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锦成将顾青竹紧紧抱在怀里:“青竹,我以后再不离开你了,一天,一个时辰都不。” 顾青竹回抱他,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沾湿了慕锦成的胸口:“说话算话,我会一直记着你今日说的。” 在南苍县住了十来天,慕锦成一直陪着顾青竹,一起吃饭,一起陪两个孩子玩,一起去给长辈请安,好似影子一般黏着她,半刻也不分离。 王老八让人送了七八次帖子来请,慕锦成都没有出去。 这日,也不知他怎么哀到了花间乐坊的秦沛,蕤华院中,慕锦成捏着素白描花帖子皱眉。 秦沛不仅是花间乐坊的琴师,还是风雅集的主人,慕锦成可以不买王老八的帐,但秦沛当初于他有恩,他既投帖相邀,他没法拒绝。 顾青竹将新做的一件天青色锦袍拿出来:“你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当真每日围着女人孩子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秦先生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找你。” “青竹。”慕锦成回头看她。 “过几日就是白露,我得回山庄去盯着炒茶,你在家多陪陪祖母吧。”顾青竹低头给他解家常衣裳上的衣袢。 “说什么傻话,回山庄,我自然是要跟你走的呀。”慕锦成握握她瘦削的肩膀。 这女人总是这般瘦,他得好好养养她。 “可……”顾青竹咬唇。 她已经想了好几日,若是自个不回山庄,她心里不放心,若是带慕锦成回去,只怕寇氏和卢氏舍不得。 慕锦成穿上锦袍,亲了她一下道:“哪有那么多可是的,等我回来,明日就和祖母说。” 顾青竹默默给他梳头,她心里自然愿意两人在一起的。 慕锦成带着宝应出去,酉时未过,就回来了,顾青竹正在给念安讲故事,念平则舞着慕锦成给他做的小木剑,一个人玩得不亦可乎。 慕锦成喝了酒,面上有些微红,他兴致很好地教念平剑招,念安头一次不想听故事,而要和他们一起玩。 过了会儿,乳母将两个小孩儿带去睡觉。 顾青竹拧了热帕子给慕锦成:“秦先生可是有事?” “他新得了消息,说是朝中关于开不开海禁的问题,又闹开了。我觉得这跟咱们没啥关系,虽然松弟在翰林院,但人微言轻的,断然惹不上纷争,我就没多问,倒是和老八他们喝了几坛酒,他们今儿可是将你夸得如同神女。”慕锦成边擦脸,边笑道。 “我已经将炒茶技艺教授给他们了,难道还不该落几句好话。”顾青竹呡唇微嗔。 “他们还与我说了季麟的事,这小子有眼光,居然看上了允湘,我只这一个表妹,哪怕他是茶马司副使,我也得好好磨磨他!”慕锦成在水盆里搓帕子,声音低醇,像新酿的酒。 “说起这个,我还有好几件事与你说呢,二爷和谭大小姐年纪都不小了,明年是不是该准备操办他们的婚事?还有天林哥,他向我求娶二巧,这事也该有个定论,还有……”顾青竹扳着手指细数。 “好了,我如今就是闲人一个,这些喜事都交给我来办,我保管办得既风光又体面,花钱这种事,从来都是我的强项嘛。”慕锦成抱住她哄,还不忘偷亲。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现在不同以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办,还得要熊叔……” 顾青竹絮絮地说,慕锦成惩罚她不专心,咬上她的唇,将后面那些话悉数吞了。 次日,顾青竹只当慕锦成昨日喝多了,不会记得她所说的话,却不料,他在给寇氏请安的时候,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包括,要与她一起回山庄的事。 最疼爱的孙子回来没几日,寇氏自然舍不得放他走,但他们小夫妻眉眼间,不经意流落出的情意,她又怎会看不出。 再说,茶业是慕家当前立家之本,她更不能阻拦了。 既然寇氏都允了,卢氏自然没话说,只千叮咛万嘱咐,让制了茶,就快些回来。 过了几日,慕锦成夫妇就带着孩子回到了山庄上。 五大家有了自个的炒茶工,已经无需来青竹山庄上了,一时少了人来人往,车马喧嚣,顾青竹专心制茶,又有慕锦成和孩子陪着,倒觉得十分安逸舒适。 由于是秋茶,为了明年春茶有更好收成,每日制得并不多,及到傍晚就收工了。 每到这个时候,慕锦成就或抱或牵两个孩子,和顾青竹在山庄上走走,长空如洗,蔚蓝无垠,霜华着墨,层林遍染。 他欠顾青竹和两个孩子太多,他要抓住每一个时刻,与他们在一起。 第五百二十四章 明成大婚,意外来客 隔三差五,他们也会回顾家坳,看望老爹,指导大丫和青水炒茶,如今炒茶技艺公开了,顾家坳的人也能卖干茶。 顾世福将顾家坳的茶集中在一起,参加了茶业商会,价钱有保障,乡人们日子便有了盼头,有几家小子大了,正琢磨着挣了钱,盖新房娶新妇。 只有顾世贵一家,仍旧活得如同仓皇的老鼠,除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无边无际的饥饿外,就是满村偷东西。 吴氏有一次摸黑到人家菜园子里偷菜,脚下一滑,栽在地上的石头上,流血过多,又兼着无人发现,等到第二日抬回家,已经等不及顾世同救治就死了。 所有办丧事的花销,都是顾世同出了的, 顾世贵临了,还将吃剩下的米面菜蔬统统拿回了家。 吴氏虽对大房不好,但她到底是顾世同的亲娘,她这次意外死亡,让顾世同恨极,彻底断绝了与顾世贵的兄弟关系,无论他怎么闹,怎么求,再也不肯接济他。 就算如此,顾世贵也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偷盗成性,村里人日日像防贼一样防他。 顾世福是村长,见顾世贵在村里成了人人憎恶的对象,又不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饿死,就垫钱买了五头半大的羊,让顾大宝跟着顾青川一起放,晚上怕被杀了吃,也不让赶回家,算是给他们找点活路。 秋天,山里到处都能寻摸点卖钱的东西,各种干果,菌菇,药材,只要村里人一起上山,顾世福必然把顾世贵也赶了去。 如此一来,纵使再懒的人,也能勉强弄到一口吃食,父子两个虽然饥餐不定,但总算没饿死。 秋末冬初,缠绵病榻许久的金夫人,身体越来越差,慕锦成和顾青竹时常去看她,却也挽留不住她了,哪怕是谭立德和顾世同联合诊治,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金福听从慕锦成的建议,送了急信给肖骏。 半月后,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肖骏,和村长的长女王氏匆匆成了亲。 这亲事本是冲喜的,却只让金夫人回光返照了三五日,便不行了。 金夫人一死,肖骏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幸而,金夫人为儿子选的媳妇王氏性格温柔,对他体贴入微,村长一家待他也极好,方才让他振作起来。 金福年纪大了,肖骏遵照母亲遗愿,打算住在村中,与山林为伴。 隔了数日,他将三生酒楼的房契地契还给了慕家。 慕锦成在南苍县钱庄为肖骏存了三十万两,是当初肖家支持帮助的钱,如今就算还上了,作为额外的回报,顾青竹又允诺来年春上将炒茶技艺传授给他。 三生酒楼又变成了慕家家产,依旧交给罗霜降经营,世事变迁,兜兜转转,唯一不变的是菜肴的口味。 来吃饭的客人,或许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唯一认可的,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苏瑾将燕安城新购买的宅子装饰一新,腊月二十,带着苏暮春来接慕婕成母女,父女俩分开久了,苏瑾哄了半天,小柔儿才肯叫他爹。 听到那软软糯糯的一声,苏瑾的心都要化了。 慕锦成带着苏暮春满城玩了遍,还到三生私学看了看。 慕家回到南苍县没几天,叶禀泉就来找过慕明成,建议重开私学。 慕家私学一直是培养慕家掌柜的地方,如今,慕家生意蒸蒸日上,用的都是老掌柜,以后只怕青黄不接,思及此,慕明成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叶禀泉积极联络原来的夫子教习,还有那些学到一半回家的学子,不出半月,私学就重新开始授课了。 冬去春来,冰雪一点点融化,新春的欢喜绽放在柳叶桃蕊里,也盛开在人们的脸上。 二月二,慕明成大婚的日子,幕府上下热闹非凡,门前更是宾客云集,堪比过年。 慕锦成穿一身湛蓝云锦袍,带着宝应立于门前,笑脸迎客。 前来赴宴的,除了南苍县茶业商会的人,还有与慕家谭家有其他商业往来的客商,就连宁江城那些官员也来凑热闹。 眼见着天色将晚,一辆挂着蓝色流苏的马车驶来,停在台阶下。 马车并不起眼,倒是那流苏是上好的丝线编的,在暗色里也能熠熠发光,慕锦成想不出这是哪路宾客。 不见人下来,主仆二人下了台阶,慕锦成上前拱手:“今儿,我二哥成亲,不知哪位贵客大驾光临?” “慕二爷好大的面子,宁江城官署今儿几乎空了一半。”里面的人说完,挑开车帘,缓缓下车。 “马大人!”慕锦成没料到是他,忙后退几步,躬身行礼。 “既赴的是喜宴家宴,就不必叫得这般生疏。”马三宝着一身深紫暗纹锦衣,负手仰望门头上,幕府两个大字。 “是,义父,这边请。”慕锦成抬手相邀。 马三宝拾阶而上:“今日随意,不必惊动旁人。” “锦成明白。” 宝应跟在后面照应赶车的马夫:“大哥,请跟我来。” “宝应哥。”赶车人揭开斗笠,欢喜地叫。 “赵虎,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刚才也不言语一声!”宝应捶捶他的胸口,“好样的,又结实了,你几时回来的?还走不?” “宝应哥,我赶了一天车,先给我找点吃的。”赵虎摸摸肚子,瘪嘴道。 “走走走,今儿二爷大婚,好吃的多呢,还有,你们村长也来了,你刚好见见。”宝应说着,带着赵虎走了。 慕锦成回头望了一眼,继续送马三宝进屋。 马三宝既然想避着那些惯会阿谀奉承的官员,慕锦成便将他带到了顾世同那一桌,他刚与岳父耳语了几句,便被仆人请到别处去了。 马三宝久居官场,本身自带威仪,慕锦成虽没公开介绍他的身份,但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上位者的威压,刚才一桌人还谈笑风生,他一来立时没了声音。 顾世同站起来,笑着说:“这位是青竹之前认的干爹,今儿才到,大家别生分,一起热闹热闹。” 这一桌都是山庄和顾家坳的人,乡人淳朴,见顾世同这么说,也不见外,遂大着胆子与他攀谈起来,不过是问哪里人,做什么生意等等。 马三宝不拿架子,不仅回答他们问题,还问他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家里几口人,养了多少羊。 这样有来有往,一问一答,一下子就拉近了关系,待酒菜流水似地上桌,众人已经和他攀上了交情,喝起酒来也放得开了。 顾青竹一直在内室照顾女眷,得了慕锦成的消息,立时赶来,就见莫天林正举着碗敬酒,大着舌头说:“你是青竹的义父,我是青竹的义兄,咱们……咱们也算是干亲,来,嗝……走一个!” “你就是莫天林?我们见过。”马三宝仰头喝干了酒。 “嘿,你居然晓得我的名字!”莫天林一抹下巴,又要倒酒。 顾青竹忙上前福了福:“义父,您来了。” “来沾沾喜气,讨一杯喜酒喝。”马三宝朝顾青竹笑了笑。 他从千里之外的燕安城突然赶来,连谢莹都不知道,那肯定不是喝喜酒这般简单,但这会儿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和地方。 顾青竹只得说:“谢谢您能来,明日定登门拜访。” 马三宝挥挥手,又和莫天林喝酒。 顾青竹扯了扯顾世同的袖子,低语道:“爹,你看着点儿,别让人喝多了。” “晓得,你自忙去吧。”顾世同点点头。 为赶时间,顾青竹打算走小径到内室去,却听见有人在紫藤廊架下说话。 一个少年的声音:“慕婉成,你等我几年,我会有大出息的,定不让你受委屈。” 慕家四小姐恨恨地说:“你叫我等,我就得等?婚姻大事,岂是我自个说得算的,你莫要害我!” “我如今已经是副尉了,虽说只是最低的九品,但假以时日,谁说我做不了像慕将军一样的三品大员!”少年倔强道。 顾青竹正在想这少年的声音如此熟悉,到底是哪个她认识的人,却没发现慕锦成走到了她身边。 担心吓着她,慕锦成低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顾青竹回身,将食指按在唇上:“嘘,今儿客人来得多,这会儿,不知哪个小子正跟你四妹妹发宏愿,说要得了官爵娶她呢。” 两人正小声说着,就听一个婆子喝问:“谁在哪里说话?” 此时刚是初春,紫藤新叶微萌,遮不住满庭光亮,婆子若是再近几步,那两人就会被逮个正着。 慕锦成咳了一声:“是我和少夫人在说话,嬷嬷去忙吧。” 听着他的声儿,婆子吓了一跳,连连赔罪:“是奴婢听错了,三爷莫怪。” 慕锦成轻笑了一声:“今日人多事多,嬷嬷谨慎些好。” 见慕锦成不但没责罚,还夸赞了她,婆子心里高兴,立时行了礼,快步走了。 “四妹,你胆子愈发大了,还不快出来!”慕锦成沉声道。 慕婉成从暗处走到慕锦成面前,后面跟着一个少年。 “赵虎?”慕锦成拧眉道。 顾青竹盯他看了一眼:“我说这声儿这么熟悉,原来是赵叔家的小子,你是跟马大人一起来的?” 赵虎低头不做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慕锦成虎着脸道:“你们躲在紫藤架下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不懂的?慕婉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的!” 见慕婉成被呵斥,赵虎一下子跪在地上:“三爷,少夫人,这不关婉成的事,是我想找村长,走错了道,正好遇见她,就……就强拉来的。” 慕婉成拉了拉慕锦成的袖子:“三哥,你让他走吧,我们就在那儿说了几句话,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慕锦成瞪了眼地上的人:“要想娶我妹妹,也不是不行,三年后,你若觉得你有这个资格了,尽可上门来求亲,这会儿,不明不白的,纠缠她做什么!” 第五百二十五章 再提贡茶之名 “三爷说话可当真?三年,我只要三年!”赵虎霍得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期待地问。 慕锦成看向娇羞低头的慕婉成:“三年之期,我自做得了主,可若是过了时日,可别怨我没给你机会。” 赵虎郑重行礼:“多谢三爷成全,三年后的今日,我必会回来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婉成也想走,却被慕锦成一声喝住:“你在山庄上野就算了,今儿,二哥大婚,你就不能安生点,刚才若被人看见,传了瞎话,大喜的日子给二哥添堵,你像话么!” “我……我就是想听他想说什么。”慕婉成低头拧帕子,声若蚊吟。 顾青竹叹了口气:“当初都是我不好,原不该答应四小姐教山庄上孩子认字的,若是没有这个事,今儿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青竹,这事与你没有分毫关系,别往自个身上揽责任,好不好?”慕锦成转身温言细语劝。 慕婉成见慕锦成只顾着哄媳妇,立时转身偷偷溜走。 顾青竹见她跑出了紫藤架,转而笑对慕锦成说:“你怎么知道赵虎三年后,能成三品大员?答应得这么干脆。” 慕锦成拉着顾青竹的手离开:“他当然成不了三品大员,但只要他觉得自个配得上,敢走大门提亲,我和二哥都会答应的,喜欢一个人,就要放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说。 不是我这个来自现代的人迂腐,而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习俗,没有过硬的本事和傲人的成就,万不要试图挑战原有的规矩,否则,害人害己。” 顾青竹挑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 当初,慕锦成顶着南苍县纨绔榜榜首之名,婚前几番交集,对她还算有分寸,如今成亲几年了,拉手亲吻反倒成了他最爱做的事。 走出小径,还能隐隐听见前厅哄闹的声音,顾青竹推推慕锦成:“你快去前面看看吧,二爷今日大喜,可别被灌醉了。” “你也去吧,祖母年纪大,晚上回去小心些。”慕锦成不舍地松开手,叮嘱道。 “知道了。”顾青竹挥挥手,转身进了后院侧门。 慕锦成看见有人来接她,方才撩袍疾走,返回前厅。 几大茶业世家的少东家,正围着慕明成敬酒,慕锦成挤进去,抢过慕明成手里的酒杯:“各位哥哥,锦成陪你们喝。” 说着,他仰头干了,而后,接过其他几位的酒,一并喝了。 “三爷海量,非得三杯不可。”众人哄闹了起来。 “好好好,今儿二哥大婚,我高兴,定将诸位陪好。”慕锦成说着,拎起酒壶倒酒。 长宁趁机将慕明成扶到一旁坐下,招呼仆人泡一杯酽酽的茶来解酒。 喜宴足闹到一更天方才散了,几乎喝了半坛酒的慕锦成,礼数周全地站在门口送客,二月里的晚上仍然很冷,顾青竹让春莺送了棉斗篷。 因回去不便,一些亲戚朋友留下暂住,顾世同带在老鸦岭和顾家坳人住在风园厢房内,马三宝只与慕绍台单独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就坐谢莹的马车回去了。 玉兰院中,红烛烧了一夜,恩爱缠绵自不消说。 第二日,一家子聚在松芝院,见证新人敬茶。 喝了茶,寇氏和卢氏,以及罗霜降都赏了物件,平辈之间也互赠了礼物,顾青竹夫妇送他们一对精致的瓷娃娃,这得了寇氏一番夸赞,直说得谭子衿红了脸。 吃了早饭,慕明成继续招待留下的客人,慕锦成和顾青竹赶往南苍县谢府。 谢府明面是谢莹的,但主院一直是空着的,就是留给马三宝偶尔来住,昨夜他喝了不少酒,但今儿还是一早就起了,打了一套拳,才洗漱吃饭。 谢莹在一旁伺候,布菜盛汤,照顾得十分周到。 马三宝喝了一口血糯粥:“莹儿,你和门房说了么,一会儿,锦成和青竹要来。” 谢莹搛了一个水晶虾饺,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义父放心,忍冬已经去候着了。” “你也坐下吃吧,我在京中也不曾要人这般伺候。”马三宝三口两口吃完,接过云初递过来的帕子擦手,又说,“我一会儿要和青竹他们说事,若是官署来人,你应付一二。” “是!”谢莹点头出去,吩咐外头婆子撤了早饭,她到底没能坐下来吃。 马三宝刚沏了一杯茶,慕锦成和顾青竹就到了。 三人分坐,寒暄了句,顾青竹问:“义父此次回来,可是有公务在身?” 马三宝啜了口茶:“是也不是,现下是二月里了,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就是清明,去年,慕二爷放弃了南苍县斗茶大会的名额,今年,你们怎么想?” “我们……”顾青竹望了慕锦成,“我们还没有和二爷商量,照理,之前慕家茶被褫夺了贡茶的封号,应该再无入选的可能,参不参加斗茶大会都是一样的。” 马三宝叩了叩桌子:“今时不同往日,留都炒茶技艺基本都是源于慕家,按理,应归于慕家茶一类,若是这样算起来,在整个炒青茶市上,慕家茶占据了半壁江山,南方茶虽众,但各家都有藏私,导致良莠不齐,远没有慕家茶受欢迎。” “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有希望?”慕锦成露出意外惊喜的表情。 贡茶之名,一直是慕绍堂所期待的,甚至还为此搭上了性命,若说慕家不在乎,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推举贡茶有三种方式,一种是茶马司通过斗茶大会,择优选出,还有一种是官员敬献,最后一种则是内官推荐。 你们若还想要这贡茶之名,我可以推荐,不过,可能不能叫慕家茶,改个名,叫顾家茶、南苍茶都行。”马三宝看了眼慕锦成。 “这……”慕锦成一愣。 顾青竹曲身行礼:“多谢义父美意,若是非要改名的话,这个贡茶之名不要也罢。” 马三宝没想到顾青竹会反对,拧眉道:“你执拗什么,按说,这炒茶技艺是你带到慕家的,我看叫顾家茶,一点也不过分。” 顾青竹淡然一笑:“我只不过是刚巧有那么一点运气罢了,若没有慕家百年茶业基石,若不是公爹认可我制的炒青,哪怕我制的再好,又怎会有如今的半壁江山。 再说,慕家茶,这个名字已经叫了百年,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没有贡茶之名,也已是茶中的无冕之王,又何须为此改名?” “无冕之王?青竹,你太自信了!”马三宝说着,将桌上一个青花茶罐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吧。” 青花茶罐很普通,普通到和这里的家具字画格格不入。 顾青竹轻轻揭开盖子,往里一看,里面是数十根干瘪的一扎长的枝条嫩尖,闻着有股兰花味。 马三宝拈出一根,摆在桌上:“众人皆知我喜茶,这是今年徽州知府送给我的,说是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发现的,那里人将这个晒干压平,做茶饮。” “这么长,岂不是很老?做黑茶也不过两叶一芽。”顾青竹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 马三宝摇了摇手:“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味道并不苦涩,反而有股兰花清气。” 慕锦成看见这个,心里一跳,在所有的干茶中,这么粗长魁实的,只有太平猴魁。 马三宝见他神思不属,遂问:“锦成,你怎么看?” 慕锦成忙坐正了身姿道:“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来茶叶也是如此,土地,天气,乃至雨水都会影响茶叶品质,再则,或许还有不同的茶树品种,这也会有不同的差别。” 马三宝点点头:“我觉得锦成说的很有道理,外面的天地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你们若当真要做茶中无冕之王,还需了解外面大千世界,方不被人嘲笑为坐井观天。” 顾青竹低头福了福:“义父,我错了。” 马三宝抬手续茶:“你只是想要维护夫家名声,倒是我性子急了些,这样吧,离清明尚有些时日,我最近会一直留在宁江城,处理之前积压的公务,你们若是还想要贡茶之名,就提前告诉我。” “谢义父。”顾青竹夫妻二人双双行礼。 马三宝摆手:“坐,我还有一事与你们说。” 夫妻两人对看了一眼,瞧马三宝的神色,好似这事与他们有莫大的关系。 马三宝肃着脸说:“自打在安南打了胜仗,朝中官员又为开不开海禁吵破了头,你弟弟顾青松前不久写了篇论海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写得十分精妙。 这虽大得主开派人心,可却得罪了一些反对派,这次庶吉士考散馆,就有人借机为难,他的成绩不太理想,可能要放到偏远的地方任小官。” “这……会去哪里?”顾青竹有些担心地问。 马三宝沉吟片刻道:“南苍县刚补了县令和茶马司副使,断是回不来的,最近补缺的位子都不太好。 川地茶马司副使的位子空了许久,就是没人想去,那里条件不好,还管着北疆茶马互市,忙不说,还有各种麻烦。 青松才十六七岁,只怕应付不来那些腌臜事,我只怕他着了那些偷卖黑茶的道,白毁了一身功名。” 慕锦成摩挲下巴:“除了外派,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实在不行,我求求暮春外祖去。” “现在的情形下,能留在京城一个衙门里做主事,就算是好的出路了,只是,做了主事,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根本没啥前途。”马三宝叹息了一声。 顾青竹气恼道:“这么说,只能外派了,可开不开海禁,哪是他一篇文章做得了主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青松外派,锦成思变 “确实,一篇笔墨文章而已,搁在平时,本不打紧,可最近皇上心情烦闷,边海贸易原是先帝力主开放的,这给大黎国带来了利益,却也引来了外患,十年间经历了两次安南大战,军费开销巨大,国库空虚,皇上有意关闭边贸,但又怕再出海寇,正两边为难着。 而此时,顾青松文章横空出世,又被有心人挑拨,一下子就戳着皇上痛处,就连我都……”马三宝无奈地摇摇头。 顾青竹终于明白,马三宝怎么突然回留都来了。 “多谢义父相助,青松少年意气,哪知官场凶险,这次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若当真外派,我相信他吃了这次亏,会有所长进。”顾青竹咬咬嘴角道。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心疼阿弟,但连马三宝都挨了训斥,被赶出了皇宫,谁还能帮他呢。 “我来时已和林大人说过了,若事无挽回,当真外派,尽量派往好一点的地方。”马三宝有些头疼似的捏了捏额角。 顾青竹点了点头,她信他的话,起码苏暮春也会为青松求他外祖帮忙的,但她心里仍旧忐忑不安。 这些年,见惯了世人捧高踩低,这个时候,皇上震怒,顾青松若是外派,恐怕只会去最差的地方。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慕锦成和顾青竹就告辞走了。 临行前,马三宝将那罐茶送了他们。 两人回到山庄,将事情和慕明成简略地说了。 慕明成想了想道:“当下还是亲家公子的事要紧,不论用人还是花钱,你们自个安排,至于贡茶,我看,咱们还是缓缓吧,马爷刚挨了皇上的训斥,此时若是再劳烦他出面,难免有给人添乱之嫌。” “二哥说得是,我也如此想。”慕锦成点了点头。 三人又议了会儿,见廖青来送账本,慕锦成夫妇便离了玉兰院。 蕤华院中,慕锦成换了家常衣裳,从内室出来,就见顾青竹伏在桌上写字,他凑过去瞧:“你写什么呢?” “给青松写封信,我早与他说过,若是累了乏了,就回家,如今他处境艰难,我们又没能力帮他,但总该让他知道,家里有一扇门永远为他敞开。”顾青竹说着,将信纸折了几折。 慕锦成有些心疼地抱住顾青竹:“你怎么这般悲观,义父不是讲,与林大人说妥了么,更何况,我们还可以去求求七王爷九公主,他们总归能帮咱们。” “你知道义父为何被皇上训斥?不仅是因为他为青松求情,还因为,他是主开派,更或者说,因为他是主开派,才让皇上对青松一篇不起眼的文章大发雷霆。 试问,谁人不知我们与他的关系,有人设计让青松写文,或许为的就是将义父从皇上身边调走。 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此事若是止步在青松外派上,也就罢了,若再把主开派的七王爷九公主拖进来。 你说,这称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顾青竹面色沉静,淡然道。 顾青竹的话宛如一勺冰水,浇得慕锦成遍体寒凉:“这……,又将是下一个贡茶冤案!” “所以,我们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看青松如何抉择,若他执着于仕途,难免艰难坎坷,若他愿意归乡,我想给他办个书院。”顾青竹低头封上信封。 顾青竹再了解青松不过了,他的决定,她早已猜到,但她愿意给他多一个机会,也更想他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选择。 然而,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并不懂得以退为进。 十日后,顾青竹收到谢莹的消息,顾青松远派川地,做了茶马司副使。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顾青竹怕老爹受不了这个打击,带着念平念安回家住了几日,顾世同正忙莫天林的亲事,听她说了这事,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要转身出去。 “爹!”顾青竹拔高了声音,有些不可置信地叫道。 顾世同折回身,看着女儿笑:“青松是你的亲弟弟,你若有半点办法,必然会尽全力帮他的,既然如此,我除了接受,还有什么说的,再说,青松还年轻,多经历风雨,对他是好事。” “爹!”顾青竹一下子红了眼眶。 顾世同拍了下脑门,岔开话题:“哎呀,你既然回来了,就帮天林看看喜被,有一处绣花脱线了,这几日,我忙昏了,把这事忘记了。” 顾青竹只得点点头,进里屋去了。 顾世同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只觉浑身上下仿佛被抽了筋,软软的没力气。 莫天林成了亲,顾世同却病了,顾青竹将他接到山庄上住,二巧尽心尽力,抢着服侍,过了三五天,他便痊愈,又出门行医去了。 这个二月,喜事不断,秋生和熊吉也成亲了,因着秋生管着几家小茶山,新房就安在青竹山庄上。 熊永年虽说是嫁女儿,却与招婿差不多,多了一个人叫爹。 倒是梁满仓和大丫的亲事,一直没什么动静,顾青竹因着青松的事,一时分不出精力来问。 直到有一天,听廖青说,看见梁满仓跟云初在一起做事,想来他又被马三宝招回去了。 如此一来,大丫的亲事,只怕又要推后了。 春天一步步近了,山野里冒出了蒙蒙的绿色,娇嫩的如同一层雾气,顾青竹整日在茶园里忙碌,两个小孩在奔跑嬉戏中成长。 这日傍晚,顾青竹从茶园归来,见慕锦成捏着上次马三宝送的茶发愣。 “你想什么呢?”顾青竹走到他身旁坐下。 慕锦成答非所问道:“青竹,我问你,若你不在山庄,熊叔和老任头他们能制好三季茶吗?”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年大量制茶了,他们当然晓得怎么做。”顾青竹呡了口茶,顿了会儿,又疑惑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嫌山里住的不好?” “怎么会了,只要与你和孩子在一起,哪怕住茅草屋,我也愿意,只是,我刚才一直在想义父之前说的话,若想慕家茶成为无冕之王,我们定然不能做井底之蛙。 我其实是想……想去名山大川,遍访茗茶,你可愿与我一起?”慕家茶捻了捻那片干茶,抬眼看顾青竹。 “外面真的有不同的茶吗?”顾青竹盯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睛看。 “在我原本的世界是有的,不同的茶树品种,不同的制茶工艺,甚至是不同的地理环境都会造就不同的茶。 每一种茶,都有最顶级的出处,比如西湖龙井、安吉白茶、蒙顶黄芽、福建大红袍、云南普洱等等,都是一个地方特有的山水雨雾孕育出的骄子。 安南之战,让我从南到北走了一遭,这里虽不说与我的世界完全相同,但我相信,这里也同样存在我们未曾发现的茶。 更何况,有此为证,难道我们不该试一试吗?”慕锦成将长长的茶梗伸到顾青竹面前晃了晃。 顺手接过,顾青竹微微摇头:“我信你的话,也想与你一起寻茶,可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身体又不好,咱们如何离得开?再说,还有念平和念安,他们还太小。” “只要你愿意就好,其他的由我来说。”慕锦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隔了几日,顾青竹一家四口回了南苍县的慕府,寇氏想念孙儿和曾孙,晚上吩咐厨娘做了好些菜,打发人请了西院的慕绍台一家,还将慕明成和宋允湘也早早叫了回来。 一家子难得聚这么齐整,寇氏高兴,晚饭桌上兴致好,还陪儿孙们喝了一杯酒。 晚宴将了,慕锦成放下酒杯,不经意道:“二哥,我有个事与你说。” “眼瞅着离清明没几日了。山庄上要制茶是不是?你们尽管去,我会多抽时间照应家里的。”慕明成搛了一块鱼,顺嘴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和青竹一起出门,遍访群山,寻找新茶。”慕锦成一边吃菜,一边说。 这句话被他刻意说得云淡风轻,而听到的人,无不吓了一跳。 慕明成筷子一抖,鱼肉掉在他面前的小碟中:“你……你说什么?” 他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卢氏比他更急:“锦成,你疯了,茶哪有什么新旧!再说,你祖母年纪大了,你就不能让她安享晚年!” 慕锦成扫过桌上每一个人的脸,平静地说:“娘,二哥,你们听我慢慢说,咱慕家茶起起伏伏百年,远的不提,只说当下,咱家在遭了难之后,若不是有了炒青,单靠日渐凋敝的蒸青,还能这么快恢复吗?” “就是因为有炒青,咱们现在不是很好么,我听韩守义说,南来北往的茶商,十之五六都来南苍县买茶,还有人单认我们家的买,现下如此兴旺,你又想折腾什么呢?”卢氏舍不得儿子,强耐着性子劝。 慕锦成给卢氏舀了一勺蛋羹:“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炒青技艺已经传授出去了,迟早有一天,炒青也会像蒸青一样普及。 到时,各家为多卖茶叶,就会选择最简单易行的竞争手段——降价,会一直到降到无利可图,甚至亏本。 旁人将来或许会摈弃这个不赚钱的买卖,可茶是慕家根本,万万不能丢的,难道,我们要重演一遍蒸青的没落,到那时才思变吗?” “我早说不要这么早将炒青技艺传出去!”卢氏看了眼顾青竹,转而说,“咱家不是还有其他四种茶么,又没有传给别人,怕什么!” 第五百二十七章 出门寻茶 慕锦成微微摇头:“娘有所不知,其他四种茶,或多或少都脱胎于炒青,我们如今占着独一无二的优势,可不定什么时候有人悟出其中道理,就很容易被赶超。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在别人前面,找到更上乘的茶叶,将这几种茶做出无人能比的精品极品来,这也完全符合现下慕家划品级,分高中低档全面经营的方略。” 未雨绸缪,无人不知,可这会儿谁敢劝爱子心切的卢氏? 一时间,饭桌上沉寂无声,更无人动箸。 良久,慕明成开口道:“出门寻茶哪有那么容易,不说一路上风餐露宿,就单你寻着茶,又能怎么办,山高路远,隔着千里万里,又如何将茶带回南苍县?” 慕锦成笑起来,宛如冬日暖阳:“二哥,关于这个,我早想好了,若当真寻着茶山,或买,或租,再不济和山头地主合作,他出茶,我出技艺,终归能将茶带回来的。 再说,三生钱庄的各处分店尚在,我还可以在当地卖茶,咱们私学不是开起来了么,掌柜伙计的人选也有了,用不了二三年,慕家茶就能遍布大黎国,那时,还要什么劳什子贡茶之名!” 他给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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