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站在车旁。 熊永年指着驾车的黝黑汉子道:“老徐是老把式,他会把你们送去的。” 老徐憨憨地笑笑,顾青竹点点头,弯腰提裙上了马车,春莺紧随其后。 熊永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转身回了府。 马车行到嘉盛大街,这时节,天气慢慢和暖,各家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迫不及待地出来采买春装,路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车夫老徐勒着缰绳,慢慢前行。 忽然,斜刺里奔出一个人来,一匹大马受惊高高扬起前蹄,电光火石间,也不知是人撞了马,还是马踏了人,总之,突然的变故,引得人群一片混乱,待众人退出三尺之外,就见慕家马车旁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老头儿。 “哎呀,可怜啊,被马踹死了!” “好像是他自个撞上来的?” “不管咋死的,这东家都够晦气的,一口薄棺,几刀纸钱少不了了。” 众人议论纷纷,顾青竹半掀开车帘问:“老徐,怎么了?” 老徐早吓得没主意,颤着声道:“少夫人……我没有,我……没有撞人!” 顾青竹头嗡一声响,急急忙忙下了车,及到跟前,就见老头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全身未见血迹,也不知是不是伤着内里。 顾青竹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蹲下身,伸手想要给老头把脉。 “少夫人,不可!”春莺抢上前,红着脸道。 “这会儿十万火急,哪有那么多规矩,现下,我只是一个医者。”顾青竹搭上了老头干瘦的手臂。 隔了会儿,顾青竹收了手,对老徐说:“来帮忙,把老伯抬上车。” 老徐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头,胆战心惊地说:“少夫人,死人不能抬上车,若是让熊管家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呀。” “老伯只是饿晕了,我们带他到私学里喝碗粥,睡一觉就好了。”顾青竹轻笑道。 “真的?”老徐将信将疑。 直到他将老头翻过来,听见他低哼了一声,方才相信他还活着,老头瘦骨嶙峋,轻飘飘的,老徐也不要顾青竹和春莺帮忙,直接将他抱进了车厢。 路边的人指指点点,顾青竹懒得解释,让老徐驾车赶往私学。 因着慕绍堂和慕明成临时耽搁了,私学里的夫子和教习带着一众人等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顾青竹从马车上下来,私学里的人齐齐行礼,顾青竹亦向夫子和教习回礼。 慕家私学由叶禀泉主持,他清瘦矍铄,约莫六十开外,今日特意穿了身崭新的藏蓝长袍,儒雅隽逸,而教习~总管彭冲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壮实汉子,一身黑色的短打劲装包裹着强有力的肌骨,一看就是武功造诣高绝之人。 叶禀泉刚要开口向顾青竹介绍私学里的情况,就听顾青竹抱歉地行礼道:“叶先生,我们来时救助一个晕倒的老人,您能派人给他喝一碗粥,再安排睡一觉吗?” 叶禀泉自然不会推辞,他挥挥手,立时有两个人跟着老徐去了。 “少夫人,我们私学里除了我和彭教习,还有四名夫子和三名教习,现有生员三十二人,含今年新招的二十人……”叶禀泉走在顾青竹身旁,絮絮地介绍,其他人默默跟在后面。 顾青竹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观察私学,这里依山而建,占地很广,比一般人家的屋子还要大,有六个独立的院落,另有其他房子散落其间,还有几处很大的空场,那些空场上有的摆满武器,有的只有箭靶,还有的是满满的一地沙。 叶禀泉一一介绍院落,一处是夫子和教习生活休息的,另一处大的,是给生员,特别是新招入的生员住宿用,至于半山腰那一处,离院落群远些,则常年空置着,而其他三处则是上课的地方,因着课程不同,故而由夫子分开教。 他们正走到一处课堂外面,顾青竹偏头看看,目光搜索,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惆怅。 “少夫人,这些都是新招的十个人,考咱们三生私学,要过三关,没点真本事可是不行哦。”叶禀泉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笑着说。 “哪三关呢?”顾青竹饶有兴趣地问。 “会打算盘,看懂账册,负重五十到一百斤绕空场跑三圈。”叶禀泉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个空场。 顾青竹愣了愣道:“打算盘,看账册是掌柜的本分,负重跑这又是为啥?” 叶禀泉看着那些用功的孩子,笑眯眯道:“祖上立这个规矩,大抵是想要掌柜们有强健的体魄,再说,若是忙时,伙计人手不够,掌柜们少不得亲自下场干活,这还是需要有些力气的。” 顾青竹点头:“原来如此。” 一行人又去了另一个新生课堂,顾青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在三生粮行卖米给她的小伙计。 顾青竹指着少年问:“他是谁?” 叶禀泉顺着望过去,笑容溢出来:“少夫人也想知道他?他是三生茶行掌柜韩守义独子韩秋生,今年考了第一名呢,若是好好打磨三五年,将来定是和他爹一样出色的掌柜。” 韩秋生,顾青竹在心里念了一句,我记住你了。 走到最后一处课堂,顾青竹一眼就看见那人心不在焉地歪在窗边,不是她目光有多毒,而是他坐在那些人中间,宛如万年冰山,周遭寒气逼人,没人肯坐在他周围。 他的眼睛宛如幽潭古井,目光越过窗棂,不知盯着何处,看着出神。 顾青竹没见过这样的他,他在她面前总的笑的,痞的,更多时候耍赖使横,就没有这般沉寂过,此时的他,像一只被困住的山鸟,看着让人莫名心疼。 第二百五十三章 比试 “当当当”不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清脆悠扬。 一刹那,原本安静的私学,宛如炸开的油锅,散学哄闹的人声,桌椅碰撞的吵杂,终于让慕锦成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隔着窗户,他看见廊下走过一片烟霞色衣裳,他一愣,而后迅速推开桌子奔了出去。 叶禀泉引着顾青竹往下走,彭冲在一旁护着,生怕那些飞跑的孩子冲撞了贵客,慕锦成嘴角挂笑,慢慢跟上去。 散了课的孩子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一起往空场上跑,在这里上过一两年学的孩子晓得规矩,见着夫子和教习都会停下脚步行礼问安,而那些新招来的,不是腼腆的不敢上前,就是野蛮地肆无忌惮。 叶禀泉一行人走到一片空场,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台,他请顾青竹上去:“少夫人,一会儿,新生入学仪式就要开始了,你是东家,请到时教导他们一番。” 顾青竹脸一下红了:“不不不,我哪里会说这个!” “这……”叶禀泉有些为难,他看了眼身后跟随的人道:“以往新生仪式,不论是老爷来还是二爷来,总要讲些鼓励期许的话的。” 彭冲接口说:“少夫人多少说两句吧,小孩子们盼着见东家呢。” “好吧。”规矩是一直延续下来的,没有为她一人改变的道理。 叶禀泉听了这话,忙对彭冲道:“快让孩子们到这里来。” 彭冲扬手,清脆的钟声再次响起,孩子们早就知道今儿是新生入学仪式,一起聚拢在空场上,三个班很自觉地排成了三队。 叶禀泉轻咳了几声,底下瞬间安静了。 “今儿,是你们入学的第一天,三生的少夫人亲自来参加仪式,大家向她行礼……”叶禀泉站在一旁,长篇大论地说话。 顾青竹不爱听那些空洞的恭维话,她的目光从面前人掠过去,落在鹤立鸡群,站在最后的慕锦成身上,此时春日阳光明媚,仿佛融化了他周身冰冷的铠甲,连脸上的笑容都生动起来。 “下面,请少夫人给大家讲一讲。”叶禀泉结束了说话,朝她微微欠身。 “我……你们……”顾青竹可是头一次对着这么多人说话,且她对教学问的地方充满敬畏,故而有些紧张,头脑一时僵住了。 忽然,不远处的慕锦成伸出两手,指头比作耳朵,竖在额头上,左右晃了晃,像一只笨拙而庞大的兔子。 顾青竹见此,一下子笑了,“我想你们每个人都是认真的,既然考进来了,就好好跟着夫子和教习学,叶先生谆谆教导的话说了很多,我只有一句,希望若干年后,我能看见你们递进府里的账册!” “好!”底下掌声雷动。 慕锦成觑着眼睛,看高台上神采奕奕的女子,妆容精致,眉目姣好,一身烟霞色金线绣合欢花的夹袄襦裙,满头嵌宝金饰,胸前挂着一块青玉镂雕蝶舞海棠的圆形玉佩,她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会发光。 她生于乡野,他原以为清新淡雅才与她最配,却不料今日如此雍容,她亦未露出半点怯来。 正当大家群情激动,纷纷叫好的时候,慕明成匆匆赶来了。 “二爷,您来得刚刚好,您再给大家伙说几句。”叶禀泉紧走了几步上前迎接,其他人纷纷行礼。 顾青竹立在原处,曲身福了福:“二爷。” “既然少夫人已经讲过了话,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是代表慕家的。”慕明成摆摆手,他自然听见叶禀泉说的那个“再”字。 “是是是,那就请二爷和少夫人一起看看他们操练吧。”叶禀泉躬身道。 慕明成点头:“好,咱们私学虽是教做掌柜的,但弓马骑射,拳脚功夫也不可少,因为咱们要接触三教九流各个行当里的人,进货送货也担风险,若是在这里多学一项技能,自保还是无虞的。” 借他们说话的工夫,彭冲带着其他三个教习将生员带到空场上,其中新招入的人中,有几个是有些底子的,这会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慕锦成不高兴被当猴看,走到一旁的树下坐着,他是慕家三少爷,又是个混不吝的魔王,故而,谁也不敢管他。 空场上很快热闹起来,射箭,舞刀,摔跤,喝彩声此起彼伏。 叶禀泉带着一行人,各处看看,彭冲给大家做讲解,谁赢谁输,明明白白,顾青竹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却始终没看见慕锦成。 “二爷,少夫人,时候不早了,你们留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吧。”叶禀泉盛情邀请。 慕明成摆摆手:“不了,我是临时过来看看的,待不了多久,铺子里还有些事未处理。” “我也要回府去的。”顾青竹赶忙跟着说。 私学里,上上下下都是男人,她留在这里吃饭,实在有些别扭。 叶禀泉十分失望:“啊呀,你们都要走啊,我还特意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 慕明成扬手一指:“锦成不是在这里嘛,由他代表就是了。” “这……,三爷是私学的学生,而且回回倒数,实不该与夫子教习同坐一席。”叶禀泉不情愿,拧眉道。 慕锦成除了顶着慕家三少爷的头衔,真不是个好学上进的,故而叶禀泉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那只能抱歉了。”慕明成拱拱手。 顾青竹听了叶禀泉的话,心里不是滋味,这家伙每日在私学里到底做啥了,让人如此嫌弃! 慕明成见她抿唇不语,面色难看,忍不住关切地问:“弟妹,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青竹发觉自个失态了,低头敷衍了一句。 慕锦成虽然避开众人,但他的目光时不时追随顾青竹,这会儿,他见慕明成不知说了什么,顾青竹竟然状若娇羞地垂下了头,自他那里看着,两人好似在说什么私密的话,这令他十分不爽。 慕锦成起身往他们这边走来,正听见顾青竹向叶禀泉告辞:“先生留步,不必送了。” “你要和二哥一起走?”慕锦成瓮声瓮气地说。 “锦成,你来得正好,我与夫子教习都说好了,他们会关照你,现下铺子里还有事,我得赶紧回去。”慕明成说完,与其他人抱拳行礼,转身走了。 顾青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旁人都在操练,你为啥不与他们在一处?” “瞧他们,跟一群傻子似的!”慕锦成轻蔑道。 “你……”顾青竹气结,恼火道,“你有本事赢人家,再说谁是傻子!” “这有何难的!”慕锦成以为她是因为没能跟慕明成一起走生气,故而赌气道。 顾青竹一偏头,不理他,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叶禀泉见他俩小声辩论,不知说些什么,他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听,有些尴尬地往后站了站。 慕锦成回头望彭冲:“教习,下午是什么课?” “射箭、拳术。”彭冲言简意赅。 “我这会儿若是赢了你,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学?”慕锦成控制着企图挣脱的顾青竹,目光逐渐凌厉起来问。 彭冲本不愿意破例,但慕锦成是不讲常理的三少爷,且这会儿正和媳妇闹别扭,若是不依着他,只怕后面麻烦无穷,他只得点点头,也想趁机挫挫他的嚣张气焰。 见教习~总管要比试,其他几个教习赶忙清出一个场子,彭冲和慕锦成各自活动活动手脚,开始拈弓搭箭,围观的人大部分都站在彭冲一边,整齐划一地大喊:“彭教习必胜!” 而慕锦成这边,只有几个刚招来,不知所谓的愣头青,韩秋生领着他们,扯着嗓门吼:“三爷肯定赢!” 顾青竹立在场边,紧紧盯着从弦上飞出的箭,它们太快了,当她听见破风声,两只箭已经噗地扎在靶心,箭尾乱颤。 “中了,中了!”韩秋生等人得意地嗷嗷叫。 “不错!”彭冲提着弓上前查看,两只箭都中了靶上的红心。 “没有分出胜负,再来!”慕锦成沉声道。 彭冲侧目,这要搁在一般人身上,侥幸得了这么个成绩,必然顺坡下驴,算作平手了结,今儿这位是着了什么魔?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顾青竹,心中豁然开朗。 “好啊,再来!”彭冲回身对一个教习做了一个骑马的动作,接着说:“咱比比骑射?” “随便!”慕锦成冷声道。 很快,教习牵来了两匹马,两人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绕场子跑了起来,兜了两圈,彭冲看准机会射出一箭,而慕锦成的箭如影随形,追踪而至。 箭杆再一次发出震动的鸣响,却高下立现,慕锦成的白羽正中靶心,而彭冲的红羽却差了几分,钉在红心边缘上。 结果出乎意料,场上一片寂静,隔了一会儿,韩秋生大喊:“三爷赢了!” 彭冲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按他的经验,他那支箭本该射中靶心才是。 “彭教习,承让了。”慕锦成勒住缰绳,笑得放肆。 “接下来的拳术,你自个当心!”彭冲没想明白自个为什么输,他阴着脸,闷闷地说。 众人已然听出他话里噼噼啪啪隐忍的火星子。 三生私学里的教习各有所长,彭冲最擅长的就是拳,他说这话有绝对的自信。 慕锦成跳下马,无知无畏地笑:“好啊,教习年纪大了,咱们约定一盏茶的工夫定输赢!” 找死找这么快的,三少,你也是极品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妙机道人 这是在场观看的众人心声。 就连韩秋生也不敢看好他的大话:“三爷,这……这不太好吧?” 慕锦成扬手将长弓扔给他:“速战速决,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彭冲几乎气得倒仰,所幸他的武学修为,不仅修的是外在的腿脚功夫,还修内在涵养,他的功夫虽是实打实的硬派打法,但内家修为也不低。 “三爷,那就来吧。”彭冲跨前一步,身体下沉,摆出了开打的架势。 慕锦成双手展开,微微侧身:“来!” 彭冲身形暴起,虎拳夹带劲风,瞬间直奔慕锦成面门! 鬓边的发丝扬起,慕锦成旋身让过,他的人几乎变成了一道影,与彭冲缠斗在一起。 这些年,慕锦成上私学几乎全凭高兴,几个教习年年教的都是老一套,慕锦成虽没有完整地从头到尾地学习过,但奈何他在私学待得年数最长,故而,招式套路差不多也能拼凑出个七七八八。 再者,他时不时跟熊永年学剑学拳,那是一种柔派功夫,讲究以柔克刚,熊永年当初教他,是为了磨他的性子,后来在抗婚期间,被慕绍台逼着学了他的功夫,他的都是用淋漓鲜血总结出来的,更适合实战应用,另外,他还有前世跆拳道和散打的基础,这一类最是快准狠,只求结果不问过程。 慕锦成每样都不精,单拿一种出来,别说撑一盏茶的工夫,只怕一上场,就被彭冲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可他身上这些杂七杂八,像乱炖一样的武学,糅合在一起,偏给了他致胜法门。 彭冲的拳术套路在私学是公开授课的,人人都知道,他属于硬碰硬的纯阳类型,遇强更强,遇弱直接开爆,不会有手下留情一说。 而此时慕锦成正用熊永年的柔派功夫克制他,间或逮着机会,用慕绍台的实战打法攻击,完全没有用到彭冲教授的拳法。 绕场腾挪跳跃七八个回合,由于拉不开距离,彭冲的重拳每每落空,倒是结结实实挨了慕锦成几下撞击,虽然他的力度根本赶不上彭冲一拳爆头的力量,但足以让人看出他略站上风。 场外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顾青竹不懂这些,紧张地看着,只知道他还没被打趴下。 慕锦成的招式诡异多变,彭冲渐渐摸着了门道,伺机反击,拳头擦过嘴角,手肘捶打肚腹,肩膀撞击后背,他的身上贯着三十年内家修为,纵使只使用三成力道,慕锦成也已渐渐不支。 “一刻钟到了!一刻钟到了!”韩秋生冲到空场中大叫。 闻声,彭冲收手,淡然地瞟了慕锦成一眼:“你……可以放学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教习。”慕锦成抹了下嘴角的血渍,冲顾青竹笑。 顾青竹正白着一张脸替他担心,这会儿见他为了逃课,如此儿戏,又一脸愤慨。 “啧啧啧,今儿这么热闹?”一个没见过面的老头儿扒开众人道。 顾青竹转头望过去,老头儿黑黢黢一张脸,面上一双眼睛滴溜溜有神,他瘦得几乎皮包骨,一件宽大的深藏蓝色道袍笼在身上,被山风鼓动,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老头儿突然向她招手,笑眯眯道:“徒儿,到为师这里来。” “你谁啊?打哪儿来的!”慕锦成跳下高台,警惕地护住顾青竹,对老头儿怒目而视。 此言一出,仿佛见着异类,呼啦啦,刚才还围着的人群一下子散开退后,只剩老头儿与慕锦成大眼瞪小眼。 “不得放肆!”远远的,慕绍堂匆匆而来,他身后跟着去而复返的慕明成。 慕绍堂疾步走到跟前,长揖到地:“妙机道长云游归来,绍堂不曾远迎,失礼失礼,小儿无知,冲撞了道长,还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妙机哈哈大笑道:“慕老爷客气了,怎么能说没接呢,我今儿可是坐着慕家两驾马车入的私学。” “您是刚才那位昏倒的老伯?”顾青竹一脸讶然。 她把过脉的,分明是饥寒交迫导致的昏迷,可面前的老头儿,看起来除了瘦以外,精神和身体都很好。 “少夫人宅心仁厚,不愧是我的徒儿!”妙机捻了捻颔下几缕胡须,满意地说。 慕绍堂一下愣住了:“徒儿?道长,这是从何说起?” 妙机点头,缓缓道来:“多年以前,我蒙你家祖上恩情,答应过要保慕家三代富贵,如今正好收少夫人做个徒弟,了却这一段尘缘。” “这……”慕绍堂见他要收儿媳妇做徒弟,心里不得劲儿,遂推推慕明成道,“慕家私学不收女子做学生,你看明成如何?” “不收女弟子,有这个事?”妙机拧眉,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年三小姐可是入过私学的。” “道长云游天外,不知世事,小妹绍亭故去十多年了,家中母亲悲伤,遂令慕家女子都不得再入私学,禁止学习经管之道,只怕她们步了小妹后尘。”慕绍堂眼神悲切地说。 “嗳,三小姐聪慧机敏,可惜了。”妙机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慕绍堂第二次说:“道长不若考虑明成?” 妙机转头望向慕明成,笑道:“十年前,我在翠屏镇偶遇过二少爷,你可买下了那座山?” 慕明成躬身行礼:“谢道长点拨,道长当日所授,明成至今不敢忘,时时想起,尚有新悟。” “如此甚好。”妙机拍拍他的肩膀,“二少爷心思敏锐,善学善思,可你我的缘分就到这里,我能教你的,也就当年那几句话了。” “可……”慕绍堂还想劝,却被妙机打断,“别的话不用说了,徒弟,我只收她一个,若是慕老爷不同意就算了,大不了老道到时亲自来兑现承诺。” 慕绍堂无法,只得转头对顾青竹说:“道长与你有缘,还不快拜见师父!” “嘁,一个糟老头子,你想做谁师父,就做谁师父啊!问过我们同意吗?”慕锦成挑眉扬声道。 他一点也不相信面前黑瘦的老头是个什么神仙人物,虽然他爹对他恭敬异常。 “我们?哼,一个错入的蠢物,你想做我徒弟,我还不收呢!”妙机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慕绍堂威严地喝止:“慕锦成,不得对道长无礼,赶快道歉!” 妙机摆摆手:“道歉就算了,我在这里待五天,三少若能陪我喝五日翠涛酿,我便……”他忽然凑近他的耳边,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我便告诉你如何得到她的芳心。” 慕锦成不知他怎么看穿的,一时惊诧,竟然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徒儿,还不来拜见为师!”妙机笑得满脸褶子,望向顾青竹。 进入三生私学学习,是顾青竹梦寐以求的事,她看公爹对这个老道十分推崇,就连慕明成也曾受他点拨,想来是个世外高人,可她刚要行礼,却被一个人的话打住了。 “妙机道长,无论是谁,想入三生学习,需得满足三个条件,如若不然,对其他人不公平。”叶禀泉向来公私分明,他拧眉开口道。 “三生私学这是怎么了,规矩又多,饭还难吃,算了,不在这儿学了,徒儿,我带你出去云游个十年八年,高山大川,森林草原,何处不可讲课!”妙机抓了顾青竹的广袖,作势要走。 “不行!”这是明抢啊,慕锦成急红了眼,张开双臂拦住。 慕绍堂连声劝道:“道长莫恼,若是儿媳妇连这三个条件都不具备,显然是资质平庸,不堪道长教诲。” “父亲说的是,道长不如等我过了三关再收徒。”顾青竹曲身行礼。 妙机的眼中绽放出点点笑意,满意道:“好好好,有胆魄,师父听你的。” 算盘,账理这些都拦不倒顾青竹,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满分通过考核,剩下的就是负重五十到一百斤绕场跑三圈。顾青竹已经十六岁了,算作已成年,故而,按规矩,她要背着一百斤的物品跑。 叶禀泉正要打发人称一百斤的东西来,妙机拦住到:“我虽瘦,总有一百斤吧,让我徒儿背着我跑几圈就是了。” 慕锦成瞪眼,不满道:“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适才要带顾青竹去云游,这会儿又要顾青竹背着跑,这个老道肯定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兼大色胚! “我能挑得动一百斤柴禾。”顾青竹悄悄拉了拉慕锦成的袖子。 对一个出家人,而且是一个老人,说那些话似乎过了些,但他确实是为自个出头,顾青竹只得顺毛似的安抚。 慕锦成看了她一眼,她那一身骨头不知有没有一百斤,居然敢夸口挑的动一百斤柴禾,她这样讲,显然不是说大话,而是在乡下真的吃过很多苦,他心里又软又疼。 “你们既然夫妻一体,不如你来背我呗。”妙机看了眼他们的手,翘起嘴角道。 “好,我背就我背!”慕锦成打量妙机,干瘦如枯树,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斤。 负重的规定本就是针对男子的,让女孩子背一百斤跑,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规矩不能改,这会儿有人替,叶禀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了。 慕锦成弯腰背上妙机,果然如他所料,未满百斤,他迈开步子奔跑,当跑到半圈的时候,背后的分量突然变重了,慕锦成并没有在意,继续跑动,老人变得越来越沉,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肩上,他已经没法跑了,但还努力往前迈进。 “你真的不选择放弃?我会压垮你的脊梁!”妙机在附在他耳边说。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拜师 慕锦成将他的身子往上托了托,沉声问:“你不是要做青竹师父吗?压垮我,她就进不了三生私学!” “那又如何,天高水长,我带她云游四海,岂不是更好!”妙机冷哼。 “你别做梦了,她是我媳妇儿,我不可能让她跟你走的!”慕锦成满头大汗,每迈出一步,都震落额头数滴汗珠,汗珠摔在地上,溅起细小微尘。 “慕家三少几时成了痴情人,何必执着于此,不过是个女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才是真风流,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有什么好的?”妙机幽幽地问。 “我…此一生,只…她一人,她于我,比…性命…更重要!”慕锦成咬牙前行,一字一句地说。 倏忽,背上的重量突然凭空消失了,老头儿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慕锦成心神一晃,而后快步奔跑。 他心里念着要跑三圈,自以为到了,遂停住脚步,慕绍堂和慕明成赶忙上前,将妙机搀了下来。 “哎呦,这个臭小子差点把老道我的骨头架子颠散了!”妙机扶着腰,嘟囔道。 “你发什么疯,背着道长跑了十多圈,他一个老人家哪里经得住你这样折腾!”顾青竹将棉帕子递给慕锦成擦汗,低声埋怨道。 “什么?”慕锦成讶然,“我分明只跑了三圈。” “我眼睛又没瞎,你一直不停地跑,连爹也喊不住你。”顾青竹瞥了眼慕绍堂的脸色,见他正含笑和妙机说话,面上的愠色隐去了。 “你没看见我跑不动?”慕锦成更加疑惑了。 难道这老头儿还真是什么神仙不成? “你别抵赖了,当心爹回去收拾你!”顾青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慕锦成心中存疑,满身的汗水和酸胀的手臂都告诉他,刚才的事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可顾青竹他们看见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形,难道这就是鬼神话本里提到的障眼法?而那老头儿使的功夫又是什么,重如泰山,轻如鸿毛,竟然能够随心切换。 顾青竹见他低头站在一旁,只当他怕了,遂不再说什么。 慕绍堂执意要办一个正儿八经的拜师仪式,叶禀泉赶忙吩咐仆从去准备。不大会儿,香炉,檀香、蒲团、茶盏等等物件,一一摆到半山腰妙机独居的院落里。 妙机坐在大厅八仙桌前,慕绍堂是长辈,与叶禀泉坐在下首,其他人站在一旁,顾青竹跪下磕头敬茶。 妙机抿了茶,连连抬手:“好徒儿,快起来!” 慕绍堂站起来对她道:“妙机道长既然看中你,你自当好好与他学,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 “是,媳妇知道!”顾青竹矮身行礼。 慕绍堂瞥了眼慕锦成,见他呆呆站着,今日妙机收徒,本是喜事,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当面发怒责备,只得暂且忍住。 他冲妙机拱拱手道:“我铺子里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为道长接风洗尘。” “慕老爷请便。”妙机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慕绍堂带着慕明成匆匆去了,叶禀泉管理着整个私学,他略坐了会儿,就去厨房,看给学生们准备的午饭怎么样了。 “你咋还不走?”妙机十分嫌弃地看了眼慕锦成。 慕锦成挑眉,毫不客气道:“我媳妇啥时候走,我啥时候走!” 顾青竹扯了下慕锦成,上前道:“师父,这会儿快到午饭点了,我们陪您吃饭去?” “罢了,你们回吧,明儿开始陪我在这里住五日,我也只与你讲五件事。”妙机突然改了主意,开口道。 顾青竹一愣,旋即应了一声道:“好。” 慕锦成草草行礼,和顾青竹一起离开,叶禀泉见他们来告辞,有些意外,但到底没说什么。 “我们去哪儿?”出了私学,慕锦成问顾青竹。 “今儿被师父收徒,纯属意外,我们趁今儿有时间,赶快去找青山哥吧,鱼市街的宅子还要早做打算。”顾青竹拢着披风道。 “还有梁满仓那里也要去说一声,老道留住五日,看样子后日是不能离开的。”慕锦成拧眉道。 顾青竹沉吟:“我瞧着爹和二爷,今儿都十分忙,不知铺子里出了啥事?” 慕锦成撩开车帘一角,问外头牵马的宝应:“今儿三生有事?” 宝应点头:“约莫是有事的,我看庆丰和长宁等在外头的时候,嘀嘀咕咕说话,提到富祥,还有钱庄啥的。” 庆丰和长宁是慕绍堂与慕明成的长随,他们说的话多半不会假,因着慕锦成不管府里的事,宝应在他们面前搭不上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要比与宝应好。 “宋家今儿又找爹和二哥了?”慕锦成放下车帘,琢磨了会儿说。 “既然卖了假货,把钱退了就是,哪至于要借钱的。”顾青竹有些想不通。 慕锦成靠在车厢壁上:“你不晓得,宋家主业是做金银珠宝古玩的,卖赝品的钱必定填了之前的窟窿,这会儿要退货,哪有现银兑现,只能到处借钱,解燃眉之急。” “爹会借给他吗?”顾青竹眨了眨眼睛问。 “不知道,这回钱定是不少,要是肯借给他,昨儿就该给了,不至于拖到今日,这会儿恐怕是宋家二老爷亲自来了。”慕锦成并不清楚,揣度道。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丁家面馆门前。 这会儿正逢着上客,大丫和招娣见着顾青竹十分高兴,奈何生意实在好,根本没时间站下来说话,只得在厨房小院里摆了一张桌子,给他们几个做了面食先吃着。 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客人才渐渐少了,帮着洗碗的顾青竹擦了手,与慕锦成一起坐在外头喝茶,陪他们吃饭。 顾青山嘴里嚼着饭,迫不及待地问:“青竹,三爷,你们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我有件事与你们商量。”顾青竹抿了口茶道。 “什么事啊?你放心,你家的茶园桑园,我爹会管的,绝不会荒芜的。”顾青山拍了拍胸口道。 顾青竹摇摇手:“有福叔在,这个我不担心,是这样的,我爹给我在鱼市街置办了嫁妆,是一处三进带院子的宅子,我昨儿得空和三爷去看过了,是处临街的房子,内里比这个大,那边靠着东市,我想着,租给旁人住,还不如我们开间面馆分店,你们看如何?” “这是好事啊!”方奎兴奋得敲碗,“咱们这里就是太小了,每到饭点,客人来了,见人多,都走了,每天光是等不及走的,就少了不少进项。” “你现住着慕家偌大的府邸,外头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若是开面馆,顾家坳的年轻人又能出来几个谋出路,咱往后的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顾青山将来可是要接替他爹做村长的,他想得更长远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边不像丁家面馆有熟客撑着,要想生意像这边这般好,只怕一时半会不容易做到。”顾青竹说出心里的顾虑。 “这个不怕,再过一段时间,春茶茶市就要开了,咱们肯定是要到东市摆摊的,到时,我们多多与人说说就是了。”顾青山信心满满地说。 “不如这样吧,我写些标明优惠的小纸片给你们带着,遇着那些外地的管事买吃食,你们就送他们一张,我看鱼市街上大大小小有不少家旅店,那些管事晚间收工回住处,饭总是要吃的,若我们味道好,价格优惠,人家自然会找上门来,我想等春茶茶市结束,这波客人走了,便能吸引周围常住的居民了。” “这主意好,又好吃又好玩。”顾大丫嘻嘻笑道。 “你们都同意做啊?”一直在旁边嗑瓜子的慕锦成插嘴道。 “这么好的生意,傻子才不做呢。”众人俱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可你们想过面馆叫什么名字吗?”慕锦成偏头问。 “这?”如此简单的问题,突然难住了众人。 隔了半晌,顾青山问:“三爷,你是这里的东家,说怎么办吧?” 慕锦成似乎早料到他这样问:“我是主张叫顾家面馆的,可青竹不肯。” “顾家面馆?顾家面馆!这个好!”众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顾青竹依旧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蹙眉道:“我们到底是依靠丁婶子的手艺才走到今日的,总不好过河拆桥。” 郑招娣拍拍她的胳膊道:“丁家面馆之前只是一个小巷深处的小馆子,也就是周遭熟人来吃,因你才有了今日的热闹,若是丁婶子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感谢你,怎会不让你用自个的店铺名字?” “就是,咱们现在能做十多种汤面,还有三爷教做的炒面和凉面,现在早不是当初的几种口味了,你如何不能有自个的招牌?大不了,不说是丁家面馆的分店就是了,咱口味放在这里,就算从头再来,不消几个月,就能再次热热闹闹火起来。”顾大丫也跟着劝,但她说话可比招娣强势多了,不过她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 “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都赞成你挂自个的招牌。”慕锦成笑着看她。 顾青竹内心纠结,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我说个法子,你们看行不行?”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两桩疑案 众人俱都看着她,顾青竹轻咳了一声道:“当初,丁婶子临走时,也说过我可以用自己的招牌,但丁家面馆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真的给过我们一线希望,所以,鱼市街的面馆,你们说用顾家面馆的招牌就用吧,但我想额外拿出一成利钱单存着,算是给丁家面馆和丁婶子的一点回报,她跟虎子哥回乡了,家里不过几亩田地,又添丁进口的,手头未必宽裕。” 顾青山点点头,赞同道:“嗯,你想得周到,咱们既得人好处,自当要晓得报恩,那一成利钱从公中里出,剩下的咱再谈红利,这样比较好。” “若是顾家面馆开了,青水他们是不是要来帮忙?”方奎扒拉完碗里的饭菜,迫切地问。 “青水,方玲,小花,他们都可以来,其他的人还是由青山哥做主吧,我不能经常出府,外头自然还是交给你们打理。”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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