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 顺手翻了几页,顾青竹头也不抬道:“春莺,你带着婆子们去清点银丝炭。” “是。”春莺应了一声,带着婆子下去了。 魏婆子不知道她为啥专挑银丝炭查,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只得拔了腰间的钥匙打开库房门。 蕤华院的婆子对风园里的婆子有外财发早有不满,今儿是铆足了劲儿查,恨不得将每个人都拉下马,狠狠嘲笑一番,故而她们查得十分仔细。 隔了会儿,春莺来回禀:“少夫人,银丝炭还有七十斤三两。” 顾青竹转而问魏婆子:“银丝炭,只堆在这一处吗?” “银丝炭是贵重之物,一担百两银子,我哪里敢乱放。”魏婆子嘟囔道。 顾青竹翻到账册最后一页道:“你账上记着三十斤,难道银丝炭还会自个多出来不成?” “这个……有点误差也是正常!”魏婆子辩解道。 “就算是误差,也是账多实物少,而你却账少实物多,这说明什么?”顾青竹眯起杏眼发问。 魏婆子被顾青竹逼问得冷汗涔涔:“那……那是婆子们做事尽心。” 顾青竹顺着她的话说:“你是想说,婆子们克扣了各院里的分量,偷偷攒着,准备卖钱私吞?” “不不不,没有的事!”魏婆子连连否认。 “我看你私卖了不止一回吧!”顾青竹目光凛然地看着她。 “少夫人没有实证,不能乱说,污蔑我等一把年纪的老婆子!”魏婆子急得直跳脚。 顾青竹合上账册道:“我来慕府快一个月了,蕤华院只有两次烧了炭,一次烤鹿肉,一次地龙坏了,用的好似都是院里的存货,并没有听说领新的,可你自入冬以来,每个月都记蕤华院领了五十斤炭,左云的签名没一处相同,由此类推,其他院里的炭,我不用查,也可想而知。” 魏婆子从头到脚都像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她抖得牙齿直打架,面前的丫头不是乡下没见识的村姑吗?卢氏不是经常骂她的吗?今儿这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还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将风园里有头有脸的婆子折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杀鸡儆猴 “你还要我再查其他的吗?”顾青竹见她铁青着一张脸,只当她不服,遂扬眉道。 站在几个婆子后面的张婆子,心里偷偷舒了口气,她适才幸好及时让花婆子认了,要不然,像这样真凭实据地查出来,别说在众人面前丢脸,只怕差事都得丢了。 魏婆子领着三个婆子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道:“少夫人,都是奴婢们糊涂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错事,我等愿意像花婆子一样受罚。” 魏婆子再不敢让顾青竹查下去,银丝炭虽是最值钱的,可其他的物件价钱虽低,但数量大,若一路追查下去,只怕都够她们吃一辈子牢饭了。 顾青竹摇头冷笑:“你们贪墨的可不是几个果子钱,这会儿指望大罪小罚,卷着东家的钱财逍遥法外,未免想得太轻巧了些!” “你……你想怎样!”魏婆子见顾青竹不肯放过她们,瞪起凶狠的三角眼道。 “怎样?”顾青竹冷嗤一声,大喝道,“来人!把她们四个捆起来,另外封存所有的库房,待清点完全部账目和物件,交给衙门处置!” 蕤华院的婆子蜂拥而上,被强压住的魏婆子拼命挣扎:“你这个黄毛丫头,第一天处置家事,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嘴里更让一块脏抹布堵住了,她全身被捆成了粽子,搡倒在墙角里,魏婆子呜呜咽咽,说个不停,可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顾青竹抬眼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其他人,浅笑道:“她们在这些的差事肯定做到头了,可这里又少不得人,你们谁有可靠的人举荐?” 她笑得温柔可人,甚至还有一些女孩子的娇憨,可看在那些婆子的眼里,比冰锥冷,比刀锋寒,一下一下的扎得人千疮百孔。 “没有啊。”顾青竹等了会儿,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而道,“张嬷嬷,这里既然是在风园的地界上,自然少不得劳烦你的人来看人看物,打明儿起,你找些聪明伶俐的,三天内,务必把库房里的物件分门别类都清理一遍。” “啊?哦,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办,不让少夫人失望!”张婆子惊了一下,赶忙走到顾青竹面前应下。 顾青竹卷了桌上的账册交给春莺拿着,站起来对慕锦成道:“本是想来喝杯茶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这会儿,又累又渴,咱们回去吧。” “走了,走了,蕤华院里虽只有秋茶茶饼,但好歹还有口热乎的喝。”慕锦成嫌弃地挥手扇了扇鼻子前面的烟尘。 夫妻两人带着丫头婆子,一行人迤迤然走了,留下一个宛如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风园,和一群愁眉不展,惶恐不安的婆子们。 侥幸有惊无险逃脱的婆子缓了口气,次第离开,屋里只剩张婆子和花婆子,以及被堵住嘴的四个人。 “这怎么办?”花婆子凄凄苦苦地看着张婆子。 “你蠢啊,这分明是那丫头考验我们,若是这次出了一丁点纰漏,她肯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让咱们跟她们一起去吃牢饭了!”张婆子指着缩在墙角里的人道。 “这丫头也太奸诈了,竟想出这种坑人的法子!”花婆子气哼哼道。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赶快叫我们的人到这儿来!”张婆子瞪了她一眼。 花婆子转身慌慌张张走了,魏婆子在角落里突然哼哼唧唧,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张婆子并未靠近,只遥遥施了个礼:“魏姐姐,咱们在园子里这些年,虽说没处得像姐妹似的那般亲厚,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翻过脸,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更别说帮你们了,若要怪,只能怪那丫头太过聪明!” 见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角落里死一般沉寂。 花婆子很快带来了七八个人,张婆子安排了人手,日夜看管库房和魏婆子等人。 顾青竹和慕锦成回到蕤华院,两人刚坐下喝了一盏茶,樱桃就来请他们去朝晖院。 “母亲出了什么事吗?”顾青竹担忧道。 樱桃瞥了眼慕锦成,低声说:“夫人身子比之前好些了,这会儿有了点精神,想要问少夫人,今日都处置了哪几件事。” “我这个娘可真是劳碌命,难得生病躲懒也不得闲。”慕锦成掸掸锦袍上的细褶,嘟囔了一句。 两人跟着樱桃到了朝晖院,卢氏正半倚靠在床栏上,茯苓服侍她吃药。 喝了一碗苦药汤,卢氏皱着眉头招呼他们:“坐!” “媳妇不敢坐。”顾青竹突然跪在地上,垂头道,“我把风园的天捅破了!” “你既晓得捅破天的下场,为何还要去做!”卢氏微微咳了一声。 顾青竹抬起清明闪烁的水眸道:“风园是慕家的风园,天理当也是以慕家为天,几何时由着几个婆子横行,一日日纵着她们,倒成了偷食黍麦的硕鼠,这样的仆妇早该打掉了!” 卢氏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年轻气盛果然是好东西,起来吧,你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外头的压力我帮你扛着,风园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娘,你不怪我?”顾青竹有些不敢相信。 她在风园做的所有事,肯定有人一句不拉地传给卢氏,她在来的路上,想多很多种结果,偏没想过这种,这种最好的结局。 “我当初叫你处置家事的时候,就想过你会做错事,今儿错得还不算太离谱。”卢氏不太乐意见顾青竹得意,故意板着脸说。 顾青竹从地上起身,埋头吐了下舌头,她这个调皮的小动作正被慕锦成瞧见,好似一只偷吃的幼猫刚刚逃了性命。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卢氏见她坐下,接着问。 顾青竹挺挺腰,信心满满地说:“既处置了风园,自然要轮到外头了,我瞧着尤婆子管的那些事也不太干净!” “就此打住!”卢氏沉声道。 “为啥?”顾青竹讶然,刚才卢氏不还认可她说的话吗? 卢氏睨了她一眼:“你拿风园里的婆子杀鸡儆猴,立了威,她们自然晓得收敛,若按你的意思,难不成要把慕家后院全拆了重来?” “这……”这不是变相纵容么,但顾青竹没胆子说,也就在心里腹诽一下。 慕锦成悄悄扯了下顾青竹的袖子劝:“听娘的,咱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她们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卢氏见顾青竹不说话了,语气缓了缓道:“明儿议事,撇开今日不谈,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魏婆子那里,我会另外物色人选,你只管彻查就是。” 顾青竹低低应了一声。 卢氏病中,精神不济,两人陪坐了会儿,便相携回去了。 及到屋里,右玉笑着给他们斟茶:“刚才方婆子亲自送了两罐旗枪茶饼来,说是她私藏不舍得喝,孝敬爷和少夫人的。” “她倒是聪明,这是娘叫不查了,若是查她,也是一查一个准,这下好了,我们倒成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小人了。”慕锦成嘻笑道。 顾青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她这是白送一个证据给我,日后要查,还不是照样查!” “还是你聪明!”慕锦成由衷地赞了一句,继而又问,“你怎么就单挑她们两个下手了?” 顾青竹抿了口热茶道:“这有何难的,张婆子为花婆子娶媳妇,不遗余力求了两次媒,头一回说的是香苹,被母亲拒了,后来又说二巧,今儿她说,花婆子已经给她送了喜帖,这说明什么,一,她们两个关系匪浅,二,花婆子不差钱,连东家的喜钱都不用等,就准备妥当了。 至于魏婆子,是因为她想巴结姨娘,我本没想到她有那么大的胆子贪墨,放眼整个慕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咱们院里是用地龙的,这她都敢伪造领炭的凭证,何况其他,至于我为啥只查银丝炭,是因为它价值不菲,且只有冬季三四个月用,查起账来省时省力,立等见效。” “你……”慕锦成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青竹,若不是旁边还有右玉,他都忍不住要亲她,他这是走了什么运,捡这么个聪明媳妇儿。 顾青竹看他傻乎乎的,偏头问:“你咋不问我为啥用张婆子看魏婆子?” “将功补过么,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慕锦成笑嘻嘻道。 “勉强也算一个理由,自打我处罚过花婆子,她就离我三丈远,我猜她心里必定还有别的事,很怕我查到,故而我派了这个差事给她,一来,她为了自保肯定卖力,二来,我抛出了魏婆子的位子,她算是近水楼台,人心都是贪的,难免惦记,如此,她定会查实她们,不会给她们翻身的机会。”顾青竹笃定地说。 “你都算计到了,但我还是怕有变数,夜里凉,你别出门了,我找熊永年和薛宁调几个人暗中守着。”慕锦成想了想道。 顾青竹觉得慕锦成难得说了句靠谱的话:“嗯,这样更稳妥些,我想张婆子急于邀功,明日肯定抓紧盘点,反正账册在我手里,她只能如实上报。” 慕锦成匆匆出去了,顾青竹累了一天,泡了个热水澡,便上床睡了,如今床已经完全被顾青竹霸占了。 正当她睡得迷迷瞪瞪,只听外间异常吵杂,她撩开帐幔问:“春莺,怎么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躲不过 春莺听见声儿,快步进来,气愤道:“蔡姨娘如今越来越没分寸了,她这会儿遣了小丫头来,说她肚子疼,要少夫人给她瞧瞧!” 顾青竹散着满头青丝,眯着眼睛道:“她肚子疼,找我有何用,你去告诉小丫头,叫她赶快去找大夫,若是没了小主子,她就得陪葬,你看她还敢不敢在这里纠缠!” 果然不出顾青竹所料,小丫头听了春莺的话,脸上煞白地跑了。 隔了会儿,慕锦成裹挟着一身冷意进来,见床上帐幔低垂,只当顾青竹睡了,自顾去洗漱。 “你回来的时候,可听见浣纱院有动静?”待慕锦成折返,顾青竹低声问。 慕锦成擦着头发,疑惑道:“怎么了?今儿府里安静得很,连猫狗都不叫。” “哦,没事,睡觉吧。”顾青竹翻了个身。 今儿劳心劳力的,顾青竹说的话,慕锦成没放在心上,吹了灯,睡在软塌上。 第二日,慕锦成还想跟着去朝晖院,顾青竹死活不依,他只得带着宝应去了私学,他总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上,夫子和教习拿他也没法子,之前还想帮他补补拉下的课,后来见他自个不上心,也就随他了,如今他是碰着什么课上什么课,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地学一些,也不指望有多大用。 今儿,偌大的禀事屋子里,只有顾青竹一人坐着,底下的婆子比昨日老实多了,仿佛云纹缠枝铜盆里的炭烧得不够旺,一个个勾着脑袋,缩着肩膀,十分怕冷似地挤做一团。 “少夫人,我今儿一早就让人清点库房了,约莫今天就能把大物件清算完。”张婆子头一个站出来说话,她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 顾青竹微微一笑道:“你的人可靠吗?别一会儿点少了,魏嬷嬷不认,大家面上难看,到时,可就说不清了。” 张婆子拍得肥硕的胸口乱颤,夸海口道:“少夫人放心,每样物件我都是安排两个人过数,而且,过数的时候,都是让魏婆子四人看着的,她们想不认都不行!” 顾青竹想要张婆子老老实实的做事,遂抛了一个香甜的诱饵:“我昨儿把差事交给你办,晚间与母亲说起,她是点了头的,还称赞你办事向来稳当妥帖,你可不要辜负了她对你长长久久的信任。” 张婆子喜出望外,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是是是,奴婢自当尽心尽力做事,绝不让夫人少夫人失望!” 这简直是因祸得福,因着魏婆子的贪墨,她和花婆子偷卖果子的事,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如今让她做清点盘存的活,不是明摆着是要她接管这份差事么。 待到将来,整个风园都是她在管,今年赔出去的钱,何愁赚不回了! 旁边的婆子见她如此,嫉妒的有之,嗤笑的有之,众人神态都被顾青竹看在眼里。 “张嬷嬷,二巧的花房,你赶快给她造起来,还有,园子里的假山……”顾青竹说着,看向赵婆子,昨儿走了一路,也没听她讲哪座假山山石脱落。 赵婆子低头上前,小心翼翼地说:“奴婢昨儿又去挨个查了一遍,把一些碎石清理了,这会儿不用修了。” 顾青竹眉眼微扬,淡笑道:“虽说今年园子里的开销,全由张嬷嬷管,该修的还得修,别因为你们两家是儿女亲家,就为她省钱,不要说府里哪个主子,就是随便个丫头婆子,若是在园子里出了意外,大家可都担待不起。” 见顾青竹一下子说穿了她们的关系,赵婆子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还是张婆子机警,她连声道:“修修修,一定要修!”说完,她白了一眼蠢笨亲家赵婆子。 钱是靠省的?得去挣! 其他婆子回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顾青竹一一处置了,众人一会儿就散了。 时候还早,顾青竹进里间陪着卢氏说话,见着茯苓送茶,笑道:“茯苓姐姐告诉我的那些事,还真管用了,今儿,赵婆子脸都白了。” 卢氏今儿好了些,歪在大靠枕上,冷哼一声:“也就是你能这么直愣愣地说,还当自个了不起!” 顾青竹早已习惯卢氏这种面冷心热的性子,无论她怎么对她冷嘲热讽,她都以笑对之,搞得卢氏也不好一直板着脸,之后说话虽少不了夹枪带棒,但好歹又教了她一些管家的窍门。 “我没错过饭点吧。”慕锦成一阵风似地卷进来,正在说话的卢氏和顾青竹俱都转头看他。 难得见婆媳两个相谈甚欢,慕锦成疑惑地眯起眼睛。 卢氏挥挥手:“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还不快去洗手,茯苓一会儿就在屋里摆饭,我吃的清淡,又不合你胃口,为何不在私学里吃,那里伙食又不差的。” 慕锦成洗了手,大咧咧地坐在床边哄道:“娘病着,我不能伺疾,还要吃香喝辣的,岂不是太不孝了!” 卢氏笑着,用手指戳他的额头:“你这百多斤,也就一张嘴好使,想要孝还不容易,赶快给我生个孙子!” 顾青竹一听,头一下子埋到胸口,慕锦成倒是没羞没臊地说:“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嘛!”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却听外间传来慕绍堂的说话声:“夫人呢?” 茯苓正传菜,笑着说:“夫人好些了,三爷和少夫人在屋里陪着说话呢。” 入室,慕绍堂板着脸,慕锦成和顾青竹站起来行礼。 “你没事就好好将养身子,别折腾内院里的那点破事!”慕绍堂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语气十分生硬。 卢氏隐了笑容,肃着脸问:“是魏家人告状,还是蔡氏抱怨?” 慕绍堂有些疲惫地说:“安安生生不好吗?” 卢氏突然咆哮道:“不好,非常不好!我凭什么要看一个下人和贱婢的脸色,知道内情的,说我贤惠顾大局,是忍她在外头做事的丈夫儿子,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当家主母是个软柿子,以至于谁都想要动手捏一捏!” 慕绍堂看她突然发怒,额头青筋直爆,他仿佛不认识似的,一脸绝望地摇头。 顾青竹终于知道,卢氏说的外头的压力是什么。 她鼓起勇气说:“父亲,罚花婆子,捆魏婆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母亲病着,不干她的事!” 慕绍堂对顾青竹印象不坏,这会儿根本不信她的话,只当她是为卢氏掩盖,遂拧眉道:“做好你的身份,好好在后院绣花烹茶不行么,做什么搅合在这些事情里头!” 顾青竹咬了咬下唇,辩解道:“父亲,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若是任由花婆子魏婆子等人胡作非为,咱们慕家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些个蛀虫啃噬,总有一天要支撑不住的。” 慕绍堂气恼地一巴掌拍在桌上:“翻了天了,慕家的事几时由你做主!” 他的力道很大,桌上的茶盏一跳,发出混乱的碰撞声,茯苓正带着小丫头上菜,见此情形,立时又退了出去。 “娘管内宅,如何处置事情,是她的权利,再说,我媳妇只是说了句真话,你这般吓她做什么!”慕锦成平日里根本不想挨近慕绍堂,可这会儿见母亲和顾青竹都被骂了,一时气愤,也顾不上害怕了。 “兔崽子,青天白日不上私学,混吃等死,要你何用!”慕绍堂见他竟敢违拗他,顺手操起茶盏,朝他面上砸去。 上好的白瓷应声而碎,慕锦成的额头蜿蜒出一条血线,像一条赤红的小蛇从乌黑的头发中游了出来。 “你……”卢氏一见,心疼不已,颤着声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你索性连我也一并打死,便再没人碍你眼了!” 卢氏剧烈咳嗽,胸中气血翻涌,顾青竹来不及细想,她说的一个儿是什么意思,她这会儿只顾得上一把抱住她,帮她顺背,连声道:“母亲,身子要紧,莫要动气!” 可终究还是没有用,卢氏一口血喷了出来,她嘴角挂着带血的粘液,凄惨一笑:“待我们母子俩都死了,你就和那贱婢一起过吧,可不就如了你的意了!” 说完,卢氏两眼上翻,往后一倒,一下子昏死过去! “娘!”慕锦成红了眼,他只觉他两世的母亲都是遇人不淑,内心不免激荡,头脑一时发热,什么都不顾地向慕绍堂冲去。 顾青竹见他似要发疯,她猛扑过去,死死抱住他,大声叫:“慕锦成,不可以!” 他头上的血线变成了好几条,被他一抹,半张脸血迹斑斑,他在顾青竹怀里低声嘶吼,像一只困兽。 “简直不可理喻!”慕绍堂见屋里闹得实在不像话,恨恨地起身离开。 见他走了,顾青竹冲外面大嚷:“茯苓,快去请谭先生!” “啊!”茯苓应了一声。 外间的花盆似乎被碰到了,哗啦一下,传来土陶罐子破碎的声音。 等谭立德匆匆来的时候,慕锦成坐在桌边,正用帕子捂着头,而卢氏虽然被顾青竹掐醒,却像个木头人似的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没有一点生气。 “这又是怎么了?”谭立德跨过地上的碎瓷,皱眉道。 顾青竹垂头丧气道:“都……都是我闯的祸!” 若不是她考虑不周,打破原本的平静,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卢氏原本涣散的眼神,转过来看着顾青竹:“与你何干?无论我怎样委曲求全,今日迟早要来,又岂是能躲得过的!” 第二百四十章 风园烹茶 谭立德给她诊了脉,叹了口气道:“嗳,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明白的,为什么几次三番弄到这等地步,你这身子可再不能受气,若是自个不爱惜,日后,病入膏肓,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卢氏滚烫的眼泪落下来,指着不远处的慕锦成,痛心说:“若是依我自个的性子,活成这般,不如死了算了,只是舍不得这个孽障,他但凡有一点出息,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安心了。” “娘!”慕锦成第一次为自个做一条咸鱼,心生愧疚。 “俗话说,成家立业,你如今也确实该长进了!”说着,谭立德撩开他的头发,赫然发现一个半寸长的口子,所幸不深,这会儿已经止住了血,他给他上了些伤药,缠上几圈细棉布包上。 慕锦成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劝说无果,谭立德便不再说话,坐在桌边,拧眉写了两张方子,交给茯苓后就离开了。 被这么一闹,午饭耽搁了,茯苓让厨房将饭菜又热了一遍,三人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点,便作罢了。 又一次受气吐血,让卢氏精神头变得更差了,吃了饭就犯困,她挥挥手道:“我无事,你们也别在这儿熬着了,锦成回去多在床上睡睡,也能好得快些。” 顾青竹见她面色苍白,神情疲惫,遂扶她躺下,临走,她悄悄嘱咐了茯苓几句,方才放心回去。 慕锦成头上缠着一圈棉布条,天蓝色锦衣的肩头前襟散撒着血滴子,府里婆子丫头见着他这般模样,俱都吓了一跳。 这个混世魔王,在外头,只有打破旁人头的,几时被揍得这么惨过! 回到蕤华院,右玉等人一见,也吓得不轻,只当今儿他在私学里吃了亏,刚想劝说几句,就听慕锦成闷闷地说:“是我爹用茶盏砸的!” “你何故又惹老爷生气?次次吃亏,就不能长点教训!”右玉帮他脱下脏污的外裳,又生气又心疼地埋怨。 “我惹不惹他,他都会生气,他哪里是我爹,简直就是我的仇人!也不知……”慕锦成赌气道。 顾青竹递上一盏茶,打断他的话道:“快喝茶,娘叫你多在床上睡睡,赶快去躺着吧。” “对对对!”右玉想起这个紧要的事,忙不迭地进屋铺床。 慕锦成拗不过,只得更衣睡下,屋角花架上,多了一蓬茂盛的茶花,红艳艳的花苞遍布其间,看着人心头一暖。 顾青竹掩了内室门,刚到院中,就见樱桃送了药来,他赶忙接过,半刻不敢耽搁地到厨房熬药,春莺在一旁打下手。 很快,药罐里咕咕地冒泡,顾青竹撤了些火炭,瞧见房檐下开得恣意的海棠,低声问身边的丫头:“二巧来过了?” 春莺点头:“嗯,吃午饭的时候来的,除了送屋里的茶花,还送了些其他的,都被右玉姐姐安排摆在院里了。” “她倒是手巧,花草伺候得这般好。”顾青竹轻轻赞叹了一句。 “各人有各人的苦,我刚见她眼睛红红的,后来,问了陶嬷嬷,才知道,今儿一大早,她父兄将她与大栓的婚事退了!”春莺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这……”顾青竹愣住了。 因着她闹了风园,引得慕绍堂大发雷霆,这会儿又连累二巧断了姻缘,顾青竹心里十分难受。 “你在这里盯着熬药,我出去下!”顾青竹掸了掸衣襟上的水珠,急急地走了。 “少夫人……”春莺想跟着她去,可又不能不管风炉上的药,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一犹豫愣神的工夫,顾青竹已然离开蕤华院,直奔风园。 此时,刚过午后,初春的阳光正好,几日暖阳催发了枝头的玉兰,大朵大朵如玉似蜡的花开得赏心悦目,坡道小径上披垂的迎春花,一串串黄色的花朵集中爆绽,仿佛是连绵的金色雨帘。 顾青竹走得急,待到花圃前,她额上微微浸出了汗。 她瞧见竹条篱笆门上的锁,有些不确定地问:“二巧,你在吗?” 正在侍弄兰花的二巧见顾青竹一个人来了,有些意外,赶忙跑来开门,将她请了进来。 “我这里只有粗茶,少夫人要不要喝一碗?”二巧指着烧炭炉子上吊的一个粗陶罐,里面褐色的汤汁翻滚。 顾家坳人常这样煮茶待客,顾青竹一见十分亲切,遂应道:“好,我正渴了。” 二巧用大勺给她舀了一碗,顾青竹吹开浮沫,轻啜了一口道:“夏至茶,味道不错。” “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二巧惊诧道。 顾青竹浅笑:“我原本就是山里种茶的,自然一尝便知。” 二巧大多时间都在花圃忙碌,府里娶少夫人,用了很多花装点各处,而她却是在得了赏钱后才知道的,至于少夫人是哪里人,娘家家世如何,她都一概不知,也没心思到处打听,故而,顾青竹今儿说自个是种茶的,她十分惊诧。 见顾青竹喝了半碗茶,只是和她闲聊花草茶叶,二巧有些不安地问:“少夫人,您今儿到我这里来,是……” 顾青竹咬了咬嘴角道:“因着昨儿的事,害得你……,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故而来看看你。” “嗐,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少夫人跑这么一趟。”二巧突然笑了,“是我哀父亲去退婚的,我是长得黑,可不想嫁个心黑的人家!” “这到底怎么回事呀?”顾青竹见她说的和春莺说的,完全相反,不由地惊讶道。 “我父兄都在外头跟着府里的老爷二爷做事,我打小生得黑,及笄后,说了几门亲事都没成,我父兄就觉得是旁人嫌弃我长得丑,故而,这次张嬷嬷做媒,将我说给花嬷嬷家的大栓,我父兄一口就答应了,不仅没要彩礼,还恨不得连三媒六聘都省了,快快将我嫁出去。 昨儿风园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父兄在外头也风闻了一些,晚间问起,我便求他们退婚,说实话,我看不上大栓,更瞧不上花嬷嬷的所作所为,我虽是个种花草的,不过皮肤黑点,大不了做个老姑娘,也没必要将就这样的人家,被人背后唾骂。”二巧拈了几根黑炭投到炉子中。 “你真这样想?”顾青竹偏头瞧了她一眼,二巧确实比寻常姑娘黑了些,壮了些,可眉眼还算周正,个子又高,并不显臃肿。 二巧撅着嘴,有些不满道:“他就是个在二门里跑腿回事的,花嬷嬷还指望我爹,以后有机会带他出去做事,我瞧他呆呆的,不甚聪明的样子,就算跟着,也怕是个拖累。” 顾青竹见她是个有主意的,不由得扑哧一下乐了:“往后我留意着,遇着好的,帮你说合说合。” “少夫人……”二巧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赧地低头揉搓衣角。 顾青竹又坐了会儿, 二巧给她剪了一把月季,红的,粉的,黄的,橙的,满满一捧,看着十分喜庆。 离了花圃,顾青竹心情好了不少,鲜花满怀,连走路都松快了。 顾青竹远远看见梅林旁的梅亭里,宋允湘和慕婉成相对而坐,闻着有淡淡的茶香,想来是在烹茶,她无意上前,别开目光,捧着花就想从旁边的小径离开。 “三嫂,进来喝茶!”宋允湘眼尖,极其热情地说邀请。 顾青竹没辙,只得走过去,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表小姐和四小姐好雅兴,在这里煮茶品茗。” 宋允湘酸溜溜地说:“我们不过是慕家的闲人,不似三嫂这般忙,也就找些事做做,打发时间罢了。” 既然一定要这样说话,顾青竹不惧披挂上阵,她话里藏针:“表小姐将来是要嫁富贵人家的,慕家的事自然不能劳烦你的。” 宋允湘柳眉蹙起,怨恨道:“我早就提醒你不要无知闯祸,如今害得园子里人心惶惶,到处乱糟糟的,这以后还不得让大舅母收拾?三嫂,你这样做,到底是孝还是不孝!” “我自然是孝的,而且我觉得园子里现下挺好,以后会更好,你瞧,这花不就开得很艳吗?”顾青竹抽了一支红色的月季花,递到她面前。 宋允湘用力一拂,一下子将花朵打掉了:“你别跟我耍乡下人那套厚颜无耻的伎俩!” 顾青竹捡起花朵,叹了口气:“好好一朵花,偏偏红颜薄命!” “你说谁!”宋允湘最忌讳人家说她的身世,心中怒意翻滚。 顾青竹无奈道:“我只是说花而已,难道我敢说你红颜薄命吗?” “你……”宋允湘腾得站起来,指着顾青竹,隔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明儿告诉外祖母去!” “四小姐,你为我作证,我啥也没说,表小姐为何这般生气,还要去告状,我好怕呀!”顾青竹急急地说,一副怕极了模样。 “好了,表姐,咱们不是说好来尝尝雪水烹茶的嘛,做什么说起这些扫兴的话,来来来,茶好了,三嫂,表姐,咱们一起喝茶吧。”慕婉成到底小,两边不好说,只得劝和。 她们两个面前各有一个描红梅茶盏,与茶具是一套的,清亮透彻茶汁冒着袅袅青烟,香气扑鼻。 斟了两盏茶,慕婉成有些懊恼道:“啊呀,我今儿想着和表姐一起喝茶,只带了两个茶盏出来,三嫂稍等,我即刻叫翠烟回去拿。” 顾青竹正想离开,遂道:“四小姐别麻烦了,我在别处刚喝了茶,不渴的。” “婉成,何苦跑一遭,这不是有盛二回水的碗嘛,给三嫂满满倒一碗就是了。”宋允湘扁扁嘴,有些不耐烦的说。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偷亲 “这……”慕婉成讶然,她心中暗忖,宋允湘不会不知品茶宜用小盏,闻香、观色、尝味,风雅隽秀,如用大碗,与饮牛何异! 宋允湘见慕婉成迟迟不倒茶,遂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陶罐,满满倒了一碗道:“婉成何必这么小气,一碗雪水罢了,明年我与你多收两坛存着。” 顾青竹看着桌上成品字形摆放的茶,精致的描红梅茶盏与成人拳头差不多大,而她面前几乎满溢出来的一大碗,比她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多。 宋允湘纤纤细指捏起杯子,娇笑道:“三嫂,你别客气,这可是上好的白露茶,二哥在外头寻摸了六十张,只肯给我和婉成各五张,我们平日里都不舍得喝的。” 鼻尖的香气很熟悉,还有半块茶饼躺在茶箩里,顾青竹一瞧,分外眼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就叫好茶了吗?” “三嫂的口气不小,你难道喝过更好的?”宋允湘只当她虚张声势,有些不屑道。 “别说白露茶,就是莲心、旗枪、雀舌,我也是想喝就喝!”顾青竹淡淡一笑。 宋允湘半点不信她的话,嗤笑道:“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你当你是谁,莲心茶饼多难得,整个三生一季也收不到十斤,你还想喝就喝。” “她还真是想喝就喝!”此时,梅亭外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三女回头,只见慕明成负手行来,他的脸上永远有冬日暖阳般的笑容。 “二爷。” “二哥。” “二表哥!” 三人俱都曲身行礼。 “怎么今儿有雅兴在这里烹茶?”慕明成踱进了亭子,看见桌上两小一大的茶具,眉头跳了一下。 宋允湘一见他,立时面色微红,抢着说:“今儿日头好,玉兰花开了,我和婉成想起上次在红梅上取的雪还窖藏着,就取了些,试试煮茶滋味如何。” 慕明成撩袍坐下,笑盈盈道:“既如此难得,我也讨一杯尝尝。” 见他这样说,慕婉成挥挥手,她的丫头翠烟飞跑着回去拿茶盏。 四人坐在梅亭中,宋允湘拿着茶匙把玩,不经意地说:“二表哥在外头不知喝过多少好茶,你都觉得这个白露茶难得的,三嫂还不稀罕呢。” 慕明成轻轻浅浅道:“你这茶,少见的是烹茶的水,而茶饼对你三嫂来说,还真只是寻常物,因为她就是制茶高手,不仅你们喝的这个白露茶是她制的,就是去年最好的明前茶中也有她的呢。” 宋允湘脸上青白交错,低哼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突然一只手臂伸过来,将那一大碗茶汤横空夺走了。 因着太满,茶汁淋漓了一地,难免滴落在分做在两边的顾青竹和慕明成衣裳上。 “三表哥,你牛饮呢!”宋允湘气闷地跺脚。 这碗茶本是给顾青竹准备的,宋允湘倒得极满,若是想滴水不漏地喝,就得低头若牛马饮水一般,若是端起来喝,少不得弄湿衣裳,无论哪种行为都十分不雅。 宋允湘故意为之,不过是想看顾青竹出糗,煞煞她的傲气,可这会儿,先有慕明成夸赞她的茶,后有慕锦成一口狂饮,坏了她的好事,这简直是要气死她了! “舒服!”慕锦成抹了摸下巴上的水渍,打了个饱嗝道,“我刚好渴了,这碗茶晾得正好,怎么,只许你们这些文雅人喝,我这个粗人倒喝不得了?” “平白为何这么说,咱们好久没在一处聊天了,三哥若是喜欢,我再煮一壶就是。”慕婉成赶忙将陶罐灌了水,坐在火上烧。 “好,我也附庸回风雅。”慕锦成一屁股坐在慕明成和顾青竹中间的石凳上,他的腿很不老实地支着,挤得慕明成往旁边挪了挪。 盯着他头上的棉布看了一眼,慕明成微微皱眉问:“三弟,你的头怎么了?是不是在私学里……” 慕锦成中午没怎么吃,这会儿饿了,拈了一块核桃酥大嚼,他不待慕明成说完,便截住他的话说:“是被老头子打的!” “爹?为何?”慕明成眉峰拧得更紧。 慕锦成头都不抬,冷哼道:“他打我还需要理由么!” 见他话里满是一点就着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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