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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都当什么也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发呆的发呆,看天的看天。 隔了会儿,坐镇慕家仓库的慕明成也得了消息,说是顾青竹到了东市茶行,这时,韩守义正和他分析茶市行情,他一听,不禁有些不高兴地皱眉道:“我先前问她要不要问价,她痛快地说不要,这会儿反而来茶市,这是何意?况且,我今儿给她的可是一百二十文的高价,难道她还不满意?” “她来,也未必是为了问询今日之价,她的明前茶都卖给了三生,高低贵贱,问了也无多大意义,我想她大概是想打听打听往后的价钱吧。”慕明成抿了口茶,淡淡一笑。 “这丫头有天生敏锐的商业头脑,我不过与她多说了几句,她就赶来了,只可惜是个女娃子,要不然可真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韩守义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怪只怪她出身不好,子衿不也把绣品铺子经营得很好嘛。”慕明成眉眼微挑,不以为然道。 “是是是,小老儿说错话了,谭大小姐如晴空皓月,岂是谁都能比的!”韩守义连连纠正自个的话,心中暗骂,真是老糊涂了,谭子衿将来可是慕家少夫人,未来当家主事的人,自个小瞧女子的话以后再不能说了。 “我们出去瞧瞧她,到底是个乡下姑娘,别被旁人虚价诱了去。”慕明成喜欢顾青竹制的茶,他是个生意人,但凡赚钱的买卖,他都要牢牢抓在手心里。 “是。”他的随从长宁应了一声,打头出去了,他平日是说少做多,旁人都以为他是个闷葫芦。 东市上,顾青竹和梁满仓转了转,渐渐适应了两人靠着很近,也要大声喊话才听得见的吵杂,茶市的价钱果然跌到了九十文,偶尔有高的,不过多出个两三文,其他的再没有了。 “姑娘一看就是卖茶人,咱是本地收茶的,价钱肯定比那些个外地人高,你要愿意,不妨进来谈谈?”一个满脸堆笑的伙计操着本地口音对顾青竹说。 “明前茶什么价?”顾青竹信了他的话,站住问道。 “姑娘家里有明前茶?你不如进来,咱好说话,现在外头都只有九十文,我给你价高,旁人家是要闹的呀。”伙计连连向她招手。 “算了,不问了。”顾青竹想了想,自个又没有茶,问了也是白搭,再说,转了一圈,韩掌柜给她的,也确实是实诚价。 “啊呀,你别走呀,价钱咱好商量嘛。”伙计见她要走,上前就要拉她的胳膊。 “你作甚!”梁满仓抢上一步,擒住他的手。 “哎哟,我好心给你高价,你不谈也就罢了,为啥叫人打我!”伙计突然大声叫唤起来。 “怎么了!”帐篷后头呼啦啦跑出一群人,直往梁满仓冲过来。 这些人仿佛是事先准备好的,各个手里都提着铁棍和大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青竹心里一紧,她拉了拉梁满仓的衣角,本能地想赶快离开这里。 梁满仓眼见情形不妙,这会儿街市上满是人,跑是跑不掉的,他摆好了应战的准备,只是没闹明白,他时隔五年,才第一次进南苍县,无缘无故的,到底惹了哪座瘟神! “怎的了?昌隆这是收茶呢,还是准备开全武行?”正在剑拔弩张的关口,一个轻轻慢慢的声音问道。 昌隆?梁满仓眉心一跳,真真是冤家路窄,自个怎么没想到呢,钱涨既然能在翠屏收鲜茶,自然也会在东市收茶,倒是自个粗心了,被人盯上,却没发现。 “这小子无故打伤了我们的伙计,昌隆何时这般任人欺负过?慕家二爷还请不要管得太多。”领头的黑衣人面色阴沉,指着那个抱着胳膊乱叫唤的伙计说。 “这姑娘是我三生茶行很重要的客商,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拿些银钱给伙计们吃酒压惊,这事就此罢了。”慕明成朝后伸手,长宁将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放在他手上。 “慕二爷的心愿,在下领了,可钱家有钱家的规矩,还请不要为难我们!”领头的黑衣人并没有上前接荷包,只抱拳行礼,这显然是拒绝了。 “瞧着倒是个忠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莫说是你,就算钱大爷在这里,我向他讨这么个人情,我想他也未必会驳我的面子,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慕明成浅笑,眉眼未动。 “小的只知效忠主子,还请慕家二爷体谅!”黑衣人冷哼,半点不让,挥手让后面的人快速赶过来。 “长宁,你去请请钱大爷,就说我在他家的收茶帐篷前,想跟他讨个人情。”慕明成回首,将荷包抛还给身后的随从。 “是!”长宁抱拳应答,转身飞快地去了。 “多谢这位先生美意,你既然认得青竹,就请好好保护她,至于我,他们还不是对手!”梁满仓挺身抱拳,他想得很简单,今儿躲得过,明日还再来,不如一举打趴了,反倒少了麻烦。 “够嚣张的,等会儿少不得叫你跪地求饶!”领头的男人手起刀落,直劈他的面门。 事发突然,慕明成一把将顾青竹扯到身边,退出三步外,远远观望。 “你们这些宵小,自不量力!”梁满仓大喝一声,迎头而上。 只见他飞身一踢,快如奔雷,正中男人的手腕,他的脚力可达千钧,男人勉力握住刀,虽不至脱手飞出,但刀锋已然偏转,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削飞了旁边拿着铁棍攻上来的另一个男人的鬓发。 “啊!”碎发纷飞,男人头皮一凉,抬手下意识地去摸,发觉没有流血,刚暗自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却没料到梁满仓已然欺身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夺了他的铁棍,猛击他的肚子。 不过眨眼的工夫,梁满仓已抢了家伙,连伤数人,铁棍虽短,却被他舞得虎虎生威,护住周身,泼水不沾,那些个黑衣人不敢太靠近,只在边上偷袭,却每每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 慕明成一下看愣了,长宁的功夫很好,可若和这人比起来,明显差出一截,难怪他适才那般桀骜不驯。 刚才还很担心的顾青竹见梁满仓如此威风,不由得松了口气,只在一旁静静观战。 钱家仓库里,钱涨根本不买长宁的账,只推说头疼,不肯到收茶的帐篷去,只把长宁晾在院中,可不一会儿,一个受伤的伙计跑了来,嘀嘀咕咕和外面的黑衣人说了几句话,那黑衣人立时去厢房回话。 半刻钟后,钱涨和长宁赶到了收茶帐篷,可就在此三五息前,梁满仓刚刚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了,那些个黑衣人头破血流,蜷在地上打滚呻吟。 外头围着看热闹的人们不知内情,只当是请了杂耍班子,别出心裁招揽生意的法子,他们见梁满仓大获全胜,不禁一起鼓掌喝彩。 “散了,散了,有啥好看的!”钱涨不耐地挥手。 他走进帐篷里一看,更加气得脸色铁青,只见那些个黑衣人横七竖八躺着叫唤,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而收茶的物件更是大多被打坏了。 “瞧瞧,这事弄的,我先前就打发长宁去叫你,只那人性子忒急了些,一言不合就动手,有什么事不好坐下来商量呢,非得舞刀弄棒的,这苦头不是白吃了嘛。”慕明成优雅地跨进来,面上挂着十分惋惜的表情。 “咳咳,都怪我,昨儿陪丁副使,酒喝得有点多,今儿难免头疼,懒怠起来。”钱涨黑着脸,却还得装出笑容应付慕明成。 丁副使丁永道是茶马司的副使,正使在燕安城,只是个挂职的,基本不管事,所以,宁江城的茶马司就是丁永道做主,管着整个留都周边的贡茶、官茶,商茶,可以说,他官职不高,权限却很大,走马上任没多久,南苍县城里大大小小,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都去拜访过他。 钱涨这会儿提及他们的关系,无异于是一种炫耀和挑衅。 “是吗?你是海量都醉了,丁副使必然也没少喝,不过,前儿我刚送他两斤今年新上的莲心茶饼,解酒最好,想必,他今儿不若你这般遭罪。”慕明成轻轻浅浅地笑,看在旁人眼里,宛如霁风朗月。 只有钱涨明白,他的话里另藏着玄机,莲心茶是头茬春茶,今年天气不好,好多茶农都错过了采摘季,他统共只收了三四斤鲜茶叶,制了六张二两的茶饼,而慕明成轻轻松松就送出了十张,这一比,高低立现。 “梁满仓,你在翠屏镇把我的人打伤了也就罢了,今儿还追到这里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钱涨气闷,不再理睬慕明成,转而冲梁满仓大吼。 第四十五章 兄弟谈心 “分明是你的人先动的手,在场的人都可作证!”梁满仓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地说。 “我看谁敢站出来废话!”钱涨此时已气红眼,蔑视地扫过围观的众人。 钱家财大气粗,豢养打手,对付一切与他们不利的人和事,若是明着办不到,暗地里也要使坏铲除,故而,大家虽对他的事心知肚明,但都不敢多说什么,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人开始默默地走开。 “你说的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据,可见你惯会欺压恐吓百姓!”梁满仓扫了他一眼,淡定地说。 “好啦,好啦,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这只是个误会,钱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消消气。”慕明成笑如春风,上前打圆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顾青竹上前对梁满仓道。 “打了人就想跑!”钱涨肺都气炸了,他在南苍县何曾这般窝囊过,自个手下被这山里小子连打了两回! “怎么,还想打架?那请找个扛打的来,别整这些个软蛋!”梁满仓满脸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仰头就走。 “你……你真当我收拾不了你!”钱涨咬牙切齿。 “算了算了,赶快收拾收拾吧,明前茶就赶着这两日,当是生意要紧。”慕明成见顾青竹和梁满仓离开,忙伸手拦住钱涨,好言相劝。 “哼!”钱涨再无心和慕明成演戏,也不管那个烂摊子,转身就走。 慕明成抿唇看着钱涨气冲冲的背影,眼角划过旁人不易觉察的一丝笑容。 “主子,要不要护送那姑娘一程?”长宁站在他身后低声问。 “不用,那人的功夫在你之上,我瞧着,钱涨被他气得失了风度不是头一回,可见他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慕明成说完,转身欲走。 “二哥,韩老头说你来了这儿,叫我好找。” 慕锦成带着宝应,好不容易从拥堵的人群中挤到他面前,一转头,看见面前的满地狼藉,不由得一愣,“咦,这是怎么了?” “适才刚上演了一场好戏,可惜你来晚,错过了。”慕明成一点也不惊讶慕锦成来,反而对这个弟弟狡黠地眨了眨眼。 二哥向来持重,这般和他玩闹的时候,少之又少,慕锦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东张西望地问:“咋的,难道还有人敢狼嘴里夺食不成?” 慕锦成目光所及,都是来去匆匆的人,而其中有一抹泛白的靛蓝,身背竹篓,正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回吧,这里又脏又乱,咱们到仓库说话去。”慕明成拍拍他的肩膀,领头走了。 “我说不要来嘛,老爹硬逼着我来!”慕锦成捏着鼻子,低声埋怨。 此时虽是初春,可这会儿刚过正午,东市上人潮涌动,饭菜残渣的味道,人的汗味、烟草的焦味,全都混杂在一起,被阳光一晒,酸腐之气膨胀充斥在帐篷间狭小的过道中,令人难以忍受。 “春茶是一年里茶市最重要的生意,你是慕家三爷,做主子的,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慕明成回眸,笑着摇头。 “有你不就好了,我又不懂的。”慕锦成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街市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慕明成没再说话,两兄弟好不容易在长宁和宝应的护卫下回到仓库。 “三弟,爹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慕家在南苍县有百年基业,家大业大行当多,可只有茶叶是最基本的支柱家底,爹常说,若有一日遇着什么过不去的坎,其他铺子都可舍去,唯有茶行是慕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万万不可丢了。”兄弟俩坐定,慕明成遣了伺候的人,只和慕锦成煮茶品饮。 “爹当真是老了,整日都胡思乱想些啥,咱慕家如日中天,能遇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不还有苏暮春的县老爷爹嘛。”慕锦成不以为然,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瞬时眼睛亮了,脱口而出,“今年的莲心茶?” “嗯,新收的。三弟,谭老先生说你出生时有祥瑞之兆,你有这么灵的舌头,注定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要做茶行的。”慕明成一点不惊讶地点点头,接着又说,“爹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他的话也并不是单纯的杞人忧天。 旁的不说,只说钱家才来几年,靠做旁门左道的生意发了家,一家子飞扬跋扈,一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在南苍县撬我们生意,今年还到翠屏镇开了家茶行,不惜高价收购鲜茶,明摆着是要与我们争抢货源。”慕明成曲起两指,面色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说到翠屏镇的昌隆,我刚晓得一件好笑的事,不如说给二哥听听,我昨儿听钱老二讲,他大哥的伙计谎报收购高价,却在秤上做手脚,被人发现当场拆穿了,只得正经高价收购,可是实实在在吃了回闷亏,之后还特意跟踪人家寻仇,结果,那人也是个狠人,竟然以一当八,竟把钱涨都被打吐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慕锦成说到这里,乐着猛拍了下巴掌。 “钱老二怎会告诉你这件丢人的事?我今儿也见到个让钱涨吃了亏的人,莫不是同一个人?”慕明成捏着茶盏,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我只听说钱涨那厮视钱如命,这样的人断不会真的高价收茶,他当天下午借着生病的由头,关店回了南苍县,钱有财知道了这事,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这几日都躲在仓库里不敢回家。 这样一来,反倒给了钱溢机会,他最近一直在折腾斗鸡的事,昨儿,钱有财终于被说动,给了他五万两银票,他一高兴就请我喝酒,你知道他的,一喝就醉,一醉啥真话都敢往外说。”慕锦成歪靠在椅子上,拈起小碟里一块四四方方的松糕塞到嘴里。 “钱涨不是善茬,钱溢也非良人,钱漫虽为女子,却也手段狠辣,他们分别经营钱家不同的行当,虽偶有不和,却因有钱有财坐镇,一时不会闹得太出格,反观咱们慕家,若等阿爹上了年纪,单靠我一个,也只一个脑袋两只手而已,应对上百家店铺,也是万万不行的,三弟,你快些来帮哥,好不好?”慕明成拍拍他的手臂。 “我……我啥也不会!”慕锦成差一点就被他说动,最后还是狠心找了一个理由推脱。 在他心里认定,他总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这儿,像他来时那般神奇,与其到那时让慕明成手忙脚乱,不如现在自个就不要搀和进来,只安安静静做个纨绔败家子就好。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只要你有心,私学里的课,你常去听听,必有增益。”慕明成知道这事一时强求不来,还得花时间慢慢劝。 给这个野惯的马驹子套上嚼头,好好训导,将来能接管一部分家业,不至于卖屋卖铺子饿死,这是他爹一直嘱咐他的事,如今,似乎也该提上日程了。 慕锦成兄弟喝茶吃点心,相谈甚欢,钱涨则没这个心情。 回到仓库的钱涨,怒意不减,一把将桌上的白瓷茶盏挥到地上:“去查,快滚去查,那小子到底是哪座山上蹦出来的猴子!” “是,我这就去查。”他的随从白夜躬身退出。 白夜三十四五岁,曾是一名江湖大盗,武功不行,轻功却是了不得,十多年前,有一次受伤,被钱家老爷钱有财意外搭救,他为了报恩,自愿留在钱府,后来钱涨接管生意,钱有财便让他跟了大儿子,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偷,不仅偷钱财,也偷消息,故而,只要他想要,没有找不到的。 及到晚间,白夜带回了消息,他站在厢房里向正在吃晚饭的钱涨禀报。 梁满仓是军人出身,刚刚从战场归来,这让钱涨有些意外,更巧的是,他居然还和丁副使同效力过慕家军飞鹰营,如此说来,那些黑衣人打不过他,一点也不冤枉。 钱涨一时犹豫不决,若是梁满仓和丁永道在军中有些交情,哪怕只是相识,他这两次的为难,可就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顶愚蠢的,之前那些煞费苦心的巴结可就全泡了汤。 正当钱涨思前想后的时候,白夜说了件更让他吃惊的事,下午那个高高瘦瘦不起眼的女孩子,居然卖了三斤莲心茶饼给三生,难怪慕明成那般豪奢,一出手就是两斤,眼都不眨一下。 “你确定没弄错?我在翠屏镇收茶时,周边山里人因着天气原因,采到莲心芽茶的极少,她能卖出三斤茶饼,必然采了十多斤鲜叶,那么丁点大的芽尖,非得有万万枚不可,她家有多少茶园?”钱涨到底懂行,他疑惑地问。 “茶这东西我不懂,不过,她家好像只有两亩茶园。”白夜垂首立在一旁道。 “两亩?不可能!”钱涨断然否认。 两亩茶园,一天出万万枚莲心芽茶,根本不现实,就是到了谷雨,雀舌也不可能有这般繁盛。 “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些。”白夜曲身拱手,他并不是钱家家奴,所以并没有那么怕钱涨。 “算了,你也辛苦了,下去烫两壶酒喝喝,歇着吧。”钱涨见问不出什么,便挥挥手让他走了。 第四十六章 清明 钱涨想了一晚上,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第二日,明前茶的价钱又小跌了一回,但很快又回到九十的价钱上来,这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督促帐篷里的伙计趁低价大量收茶。 他相信自个的判断,明前茶掉价,在往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今年定是外地茶商联合压低价钱,他对这种小把戏早就屡见不鲜,他要做的就是多多买进,囤货居奇,等价钱恢复了,好大赚一笔,如此,他一时忙得团团转,再无暇顾及其他。 回到顾家坳的顾青竹哪里料到茶市起了大波折,第二日是清明,后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下小雨,幸好,她昨儿回来的时候,在镇上买了一摞黄表纸,还买了些豆腐百叶之类,清明除了上坟祭奠,也要吃些清淡的素食。 晨光熹微,小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顾青竹等不及,穿了蓑衣,带上斗笠,去菜地里割头茬韭菜,去年冬天种的豌豆经过几场春雨,又冒出不少嫩芽,她顺手掐了两把,而香菜长得肥壮,她挖了二十来棵就已有一捧。 前两年,在茶园和桑园旁边,顾青竹见缝插针种了十几棵香椿树,这几日云雾雨水滋润,油亮深紫的嫩芽又窜出一截,约有一指长了,顾青竹走去挨个掰了嫩头。 竹篮里一时间被碧绿嫩青深紫堆满,热热闹闹地挤挤挨挨,鼻端萦绕着新鲜菜蔬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顾青竹回到家,送了一把香椿头和十来个鸡蛋给梁满仓,昨儿大丫家里没有采茶,早早准备了清明的吃食,已经给他送了其他的菜。 院里的枇杷树已经结了指甲盖一般大的青果子,缠在竹篱笆上的野蔷薇发了嫩芽,红紫的叶子滚着晶莹的雨珠,鲜亮明艳,原先破了的瓦罐,顾青竹不舍得扔,装上土,放在鸡窝上,栽了十来棵小香葱,这会儿春雨浇灌,愈发长得鲜活碧绿,院中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今儿是清明,青松难得没有温书,顾青竹亦没有管他,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原该尽孝心的,顾青竹放下竹篮就去柴房搬柴,青松搬了小杌子,和青英一起择菜、折纸钱,又刻了白幡,小乌龟在他们跟前慢悠悠地爬来爬去,有几只胆大的鸡跑进来啄食菜叶。 将菜蔬清洗准备停当,青英在灶间烧火,一个锅里煮饭,另一个锅里放上油,豆腐改刀成小方块,入锅两面略煎到发黄,放小虾黄豆酱,淋热水烧开,改小火慢炖。 所谓千滚豆腐万滚鱼,豆腐本身虽是无味食材,却最容易吸附调料滋味,小虾酱是去年做的,烧豆腐最好,鲜香味浓,待汁水半干时,撒小葱末调色增香,装入瓦钵中保温。 嫩黄的百叶切条倒入油锅,翻炒三两下后装盘待用,韭菜孕育了一整个冬天,刚从土里钻出来,香气最浓,却又最嫩,热油一下就把韭菜~逼得变了色,沁出很多水,此时,快速倒入百叶翻炒,加盐调味,盐要略多些,不然韭菜会有土腥味。 豌豆苗比较好炒,烈火快锅,翻炒断生即可装盘,闻之,有清新之气。 也许种香椿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为了早春这一碟美味,将洗净的香椿芽在锅中沸水中焯过,深紫转为淡青,待微凉,切碎装入大碗,打四五个新鲜鸡蛋,捻少许盐,充分搅拌。 灶膛改小火,锅中油热,倒入香椿蛋液,滋喇一声脆响,边缘迅速凝结,用锅铲将堆积在中心部位的蛋液摊匀,待稍显硬挺时,将蛋饼翻过来继续煎,直到两面金黄,而后用锅铲划成小块装盘。 锅中沸水煮豆干四五块,约莫般刻钟的时间,就可捞出沥水,继续下香菜焯,它不同于香椿芽,沸水中三两息,变色即可。 豆干切丁,香菜切末,香油、细盐微炼,晾凉倒入,少许糖,一勺酸杨梅酱,细细拌匀,酸甜脆软,口舌生津。 一钵小葱豆腐,一盘韭菜百叶,一碟豌豆苗,一碗香椿蛋饼,一小盆香菜豆干,五个菜,顾青竹一会儿就做好了,每样用小碗装上一些,又另装了米饭,用竹篮盛着。 这会儿刚巳时初,外间天色转亮,老天难得歇了雨,空气里全是泥土青草气息,三姐弟一起去了顾家坳的祖坟山。 青山提着竹篮,青英拿着折好的一兜纸钱,顾青竹则捆了一大把干笋壳带上,她肩扛铁锹,腰间别了把镰刀,一路走着,看见小溪边的大柳树,便停下来,用镰刀割上几枝,抓在手中。 坟山上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在烧纸叩拜,三姐弟一起拔了母亲坟上的杂草,顾青竹在旁边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圆形的新坟帽子换了上去,青松和青英将一张白幡穿在柳条上,插在坟帽子上。 青松和青英摆祭品,因着刚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顾青竹便将几张干笋壳垫在地上,倒出一些纸钱,用火折子点着,扑棱棱,火一下就烧旺了。 隔了会儿,火熄了,顾青竹摸摸弟妹的头发道:“去给娘磕个头,说说你们心里话吧。” “娘,您放心,我明年肯定能考上童生。”顾青松跪在笋壳上,郑重地磕头道。 “娘,您能保佑阿爹早些回来吗?我不想总被他们说成是没爹娘的孩子!”顾青英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祷告。 顾青竹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一下子泪湿了眼眶,无论她对小妹多好,但父母的疼爱,仍旧是她最渴望的亲情,可怜她出生就没了娘,还没满周岁就失了父爱,这让她更敏感,也更加渴望。 “谁这么说你?哥去揍他!”顾青松拧眉问道。 “大堂哥,二妮姐,还有别的人,阿哥,你怎么能打得过来呢,我只盼着阿爹能早些回来,他们就不敢说了。”顾青英苦着小脸,望向路的尽头,仿佛那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风尘仆仆的人似的。 “阿爹会回来的,若是见着咱们青英长得又高又漂亮,一定会欢喜的。”顾青竹蹲下来,将小妹抱在怀里安慰。 “嗯!”顾青英到底是个孩子,在顾青竹怀里揉了揉,撒了会儿娇就好了。 顾青竹无言地磕了头,她的愿望,就是去努力实现弟妹的愿望。 阿爷的坟就在不远处,往年总是大房和二房一起祭奠的,三姐弟等了又等,就是不见顾世贵一家来,眼见着天边乌云翻滚奔涌,下一场雨就要来了,坟山上已经没了旁人,顾青竹跺跺脚,这家人向来不靠谱,她也不等了,做主开始烧纸钱。 “你们这是啥意思,我这个长辈还没来,你就抢着烧纸钱,找我晦气呢!”顾世贵扛着铁锹,懒散散地走来,一见燃着的火堆,立时不高兴了。 乡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自家的坟被别人抢先上了,会倒霉晦气的,虽然顾青竹姐弟是嫡亲的孙子孙女,烧些纸钱原是应该的,可在顾世贵眼里,他才是唯一的正统。 “二叔这话说的可笑,我爹是长子,他出门未归,我代为尽孝,于情于理,都不为过,再说,我们姐弟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你这个长辈也太迟了些!”顾青竹站起身来,冷声说。 “可了不得了,当着这么多祖宗的面,你都敢顶嘴,真长本事了!”朱氏带着顾大宝和顾二妮跟在后头来了,恶声恶气地说,她赭红色裙摆上有一滩滩的灰白色,看着像沾了鸡屎。 “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祖宗若有知,定能明辨是非。”顾青竹瞥了她一眼。 “你家里只种两亩茶,今儿又采不了,自然闲的,哪像我家除了茶园还要养鸡!”顾二妮挤过她,蹲在地上,将一碗生豆腐,几块豆干和三五个鸡蛋放在坟前,看着明显是凑数敷衍。 顾青竹懒怠理他们,等纸钱燃尽,带着弟妹准备离开。 顾世贵已经用锹挖了一个坟帽子端来,突然发现没有刻白幡,他一眼瞥见青松篮子里的物件,开口就要:“把你那白幡给我用!” “你这般嫌弃我们,我们的东西,你最好也不要肖想!”青松半点不愿地说。 “青松,你给了吧,这个带回去也无用,青英,你去把剩下的柳条也拿来一并给二叔用。”顾青竹一反常态地好说话。 青松和青英自然最听阿姐的话,见她这样说,只默默地照做。 三姐弟走出七八步,就听朱氏扯着嗓子,跳脚骂:“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这个扫把星,贱蹄子,说什么把柳条白幡给二叔用,啊呸,你这是咒我当寡妇呢!” “二婶说的什么话,这分明是二叔要的呀,我若不给,定要说我小气,这会子给了,你为何还是要恼火呢。”顾青竹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头道。 “你……你……”朱氏气闷,眼见着三姐弟离开,却无法反驳,将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哪有那些个废话,赶快磕头回去,那些个鸡淋了雨,正拉稀呢,要是都死了,我也没命活了,你只等着做寡妇吧。”顾世贵没好气地瞪了眼朱氏,觉得她分不清轻重,这会儿还在口舌上争高下。 “可……可那丫头着实气人!”朱氏一时间两边不是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且等着吧,等我把鸡养出来,有他们难过的时候!”顾世贵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痰,闷声道。 “轰隆隆!”天边巨雷滚过,乌云压顶,白练闪烁,大雨倾倒而下! 第四十七章 雀舌价低 三姐弟比二房的四人幸运得多,青松背着青英,顾青竹拿着一应物件,一路飞跑回家,及进了家门,那雨方才追赶上来,大颗的雨点将院里的泥地打出一个个小坑,溅起朵朵水花。 雨打窗棂,屋檐织起雨帘,墙下流水潺潺,绕屋而出,三姐弟在厨房里吃着灶上温着的饭菜,这些天都忙着采茶,大多时候都是熬一锅粥,搭着咸菜将就,今儿大姐下厨,做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两个小的吃的一脸满足,嘴角都沾了油光。 这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转成了小雨,滴滴答答一直下到午后,顾青松已去温书,青英偎在阿姐身旁,不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似地打瞌睡,顾青竹抱了她去睡,怕打雷惊着她,便拿出针线,坐在床边绣帕子陪她。 “青竹?”院子外头传来一声呼唤。 顾青竹站起来,隔着窗户,看见披着蓑衣的梁满仓立在竹篱笆外。 “满仓哥,啥事啊?”顾青竹戴着斗笠,小跑到他面前问。 “我刚才进山看捕兽夹子,见小溪里的水漫溢出来,好些鱼跳到草窠里,我就顺手捡回来了,青松读书费脑子,青英又小,你做了给他们吃吧。”梁满仓说着,将一大张芭蕉叶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这个你留着自个吃,我一会儿出去捡。”顾青竹摇摇头。 “我只是碰巧遇上罢了,哪有鱼白等着你捡的。”梁满仓咧嘴笑,“再说,这鱼实在太小了,我吃不惯,怕被卡喉咙。” “那好吧,等我做了,送你一碗尝尝,保准又脆又香。”顾青竹见他如此说,便伸手接过。 打开芭蕉叶一看,果然都是些寸许长的小鱼,这种鱼生在山泉水中,长不大的,不过此时正是春天,尚算肥美。 “哎呦,到底是邻居,阿哥阿妹的,真要好呢,这会子拉拉扯扯的,让我瞧瞧是啥好东西?”正当他俩说着话,村里的老妪马老太挎着篮子走过来,眼光在芭蕉叶上打转。 顾青竹一把捂住芭蕉叶,板着脸道:“您一把年纪了,不要乱说话,我们几时拉拉扯扯了!” 这老婆子不知是上了岁数犯糊涂,还是头脑不好有疯病,平日里,不仅喜欢占别人的小便宜,还总爱在村里捕风捉影传旁人的闲话,常闹得人家夫妻吵架,婆媳反目,要真追究起来,她又一副无辜害怕的模样,村里人知道了她的品行,都离她远远的,不太和她说话。 “嘿嘿,我不过说说,有啥打紧的?”马老太毫不在意地嗤了一声。 “你若这样说,不如和我到村长那里评理去!”顾青竹见她这样,不由得生气。 “得了,得了,这么丁点大的事还要麻烦村长,难怪你二婶说你最刁钻。”马老太一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顾青竹平白被这老太气了一回,碍着她年纪大了,又不好与她争吵。 “算了,别和这老婆子一般见识。”梁满仓刚回来不久,并不知马老太的本性,遂安慰了顾青竹一句,转身回家了。 顾青竹回到厨房,慢慢收拾鱼,青英午睡醒了,见着一盆活鱼,十分高兴,自告奋勇地要给阿姐帮忙,但她大多时候都是帮倒忙,脸上手上都沾着鱼鳞,还把小乌龟抱了来,用小鱼儿逗它。 那一盆鱼足忙到傍晚才清洗干净,用盐稍微腌制一会儿,顾青竹去里屋舀了半瓢白面,放在敞口的陶盆里,将腌好的小鱼倒进去,挨个裹上薄薄一层面粉。 “阿姐,你做什么好吃的?”顾青英在灶间烧火,有些期待地探头问。 “咱们今儿炸鱼干,你想吃什么味道的?”顾青竹往锅里倒油,笑着问。 “我想吃香的,酸酸甜甜的。”顾青英吧唧了下嘴,憧憬道。 “好呀,姐今儿就做个酸甜脆香的油炸小鱼。”顾青竹点点头。 油锅热了,一条条面鱼儿滑进锅里,沸腾出大朵的油花,稍等片刻,待一面泛了黄,就翻转到另一面,锅铲在锅里慢慢拨动,直到面鱼炸至金黄。 顾青竹连炸了三锅,足装了两大海碗,她拣大个的挑了一些留着,其余的分装在五个盘子里中。 锅里放了些水,放糖和杨梅酱熬煮,慢慢搅动,灶间小火,让锅底咕噜出细小的气泡,顾青竹尝了一点黑红色的汁水,酸甜适宜,又熬了会儿,汁水越发浓稠,舀起从锅铲上滴落,如同一条连贯的油亮丝线一般。 将酸甜的酱汁一一淋在刚炸的鱼干上,分明还能听见轻微的滋滋声响。 “好香啊。”顾青英伸出小舌头舔了下嘴唇。 “洗了手,叫阿哥一起来吃。”顾青竹见她如此,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阿哥快来!”顾青英洗了手,一阵风似地去唤青松。 兄妹两人坐着拈鱼吃,酸甜可口的味道让人吃了还想吃,炸过的鱼骨变得酥软,满嘴嚼着又脆又香。 顾青竹对青松说:“这里还有四盘,你待会儿给满仓哥、青山哥,招娣和铁蛋他们送去尝尝。” “好,我这就去。”顾青松三口两口吃了鱼,用竹篮装了菜,上面用油布遮着,分别给他们送去。 青松到招娣家的时候,郑家禄父女正准备吃晚饭,桌上不过是一盆酸笋炒野雪菜,两碗野菜面汤,以及一箩窝头,见着还热乎的油炸鱼干,自是高兴,临走,招娣拿了几个窝头给他。 秦氏知道顾青竹最会做吃的,一些不起眼的食材到她手上都能变成美味,故而,她对这盘酸甜有味的油炸鱼干一点也不惊讶。 孙氏倒不觉得顾青竹菜做的多好吃,只是心疼那些炸鱼的面和油,再说,与其浪费工夫折腾那没肉刺多的鱼,还不如全喂了鸡,好歹还能换一两蛋。 而梁满仓是真没想到鱼还有这种吃法,少时,他家是猎户,肉食吃得多,鱼虾很少碰,而后在军中,伙头军大都烧一锅炖的菜,呼拉拉吃了了事,偶尔遇上执行特别任务,真要沦落到吃野味的份上,也大多会选择野鸡野兔之类烤了吃,鱼刺多肉腥,基本不会去捉。 顾青竹将中午剩的饭菜热了热,就着酸甜小鱼干,三姐弟高高兴兴吃了晚饭,剩下的那些大的,第二天放点干辣椒和黄豆酱一焖,又是道下饭菜。 清明一过,天气就好转了,茶园里的茶叶已经疯长出老高,两叶一心的雀舌冒出了寸许,整个茶树似乎都膨胀了一圈,外围全是鲜嫩油亮的嫩叶随风招展。 这会子的茶,哪怕只是两亩,两三个人一天也是采不完的,顾青竹拣那些完全展开的茶叶先采,制作雀舌茶饼,就要选用那种两叶全展一心紧包的嫩叶,这样的茶制出来像鸟雀微张的口舌,故而得名。 顾青竹每日忙忙碌碌,招娣偶尔来帮她,但大多时候,她都要去帮大丫家,梁满仓依旧背顾世福家的茶去卖,翠屏镇的价钱越来越低,好在雀舌胜在量大,每日倒也有不少进项。 每隔三四日,顾青竹都要背茶饼到南苍县的三生茶行去卖,为了赶时间,顾青竹终于舍得花一文钱搭车,这样她能在车上歇会儿,偷空打个盹。 雀舌茶饼的价钱从最初的八十文一路下滑,直到今天,已跌到了五十文,这个价相较于去年,已是硬片茶的价了,可如今离谷雨还有三天呢。 “韩掌柜,今年的茶饼价钱怎如此低廉?”顾青竹将今天刚卖得的三百多文钱装在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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