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只是不想这般早放弃我想要的东西而已。” “我等你啊!”慕锦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闻言,顾青竹猛然抬头,正望进他的眼中,眸光璀璨,仿佛夏日夜空亿万星辰闪耀,令她目眩神迷,不禁想要沉沦其间。 见她一时怔怔的,慕锦成抬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嘻笑道:“怎么,这就感动了?是不是感动到要以身相许?” “没正形,不和你说了!”顾青竹突然回神,扭头就走。 她面上已然瞬间红了,这男人生得很好看,俊逸标致,相貌堂堂,说起这些胡话来,更是信手拈来,若他不是个纨绔,真的很让人心动。 “嘻嘻。”慕锦成笑着追上来,摇头晃脑地与她并肩。 两人不疾不徐一路前行,偶尔驻足同看一处风景,这里是慕锦成长大的地方,几乎每一处都有可说的趣事或糗事,他说得风趣幽默,引得顾青竹笑个不停,慕锦成愿与她分享那些过往,除了心中那个隐藏的最大秘密。 游廊尽头是一处角门,那里原本通风园,后来出了点事,便封了,这几年到了夏日,慕锦成偶尔叫人开了,一个人进去逛逛,又或者为了偷跑出去玩耍,翻风园老槐树下的那段矮墙。 那一处是他偶然发现的,因着老槐树的枝丫伸出去,有一年夏天刮大风,树枝把院墙上头蹭掉了一部分,慕锦成为了方便进去,并不曾告诉府里来修,也不许宝应说出去,故而,那处院墙就比别处矮了几分。 两人穿过一处假山流水的小园子,绕回到正屋,右玉担心慕锦成的病,遂道:“爷进屋歇会儿吧,明日总不好拖着病体去见亲家老爷,这让人家怎么想呢。” 慕锦成只得和顾青竹进屋,一入屋中,仿佛两番天地,正屋坐北朝南,不仅有极好的阳光照着,屋里更是顺墙一圈铺了地龙,厨房日夜烧着热水,让整个屋中暖意融融。 右玉和春莺帮他两人换了衣裳,便退了出去,慕锦成歪在床上问:“你要不要睡会儿?” 正在四处好奇打量的顾青竹摇摇头。 “我不过是一时不防,凉着了,现吃了药,已然好了,只她们大惊小怪,这会儿睡不着,我们说说话。”慕锦成搂着大抱枕盯着顾青竹的身影道。 这屋里的陈设不似松芝院的庄重,也没有朝晖院的奢华,家具选的是黑酸枝,明亮的阳光透进来,可以看见清晰漂亮的木头纹理。 书架上歪斜着几本书,又有一些小摆件,大多精巧别致,老太太赏的那对玉如意,以及慕绍台送的嵌宝匕首摆在显眼的位置上,顾青竹一眼看见她之前给他装茶的粗陶罐也在其中,好似一只又笨又丑的鸭子混在一群轻盈飘逸的仙鹤里。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顾青竹踮起脚尖,将陶罐拿在手里问。 “你送我的,哪怕是片树叶,我也会像珍宝似的收藏着。”慕锦成望着她笑。 “也就只剩一张嘴哄人了!”顾青竹低嗔。 她揭开盖子,里面茶叶已经没有了,只留下淡淡的茶香,不觉深嗅,沁人心脾。 “你来瞧瞧这张床。”慕锦成从床上坐起来,招呼道。 “你娘说的那般神奇,好似也没什么呀?”顾青竹围着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走到他面前问。 这是张很普通的雕花架子床,若一定要找出不一样来,就是床栏板上的花式大多是不同形态的莲花,再有就是因着年岁久远的缘故,床栏各处都被摸得很光滑,温润泛光。 “你这话若是被我娘听着了,非罚你跪不可呢。”慕锦成故意板着脸道。 “哦。”顾青竹有些后怕地用手指按住了嘴巴。 瞧她当了真,慕锦成得逞地笑:“据说,这床可是老祖宗的老祖宗用过的,在这上面可是生过慕家最出名的那三位,为此,这床还写在家规里,要求代代相传,且只传长房嫡孙。” “那……怎么到你这儿了?”顾青竹眨眨眼睛,慕明成好似才是慕家的长房长孙吧。 第二百零九章 饕餮 慕锦成盘腿坐着,一本正经地说:“讲起这个,可就邪性了,祖母说,我出生时屋中霞光大盛,还说那光是床发出来的,后来因着我一离开这床就哭闹不休,我娘只好晚上亲自带我睡,到了再大些,分房分床,我一睡别的床就生病遭灾,害得我娘只好把床让给我了。” “你是胡诌的吧,哪有这样离奇的事!”顾青竹盯着他过分严肃的脸,不确信地说。 慕锦成笑而不语。 他可真不是胡诌,他就是被这张床从现代送来了这里。 慕锦成记得很清楚,大三那年中秋晚会,顾篁和她室友要做一个茶艺表演节目,他积极申请客串品茶公子,结果,他在候场的时候,一不小心在这张古老的床上打了个瞌睡,结果,一转眼,他就在大黎国呱呱坠地。 至于离了床就哭,是他这个外嫩里老的穿越人士自保的法子,他希望这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国际玩笑,盼着能很快修复时光隧道的BUG,让他再穿回去,故而,他一分钟也不能离开这个可能随时启动的返航“飞船”。 可是一直等了四年,这张床仿佛失去了动力,稳稳趴在屋中,他用那双小肉手摸过所有可能藏有机关的地方,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而后确实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情,当他病了或者摔破皮,只要在这张床上睡一觉,就能好很多,比吃药还管用,但这法子对其他人就没效。 有一次他和宝兴一起掉进风园的荷塘里,他在床上睡了三天就没事了,而宝兴却把脑子烧坏了,就因为这事,卢氏坚决把床给了他,做保命用。 顾青竹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被她说中:“哼,你果然是骗我的!” 慕锦成探身拉她的手:“这话你和我说说便罢了,可不能在母亲跟前说!” 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顾青竹一时也难辨真假。 外头,右玉隔窗说道:“少夫人,茯苓姐姐着人送了鹿肉来。” 顾青竹慌得一下子抽出手,仿佛被人看见似的,她急急扭头应了一声:“来了。” “我病着呢,你陪陪我吧,让她们做去!”慕锦成歪倒在床上耍赖。 顾青竹瞪了他一眼:“你还是睡会儿,养养精神,明儿回顾家坳,我可不想旁人觉得我嫁了个病秧子!” “你就不能说,我是被你……榨……”软榻上的靠枕嗖嗖地飞来,将他的话打的七零八落。 顾青竹气急败坏地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谋害亲夫啊!”慕锦成佯装害怕,一蒙头,缩进被子里去了。 顾青竹理了理鬓角衣裳,穿上厚外裳,推门出去。 小厨房的案板上有一大块新鲜的鹿肉,两个厨娘正围着讨论怎么吃。 “少夫人来了,你们都听她的安排。”右玉陪着顾青竹进来,沉声道。 顾青竹轻声细语道:“烤肉,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你们只管将肉切成一拃长,半指头厚的肉片,等我配了调料腌制一下,下午就可以烤了。” 两个厨娘连连点头,分工切肉去了。 “少夫人,你要什么,我帮你找。”右玉见顾青竹手里拿着小箩,目光在放调料上的架子上睃巡。 顾青竹一边往箩里拿,一边报调料名:“辣椒、茴香、花椒、八角、桂皮……” 右玉一时尴尬了,她虽是婢女,从小在慕锦成身边伺候,但厨房里的事根本不要她这样的大丫头过问,她自然对这些烧菜之物不甚知道。 顾青竹看出她的不自然,轻笑道:“我待会儿还要将这些佐料研成碎末,不知可有能用的家伙什?” 右玉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三爷原有一个碾茶的茶碾子有些旧了,新领了一个刚替换上,旧的还没舍得扔,这个能用吗?” “能的,混合些茶味正好去膻腻。”顾青竹捧着半箩各式调料道。 暮色渐暗,慕锦成醒了,准确地说,他是被香醒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套上鹿皮靴,也不喊外头伺候的丫头,自个穿了外裳推门出来。 院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叫了一声:“右玉……”见无人答应,他又唤,“左云?” 静悄悄一片,无人应答,这二十年来,可是头一回! 他循着香味一路寻去,就见小园子的凉亭里燃着明亮的火堆,院里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都围在一处笑语晏晏,他脚下飞快地走去。 “你们已经烤上了?”慕锦成嗅了下鼻子,鲜香的肉味勾了腹中馋虫,令人食欲大开。 左云笑道:“要不然说咱爷是最有福气的人,这第一炉刚刚烤好,你就来了。” 说着,将一碟烤的外焦里嫩的鹿肉递到他的手上。 慕锦成也不谦让,拈了一块丢到嘴里,“嘶”新鲜出炉的滚烫,让他不停地将肉块在唇舌间翻滚,并大口呼气,却是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小心烫!”顾青竹十分嫌弃地将一双筷子递给他。 “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啊!”慕锦成一边不怕烫地嚼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左云和春莺一边翻肉,一边掩嘴笑,这位爷幸亏是生在富贵堆里的贵公子,这吃相若是放在外头,比那讨饭的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 “左云,去拿一坛翠涛酿来!”慕锦成一口气吃了半碟,一时兴起,嚷着要喝酒。 右玉低声劝:“爷,酒还是别吃了,夫人若是问起来,又要惹祸!” “好姐姐,我们关了门,没有旁人来,只吃一碗,翠涛酿不配烤肉,平日喝着太糟蹋了!”慕锦成耍赖。 顾青竹见右玉被他闹得没主意,遂肃着脸道:“你刚着了风寒,吃点热性的烤肉无妨,若是喝酒,索性啥都不要吃了!” 见少夫人发了话,右玉趁机走开,慕锦成叹了口气:“我这就被管上了?” 众人掩嘴笑,慕锦成吃了一碟烤肉,开始动手帮着烤,顾青竹和右玉等人分吃了一些,肉食油腻,唯恐脾胃不化,顾青竹叫右玉煮了茶,各自喝了一些。 大家热乎乎吃了,身上暖和,在外头也不觉得冷,小丫头们吃过了,各自回到前院,凉亭里只有慕锦成和顾青竹主仆几人,右玉春莺又烤了些,准备留着回去慢慢吃。 隔了一会儿,小丫头领着琳琅和茯苓来了,一见慕锦成夫妇,俱都笑着说:“我在松芝院(朝晖院)就闻着你们的烤肉味了!” “两位姐姐,来尝尝吧。”刚好烤了一炉,顾青竹笑着分装了,递给她们。 “果然好吃,外皮又酥又脆,内里满满的肉汁很鲜嫩,尤其这酱料鲜麻香辣,让人吃了还想吃。”琳琅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什么珍馐美食没见过吃过,能得她尝一口,赞一句的可不多。 “还真是,少夫人做的这个烤鹿脯,真该让咱们大厨房里的那些个厨子见见,这才是让人食之不忘的美食呢。”茯苓一连吃了四五块,意犹未尽地说。 “劳烦两位姐姐带些给祖母和母亲尝尝吧。”顾青竹被夸得不好意思,腼腆道。 琳琅喝了一碗热茶,拍拍手道:“瞧我,光顾着吃了,老太太让我来说,让你们晚间不要吃太多肉,只怕克化不了。” 茯苓亦道:“夫人也是这么个意思,还让你们早些歇着,明儿还要早起归宁呢。” “请两位姐姐带我回话,只说我们已经吃好了,马上就收了。”慕锦成赶忙道。 “那我便走了,这么好吃的,理该给老太太尝尝味儿。”琳琅捡了三四块,用小碟子盛着。 茯苓另拿了一份:“我也带些,夫人说不定会吃一点。” 小丫头刚送两位大管事丫头出门,就迎来了带着翠烟的四小姐慕婉成。 “我三哥呢。”慕婉成一踏进院内,急急地问。 “在后头小园子里呢。”小丫头说着,领着慕婉成去了。 慕锦成一见她,翻了白眼道:“你不是不来吃的吗?” 慕婉成一点不怕他,毫不客气地坐在绣凳上:“我又想来了,不行啊!” “你也就在我这儿横!”慕锦成在她头上弹了一下。 顾青竹见他们兄妹笑闹,遂将刚烤好的一碟送到她面前。 “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肉了!”慕婉成一改饭桌上食不出声的淑女模样,咬得咯吱咯吱响。 慕锦成笑眯眯地说:“你也不瞧瞧这是谁做的,我媳妇,能干着呢!” “三哥,你怎么不作诗了?”慕婉成吃得满嘴油道。 慕锦成眨了下凤眸,促狭道:“惊看桌满油沾嘴,莫怕人多争不过。” “你……”慕婉成一听,柳眉竖起,这分明是说她贪吃,还怕吃不到,简直可恶至极。 她搁下小碟就要打慕锦成,慕锦成单掌撑桌,翻身跳过亭子,笑道:“吃了我的,还要打我,是何道理!” “我不吃了!”慕婉成赌气走了,右玉赶忙另拿了一碟烤肉,塞到翠烟手里。 顾青竹看着她的背影,埋怨道:“你为啥这样说她,女孩子脸皮薄,莫不要恼了。” “再给这丫头吃下去,我们晚间吃什么!”慕锦成护食道。 顾青竹睨了他一眼,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 “咱们回去吧,你别一会儿跟我似的凉着了。”慕锦成于暗色中握了下她的手。 第二百一十章 归宁 两人的手指多多少少都沾了油,滑腻腻的,她的手指像条有骨头的鱼,一下子就从他的手中游走了。 一旁的右玉将烤肉装碟,急急地说:“爷和少夫人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来收拾。”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半圆月挂在黑黢黢的夜空,院里各处上了灯,夜风寒凉,吹拂着灯笼穗子,将飘忽的影子投在墙上树上,斑驳了淡白的月色。 抓不住手,慕锦成只得扯了顾青竹的袖子,两人回到暖和的室内。 厨房里的婆子,按顾青竹说的熬了青菜粥,咸鲜适口,慕锦成就着烤肉,满满吃了一碗,直吃得打了饱嗝方才放下筷子,顾青竹吃了半碗,剩下的都给了外间的右玉等人分食。 烤肉虽说是在小园子里弄的,可人人身上总少不了沾了掺着佐料味的肉膻气,两人沐浴更衣,已到了晚间,慕锦成收拾软榻,从立橱里抱出另一床被子。 “这里这么窄,还是我睡吧。”顾青竹散着头发,接过被子,好心道。 慕锦成看着她如同点漆的眼眸,咧嘴笑:“放心了,说好等你的,肯定不会趁你睡着了爬床!” 顾青竹总是不经逗,一时沉了脸,将被子塞回他的手里,背身坐在桌边喝茶。 “吹灯,睡觉!”慕锦成在比他身量宽不了多少的软榻上拥被躺下,瞥了眼顾青竹道。 屋外冷风扑打着枝叶,是不是发出哗哗作响的声音,廊下的灯笼晃晃悠悠,忽忽闪闪,外间守夜的右玉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迷瞪着半梦半醒。 屋中暖如三月阳春,帐幔低垂,只盖着一床锦被的顾青竹安然入睡,呼吸绵长安稳,而软榻上的人因身下逼仄,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第二日,天色微明,一夜好眠的顾青竹起床洗漱,慕锦成睡得腰酸背痛,在院里练了一套龙形拳,直到鬓角沁汗,方才将全身肌骨活动开。 两人吃了早饭,先辞了祖母,又去告别父母,慕绍堂少不得念叨几句要他恭敬守礼的话,而后又到西府作别继父母,慕绍台赶着去官署,他担心山路难行,便让薛宁多派些人一路护送着去。 这么一圈走下来,太阳已然升起老高,好在熊管家早将礼物准备妥当,外头两驾大马车也已等候多时。 身着鸦青色貂毛大氅的慕锦成先上车,转身将一身火狐斗篷的顾青竹拉了上来,车中有手炉和暖焐子,又有厚实车帘挡着,倒也不太冷。 约莫半个时辰,高大的马车将新婚夫妇送到了翠屏镇,余下的山路,只能骑马前行。 “上来吧。”慕锦成自白马追云上弯下腰,将手伸向顾青竹。 一只细长的手指搭上他宽大的手掌,几乎是一瞬间,顾青竹只觉身子腾空而起,等不及她惊呼出声,她已经稳稳地坐在马上,他的怀里。 顾青竹羞赧地往前挪了挪,想要与他分开一些,却不料,慕锦成探手抓住缰绳,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斗篷围好,我们走了。”慕锦成无视她的小别扭,展开大氅,将被火狐斗篷包裹的顾青竹又严严实实地罩住。 貂毛大氅裹挟着阳刚气息的沉香味,猝不及防扑鼻而来,顾青竹一下子红了脸,比那树林中霜打的红叶还要艳上几分。 山中的雪比县城里下得大,两边树林中仍旧白皑皑一片,而山路上,少有人走,积雪白日化,晚间冻,这会儿倒似冰一般,滑溜难行。 众人只得拣林边雪地上走,路难行,又驮着好些礼物,马队只得放缓了速度,慢慢前进。 一路小心谨慎,好不容易上了鸡冠子山,一路行来,人马俱出了汗,众人停下休息,上山路宽阔尚且如此,若是走通往顾家坳的那段山间小路,只怕更不好走了。 今儿难得日头好,阳光温热,山间清朗明澈,顾青竹归心似箭,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见不远处老君山山路上,白茫茫一片中有一线黑色,仿佛一条黑蛇蜿蜒盘桓。 “谁在山里铲出了一条路?”顾青竹皱眉嘀咕道。 每年这个时节,天降大雪,又逢年节,山里人若是没有紧要的事,很少出门,就算断粮也是和要好的人家借用周转一二,凡事都等雪化了再说,可今日是谁,有这般闲工夫,硬生生在雪地里中开出条路来? 站在她旁边的慕锦成听见她的声音,顺着望过去,咧嘴笑:“这不正好嘛,咱们能快点到家!” 众人重新上马,顺着山路前行,虽然开出来的路,狭窄得只够一匹马通行,但踩在泥泞的泥土上,总比湿滑的雪地好走些。 一行十数匹马,踏破小山村的宁静,嗒嗒的马蹄和噗噗的响鼻,吸引得顾家坳人纷纷从自家的院墙、门檐、窗户里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领头一匹赛雪的白马上,鸦青色里裹着火红,其后十二匹矫健黑马上除了玄衣红氅,分外显眼的就是二十四个扎着红绸的大红箱笼。 “青竹,你带夫婿回来了呀!”徐氏挎着菜篮子,迎面走来,惊喜道。 “徐婶子!”听她大咧咧说夫婿,顾青竹刚刚好不容易下去的红潮又漫上来。 慕锦成倒是十分满意这个称呼,跟着顾青竹,半点不认生地叫:“徐婶子,过年好!” 他挥挥手,后头的府兵队长上前递给徐氏一个彩线绣的小荷包。 “哎呦,世同女婿可真不赖,人长得标致,嘴巴又甜。”徐氏乐呵呵地接了,瞧着他的脸说,她的手却隔着荷包悄悄一捻,发觉是个硬硬的东西,脸上更加笑开了花。 慕锦成浅笑道:“一个小金锞子,不值什么钱,大过年的,给你家孩儿玩吧。” “多谢,多谢,青竹,你回来赶巧了,你家里正有远客,你福叔和根叔都去了。”徐氏转眸悄悄打量那些红漆箱笼,光看那些外头的花纹,就觉是极好的东西,里头还不定是啥稀罕物呢。 “客?远客?”顾青竹一时想不起,家里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徐氏摆摆手:“我也不认得,你去瞧便是了。” 顾青竹满心疑惑,慕锦成抖了抖缰绳,追云越过徐氏,继续昂首阔步。 篱笆院外果然拴着一匹红棕马,只是看着体瘦毛长,眼昏齿脱,是匹老马无疑了。 慕锦成下了马,伸手将顾青竹接了下来,她等不及进屋,在院门口就叫道:“爹!” 顾世同闻声,立时从屋里出来,脚步匆匆:“丫头,这会儿正说你,今儿要回来呢!” “阿姐!”顾青英像一只飞鸟,越过她爹,抢先投身到顾青竹怀里。 顾青松大了,不好意思像小妹一样,只看着大姐,笑弯了眉眼,宛如石上清泉,干净纯粹。 顾青竹微微躬身,一把接住青英,抱入怀中,眼底瞬间有了湿气:“小妹!” “三爷哥?”顾青竹自大姐的肩头望过去,惊诧地看着身后人。 慕锦成揉揉她绒绒的发顶,颇有些骄傲道:“你该叫我大姐夫!” “大……姐……夫……”顾青英小脸红彤彤的,叫完了,一时觉得不好意思,扭头埋在顾青竹怀里。 这一声大姐夫,叫得软糯甜润,慕锦成听着,比吃了三斤蜜糖还高兴,而顾青竹却莫名心跳如鼓,红了面颊。 “快,屋里坐吧,外头怪冷的。”顾世同看着十分般配的两人,高兴地说。 顾世福和顾世根站在廊下,两人不知说什么,面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其后还站着一个人,他看着渐渐走近的年轻夫妇,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 “根叔,福叔。”顾青竹放下青英,矮身福了福,慕锦成陪在她身旁行礼。 “妹子!”其后之人突然开口道。 顾青竹抬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十分紧张地大喝:“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想干什么!” 十二位玄衣府兵不知是何情况,闻声,立时拔刀训练有素地包抄过来。 莫天林连连摆手,分辩道:“妹子,妹子,我不过是来认认门,没有做别的,再说,我今儿还特意让寨子里的人为你铲了一条路,你不看僧面总该看看佛面吧。” “真的?”顾青竹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他仍旧一脸痞气,还穿着那件獾皮袄,一根灰色的布条扎在腰间,底下穿着棉裤和野猪皮做的靴子。 “千真万确,我还送了一只麂子做见面礼呢。”莫天林往院中雪堆上一指,那里果然有猎物。 顾世同以为顾青竹误会了,赶忙打圆场道:“丫头,他就是我之前说的,在老鸦岭救的人,隔了小十年,他今儿还特意带了礼物来,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认我做干爹,你福叔和根叔刚才都说,人总是要多做好事,才有福报!” 顾青竹听出来,莫天林并没有把那天抢亲的事说出来,为着不吓着家人,她顺水推舟道:“总算他还有些良心!” 慕锦成心领神会,挥挥手,十二位府兵长刀归鞘,肃穆站立一旁。 “走走走,今儿好日子,咱进屋说去。”顾世同笑着招呼。 屋里燃着火盆,其他人站在一旁,顾世同坐在桌前,顾青松端出两盏茶,慕锦成和顾青竹跪下敬茶,见着眼前一对璧人,喜得顾世同一时忍不住,别过头,连眨了几下眼睛。 他定了定,接过茶,分别抿了一口,赏了两个红包,叫他们起来坐。 众人重新入座,顾世同难免问顾青竹在婆家情形,顾青竹自然都是说好,祖母怜惜,婆婆爱护,公爹宽容,小姑子也很好相处。 顾世同听了,甚是欢喜,又嘱咐顾青竹不得在婆家任性,对上尊重,好生伺候公婆祖母,对下仁慈,不得苛责打骂下人。 顾青竹乖巧地一一应了,一旁的慕锦成看得发呆,这样温顺贤良的顾青竹,可比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可爱多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斗 心里惦记着这么多人要吃饭,顾青竹坐了会儿,便回屋换下碍事的广袖长裙,穿回自个的旧衣裳,到厨房张罗午饭,慕锦成想跟着,可他被顾世福热情地拉住说话,一直念叨,他与顾青竹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旁的顾世同不解,顾世福便将去年织坊、面馆、户籍文书等等许多事说给他听,这里面,慕锦成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可算是出了大力的,顾世同听了,一时感慨,他这根红线竟然牵巧了! 莫天林不高兴听他们夸赞慕锦成,寻了个由头溜到外头来。 见顾青竹正在厨房里洗腊肉,他站在门口道:“你别大盘小碟做什么菜了,这不是有现成的麂子嘛,等我剥了,烧上一大锅就是了,热乎乎吃着也爽快。” 瞥了眼外头,四下无人,顾青竹压低嗓子,沉声道:“你到我家来,到底想干啥?” 莫天林摊开手道:“你莫不要想歪哦,那日我们认了兄妹,我总得来认义父呀。” 顾青竹挑眉,半点也不信他的话:“我看你认义父只是个幌子,是想来验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吧,若是假的,你想怎样?血洗村庄,还是讹诈三生?” 莫天林见她如此,不禁抱怨道:“你的心眼子多的是不是跟筛子似的,你那日早看出菌菇有毒,自个避开不吃,眼睁睁看着我们中毒遭罪,而且,催吐明明可以用生牛乳和苦瓜汁,可你偏给我们灌牲口粪尿,你说你有多狠!” 顾青竹被他后知后觉地识破,不禁忍笑道:“那个时候,哪里来得及挤牛乳,熬苦瓜汁,我的法子拿来救命,又快又好,再说,你们这帮山匪,若不让你们吃吃教训,岂会放了我们!” “我算是知道了,女人如老虎,凶悍的哟,惹不起,惹不起!”莫天林愁眉苦脸地摇头。 顾青竹转念道:“我来问你,这十几二十年,老鸦岭有山匪,从来都是传闻,没谁真见过,怎么刚巧赶上我出嫁,你们就出来劫道,是不是有人买通你们做的?” 莫天林面上一滞,旋即握拳堵住嘴,一阵假咳:“扯远了,不说了,我还是剥麂子去。” “那就是有喽,你不说是吧,那我让我爹来问你……”顾青竹见他如此,便知确有其事,她探身转向屋门,佯装道。 “行了,行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谁问,我也不能说,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收了事主的钱,就不能把事主的名姓透露出去,要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个行当上混!”莫天林梗着脖子,誓要保守秘密。 “你上次不是答应不干这个了吗?再说,你都和苦主做了亲戚,你那事主还能信你保守秘密?”顾青竹低哼了一声。 莫天林不答她的话,转身将雪堆上那只麂子拖到枇杷树下,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熟练地剥皮,顾青竹煮上饭,顺带蒸了腊肉,而后出来给他打下手。 莫天林干活热了,脱了獾毛袄挂在树上,只穿着粗麻中衣,他瓮声瓮气道:“我说,你当真嫁了那个小白脸?你们在山上时,还装不认识!” 隔了会儿,他手下一顿,立起身子,又似有了了不得的发现道:“咦,不对呀,这小子肯定存了二心,你那日若不是救了他,他是不是就跟旁人跑了!” “好端端的,你扯他做什么,那都是误会,你有这个瞎琢磨的工夫,还不如把那个指使你的坏人早点交代了呢!”顾青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莫天林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继续嘟囔:“做大户人家的少夫人有啥好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规矩多得吓死人,哪如我们在山上,想咋的咋的!” 顾青竹不耐烦听他如同老太太似的絮叨,挽起袖子割下一大块肉,恐吓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我爹,那日你抢了我的花轿,看他还收不收你做义子,况且,我们今儿人多,不信收拾不了你!” “我是为你惋惜,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这总行吧!”莫天林将整块皮子割下,一刀甩在肉上,叉腰叹息。 慕锦成在屋中被几个长辈细细盘问了一番,他早坐不住了,借口帮忙,出来正看见顾青竹拎着肉走进厨房。 他正想跟着去,却见莫天林朝他招手,慕锦成以为他要叫他帮忙抬肉,只得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莫天林毫不客气地将粗壮结实的胳膊,架在慕锦成华美的缂丝锦袍上,他朝顾青竹的背影努努嘴:“怎么,这颗小辣椒,你还没吃上呢!” 慕锦成见他说话粗鄙,火气腾得窜上来,猛然抖肩,将他的胳膊甩开,挥拳直奔莫天林的面门,又狠又准! 莫天林慌忙抬肘隔挡,叫嚣道:“手下败将,还打?你他娘的不在床上耍威风,倒找老子晦气,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床上功夫也不行吧。” 慕锦成红了眼,男人最忌讳被人说不行,这可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他憋着气,一声不吭,只是一招紧似一招,那日他们以少胜多,今儿两人单打独斗,招招拼力,拳拳到肉,不一会儿,两人便各有受伤,一个裂了嘴角,一个青了脸颊。 十二个府兵围成半圈,严阵以待,他们没有慕锦成的示意,不屑以多欺少。 “你们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捣乱的!”正忙着煮肉的顾青竹不经意间瞥了眼窗外,见此情形,赶忙跑出来大喝一声。 她这一声不仅让正打的难分难舍的两人停了手,还把在屋里坐着说话的三位长辈惊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顾世同见了两人的伤,讶异地问。 “干爹,没事,没事,妹婿想和我切磋一下,我俩练高兴了,一时没注意。”莫天林讪笑,拍拍慕锦成的肩膀,他手上势大力沉,仿若巨石压顶,慕锦成用力扛住。 “对对对,爹别担心,我们就是练练。”慕锦成将练练两字说得咬牙切齿,他对着莫天林胸口猛挥一拳,十成十的力道,激荡肺腑,莫天林只差吐出一口老血。 “切磋嘛,点到为止,这都见血了,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赶快来擦药。”顾世同不疑有他,只担心道。 两人乖乖被顾世同上了药,又拿了热鸡蛋在脸上滚着。 隔了会儿,慕锦成到厨房找顾青竹,她肃着脸问:“你俩为啥事打架?” “这哪是打架,不过是闹着玩,都是爷们,这点小伤算什么!”慕锦成舔舔了裂开的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容。 顾青竹根本不信他的话,她刚才看得分明,这两人都恨不得把对方一拳打趴下,可这会儿正赶着烧饭,只得暂且搁在一边不理。 慕锦撩袍坐在灶间,往烧得很旺的灶膛里塞了一根柴禾,他偏头偷看忙忙碌碌的顾青竹,不免有些纳闷,他连陶嬷嬷都骗过了,莫天林是咋看出来的? 午饭十分丰盛,众人分坐两桌,桌上除了用最大的海碗装着红烧麂子肉,还有一碟蒸腊肉,地里的青菜、芹菜、大蒜各自配上肉满满地炒一盘,又有一锅热气腾腾,汤汁如乳的萝卜骨头汤。 慕锦成是新上门的女婿,慕家有很好的教养,可他偏是个叛逆的性子,平日里总想拧着来,这会儿倒收敛了本性,规规矩矩陪着喝酒,礼貌又周到。 三个长辈中,只要顾世根有些酒量,顾世同几乎不喝酒,半盏就要醉倒,而顾世福也就喝一杯应应景而已,这对慕锦成来说,倒是没有太大压力。 可今儿偏有莫天林在,这家伙喝酒跟牛饮水似的,仰脖子一气灌,适才打架没分出个胜负,这会儿,在喝酒上,两人非常有默契地想要一争高低。 眼见着第三坛酒又空了,顾青竹拧眉道:“今儿就到这儿,我家里的酒都被你们喝光了!” “妹子,这般小气……做什么,我……早……早看见……门背后,还有……好……好几坛呢。”莫天林大着舌头说。 “我媳妇哪里是舍不得酒,是怕你一会儿醉如烂泥,回不了老鸦岭!”慕锦成哈哈大笑。 他的脸上漫着绯红,一双狭长的凤眸,如同描了上好的胭脂,丝毫不逊三月妖娆桃花。 “你也该闹够了!”顾青竹夺过他的杯子。 “你是我媳妇儿,你说啥,便是啥了!”慕锦成微醺,毫不顾忌地抓她的手。 顾青竹尴尬不已,赶忙将他不老实的手扒拉开来。 顾世同见两人确实有了醉意,遂说:“喝了开心就好,年轻人不宜过于贪酒,对自个身子没好处。” 既然长辈发了话,莫天林和慕锦成便不好再暗自较劲,一人吃了一碗粳米饭,莫天林还额外喝了一大碗萝卜汤。 山里的酒入喉爽快,因着都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酿的,后劲却是不小,顾世福和顾世根吃了饭,略坐了会儿,便回去了,顾世同喝了一点酒,醉得想要打瞌睡。 待顾青竹洗了碗,就见慕锦成和莫天林两人酒意醺然,正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说话。 将老爹扶进屋里睡,顾青竹酽酽地泡了两碗去岁炒的寒露茶,秋茶味浓,刚好给他们解酒,只指望着别像小孩儿似的胡闹。 “青竹!”院门口,大丫和招娣等女孩子一起笑嘻嘻涌进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女孩子门就在院里坐着晒太阳,顾青竹拿出带回来的各式瓜果糕点,糖果蜜饯堆在桌上,这些都是南苍县最大点心铺子秋月斋的,光那包吃食的麻纸看着都十分精美。 山里的女孩子哪里吃过这般精细的吃食,有的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都每样拣着尝了尝。 “大丫,你们几时回南苍县面馆?”顾青竹给每人倒了糖水,转头问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冤家 “我哥说,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十六回,日子吉利。”顾大丫嘴里嚼着软糖,叽叽咕咕地说。 “青竹,你现在住在南苍县了,是不是可以天天到面馆来了?”招娣揽着她的胳膊笑道。 顾大丫做了个鬼脸:“青竹嫁了三爷,这以后两人要一同来的。” 顾世福回到家中,对着老妻说起顾青竹的婚事,感慨了一番姻缘造化,他说完就睡了,倒不知这些话正被厨房里的顾大丫听见。 “真的呀。” “你们可真是缘分!” 方玲和顾小花两个惊喜道。 也有人不知道她们说的三爷是谁,顾大丫快人快语:“去年过了中秋,带人把顾世贵一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是三爷。” “哦!”众人异口同声,拖长声音道。 女孩子们一下子想起那个一身天蓝锦衣,俊逸出尘的公子,连打人的姿势都特别潇洒漂亮,这样一个的人居然做了顾家坳的女婿。 “哪像你们说的……”顾青竹一下子被女孩们说红了脸。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堂屋里传来一声脆响。 顾青竹赶忙冲进去,就见慕锦成和莫天林不知怎地话不投机,正脚下踉跄着动手比划,桌上的茶碗被扫到了地上,碎瓷混着茶汁茶叶撒得到处都是。 “你俩是冤家么,见面就掐?”顾青竹皱眉道。 慕锦成上前拉她,嬉笑道:“我和你才是冤家。” 莫天林一脸嫌恶地搓手:“嘶,你能不要说这种让人直掉鸡皮疙瘩的话不?” “莫天林,你俩先前在院里无故打架,我还没问你呢,这会儿是不是又想拆房!”顾青竹怕吵着老爹睡觉,恼火道。 莫天林气鼓鼓地说:“你……你为何单单质疑我,简直太偏心了,我走了!” 顾青竹虎着脸道:“偏心?你若当真是我哥,这般吵爹睡觉,耽搁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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