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应,你和云官儿把钱二爷扶上马车,他适才说,县里铺子有事,要赶着回去。”慕锦成扬手道。 “好嘞!”宝应巴不得赶快把这个瘟神送走,赶忙跑了来。 云官儿也跟着上前扶住他一条胳膊,两人连拖带拽将人弄上马车,钱溢头一挨着马车垫子就人事不省地呼呼睡去。 看着马车转过街角,绝尘而去,慕锦成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慕锦成回转,问过铺子里的人,今儿依旧只有那个男子来过,顾青竹却再没出现,他一时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五十九章 蚕 顾青竹确实有事。 这日辰时末,黑褐色的蚕卵成功孵化了,三张桑皮厚纸上蠕动着又黑又丑如同蚂蚁的蚁蚕,黑压压的,足有一千多只,这些小东西出生半个时辰后,就能开口吃桑叶。 别看它们长得不好看,可吃起来却很挑剔,一根桑条上芽叶尚未长开,又薄又小,而大叶已老,经脉过粗,故而,它们只吃自顶芽数下来的第三片叶子,这片叶子黄中带绿,泛着油润的光,是一根桑条上最鲜嫩的一片,这虽不至于说是百里挑一,却也算是精心选材了。 好在蚁蚕尚小,虽这样挑食,吃得却并不多,放眼整个桑园,选这么一片叶子,还是能满足的,顾青竹背了竹篓出去,一会儿就摘回半篓。 将每片桑叶切成小方块,在蚕匾中堆上一个指节高,这样便可以放蚁蚕了。 顾青竹小心托起一张桑皮纸,将纸张悬着倒扣在蚕匾上方,纸上的蚁蚕扒不住,纷纷掉在桑叶上,有些不肯自个下来的,还要用蚕筷在纸的背面轻敲,将它们赶下来,至于那些个精力旺盛,逃离桑纸,跑到竹簸箕乱逛的,则要用鹅毛将它们请到蚕匾里来。 放蚁蚕是个细致的活,顾青竹做得轻手轻脚,无比耐心,青英则在一旁热切地看着,她适才已经和大姐软磨硬泡说好,这些蚕以后由她来喂了,这会儿,小小的人儿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激动。 三张桑皮纸的蚁蚕都放了,只见蚕匾里黑如线头的蚁蚕全都钻在桑叶里,毫不客气地啃食。 这一匾桑叶足够它们吃一天的,顾青竹在蚕室里将蚕架支了起来,把十个横档放上,别看这些蚕这会儿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可等它们日夜不停地吃上四五天,体型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就要分箔了。 顾青竹带着青英出了蚕室,还不忘在门口撒上生石灰,这样既防潮也灭虫。 梁满仓帮她买回来的那一大袋稻壳还堆在柴房里,她得去烧成焦糠,备着给大蚕用,青英这会儿满心惦记着蚕宝宝,不肯离家,顾青竹只得留她在院里,坐在枇杷树下和小乌龟玩,她自个则背了稻壳,另挽了一把干桑条去野地里烧。 烧焦糠其实并不是明火烧,只是起一堆火,将稻壳堆在上面燎糊,而不是完全烧成灰,这时节,顾家坳几乎家家养蚕,野地里烧焦糠的地坑多的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恰巧有人刚烧过,只要再添些干树枝就可以继续烧了。 只是等焦糠的时候难捱,因为不是大火烧,烟气特别重,若是遇着顺风,尚好站在上风口避一避,若是逢着小旋风,百步内站哪儿都呛人。 今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榆树的叶子纹丝不动,一大片荒地上白烟笼罩,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而咳嗽的声音却此起彼伏。 顾青竹在边缘处找了坑,燃了一把茅草,将柴禾架了上去,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见此,她赶忙在上面盖了几层桑树叶,这样就能既焖住火势,又不使之熄灭,最后才把细碎的稻壳铺在上面,顿时,烟雾大盛。 退出几步,找了块石头坐下,顾青竹耐心等待。 “青竹,你已经烧上焦糠了?”身后传来顾大丫笑嘻嘻的声音。 “你也来了,我帮你。”顾青竹回眸,笑道。 顾大丫家里有三亩桑园,往年都要养两架蚕,故而焦糠也用的多,两人在旁边又寻了两处地坑,一起架柴燎壳,这样虽费柴些,却是比较快的。 两人忙完,在溪水里洗了手,坐在石头上,顾大丫从兜里掏了把炒熟的蚕豆,两人分着吃。 “我有几日没见着招娣了,她还在帮你家里采茶吗?”顾青竹咯嘣咯嘣地嚼蚕豆,偏头问道。 “这些日子茶价越来越低,几乎卖不出什么钱,可茶园里的鲜茶不采,我娘又觉得可惜了,每天还是一家子去园子里干活,招娣自然也来的。 今儿早上,家里蚁蚕突然孵了出来,手忙脚乱一堆事,我娘见实在忙不过来,便叫招娣去园子里摘桑叶,又打发我来烧焦糠。”顾大丫低头剥蚕豆的壳道。 “孙婶倒不拿招娣当外人。”顾青竹扑哧笑了一声。 “招娣性子软和,我娘说什么是什么,对她言听计从,甚合她的脾气,这会儿,我娘心里肯定拿她和彭家姑娘比过很多次,不定怎么后悔呢。”顾大丫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亦笑道。 “彭家的后来怎么说了?”说到这里,顾青竹不禁多问了一句。 “前两天,花媒婆来了一趟,说稻谷麦子什么的,彭家已经吃了,没法原样还上,就算买了粮食也找不着人送来,只好折算了钱财抵账,我爹拿了钱,没捂热就还了舅家,舅家表姐下月出嫁,已经来催要了好几次,就差闹翻了。”顾大丫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些郁闷道。 “彭家倒是精明,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现下的粮价可比他们当初提退亲时低了许多。”顾青竹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哥被退婚,我爹倍觉丢人,面子上挂不住,哪里还想到钱财上的损失,不过,退了也好,这样势利的姑娘,别说我哥,就是我们全家也降不住。如今,咱们都觉得还是招娣最好,特别是我哥,我瞧着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呢。”顾大丫掩嘴嘻嘻地笑。 “这么说来,现下,只等青山哥养好身子,话说,郑叔也不是难说话的人,定不会计较前面的事。”三个女孩子一般大,又十分要好,顾青竹自然替招娣高兴。 “我哥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总躺在床上,这多亏了满仓哥每天晚间用军中的法子帮他训练,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和平常人一样了。”顾大丫说到梁满仓的名字时,埋下头去,眉眼含羞,脸颊微红。 “真的?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顾青竹眼睛一亮,欢喜地说。 “我爹这些天为着我哥的事,也是憋屈,心情郁闷很久,若我哥好了,他自然也能乐呵乐呵。”顾大丫托着腮帮子说,顾世福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对这个闺女最上心,故而大丫十分心疼她爹。 顾青竹起身去看了看稻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两人用小棍将燎糊的稻壳拨了下来,摊在地上晾。 顾大丫的还要烧一会儿,顾青竹遂又坐下来陪她说话。 “我听大毛说,你二叔家里养的鸡,清明的时候,淋雨冻死了好几只,债主把这账全记在他头上,如今利滚利的,前前后后欠着约莫一百两了,这要还到猴年马月去!”顾大丫咂舌道。 “难怪这个月,我阿奶来要粮时,让我以后都给她钱,原来如此。”顾青竹挑眉了然道。 “青竹,你千万不可以给钱,你二叔那可就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也不够他败的呀。”顾大丫抓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我晓得的,放心,我不会给他的。”顾青竹拍拍她的手道。 两人说话间,大丫的焦糠也烧好了,顾青竹帮她摊晾。 “我这个还得等会儿呢,青英独自在家,你先回吧。”顾大丫抬头看看日头,约莫到了烧午饭的时辰。 顾青竹点点头,归拢了焦糠,用布袋装了,背着回家。 拐到回村的路上,她一眼看见前面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一口奇怪的锅顶在头上走路。 “满仓哥!”顾青竹惊喜地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男人放下锅,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果然是梁满仓。 “铁匠铺的人还真没糊弄我们,说五天去取,还真拿到了,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梁满仓将锅递给顾青竹看。 “就是这样的!”顾青竹一脸兴奋,接过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甚是满意。 “生铁铸的锅怪沉的,还是我来拿着吧。”梁满仓见她背着一篓子东西,遂又把锅拿去顶在头上。 两人结伴而行,路上遇见村里的人,大家都对那个造型奇特的锅多看了几眼。 “呦,这两人做啥呢,难道要一个锅里吃饭了?”马老太挎着一个破竹篮迎面走来,一开口就没好话。 听着这话,旁边菜地里的乡人们,都惊诧地停了下来张望,面上露出探究的表情。 “你整日除了胡说,还能不能做点正经事!”当着村人的面,被这么污蔑,顾青竹气得变了脸色,上前质问。 “你们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马老太遍布褶子的脸,写满了鄙视。 “我们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你倒讲来听听!”梁满仓将锅放在地上,上前一步逼视着她。 “你……你们……”马老太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前两次,顾青竹和梁满仓顾念她年纪大了,都没有深究,反倒被这老妪看轻,屡屡来招惹他们,今又颠倒黑白,梁满仓打定主意,要当众教训这个老太太。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竹篮,将其摔在地上,里面有几根大蒜掉了出来,马老太一下子被他吓愣住了。 几步远处,吴氏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却恰巧被马老太发现,她一把拽住道:“吴氏,你来得正好,你家这孙女可了不得,我不过说一句话,她就唆使他砸了我的篮子!” “怎的这般没规矩!”吴氏拿出长辈的架势,皱眉道。 这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吴氏难得逮着机会,誓要压制顾青竹一头。 第六十章 大丫的心思 “所谓规矩只是对守规矩的人有用,与没规矩的人何必谈规矩,相较于浪费时间对牛弹琴讲道理,还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爽快,更况且我之前已经以礼相待过,只她得寸进尺,以为我好欺负!”顾青竹微扬起下巴,蔑视道。 “哎呦喂,你这丫头好利的嘴,我之前也没说什么呀,倒尽记恨着,心眼也忒小了吧。”马老太一拍大腿,直呼冤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一日日胡乱编排旁人的闲话,日积月累,不是真的也被你说成真的了,上一次,因为你的造谣挑唆,撺掇范婆婆和言婶子吵架,结果范婆婆讲不过媳妇,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言婶子扛不住恶媳妇的骂名,半夜也跳了河。 如今大毛家里只剩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原本好好的一家子全被你一句话毁了!这两条人命都害在你这张嘴上,难道夜半时分,你心里半点愧疚都没有吗?现下,倒还想继续中伤旁人!”顾青竹杏眼圆瞪,怒斥道。 “这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她们婆媳上吊跳河关我什么事,你家这丫头年纪不大,却专会冤枉人,我这把老骨头,丢不起这个人,不活喽,死了算了!”马老太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拉着吴氏寻死觅活。 顾青竹冷眼看这老妇人,满嘴狡辩,半点悔意也没有,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翻了天了,缺家教的贱蹄子,咱顾家怎出了你这种刁钻的人,净在这里胡说八道!”吴氏瘦骨伶仃,被马老太推搡地站都站不稳,她不由得恼怒道。 与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是讲不明白的,顾青竹懒怠理这两个老太太,拿了锅就走。 “你这败家玩意儿,居然又买锅,挣点钱不够你祸祸的!人家一口锅用两辈子人,你倒好,这都买几回了,不吃饭,尽吃锅呢。”吴氏奋力挣脱了马老太,指着顾青竹跳脚骂。 在大黎国,铁矿场是归军器监管的,民间的铁器价格昂贵,像买个锄头、镰刀、铁锹、犁头等农具都算是置办家产的大事了,故而一般人家都是几辈人传下来用的,若是损坏了,大多拿去铁匠铺修补或加一块接上去,很少买新的。 就连烧饭的铁锅,寻常人家都用得很仔细,谁家的媳妇要是把锅烧出个洞,定是要被婆婆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的,因为这意味着要花大钱了。 顾青竹去年为了做蒸青茶饼,买了釜甑规承,当时被吴氏搬了小杌子坐在门前骂了三天,今儿见她又买铁锅,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在这老太太眼里,大房挣下的所有钱,将来都是她小儿子的,故而,顾青竹每用一个铜板,都让她心疼不已。 顾青竹全不理睬后面传来的尖锐高亢的谩骂,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个偏心的阿奶都不会念她的好,只想着百般坑害她,而她碍着老爹,也不能把逞口舌之快的她怎么样。 “青竹,我今儿在翠屏镇见着萧耿大哥了,据他说,县衙过些时候要招几名捕快。”梁满仓两步追上她,走在她身侧,很自然地接过锅拿着。 “去外面也好,咱村里都被这些人带坏了民风。”顾青竹揉揉额角,叹了口气,转而又说,“你有一身本事,窝在顾家坳也是白可惜了。” “我只是想去查我哥的事,等有朝一日,水落石出,沉冤得雪,我还会回来的。”梁满仓低声说道。 “嗯。”顾青竹低应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远处,峰峦叠嶂,苍翠欲滴,正是一年好时节。可这样的好时节,偏有诸多的不顺,且皆是头疼的事。 “我估摸着,招人怎么也得到小满蚕市那会儿,我明日先去老君山伐木,后面再上山采些石头,等过了中秋,得空把老屋翻修一下,要不然破损的老屋只怕挨不过夏雨冬雪。”梁满仓与她并肩而行,慢慢说自个的打算。 “去老君山吗?那里树木虽多,可到底是深山老林,不如叫上长林他们几个,人多好做事,也有个照应。”顾青竹偏头说道。 “我瞧着你那制茶的窝棚是临时搭的,我这次上山多伐几棵树,顺便给你造间茶房,这样一来,就不怕春日刮风下雨,秋天蛇虫鼠蚁了。”梁满仓虽外表粗犷,实则是个极细心极用心的人。 “我那窝棚好着呢,透风透气,还不占地儿,若是破损了,一两天的工夫就能重搭一个,方便得很。”顾青竹连连摇手,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你是被马老太的话吓住了?和我撇这么干净!”梁满仓拧眉,盯她看了一眼。 “怎么会呢,我一直当你是兄长一般,若你不嫌我是个累赘,明儿我和你一起去老君山,我还欠着谭掌柜一味药材呢。”顾青竹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 梁满仓的眼神一暗,但很快扬起嘴角道:“咱都是山里长大的,翻山越岭还不是家常便饭,说什么累赘不累赘的,再说,我巴不得你同去,山里虫蛇多,防不胜防,你懂医,去了总是好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晚间蒸些窝头做干粮,你去找找帮忙的人。”走到自家院门口,顾青竹接过铁锅道。 “那我便不客气了,记得再多炒些酸笋,那个最开胃。”梁满仓笑着说。 他不太会做饭,这些日子因帮着顾世福家里卖茶,大多在他家里吃,可进山伐木总不能让人家自带干粮,顾青竹这么说,正好解决了他的麻烦。 “放心,管够,我家里还有些辣萝卜条,到时也带上。”顾青竹一口应承下来。 梁满仓折身去村里寻人,郑长林、顾青水、方奎几个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一去说,他们便满口答应了,顾世福得了消息,也帮他找了几个有经验的壮年汉子帮衬,如此一来,便有八个人了。 一直守在家里的青英,见大姐久没回来,便自个熬了粥,顾青竹回来给她蒸了碗蛋羹,又炒了一大盆酸笋备着,姐妹俩简单吃了饭。 洗了碗筷,顾青竹又满满地和了一缸苞谷面,用布盖着发酵,待青英睡了午觉,她才背着竹篓去了桑园,明天要出门一天,她总要提前把小蚕的吃食准备好。 “青竹,你明儿要和满仓哥去老君山吗?”顾大丫从自家的桑园里探出头来问,她们两家的桑园隔着一条田埂。 “嗯,老君山山深路远,平日里去不了,这次赶巧有机会,想去碰碰运气,寻一味药材。”顾青竹一边说话,一边双手不停地摘桑叶。 “我爹明天也去,我本打算跟着的,可我娘不让,非叫我在家喂蚕!”顾大丫跺了下脚,嘟囔着说。 “深山伐木又不是啥好玩的事,又苦又累,还可能遇见野兽蛇虫,若不是我预收了定钱,我还怕成了他们的累赘呢。”顾青竹看了她一眼,轻声劝道。 “我不是想去玩的。”顾大丫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身。 “那你想干啥?”顾青竹有些纳闷。 “你说满仓哥为啥突然就要伐木造房子呢?他……他莫不是……莫不是说下亲事了?”顾大丫声音越说越低,面上早飞了红霞。 在顾家坳,若是有人家开始起房子造屋,八成是要准备娶亲的,何况梁满仓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也难怪顾大丫胡思乱想,心里紧张。 “不会吧,没听说呀。”顾青竹有些讶然,接着说,“修房子的事,也不算是临时起意,他家老屋太旧,顾婶子在时就该修了,今儿,我听他说,过些日子,要到南苍县县衙谋个差使,他是担心以后没时间操持,所以才抢着伐木采石先准备着。” “原来是这样啊,嗯嗯嗯……你说的对,我就不要去添乱了,等以后不忙了,咱仨到玉华菁去玩,去年那山坡上的花儿,真漂亮呢。”顾大丫得了心安的答复,忙岔开了话题。 “嗯,等卖了春茧,夏天就到了,到时茶园桑园都无事,有大把时间够你野呢。”顾青竹哪知她小女儿的心思,只笑着说。 说着话,顾青竹手脚麻利地摘了半篓桑叶,两人结伴回去了。 晚间,吃了面片儿汤,顾青竹在家里蒸窝头,厨房里水汽氤氲,油灯昏黄的光更显模糊不清。 梁满仓将家里的苞谷面背了一些来,他知道顾青竹虽能挣得一些钱,但大多要留着供青松读书,还要代父奉养吴氏,故而,粮食对她来说,还是很紧张的,他不能平白占她的便宜。 顾青竹并没有矫情谦让,也未过于计较多寡,甚至忙得没工夫转头看,只让他直接倒在面桶里。 梁满仓收拾了面,自然而然地接替青英,坐在灶间烧火,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 “顾青竹,你给我滚出来!”院外传来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 青英正坐在桌边吃窝头,被那声音一吓,窝头从她手中一下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角落里去了。 “阿姐!”青英睁着大眼睛,胆怯地似要哭了。 “别怕,姐出去瞧瞧。”顾青竹拍拍青英,哄她道。 第六十一章 上老君山 “听声儿,好像是马老太那个无赖儿子,还是我去吧。”梁满仓站起来道。 “无妨,我量他也没什么胆量做坏事。”顾青竹拍拍围裙上的面粉,抬脚出去了。 “二狗子,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顾青竹唤了大黄,一起走到院门口。 “我老娘被你气病了,你说怎么办吧。”马瘦毛长的二狗子叉腰站在门口,梗着脖子说。 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裤,灰扑扑的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一走动,从头到脚都能抖下一升尘土来。 “晌午的时候,我见她还精神抖擞地把我阿奶推搡地站不住,这会儿倒病了?”顾青竹轻轻慢慢地说。 “她一把年纪了,连我都让着她,你凭啥污蔑她,这会儿着了疯魔似地寻死觅活!”二狗子鼓瞪着一双凸出的金鱼眼,唾沫飞溅地说。 “论孝道,你是她儿子,让她原是该的,至于大毛家的事,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难道真没点数吗?村里人谁不知道是你娘从中挑唆,毁了人家美满的好日子,这会子还假惺惺做什么!”顾青竹摸摸大黄背脊的毛,安抚躁动着想要扑人的它。 “你……你废话少说,拿一两银子来,我明天要带她去南苍县的大医馆看疯病去!”二狗子被她说得答不上话来,遂撕破脸,手舞足蹈地嚷嚷。 可他看了眼坐在地上朝他吐舌头的大黄,心中又生畏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是来讹钱的。”顾青竹不怒反笑,“可惜找错了人!” “你要不给,我……我……”二狗子撸起袖子,却忌惮大黄,只挥舞着干柴似的手臂叫唤。 “你要怎样?”一个黝黑魁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走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让人胆寒。 “啊啊啊,你们……你们……夜半三更……”二狗子似乎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惊诧地看着走出来的男人,他自然一眼认出是梁满仓。 “青竹在帮我准备明日伐木的干粮,你在这里犬吠什么,耽误了我的事,你赔得起么!”梁满仓铁钳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二狗子像个小鸡仔似的拎了起来。 他双脚瞬时离了地,吓得哇哇大叫: “你这个疯子,快放我下来!” “青竹有没有污蔑你娘?”梁满仓强行将他的左脸,摁在篱笆墙上的野蔷薇丛中。 “啊!”二狗子猝不及防,立时杀猪般地惨叫。 野蔷薇枝条上细密的刺扎入了他肮脏的脸,伤口虽小,却交错纵横,半张脸顿时成了流血的蜂窝。 “还不说吗?”梁满仓拧了下他的脖子,换了他的右脸往蔷薇从中送。 “不,不,不!她没污蔑我娘!”二狗子拼命用力抵住篱笆墙,哀嚎道。 “你为什么要借机讹诈青竹?”梁满仓手上一动,二狗子的反抗几乎不堪一击,整个人扑在蔷薇刺上,眼珠子只差一点就要被刺扎到,吓得他几乎要尿裤子。 “不是我,我不想的呀,呜呜呜!”二狗子终于忍不住恐惧,鼻涕眼泪哗哗流。 “哼,你不想?那是谁想,你娘吗?”梁满仓轻蔑地问。 “不不不,是……是朱氏,她二婶!”二狗子吓破了胆,一股脑儿地说,“我原不想来的,都是她挑唆我娘,说我连一个小丫头都治不住,母子两个会被别人瞧不起,往后在村里也要吃瘪。” “你们这是什么邻居,彼此坑害!”梁满仓手一松,将他推了出去。 蹬蹬蹬,二狗子连退几步,方才站住,他的手上满是蔷薇刺,疼得钻心,却是不敢走。 “滚!回去告诉你老娘,若是再让我听见旁的流言,可不似今日这般客气!”梁满仓沉声道。 二狗子偷瞄了眼满面寒霜的梁满仓,心里直打颤,这男人白日里看着敦厚老实,人人可欺的样子,这会子却似地狱阎罗,当真是杀过人的,光这口气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看着二狗子慌不择路地跑开,梁满仓回头对顾青竹道:“没吓着你吧。” “没有,只是白可惜了我的篱笆墙。”顾青竹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见野蔷薇折断了很多嫩头,地上还散着不少叶子。 梁满仓没想到顾青竹这般胆大,不禁弯起嘴角笑,飞鹰营专事先锋、刺探、暗杀、截取情报,这点逼供的手段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小菜一碟,对付二狗子这种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的无赖足够了。 第二日一早,顾青竹将窝头、咸菜、水囊、伤药等等装满了竹篓,又把青英和小蚕托付秦氏照顾,她便和梁满仓他们一起出发去了老君山。 老君山是太华山脉最高的山峰,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出了顾家坳,一路往东,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另一条路则是从鸡冠子山上穿过去,会更近些,能直达半山腰,但是顾家坳入口狭窄陡峭,扛着又长又重的树木不好通行,故而,梁满仓决定还是从山脚下爬上去。 此时正值暮春,林间鸟雀啾啼,婉转动听,树木藤蔓疯狂生长,枝枝丫丫遮蔽了山路,郑长林和顾青水在前面拿着砍刀开路,顾青竹和顾世福几个人走在中间,梁满仓则在后面搭着弓箭,预防被惊扰的野兽突然跳出来伤人。 愈往上走,山林愈显幽深,树木高大粗壮,野兔小鹿纷纷惊奔,及到半山腰,林间大树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斑驳的光影,比外间昏暗不少,同时因地上腐叶蒸腾的热气不易散去,也显得有些闷热。 “就在这里吧。”顾世福环顾四周,拍拍身边高大的榆树。 这是一片宽广的榆树林,其中大的要两人合抱,更多的是碗口粗的,也有小到手指细的,在这里间隔着砍几棵,并不影响整片林子生长。 “榆树做房梁好,有余粮!”顾世根笑着附和了一句。 大家被他一说,都乐了,遂决定就在这里,林中鸟雀被惊扰,俱都扑棱棱地飞走了,几个人散开,去找合适的树木,顾青竹放下背篓,腰间绑着一个竹笼,拿了镰刀,往高处爬去,那里有几株茂盛的松树,或许会有些收获。 山坡陡峭,藤蔓枝桠绊脚,每走一步都要用镰刀来清理障碍,远远看着不过几丈远,爬上去却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顾青竹专挑背阴潮湿的地方去找,奈何都没啥发现,她不死心,继续低头往前寻找,终于在一株大松树的枝桠处发现了一簇长着四五根茎叶的石斛,其中还有一枝缀着小花苞的花箭刚刚露出头来。 顾青竹大喜过望,她拣其中三个粗壮的,用剪子小心剪了,放在腰间竹笼里。 有了这个发现,顾青竹更加仔细地寻找起来,在不经意间,她已经转到了一处大山石的背阴处,入眼,碎石中长着七八株石斛,只是太小了,为了保证药效,她只拣三年生的茎采了几根。 这里有这么多小的,附近必有母株,她抬头张望,只见山石后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松树,伸展的枝条正长在乱石上方,那里垂下一大丛石斛,盘根错节的根部紧紧吸附在树上,肥厚的茎饱满丰腴,错生的叶子碧绿喜人。 欢喜异常的顾青竹手脚并用地爬过山石,可那丛石斛看得见,却够不到,若是想爬上树去采,又怕木质松脆的松枝耐不住人的分量。 看来这丛石斛长得好,不仅是得日月精华滋润和风霜雨雪照拂,还因为它生的位置好,采斛人纵使看得见,也不敢冒险上树去采,顶多是用树枝敲打几根茎下来,在这个过程中,有根系随之掉了下来,故而,碎石中才能侥幸长出几棵。 石斛就在眼前,这会儿若是让顾青竹放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将竹笼解下来,放在树下草丛里,弯腰紧了紧鞋子,山里人爬山爬树是打小就会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松树皮粗粝厚实,抓手和踩脚都很容易,顾青竹个子虽高,却很瘦,她匍匐在树枝上,极力伸开手臂去够,却总是离那丛石斛还差那么一点点。 她咬咬牙,又往前挪了几分,只听松枝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吓得她急忙抱住树干,一时间,冷汗滚滚而出,不禁湿了里衣。 这会儿只要伸手,石斛必得,可树枝只怕不能承受她的分量,可若是就此罢手,退下树去,顾青竹也十分不情愿。 稍待了片刻,山风吹干了她额头上的汗,树枝也再没有发出声音,她终究咬牙选择了伸手,一把拽住了几根茎叶,用力往怀里一带,一大簇石斛迅速脱离了母株,荡漾在她的指尖。 树枝因为她的用力,再次发出脆响,顾青竹急速缩身,退出那根不堪重负的枝条,像只灵巧的猫似的站在主杈枝上,半晌,仍旧心有余悸,而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簇石斛。 来回荡漾了几下,那树枝又恢复了原样,看不出要折断的痕迹,纵使如此,顾青竹也不敢再向前了,再说,那一簇石斛少说也能剪下十来根,收获还是很大的。 顾青竹慢慢滑下树,专挑肥厚成熟的茎剪了,然后把整株石斛栽在碎石下稀薄的泥土中,石斛是生命力顽强的物种,山石缝隙,树木厚实的表皮,都能让它们存活。 兜兜转转,顾青竹又在林中寻到了几处,虽没有那株松树上的石斛生得好,但也多少能剪到几根,眼见着她腰间的竹笼就要满了。 “嘭”山下发出一声重物轰然倒地的沉闷之声。 顾青竹探身望过去,只见郑长林他们已经砍下了一棵小树,为着走时搬运方便,树头都是倒向下山的方向,茂盛的树冠倾倒之处,激起遍地的灰尘,直飞上天,灰蒙蒙一片。 她忽然瞥见林子外,隐约有四个黑影往这边来了,顾青竹不确信地使劲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时,当真是四个人。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还偏赶在伐木的当口! 第六十二章 险象环生 而更可怕的是,梁满仓他们正卖力砍树,一棵碗口粗的树已经露出了大半雪白的内里,它将要倾倒的方向正是那四人走来的地方! 顾青竹站在高处大声呼喊,可是山风将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语不成句,底下梁满仓他们正一斧子接着一斧子专心朝着一处砍,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 眼见着那四人已经越走越近,性命攸关,顾青竹完全顾不上石斛,飞奔着往山下冲,一路藤蔓枝桠如同刀片一般,划过她的脸颊和手背。 “满仓哥,满仓哥……”顾青竹一路跑,一路高呼。 “怎么了?”梁满仓惊见顾青竹如风一般狂奔,以为在上面遇见了野兽,一把抓起弓箭迎了上去。 “我看见……看见外头……外头有人来了!”顾青竹跑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她扶住膝盖,断断续续地说。 一听这话,砍树的众人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 “不可能,我分明喊过山了,周围若是有人,都不会靠近!”顾世根白了脸色,急切地说。 “莫不是逆风听不见?”顾青竹抬手擦了把汗,这才发现手上被拉出了几道细微的血口子。 “啊……啊……不好啦!”一直牵着绳子的顾青水突然发觉,那棵已经被砍了大半的树,开始吱吱嘎嘎往林子外倾斜,忍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 “长林,方奎,快去拉住,拉住!”顾世福大声命令离得最近的两人,他自个也飞快地冲上去拽住绳索,梁满仓、顾青竹和其他人也跑上前帮忙。 伐木的绳索油光铮亮,足有成人两根手指粗细,是用五股细麻绳编织绞合在一起的,整根绳索制作之初,都在熬熟的羊油里浸泡过,而且每年冬天还要用羊油抹一遍,非常结实耐用,村里各家伐树都是用这根绳索,这么多年,那上面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汗水,到如今竟泛起暗红的光泽。 绷紧的绳索如同一把钝刀,勒过他们粗粝的手掌,顾青竹手上娇嫩,几乎要被绳刀剜去皮肉,纵使如此,众人还是咬紧牙关,坠着身子坚持,高大敦实的方奎甚至直接躺在地上,脚蹬着一棵树,用全身的份量与之抗衡。 然而,大树将倾,即便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法挽回颓倒之势,绳索正从他们手中一点点溜走,无能为力的悲哀弥漫在每个人心中。 “往东边拉,往东边拉!”顾世福到底是有经验的山里人,他大声指挥道。 众人一起侧身偏转,躺在地上的方奎索性在地上旋转了下屁股,改了方向,既然大树倾倒不可避免,但若倒的方位错开,也能侥幸避免伤人性命的危险。 想用一根绳索拉住几丈高的参天大树,还要改变它倒伏的方向,这,谈何容易! 正当大家全神贯注,密切关注大树的细微变化时,绳索嘣得发出一声脆响,其中一股当即断裂! “啊!”众人不觉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五股绳索牵引大树,本已吃劲,又要突然改变力道方向,这令其中一股终于承受不住,而其他四股陡然增压,俱都发出咔咔的声响,显然坚持不了多久,而那大树依然故我,虽然没有瞬间轰然倒塌,却半点没有改变方向,坚定朝地上摔去。 有道是,说时迟那时快,这事儿事发突然,从顾青竹发现人,到绳索崩断,不过是十来息的工夫。 眼见着,损了绳索也没能改变半分现状,大树徐徐下坠,倾斜已然过半,而绳索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脱离他们的手。 众人一筹莫展,梁满仓毅然道:“这样不行,你们在这里拖住,我去救人!” “你行不行?这会儿只怕等不到跑出林子,大树就要砸下来了,到时候,救不了旁人,再枉送了自个的性命!”顾世福额头青筋突爆,焦急地说。 “放心!”话音刚落,梁满仓已经像一只鹞鹰一般腾空跃起,脚下轻点树枝借力,如同一枝离弦的箭一般直扑林外。 榆树林外正走着的四人,全然不知泼天的大祸即将来临。 “爷,咱们还是回去吧。”宝应看着周围越走越没有路的山林,哀求道。 “你懂什么?只有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才能猎到鹿,婕姐有孩子了,我这做舅舅的,可不得随份大礼。”慕锦成兴致勃勃地说。 “可是想要鹿茸,老太太那里肯定有,再不济,咱也可以到德兴买,何必劳师动众地出来自个打一头鹿嘛。”宝应小声嘀咕。 “你是不是傻!老祖宗的那些个都是她的私藏,到时必然是要留着赏的,另外,我若是到德兴买,用的是老头子的交情,花的也是老头子的钱,小爷我不乐意! 再说,他们那些又怎么能和我亲手猎的一样呢?何况,今儿苏暮春送我的这张新得的牛角弓,可是我想了好久的,怎么也得试试才好!”慕锦成抬手就弹了宝应一个爆栗。 他今日穿了件窄袖天青蓝缠枝莲花的苏绣长衫,斜背着一张崭新的暗红漆色的牛骨弓,背后的箭囊里,十来根如雪的箭羽闪着白光,与他黑如泼墨的乌发相配,直显得英姿勃发,精神抖擞。 “宝应,你由着你主子自在些吧,他困在翠屏镇憋屈坏了,今儿难得,因着小娘怀了身子,将要给外祖添孙,这才勉强求了特赦,不日就要回去,可不得往这没人处,散散积在心里的怨气嘛。”苏暮春眯着眼睛,浅浅地笑。 “我的爷,你且先顾着自个吧,你这身子可马虎不得!”研墨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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