸,低头不语。 “青山哥,我想即时就走,你送我们一趟吧。”顾青竹实在吃不下,推开面碗道。 “送你没问题,可你今儿暂且歇歇,你这个样子回去,别说村里人生疑,就是世同叔见了,也要担心啊。”顾青山瞧了瞧她青白的面色,摇头道。 顾大丫跟着说:“对对对,你一会儿先休息,我和招娣给你买两身衣裳,咱们风风光光回去,旁人自不敢多言语,就是你阿奶和二婶那种无事平地起波澜的性子,也闹腾不出什么来。” 顾青竹无言,只是紧握着大丫和招娣的手。 “既如此,咱就走吧。”顾青山真担心,顾青竹一会儿晕过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归来 到了鱼市街的顾家面馆,顾青竹纵然一时不想睡,还是被顾大丫不由分说摁在床上,她昨儿一夜未睡,今儿又伤心伤肝地吵了一架,身体早垮了,只剩精神紧绷。 这会儿,在姐妹的照顾中,慢慢放松下来,拥着暖暖的被子,迷迷瞪瞪,恍恍惚惚睡了会儿,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哭泣和喊叫,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惊醒了,冷汗涔涔。 屋里光线暗淡,似乎到了傍晚,前院里已经有了吵杂的人声,她披衣起来,站在窗前,饭厅里上了灯,人影幢幢,看来生意比之前好了很多。 “你怎么起来了?”顾大丫拿了个包袱,推门进来。 顾青竹不忍姐妹担心,遂扯谎道:“我渴了,想喝水。” “你等着,我给你拿热茶去。”顾大丫放下东西又出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大丫就取了茶壶来,给顾青竹满倒了一杯:“快喝,我试过了,刚好能喝,不烫嘴的!” 顾青竹心里一下被暖意填满,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 “你别这样,三爷不理解你,还有我们,我反正是要生生世世和你做姐妹的,他现在敢和你决裂,有种以后别后悔,若他以后还胆敢到顾家坳来,看我怎么收拾他!说到底,咱们不过欠他一个丁家面馆的人情,日后大不了我们不干了,还他就是了,有什么可拽的!”顾大丫递了帕子,大骂慕锦成,抱着顾青竹安慰。 某人在一堆大小纨绔中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可不待他细想,就很快被周围的人哄闹着继续喝酒。 顾青竹悄没声息地离了慕府,待春莺从朝晖院回来,右玉才发现她丢了,一时吓得变了脸色,这会儿,大老爷去县衙问情况,老夫人夫人都在休息,阖府上下,喘气声大点的,都得被瞪死,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出头鸟。 右玉不敢去扰卢氏的觉,只得悄悄让院里几个口风紧的大丫头偷偷出去找,她巴望着,顾青竹只是心里闷得慌,躲在府里哪个亭台楼榭里散散心。 隔了一个多时辰,出去寻的人陆续回来,没有一个人见着顾青竹,右玉心里直发毛,她在蕤华院坐卧不安,顾青竹虽说着了恶人的道,但好在没出大乱子,慕锦成这会儿是在气头上,若他回来,见人丢了,以他平日里对她在乎的性子,还不得把慕府给拆了! 春莺出去探消息,刚一进院子,右玉就拉住她,急急地问:“朝晖院那边怎么说?” 春莺喝了碗放凉的茶,气愤道:“我听茯苓姐姐讲,老爷回来了,说县衙里也没审出什么结果,富祥的掌柜和伙计好似串通好的,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我们二爷在旅店要了包间等人,还给了他们一百两三生银票,说是叫盯着外头的人,若有异常,就上去报信,你说这说的什么话,分明是红口白牙地造我们二爷的谣,怎不让老爷气得慌,差点犯了心疾!” 右玉一脸愁容,在屋里转圈:“这可怎么办?老爷这口气还没下去,我们再说丢了少夫人,慕府岂不是要炸锅了!” “你别晃悠了,眼晕。”春莺拉住她,低声说:“依我看,你也别干着急了,眼见着天快黑了,赶快让宝应出去告诉爷,让他在外头也找找,再说,少夫人有面馆生意,说不定去那里待着了,也未可知。” “哎呀,瞧我急糊涂了,我直接让宝应去面馆找就是了。”右玉拍拍自个的脑门,急急地出二门找宝应。 宝应兜了一大圈,足花了一百文钱,买通看门的婆子,好不容易从厨房采买的小门偷溜出去,他找到梨花巷的丁家面馆,方奎恨慕锦成误会顾青竹,他们既然一刀两断了,他也无需客气,直接把宝应轰走了。 不死心的宝应又跑到鱼市街的顾家面馆,顾青山倒是没有撵他,只客气地问:“谁让你来的?” “自然是我们爷,三爷回家没见着少夫人,打发我来寻。”宝应满脸堆笑道。 他哪里知道顾青竹在花间乐坊那一段,他只想着赶快把少夫人哄回家去,遂撒谎道。 顾青山一把将菜刀甩在砧板上,冷哼道:“三爷好大的派头,想分是他,想和也是他,现下更是打发一个小厮来接人,这是太没规矩,还是当我们顾家坳的姑娘好欺负!” “这……”宝应愣住了,“这话怎么说的?” “回去问你主子!”顾青山拔起刀,啪地一声,将一个蒜头拍得稀碎。 宝应头皮发麻,不敢再问,只得垂头丧气离开,他虽没见着人,可看方奎和顾青山对他的态度,他也知顾青竹必定在面馆,但两个主子之间又出了什么事,他就不敢瞎猜了。 他趁着夜色,偷偷回到府里,将遇到的事一一告诉右玉,顾青竹既然有了着落,右玉心里到底松快了些,只是不敢对外声张,只说顾青竹在养病。 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春日渐暖,顾青竹心情烦闷,连带着睡得不安稳,夜里一会儿热醒,一会儿又梦醒,可她不敢翻身,只怕吵了旁边沉睡的大丫。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山就套好了马车,送顾青竹和顾大丫出城。 城门一开,人潮拥挤,大批的人挑担赶车涌进来,又有很多人背着包袱担着行李离开。 顾青竹坐在马车上回望,越来越远的城郭,越来越模糊的旗帜。 “青竹,别看了,咱们回顾家坳去,再不来这里了!”顾大丫拉住顾青竹,赌气道。 “我以后还会来的,来卖新茶!”顾青竹转眸朝她笑笑。 顾青山赞许地看了眼顾青竹,笑着说:“对,南苍县又不是慕家的,他住得,我们倒来不得了么!” 这丫头从来都是有主意的,哪怕刚刚才经历那些痛苦的事,她也有勇气站起来,走自己认准的路! 顾大丫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青竹,我回去,立马跟你学炒茶,不吃馒头争口气,慕家三生不是茶行最大嘛,我们就要做出新茶来,让他们目瞪口呆,刮目相看!” 顾青竹揽着她的肩,两人依偎着,任春日的风吹拂着脸庞,仿佛要将那些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吹散。 一大早,路上行人稀少,马车比走路便捷多了,顾青竹和顾大丫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翠屏镇。 早晨山风微凉,两人爬到鸡冠子山,坐在光滑的大山石上休息。 “青竹,你山林在哪里?你下次带我去看看。”初升的太阳耀眼,顾大丫手搭凉棚眺望。 “沿这条山路一直往里走,玉华菁也划归我了,日后,等我修造了山庄,搭上台阶,冬日里,咱们就可以随时去看雪和红梅了。”被顾大丫鼓舞,顾青竹的目光也热切起来,指点着说。 顾大丫兴致勃勃:“这真好啊,我还记得今年春上,咱们去看雪,折了腊梅,往后,就到你的山庄上,吃喝玩乐,全都有了,想想,心里都畅快得很呢。” “嗯。”顾青竹点头,心里一下子熨帖了,离开南苍县的纠结和惆怅都被此刻的憧憬冲淡了。 两人休息了一阵,喝了些水,继续赶路,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顾家坳。 山里人向来起得早,这会儿,茶树桑树正在萌芽,村里人更忙些,除草理垄,整日不得闲。 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乡人们,见着顾青竹和顾大丫两人突然回来,都有些惊讶,但依旧热情的招呼。 “青竹,我先回家看看我爹娘,过会儿再来找你。”归家心切的顾大丫,飞跑着回家。 “好。”顾青竹朝她挥挥手,转头回自个家。 院门上了锁,顾世同一早出门行医了,她伸手在竹篱笆院门后的石头下摸了摸,幸好她家藏钥匙的习惯一直没变。 顾青竹进了院子,拴住枇杷树下的大黄,瞧见她,欢快地又蹦又叫,家里的鸡满院子跑,甫一见她,一下子惊地飞到高处,瞪着溜圆的眼睛咕咕叫,原本养的四只小野猪长大了些,这会儿正饿得哼哼叫,长鼻子乱拱,只差把用山石垒的猪圈掀翻了。 顾青竹提着裙子,绕过地上的鸡屎,开门进屋,屋里更乱,镰刀菜篮胡乱摆着,还有几件衣裳不知干净还是脏的,搭在架子上。 顾世同医术了得,可过日子的本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一点顾青竹小时候就知道,这会儿,好似更加没有章法了。 她放下包袱,换了家里的旧衣裳,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她先将大黄放了,让它出去撒欢,接着抡起大扫把将院里各处打扫干净,再用一把包谷碎将鸡引回鸡窝关起来,最后背着竹篓出门割草。 春日里,山里野草疯长,不大会儿,她就割了满满一篓回来,野猪哼哼唧唧抢食新鲜嫩叶,猪圈算是暂时保住了。 顾青竹拍拍手,回屋里收拾,院里大木盆里,丢进褥单、被里被面、里衣、外裳,一件件很快就堆满了,顾青竹又将拆下的被褥全搬出来晒。 烧水煮了皂角果洗衣,一院子清新的味道,顾青竹做事麻利,不大会儿,满院子挂满了衣裳,随风飘荡。 顾青竹叉腰环顾了一圈,进屋扫地擦桌子,收拾厨房。 秦氏这些日子都在忙桑园,偷空割了草送回来喂猪,一看见满院的衣裳被褥,立时惊喜地叫:“青竹,青竹,你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父亲的药 “是呀,秦婶子,我回来了。”顾青竹一边走,一边放下袖子,笑着迎上来。 她不停地忙碌,生生将那些伤心的事压住,只为在旁人眼里,半点不显。 秦氏将一篓猪草倒在檐下背阴处,连声道:“你回来真好,这会儿正赶上换季,我本想帮你爹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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