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和山庄传来的平安讯息看,钱涨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或者对什么有所忌惮,十分罕见地没有对这两处动手。 可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必然是要报复的,我们走时,钱家正乱着,他若走陆路兴师动众追赶,难免引起当地县衙的关注,我猜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走水路,赶在我们前面进燕安城,然后再折返,在城外埋伏截杀。” “青竹说的有理,我们一路走来,据钱庄上的人说,之前运贡茶的马车,白日分别由慕家人和茶马司的人共同押运,晚上宿在驿站,因大家都认为驿馆是官家的地盘,不会有事,就放松了警惕。 我们这几日看管甚严,若是藏在驿站里的人搞鬼,必是不能得逞,这也变相逼着钱涨必须直接动手杀人。” “若是这般,我们是不是就该实行薛管家第二套计策了?”莫天林吐掉狗尾草,坐正了身子,一脸期待道。 慕锦成淡然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日一早,你带人轻装简行先走,我们会按照标记做好准备的。” “好嘞,明儿又有机会试手~弩了!”莫天林一脸兴奋,撩开车帘,出去安排。 慕锦成有些担心地握住身边人的肩膀:“青竹,明晚少不得一场恶战,你一定和暮春待在一处,让庆余保护你们。” 顾青竹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眸望向慕锦成:“你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你们之前用手~弩射杀过钱家护卫,钱涨不会不防。 这次交战,他想攻我们不备,必用杀招,而我们却想要活口作证,势必要被动些,若到生死紧急关头,保全自己最重要,不必顾忌旁的,死人也能证明钱家罪恶,不过费周折些。” “我晓得,我不会舍下你的。”慕锦成将顾青竹纳入怀里,低语道。 顾青竹在他心上靠了靠。 这日晚间依旧宿在驿站,这里离燕安城不过七八十里,往来的客商赶赶路,要么直接进了燕安城,要么直奔下一个县城落脚,故而这个驿站十分冷清,除了送公文的官差入住外,并没有多少额外的生意。 驿站养不了太多人,只有一个驿丞和一个差人,慕锦成等人住店的时候,因着忙不过来,驿丞还亲自来登记。 晚间,慕锦成和莫天林带着外头买的酒菜回来,请驿丞和差人同饮。 驿丞是个小老头,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这儿了,所幸他性子豁达,富贵贫穷都不如喝酒来得痛快高兴。 慕锦成一边劝酒,一边和他聊天,小老头喝多了酒,话渐渐絮叨起来,得知他是卖茶的,还特意说了春上贡茶的事,因为往来的客人少,他还记得慕二爷临走多付了他二十两银子,感谢他为着了风寒的同伴找来了医者。 而一旁的差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矮个男人,他唯唯诺诺的,什么话也没说,只闷头喝酒吃菜,这让莫天林倒套不出什么话来。 第二日一早,莫天林留下了五人,带着其他人先走了,慕锦成依旧按往日的时辰上路,庆丰走在前头,顺着莫天林留下的标记慢慢前行。 进了六月,北地也不凉爽,今日格外闷热些,让人浑身湿哒哒地难受,且一路走了八九天,脚力们都疲乏了,走不多远,便要停下休息。 慕锦成并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及到傍晚,才刚刚能看见燕安城隐约的城郭,望山跑死马,若想今日进燕安城,只怕还得不停歇地走上二三个时辰,不要说众人累得气喘如牛,就是走到了,只怕城门也关了。 “今儿晚了,大家伙儿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咱们明日上午安安心心进燕安城。”慕锦成跳下马,挥挥手道。 这里是处山林野地,脚力行的人过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见慕锦成这般安排,也没什么异议,赶忙找了处平坦,靠水源的地方,张罗着扎帐篷,捡柴禾,架锅煮饭。 庆余带人进了山,不大会儿就猎到了几只野鸡野兔,收拾干净,架在火堆上烤,很快,肉香和饭香就漫溢出来。 众人吃了饭,在溪水里简单洗漱,而后各自休息,运茶的马车被围在帐篷中间。 睡到下半夜,林中的鸟突然呱噪起来,扑簌簌地乱飞,慕锦成带着莫天林留下的五人,分布在周围树上假寐,这会儿听见声音,立时睁开眼睛,齐齐往下看去。 只见五六个黑影偷偷摸摸从树后露出头来,弯弓搭箭,每个箭头上都跳跃着一小簇火苗,映照出他们被蒙住一半的脸。 “放!”与火箭齐发的,还有慕锦成等人的弩箭! 两路箭方向不同,目标也不相同,那几个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强大的弩箭贯穿,应声倒地而死,而火箭也烧着了装茶的车厢! “杀!”又有十多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从暗处冒出来,踩着同伴的尸体,直冲帐篷! 慕锦成等人跃下树,拔刀相向,经过刚才的动静,脚力们全都醒了,他们多少有点拳脚功夫,立时拿了棍棒刀剑奔出来迎战。 经过近身打斗,慕锦成突然发现这些黑衣人远比钱家的护卫强多了,脚力们渐渐不支,已经被砍伤了好几个,他左支右绌,方才救下他们。 顾青竹和苏暮春藏在树林中的马车上,前面开阔地上的打斗,他们看到一清二楚,眼见慕锦成一人力敌四人,苏暮春低呼:“莫天林怎么还不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活口 说话间,慕锦成胳膊上已被划了一刀,看得顾青竹揪心,急切道:“庆余,你快去帮他!” “可……”庆余手握刀柄,往外迈了一步,又回看顾青竹。 “他既让你跟我,凡事就得听我的,现在执行我的命令!”顾青竹板起脸,严肃道。 眼见不远处的慕锦成已被围攻,只能勉强招架,庆余咬牙道:“苏公子,你一定要保护好少夫人!” 等不及回复,庆余已飞身加入打斗,暂时解了慕锦成的围,顾青竹对苏暮春道:“钱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不知派了多少人来,莫天林恐怕被缠住了,一时赶不过来,计划有变,我们不能躲在这里。” 坐在她对面,肩背箭筒,手握手~弩的苏暮春,撩开车幔,看了看漆黑的树林深处,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人悄悄摸下了马车,躬身在半人高的野草中穿行,躲在一处山石后面。 顾青竹紧盯着前面的战况,低声道:“苏公子,一会儿你小娘舅若是失利,你就往大路上快跑,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只要进了燕安城,就安全了,倘你将来有能为慕家伸冤,便是最好,若是不能,还请帮忙照顾山庄上的长辈!” “小舅母,我不走,咱们一处来的,生死都要和你们在一起!”苏暮春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你是苏县令唯一的儿子,林尚书令的亲外孙,你活着,能为慕家和苏家伸冤,好过与我们一起抛尸荒野!”顾青竹偏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会儿了,你俩还想着怎么活命,是不是太蠢了点儿?”一个提着刀的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后,洋洋得意地嘲笑。 顾青竹瞥了眼开阔地,慕锦成和庆余等人还在苦战,她此时若要喊叫,不但救不了自个,还可能让慕锦成分心受伤。 顾青竹将她身后想要站起来的苏暮春摁在地上,而她自己则缓缓站起身子:“他父亲苏县令,只是一时蒙冤,他还是林尚书令的外孙,你最好仔细掂量,不要轻举妄动,至于我,正是你们要找的顾青竹,你主子钱涨不就是想要炒青么,你若杀了我,他什么都得不到!” “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男人抡起刀背砸在顾青竹的肩上,恶狠狠道:“你是不用死,但这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顾青竹肩上火辣辣地疼,可她仍直挺挺地站着:“你是想拿我威胁他们?” “胆子够大的,你居然不怕?哼,等你见了钱大爷,就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男人猥琐的目光在顾青竹的身上睃巡。 “我与你做个交易,我用炒青技艺换他们不死!”顾青竹迎上他的目光,冷厉道。 男人狂妄地哈哈大笑:“这个时候,还由你说了算吗?你八成还想着,与我耗下去,等早到的那几个人来救命吧,我告诉你,他们这会儿,恐怕早在黄泉路上等着了!” “那我只好夫妻同心,一起赴死!”顾青竹一错身,猛地往他手上的刀撞去! 男人没想到她这么刚烈,手中的刀急让,另一只手则想抓顾青竹的衣领。 正当他手忙脚乱的时候,一支箭羽拔地而起,“嗖”地一声,在暗夜里划出一道白影,直入他的右胸! 由于距离太近,男子又被顾青竹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射中自己,他一头栽倒,眼中全是惊诧和恐慌。 苏家公子不是有心疾吗?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会儿竟然能射箭?! 顾青竹一把夺下他的刀,对持弩的苏暮春道:“你看着他,若不老实,直接射他这里!”刀尖点的是男人心脏的位置。 “你……”男人瘫在地上,捂住右胸,他分明感觉到鲜血像溪水似的,从他指间飞快地流走,死亡的恐惧,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你最好老实点!”顾青竹撕了他的衣裳,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又一把拽下他蒙面的黑布,喝问,“说,你是谁!” “你休想知道!”男人作势要咬后槽牙。 顾青竹猛地一把捏住他的嘴,苏暮春在地上抠出一团带泥的草,硬塞在他嘴里,男人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顾青竹跪在地上,双手握住箭杆,男人惊得目瞪口呆,她用力一拔,鲜血如喷泉一般四溅,沾了她满手,刚才还要咬毒自杀的男人,立时昏死过去。 “怂货!”顾青竹低骂。 手~弩的箭是特制的,若是不拔掉,鲜血会一直顺着血槽的空隙往外淌,直到血尽人亡。 苏暮春这箭射得好,若是射在左胸,只怕早死了,顾青竹继续撕了他的衣裳,堵住那个血窟窿,伤药留在了马车上,这会儿只要不继续流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 在顾青竹忙的时候,前头的战况发生了转机,除了熊永年带着熊吉及时赶到,还来了五个神秘陌生的黑衣人,但他们和前面的黑衣人显然不是一伙的。 这些人的到来,不仅让慕锦成吃惊,就连先前的黑衣人也明显愣住了,正是趁了这个机会,慕锦成等人通力合作,一举将黑衣人全部打败。 那五个黑衣人好似只是路见不平的侠士,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时间听,急匆匆掠过枝头,融入了黑暗中。 而那些落败的黑衣人,不肯被俘,一个个不是拔剑自刎,就是咬碎牙齿服毒,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留熊永年和庆丰等人善后,慕锦成急急跑向树林中的马车,一掀车帘,见里面空无一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立时大呼:“青竹,顾青竹!” “我们在这里!”顾青竹站起来摇手。 慕锦成飞奔而至,一把抓着顾青竹的手,连声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有受伤?!” “没有,我和苏公子还捉了一个人。”顾青竹笑,满眼星光璀璨。 慕锦成这才发觉地上躺着一个矮壮的男人,他后怕地将顾青竹抱进怀里。 “我瞧见你受伤了。可要紧?”顾青竹不敢触碰他的胳膊。 “无妨,只是皮外伤。”慕锦成摇摇头。 一旁一直被忽视的苏暮春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啥也没看见!” 顾青竹赶忙推开慕锦成,轻声道:“这多亏苏公子射了他一箭。” 苏暮春笑嘻嘻地说:“还是小舅母的计策好,要不然,我也逮不住机会。” 慕锦成听了他们的话,拍拍苏暮春的肩头:“臭小子,箭没有白练啊!” 说话间,庆余等人已经打扫了现场,又给几位受伤的脚力包扎,熊永年走了过来。 他抱拳道:“三爷,少夫人,咱们伤了七个人,马车烧了五辆,黑衣人一共死了十九个,只可惜没抢下一个活的。” “不要紧,这里有一个,带回去慢慢问。”慕锦成踢了踢地上的人。 顾青竹矮身行礼:“熊叔,你们怎么来了?可看见莫天林他们?” “我与沿途钱庄都有联系,前儿接着信儿,估摸着你们这几天就要到,一直派人轮流驻在城门外树林里等,今儿恰巧是我带着熊吉在。 我们父女遇着几个人被追杀,出于江湖道义出手相救,却不曾想,救的正是少夫人说的莫天林,他和他的人都受了伤,他哀求我们来救人,我们这才知道你们到了,还遇了险。”熊永年赶忙还礼。 慕锦成抬头眯眼,看向东方一线白:“熊叔,天快亮了,你地头熟,先进城赁几辆马车来,将茶叶运回去要紧。” “行。”熊永年答应了一声,和熊吉匆匆去了。 庆余和其他人合力将黑衣人的尸体,全扔进一处高坎下面,又将地上的血迹草草掩盖,几个车厢都被烧焦了,也只能丢掉。 天光一点点照进树林,众人在溪水里洗去血污,换了干净衣裳,坐在地上,吃了点干粮充饥。 隔了不大会儿,熊永年带来了五辆马车,众人从齐腰深的草丛中搬出茶叶箱子,整整齐齐码在车厢里,又将那个受伤的男人,藏在苏暮春的马车盖板下。 脚力们掩住伤势,分坐在没有车厢的马车上,一行车队慢慢悠悠进了燕安城。 燕安城的钱庄是三生所有钱庄中最大的一个,此时前面改做了德兴药行,后面则有很大的地方可以住人,莫天林被刺伤了肚腹,其他人也受了不同的伤,熊永年回城赁马车的时候,将他们送回钱庄,经过谭立德全力医治,才算保住了性命。 顾青竹等人到的时候,他麻沸散的药劲儿还没过去,尚能装出一点笑容。 他忿忿地说:“妹子,不是我不用薛管家的计策,他娘的,那帮家伙太歹毒了,不讲武德,十几个打我们几个!” “行了,你终归命大,遇着熊管家搭救,既到了这里,就好好养伤,别的都别说了。”顾青竹看见他额头滚滚的冷汗,打断他道。 “好,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莫天林咧咧嘴。 药童送了伤药来,慕锦成本想好心喂他,却被他拿了一口闷了,比喝酒还爽快。 莫天林舔了舔嘴角,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去歇着吧,我也睡会儿!” 谭立德仍旧在救那个男人,顾青竹坚决要给慕锦成包扎胳膊,两人回了住处,顾青竹撩开他的衣袖,只见胳膊上划了一道长口子,幸而不深,已经不流血了。 顾青竹拿出临行前老爹给的药,慕锦成坐在桌边,顾青竹给他上药,又细细包上。 她细长的脖颈低垂,衣襟下露出一块扎眼的青紫,慕锦成眯了眯眼睛问:“你颈上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说,顾青竹抚上肩膀,方觉十分疼痛:“被那人用刀背砸了一下,不要紧,抹点活血化瘀的药就好。” “我瞧瞧!”慕锦成豁得站了起来。 “我没事!”顾青竹害羞地连连摆手。 慕锦成根本不听她的,强行将她摁在椅子上,小心揭开衣襟,入眼处,一大块淤青像一块丑陋的印记,落在顾青竹雪白的肌肤上。 他的大掌轻抚上去,滚烫的肌肤烫得他心颤,若不是侥幸,顾青竹只怕已经出事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了解情况 “把药找出来,我给你揉开了,能好得快些。”慕锦成忍了忍心中酸涩,轻声哄道。 “你手臂伤着,我自己抹点药就行。”顾青竹的脸红透了。 “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此刻还有啥害羞的,快拿药来。”慕锦成附在她耳边道。 顾青竹哪听得这样的话,一瞬间,她的脸更似滴血一般,可慕锦成固执得很,她只得将活血药膏找了出来。 帮顾青竹小心脱了外裳,慕锦成在手上抹了药,慢慢给她揉,起先疼得厉害,待药性入内,痛感逐渐消退,淤血也慢慢散开。 顾青竹舒服得有点昏昏欲睡,昨夜太过紧张,一夜未曾合眼,这会儿放松下来,自然感觉困顿,她闭着眼睛,晃晃悠悠一头往前栽去,幸而慕锦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身子。 然而,他的手搭的不是地方,正揽在高峰之上,手掌里的柔软,让慕锦成心悸神驰。 顾青竹羞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此刻的她,衣襟半敞,薄肩微露,又被如此香艳地抱着,简直不能想象。 她一下子跳起来,拢了衣襟,慌乱道:“我……我出去找熊吉。” 慕锦成拉住她,虎着脸道:“哪儿也不许去,赶快睡觉!” 顾青竹显然是误会了,大声道:“大白日的,你……” 慕锦成怕外间人听见,又来不及解释,只得一低头,堵上她的嘴,辗转疼惜了半晌。 “笨!你睡吧,我出去下。”慕锦成松开她,又吻了下她潋滟的水眸,转身出了门。 顾青竹愣了下,方觉自个错得离谱,她一下子倒在床上,懊恼地将头埋在枕头里,只愿这样不见人就好了。 慕锦成出了门,让熊吉在外面守着,他自去找熊永年。 “茶叶都收好了吧。”慕锦成问。 “按三爷的吩咐,都收在地下钱库里,钥匙在这里。”熊永年将一把铮亮的钥匙递给慕锦成。 “少夫人车厢暗格里两个箱子呢,也一并收了?”慕锦成接过,又问。 “收了,我闻着十分香,怕串了味儿,便单独放了一处。”熊永年点点头,他做事向来仔细。 慕锦成望了他一眼:“我出去下,咱们晚间再商量救人的事。” “三爷这会儿要去哪儿?”熊永年有些奇怪地问。 “我既然来了,自然该去看下肖骏,日后忙起来,恐怕不得空,倒显得失礼了。”慕锦成站起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细尘。 “这……”熊永年犹犹豫豫道,“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肖骏怎么了?”慕锦成回头看他道。 “肖公子无事,他前几日还来看过我们,只是那位金小姐……”熊永年顿了顿,看慕锦成一副茫然的样子,接着说,“三爷恐怕不知,当初三生珍宝坊与金家几乎谈妥生意,最终却又黄了的缘由,正是因为这位金小姐,她……她想让你休妻做金家的上门女婿!” “做梦!荒唐!”慕锦成气得吼了一嗓子。 “老爷当初也觉此事不妥,在南苍县时就婉拒过一次,合作的事情不了了之,可后来老爷到燕安城来救二爷,金家老爷不知是拗不过那位小姐,还是怎的,又旧事重提,那时老爷已经认定少夫人是慕家媳妇,更是一口拒绝。 也许是我多心,之后老爷突然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在狱中遭受毒打,我上门求告,金家老爷只说罪名太大,他无能为力,以至于……”熊永年说不下去,扯了袖子擦眼睛。 慕锦成拍了拍这位老仆:“我爹在家时,就预料到贡茶案不简单,不是一个金家就能解决的,虽说金家与礼部的官员有些交情,但他家毕竟只是商贾,没有眼力,也没有能力干预朝堂风云,他说帮不上忙,也不全算推脱之词。” “那你见着那位金小姐还是避着些吧,免得给少夫人添堵。”熊永年仍然忠告道。 “算了,我先去见见谭叔和子衿姐,等吃了午饭,我和青竹一起去吧。”慕锦成说着,往前头去了。 熊永年听了这话,心里稍安,忙着张罗一大家子吃食去了。 谭立德救了那个唯一的活口,顺便把他藏在牙齿里的药去除了,这会儿,那个矮壮的男人像个会喘气的尸体似的躺在床上,他的四肢被牢牢绑住,又有老鸦岭两个壮汉看着,插翅难逃。 莫天林重伤,让老鸦岭来得的人对这个男人痛恨不已,若不是为了留着作证,早将他大卸八块喂狗了,故而,他们看他,如同狼盯着羊,眼里都是嗜血的光芒。 慕锦成透过虚掩的门看了一眼,甚是满意,径直去了前厅。 如今是夏季,高门大户多用上了冰,着凉拉肚子的病人不少,谭立德正在诊室里忙着,慕锦成往大厅里望了一眼,见还有三四个病患在等候,他便转到取药的柜台。 “谭大小姐呢?”他问里面小伙计。 “你有什么事?”小伙计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他,若不是他笑起来十分好看,他只怕早把他当登徒子了。 “我姓慕,是家乡人,若她在家,麻烦小哥帮我传个话。”慕锦成笑容愈深。 小伙计将信将疑,此时没有什么人抓药,他便点点头,挑帘子,去了另一个地方。 不大会儿工夫,素衣简妆的谭子衿便快步走了来,她身上的围裙袖套都没有摘。 “锦成,果然是你!”谭子衿大喜过望。 “子衿姐,你……终于肯接谭叔的衣钵了?”慕锦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这会儿,想起自己那时的别扭,真的跟做梦一样。”谭子衿和慕锦成坐在大厅一角,苦笑道,“你二哥的病,拖延太久,想要根治,实在不容易,我爹老了,只好我亲自配药试药。” 慕锦成心下嘀咕,还有谭老头治不好的?只怕又是拘马的辔头吧。 他嘴上自然不敢说的,而是问:“我哥在刑部如何?” “熊叔近来打通了刑部侍郎的关系,我们每隔十天能去牢里看看,我们还买通了牢头,没人敢欺负他,只是……”谭子衿抿唇不语。 “怎么了?”慕锦成追问道。 谭子衿垂下头,低声道:“许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得太久,他虽还是他,可又不似他了。” 慕锦成从她的语气听到无奈,伤心,还有淡淡的失望。 他那个温润如玉,永远像春风一般的二哥怎么了? 此时,谭立德已经结束了最后一个病患的诊治,正撑着腰出来,坐在角落里说话的两个年轻人,虽然都是寻常打扮,却是十分抢眼。 他低低唤了一声:“子衿。” 两人同时回头,谭立德看见了慕锦成,屈指算来,他们已有数月未见,此时的慕锦成,不仅身形更加魁梧结实,脸上也有了不同往日的干练,这让谭立德多出了几分感慨。 “谭叔。”慕锦成恭恭敬敬行礼。 “听说,你来时不太平,怎么没多休息下?”谭立德转身往后院走,慕锦成和谭子衿跟在他身后。 三人进了谭立德的书房,慕锦成挨着桌边坐下:“同来的人伤了几个,已安排休养,我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先来了解下如今的情形。” 谭立德倒了盏凉茶,递给慕锦成:“你二哥和韩掌柜还关在刑部,你姐夫在刑部待了没几天,刚养好伤,就转到大理寺去了,我们和那边搭不上关系,故而也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处在当下,没有消息,或许便是好消息,起码谋反的罪名并没有确定。” “这次暮春和庆余一起跟着来了,大理寺那边的消息,让他们两个去打探,这个不着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我哥,我听子衿姐,他不太好?”慕锦成试探地问。 “嗳,他本是十分谨慎细致,又清雅高洁的人,贡茶案直接间接地导致了后面很多悲惨的事情,你爹为此丧命,你二叔,姐夫相继入狱,这些事像没顶的海浪,几乎将他全毁了,他身上的痛楚可以用药恢复,可他心里头的伤,除了他自个,神仙也救不了。”谭立德沮丧地摇摇头。 慕锦成心里一酸道:“我几时能见他?” 谭立德叹了口气:“明日既可,我们逢十的日子可以进去看他,可他已经连着两次都不肯见我们了,你去看看也好,多劝劝他,别钻牛角尖,那些事,怪不得他。” 慕锦成眨了眨眼睛,将水汽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生生忍住。 坐在一旁的谭子衿心里不好受,站起来道:“爹,锦成,到午饭时间了,咱们别让大家等。” 谭立德点了点头,三人去了饭厅。 今日人格外多些,熊永年开了三桌,饭厅只摆得下两桌,用来招待脚力行和老鸦岭的男人们,内里小厅还放了一桌,坐着谭立德父女、慕锦成夫妇和苏暮春。 众人边吃边说,慕锦成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饭后,苏暮春打点行李直接去了林府,慕锦成不放心,叫庆余跟着同去。 谭立德上了年纪,忙了一早上,精力不济,回屋小憩,谭子衿则到药行后堂,继续研究她的药。 “青竹,这会儿得空,咱们去看看肖骏吧。”慕锦成轻声道。 “好,咱们也没啥别的送他,就给他带两斤茶叶吧。”顾青竹点点头。 两人出了德兴药行,走在繁华的街市上,这里到底是皇城,不仅道路宽阔整洁,沿街的各色店铺更是鳞次栉比,店招旗帜纷纷扬扬。 金家店铺并不需要刻意找,只要看见金晃晃的招牌,准保就是了。 连走了两处都没见着人,慕锦成玩笑道:“难不成,我今儿要把金家铺子都逛一遍吗?” 两人正说话,街对面传来惊喜的呼喊:“锦成兄!”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天香楼 慕锦成转头,阳光耀眼,他长眸微眯,只见一个穿着松绿长衫的青年,不顾街市上穿梭的马车行人,猛跑到他面前。 “阿骏!”慕锦成笑容灿烂。 “肖公子好。”顾青竹矮身行礼。 “你们几时来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接你们去!”肖骏一脸兴奋,一把抓着慕锦成胳膊问。 慕锦成不露痕迹地抽出胳膊,揽着他的肩膀说:“今儿刚到,立时就想着先来看你!” “走走走,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肖骏看了眼人来人往的街市,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他目光转了转,指着不远处一家茶楼道,“天香楼的茶很有名,咱们去那里吧。” “敢讲自个的茶是天香,店主一定有点本事吧。”慕锦成笑着问。 肖骏很认真地点头:“确实有些传奇,据说,店主常年在外,天南地北收茶,且他家的茶都是独一份,京中茶楼第一盏炒青,就是他家出的。 若喝茶人恰巧遇着店主在,算是极有运气的,他有时有兴致,会在茶楼讲讲外面的风土人情,美食风物,故而,这里生意十分好。” 三人说着话,就进了茶楼,只见内里布置得十分清雅别致,这会儿刚是午后,大堂里已经有了不少茶客。 年轻俊秀的伙计热情地迎上来,慕锦成夫妇虽是生面孔,他却认得肖骏,笑着躬身道:“肖公子来了,楼上有雅室。” “你居然认得我?”肖骏有些惊讶,他平日要忙铺子,并不常来。 “肖公子俊朗潇洒,京中谁人不识。”伙计脸上保持着恭维的笑容。 肖骏轻笑了一声:“罢了,你们店主真有能耐,硬将你们这些伙计,训练出过眼不忘的本事来,今儿你就是不这样说,我也会要一间雅室的,因为这两位可是我的贵客呢。” 伙计笑脸如花,领着他们上了二楼,三人坐定,伙计拿了一张点茶的单子来。 “都有什么?”慕锦成十分好奇,接过单子看。 只见上面蒸青茶饼写了十来种,南北都有,俱是出自名家,炒青也有四五种,南边的居多,当慕锦成看到两三个特别熟悉的字时,眼皮一跳。 “就要这个吧。”顾青竹也看到了,伸手点了点单子。 伙计答应一声,出去沏茶了。 慕锦成将单子翻了一面,后面居然还有其他的,杭州龙井,六安瓜片,黄山猴魁,湖南黑茶,洞庭碧螺春,福州铁观音…… 看到这些,慕锦成的脸色刷得变了,难道这个店主也是穿越来的?这些茶若都被制出来了,他之前夸下的海口,还那什么兑现! 不大会儿工夫,伙计端来一个托盘,内有三盏茶,还有两碟点心,一碟瓜果,一碟瓜子花生,他放下东西,见慕锦成看着那些茶名发愣。 遂笑道:“这些名好听吧,可都不是喝的,说来好笑,我家掌柜有一次做梦,梦见了这些名儿,他特意印下来,还到处去找,几年了,次次无功而返,可他仍然坚信是有的,以至于我们女掌柜都说他魔怔了。” 慕锦成听了这话,重重呼了口气,周身的血液又循环起来。 伙计说完,又拿来一个暖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然后收了茶单准备离开。 顾青竹一口茶还没有喝,只低头闻着茶香,她突然问:“小哥,请等一下,你家店主可是叫燕铁衣?” “对啊!”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可置信。 “青竹,你认得他?”慕锦成紧张地问,他可没听说,顾家在燕安城有什么开茶楼的亲戚。 “这是我们的茶,你居然没发现?”顾青竹有些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慕锦成刚才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品茶闻香,他赶忙端起来喝了一口,连声道:“是是是,这是今年雨水节气后采的茶,比旗枪次,比硬片好!” 顾青竹望了他一眼,对他的判断,稍微有点满意:“你记得我说过,有人向我预定了明年春茶,看来,我们来巧了,这里正是他的茶楼。” 听了这话,伙计大致了解了,赶忙说:“客官,你们还真是巧上加巧,我家掌柜昨日刚从外地回来,今儿一早陪女掌柜回娘家去了,只怕一会儿就该到店里来了。” “若你家掌柜的回来了,还请告诉我们一声,让咱们见见。”慕锦成从袖袋里摸出一角银子递给伙计。 伙计应了一声,高高兴兴接了,咚咚咚下楼去了。 慕锦成呡了口茶,开口道:“阿骏,你娘搬去田庄上住了,你可知道?” 肖骏点点头道:“我晓得的,我娘爱清静,我爹不在了,我又远在燕安城,她一个人留在原来的房子里,睹物思人,日子难熬,现下换个全新的地方住着,或许好些。” 慕锦成又问:“你在这里可好?” 肖骏拈了块梅花糕,笑了笑说:“在这儿还行,舅舅专门给我指了一个掌柜做师父,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另外,舅舅还常带我参加各种洽谈应酬,认识了很多人,也算长了见识多了阅历。” 慕锦成探手拿了几个花生,边剥边说:“那便好,看来你舅舅是想将家业传给你呢。” 肖骏正喝茶,听他这样讲,嘴里的茶汁全喷了出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若是被金宝珠听着了,还不得生吞了我呀。” 顾青竹轻声道:“怎么会呢,金小姐纵使骄纵些,可你们是终归是表亲,何至于此。” 肖骏接过慕锦成递过来的帕子,边擦边说:“少夫人,你可不知道,就算舅舅将来肯把偌大的金家交给我管理,可谁受得了金宝珠的脾气,她若不改,待我学全了本事,自然是要走的。 另外,我最近跟着我舅舅各处走动,格外留意二爷的案子,也得了不少小道消息,前几日,我还告诉过熊管家。” “都有些什么?你说来听听。”慕锦成抬手给他续了一杯茶。 肖骏捻了捻袖口的花纹道:“我这几日才知道,每年的贡茶,朝廷真正要的不过五万斤,可光礼部一处就向各处征收了三万斤,而礼部收的茶只是交给光禄寺祭祀筳宴用,占贡茶的三成都不到,满算也就是一万五千斤。 所以按这个说法,慕家茶就算全毁了,也根本影响不了真正贡茶的数量,至于礼部之所以这般得理不饶人,告到刑部,判了二爷重刑,我琢磨着,一是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二是有人刻意搞鬼,只是为了引出后面很多的事情。” 慕锦成听得入神,喃喃地说:“这么说,此事并不是死局,尚还有别的法子。” 一旁的顾青竹不放心地问:“如今蒸青茶饼量多价廉,不稀罕,可炒青却是不多的,会不会是因为少了我们五百斤,短了炒青贡茶?” 肖骏摇头:“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缘由,我前日听一个礼部官员喝醉了酒,说宫中日常饮用的炒青,都是南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而且,内务供应归户部管,与礼部不搭的。” “一个小小的贡茶,竟然这么复杂。”顾青竹蹙眉道。 “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复杂的。”肖骏接着说:“因着皇城在北方,有的地方离着远,若是送茶来,就得千里跋涉,一路沙尘风雨不可预估,故而有些茶户为了避免担罪名,就在本地茶马司折色银两。 然后由茶马司转交礼部,再在燕安城附近的县城购买茶商的茶进贡,所以说,礼部的三万斤茶,或许只是记在账本上的一个数字,而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真正的茶叶,更多的是现银。” “听你如此说来,慕家坏掉的一千五百斤茶,算是损失了礼部老爷的荷包,既如此,我便有法子了。”慕锦成重重叩了下桌子道。 三人喝茶说话,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春茶三开以后,茶汤转淡,茶味也稀薄了,因着想要等燕铁衣,顾青竹就在带来的小包袱里,拈出了一小撮茶叶,重新沏了三杯。 夏茶的味道果然比刚才喝的春茶差些,三人又对茶色茶汤评了评,正说得热闹,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高大魁梧,深目美髯的男子。 他一见顾青竹,立时笑了:“伙计说楼上来了慕家炒青的主人,我还在纳闷,这千里迢迢的,怎么可能突然过来。” 顾青竹起身福了福:“燕先生的胆子够大的,明知我这个慕家和贡茶案的慕家是一家,你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写出来,就不怕被官府抓了去吗?” 燕铁衣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这是茶楼,自然是茶味做主,我觉得慕家炒青好,茶客也觉得好,又何必在意那个错漏百出,经不起推敲的贡茶案。” 慕锦成挑了下大拇指:“先生豪气,在下佩服!” “这位是……”燕铁衣看向顾青竹。 “在下慕锦成,是她的夫君。”慕锦成抢着说。 “幸会,幸会!”燕铁衣抱拳行礼。 他一低头,正看见他们茶盏里的茶叶:“你们自个带茶叶来了?” “是夏茶,不过口味不如春茶,你若不嫌弃,我们请你一杯。”顾青竹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燕铁衣也不客套,拉开椅子,与他们坐在一起。 “听先生说话,好似对贡茶案也有些不同想法?”慕锦成探身问。 “你是牢里那位的兄弟?”燕铁衣上下打量慕锦成。 “惭愧,受苦的正是我二哥。”慕锦成拱拱手。 “之前,我与你哥哥在南边有一面之缘,他对茶叶茶艺都十分精通,又是极清嘉儒雅的人,他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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