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愁眉不展地问。 “嗐,别说你了,就是我们茶山上,也是愁得很,这茶不采,白可惜了,可采了,卖得的钱,除去采茶工的工钱,再应付山上的开支,就所剩无几了。”韩守义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上次听秋生说,说南边出了什么制茶新技艺……”顾青竹犹犹豫豫地问。 “这话当初是一个外地来的收茶商人说的,现在没啥后文了,也不知真假。”韩守义停下手里的活,微抬了眼皮,瞅了眼顾青竹,接着说,“不过呢,这大概也不是空穴来风,起码茶饼的价钱一直没有回弹,昌隆的钱大爷上次屯了好些明前茶,最后保本都销不出去,这会儿还砸在手里,那可是好几万的买卖呢。” “这么说来,雨前茶的价钱也不见得能有啥起色了。”闻言,顾青竹心里越发沉重。 “能保住目前这个价,就算是好的了。”韩守义说这话时,显得没什么底气。 顾青竹听着这话,着实有些丧气,雨前茶尚且如此,到了采四茬硬片时,岂不是连脚力钱都挣不到了? 顾青竹在县城买了些吃食,便折返了,一路走一路想,却没有什么头绪,不知不觉,她已经爬上了鸡冠子山,如今已是春日,白昼变长,这会儿,虽已是午后,可日头还明晃晃挂在头顶。 远眺莲花菁上慈恩寺的金顶黄墙,顾青竹摸着赤藤镯,在手腕上转了几圈,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往顾家坳的入口去,而是拔腿走向野狼谷。 第四十八章 慈恩寺的茶 进山谷不远,右边山脚下有一条掩映在树木杂草间的山路直通慈恩寺,这是采买僧人常走的道,顾青竹拾级而上,守山门的小和尚慧觉认得她,笑嘻嘻地合掌道:“顾家阿姐好久不来了,今儿可是来找了然师叔的?” “只你最聪明!”顾青竹笑着赞他,从背篓里抓了一把小妹喜欢吃的饴糖给他。 慧觉是主持了悟大师外出云游时,在他乡收留的孤儿,他虽有十一二岁,但到底是个孩子,难得见回糖,便一屁股坐在山门石阶上,捧着大嚼。 “留着慢慢吃,仔细吃多了牙疼,到时吃不了饭,又要被大师罚背经书。”顾青竹见他如此,不禁打趣道。 “我再吃一颗。”慧觉嘴里还没吃完,手上却又剥了一粒,他含混地说,“还跟以前一样,你自个偷偷到后厨找我师叔去,他这几天整日把自个关在屋里,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呢。” “好,我去了。”顾青竹熟门熟路地从偏殿旁的甬道拐到寺里的厨房。 “了然师父……”顾青竹探头在厨房里找了几处,全都没见着人影。 一阵风吹过,有一丝茶味飘来,顾青竹嗅了嗅,这味儿不似茶饼或散茶烹煮的香气,反而……反而有股烧焦的味道? 顾青竹满心好奇,循着味儿去找,果然在一处屋子外,闻到了更浓的焦叶味。 “了然师父!”顾青竹担心那焦味是哪里着了火,她不管不顾地上前敲门。 “谁呀?”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穿着深蓝色纳衣,脸上、手上俱都沾着黑灰的中年僧人,探出头来问。 “了然师父,您没事吧?”见他如此,顾青竹更加确认,屋里定是失火了。 “没事,没事,青竹姑娘,你来得正好!”了然见是她,一脸惊喜,径直打开门,立时一股白烟裹着更浓的焦味扑鼻而来。 “咳咳咳,您真的没事?”顾青竹被呛得直咳嗽,挥手驱赶烟雾。 “我这几日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了然没有回到顾青竹的话,自顾说着,把另两扇门也打开了。 屋里亮堂了许多,顾青竹往里一瞧,只见屋子中间架着一口锅,底下燃着柴禾,橘黄的火焰烧得正旺,锅里不知烧的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经完全糊了。 “哎呀,完了,完了!”了然顺着顾青竹的眼光看过去,大叫着跑进屋,手忙脚乱地把燃着的柴禾撤了出来。 顾青竹赶忙把门口一个装着水的木桶拎进去,将那些燃着火苗的柴禾一股脑儿扔进水桶里,顿时浓烟四起,屋里一下子像起了大雾,朦朦胧胧的,顾青竹捂住口鼻,将水桶复又拎了出去,屋里方才好些。 “可惜了我的茶叶!”了然在锅里捞出一团黑乎乎的叶子,烫得他一把扔在旁边的桌上。 “您这是做啥呢?”顾青竹伸手拨拉了一下,桌上的叶子蜷缩着,除了形状还能勉强看出像旗枪的一叶一心,颜色已经完全不能辨认。 “我今儿在莲花菁北崖寻了几棵古茶树,采了一些鲜叶,这会儿全糟蹋了!”了然一屁股坐在桌旁,叹了口气。 “蒸青散茶不是您这个做法,您若想要,我可以送您些的,虽然我现下只有雀舌。”顾青竹站在旁边劝道。 “不,不,你去年卖给寺里的蒸青夏茶就很好,主持师兄每日诵经最喜喝它,县里富户捐的春茶茶饼,他反倒不爱喝,说是滋味寡淡。 只是前些日子,主持师兄到南边法济寺讲经,得了念空大师的一些馈赠,其中有两小罐茶,这茶在南边寺庙僧人间十分推崇,常用来招待贵客,师兄在那边一直喝这种茶,也赞它滋味醇正,就连坊间的名人雅士都慕名上山,为的就是讨一杯茶喝。”了然说着,起身从旁边放经书的橱里,拿出一个素白描梅花的小罐。 “这么稀罕吗?”顾青竹疑惑地问。 “可不是嘛,你别小瞧这一丁点,在咱们这里没啥,在南边可是有市无价,多少人花重金都难求呢。”了然揭开盖子,递给顾青竹瞧。 顾青竹探头一看,只见骨瓷雪白,内里的茶叶多为芽头,满披白毫,茶色内如黛外似雪,熠熠有光,茶形挺拔若针,条索清晰,闻之,有清雅之气。 “这茶比蒸青茶饼还要好?”一直以来,顾青竹做的都是蒸青茶饼,她忍不住抬头问道。 “此茶名唤绿雪针,不同于我们时下喝的蒸青茶,我给你泡一杯尝尝味儿,你就知道好坏了。”了然找出一个白瓷杯,用小炉子上的沸水烫过,从小罐里拈出三五根茶叶放在杯中,注满热水,白烟袅袅,茶香悠然。 “这就能喝了,不用煮的吗?”三五息后,顾青竹惊讶地看着那几根干瘪的茶叶一遇到水,如同活了一般,芽头逐渐舒展,一根根立在杯底。 “就是这样喝的,你尝尝。”了然点点头,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杯中茶色清亮透彻,微泛杏黄,顾青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香浓郁,入口微苦,而后迅速回甘,瞬间口舌生香。 “瞧着像是莲心芽茶做的,只是滋味更鲜浓,且这喝茶的法子也简便。”看着杯中如笋挺立的茶头,顾青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这茶不仅有你说的这些好处,还有一点,就是它的制茶技艺,完全是不同于蒸青茶饼。”了然将茶罐放回橱中说道。 “新的制茶技艺?!”顾青竹心里怦怦跳,她在韩守义那里没有解开的谜团,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对呀,主持师兄喜欢这茶,慢不说,价钱高下,只千里迢迢去南方采买这一条上,就是行不通的,他给了我这罐茶,可不是让我喝的,只盼着我能试着制出来。 可是念空大师只请他远远看过一次法济寺僧人炒茶,在一些细节上,他也说不清,只知是用铁锅炒的,分杀青、揉捻、复炒、烘焙几道工序,可火候怎样,手法如何,却全然不知道。”了然挠挠头,没头绪地说。 “所以,今儿就试出这个来?”顾青竹拈起一根焦黑的茶梗看了看。 “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失败也是常有的,我知道你对制茶极有天赋,正想着去找你,你就来了。”了然嘿嘿地笑道。 “我来,本是因为雀舌茶饼卖不上价,想着寺里会不会买一些,今儿看来是不能够了。”顾青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主持师兄虽喜欢南边的茶,但我一时半会儿也仿制不出来,寺里总不能断了供给,总归还是要买些春茶备着的,只是价钱高的,可能不太行。”了然安慰道。 “今年茶市不景气,这还没到谷雨,雀舌已经降到五十文一斤,往后硬片恐怕更不值钱了。”顾青竹微微叹了口气。 “这价钱果然跌得厉害,过几日,慈恩寺要做法会,镇上和县里有捐助的富商都要来,你先送五斤雀舌,硬片咱后面再说。”了然想起来说道。 “了然!”前头厨房传来寻人的声音。 “师兄,我在这里!”了然合掌迎了出去。 “我闻着焦糊味,你那茶制得如何了?” 来人年逾六旬,一身暗黄色的海青衣,宽袍大袖罩住了他清矍的身形。 “还是不成。”了然跟在他后头,小声说。 “早知如此,我该多向念空大师请教的。”了悟并没有责备他,反而自责起来。 两人说着话,跨进了屋子,顾青竹赶忙起身福了福。 “这位姑娘是哪里的,怎么到你后院来了?”了悟拧眉。 要知道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半分亵渎。 “她是山下顾家坳的茶农,来问要不要春茶的,去年我们喝的夏茶就是她家的。”了然赶忙在一旁介绍道。 “不管是做什么的,有事要经山门通报,不好这般偷溜进来私下见面,她卖茶心切,了然,你心中可还有规矩二字!”了悟威严地说。 “不关了然师父的事,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慌乱的顾青竹低眉顺眼地躬身行礼。 “师兄,她是……”了然急了,附在了悟耳边说了句什么。 顾青竹隐约听见她父亲的名字。 “这次罢了,下不为例,你的茶是好茶,只是春茶价高,寺里善款都派了用场,只怕买不了了。”闻言,了悟顿了下,面色缓和了些,却还是想要拒绝。 “师兄,今年的差价低,这会儿的雀舌只要五十文一斤,我订了五斤,过几日法会上总要用的。”了然忍不住帮顾青竹争取。 “既订了,那便买下吧。”了悟看了眼这个不靠谱的小师弟,微叹一声。 “师兄,这姑娘颇擅制茶,你不如再同她讲讲,咱们一起想法子,总好过我一个人瞎捣鼓,不知哪日才能有你想要的茶。”了然指着桌上黑炭似的茶叶道。 “我看到的都与你说了,你慢慢琢磨,专注做一件事,也是佛法修行的一种。”了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师兄!”了然有些羞愧地低唤了一声,显然,了悟比他更了解他。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师兄天生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而他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哪怕日日面对青灯古佛,也是达不到师兄心如止水的至高境界的。 第四十九章 柳先生登门 “了然师父,您不如告诉我新的制茶技艺是怎样的,我家里有鲜茶叶,刚好可以回去试,若真得了法子,我再来告诉您也不迟。”顾青竹想了想说。 “也好,北崖上的茶树老了,高处的够不着,每次采摘的有限,还不够我一次糟蹋的,这要有了你的帮忙,必定事半功倍。”了然点点头,遂将了悟告诉他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 顾青竹用心记下,又问了几个问题,了然除了确定了锅灶,对那些模棱两可的说法,自个也没弄明白,更别提给出什么准确的答复,看来,这个新法子只有个模糊的说法,到底怎么做,还得她自个从头摸索。 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茶的话,了然十分舍不得地从小罐里倒了十来颗宝贝茶叶,顾青竹用棉帕子细细包了,打算带回去慢慢研究。 外间日影偏斜,顾青竹不敢浪费那杯宝贵的茶,一口喝了,方才起身告辞。 “我领你从后山走,穿过那片树林,就是顾家坳了。”了然带着顾青竹绕庙墙走了一段路,打开一道小门,指着脚下一大片杨树道。 山林的尽处,隐约可见一个小村落,落日余晖映照在龙潭上,水面泛着金色的波光,村庄上已有袅袅的炊烟,伴着山间烟岚慢慢升腾,如此这般居高临下,远远观之,一派静谧安好,宛如一张鲜活的画。 与了然告别,顾青竹顺山而下,这里久不走人,小径已被新萌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枝桠掩盖,幸好她带着行山杖,权且充当开山的镰刀。 她出了杨树林,眼前一片长着野草和稀疏野竹的开阔地,隔着几株高大的松树,不远处赫然就是她家的茶园,此时夕阳没入西山,霞光漫天,野地里新冒出许多红紫色的蕨菜藏在野草中,蜷缩的叶子像极了小儿紧握的拳头。 这种山珍要赶得巧,早了,尚未萌芽,晚了,“拳头”展开,便老了,顾青竹欣喜地弯腰采撷,粘稠的浆汁沾在她指尖上,不一会儿,两把新鲜水嫩的蕨菜,便安静地躺在她的竹篓里。 茶园旁的香椿芽又冒出一茬,顾青竹顺手掰了,槐树上垂下一串串胖嘟嘟的白花,她抬手就摘了七八串,有了这三样山野时鲜,今儿晚上的菜便有了着落。 “青竹,你可回来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招娣挎着竹篮从后面追上她。 “我……我想着香椿不吃要老了,就没回家,直接来的。”顾青竹心思转了一下,随口寻了个由头。 她想着,了然虽说了制茶的法子,但很多细节上还不清楚,尚不知能不能试出来,暂且先不要和好姐妹说了,免得她跟着操心。 “你赶快回去吧,镇上学塾的柳先生来了,在你家里候了大半天,我这就去你地里挖菜,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留他吃一顿饭才好。”招娣说着,便急急地去了。 顾青竹一听,赶忙小跑着回家,学塾先生柳元是个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他这会儿正坐在院中,旁边一张小桌上摆着茶壶和几个茶碗,他笑眯眯地看青英喂鸡,耳朵却在听站在一旁的青松说读书的心得感悟。 “柳先生,抱歉,我回来晚了!”顾青竹略微平息了气喘,上前屈身行礼道。 “顾家阿姐不容易,出去一天肯定累坏了,快歇歇吧。”柳元温和地笑。 “不累,不累,都是我不好,到今儿还没挣上一年束脩,误了阿弟读书,现下还让您亲自跑十几里山路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顾青竹卸下竹篓,在小桌旁坐下。 “束脩暂且不论,只青松是读书的好材料,我刚才抽他的书,背得好,讲得也透,今年再加把劲,明年春上定能考个童生,切莫耽搁了。”柳元赞许地看看旁边最得意的学生。 “这会子正采春茶,我家里没人手,我不能跟您走!”顾青松低头说话,语气却是犟得很。 “青松,不可无礼,先生是爱惜你,才不嫌山高路陡进山来寻你,怎不知好歹!”顾青竹低喝了他一声,转而对柳元说,“先生,明天我就收拾东西,让他和您一起走。” “阿姐……”顾青松拖长声唤道。 “就这么说定了,纵使先生不来,我隔几日也该送你去的!”顾青竹站起身道。 “可……”顾青松还想说什么,却被顾青竹一个眼光瞪了回去。 “你陪先生坐会儿,我去做饭。”顾青竹拿了背篓进了厨房。 招娣挖了菜,很快回来了,两人手脚麻利地把菜择洗干净。 “青竹,柳先生难得来,山里没啥好的,炖只野鸡给先生下酒。”梁满仓将一只肥野鸡送了来。 “满仓哥,这太麻烦了,你怎知道先生的?”顾青竹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问。 “我今儿晌午卖茶回来,正遇见先生,便将他带来了。”梁满仓笑着说。 “可不是,多亏这小伙子引路,要不然,我还真找不到呢。”柳先生喝了口茶,连连点头。 “过会儿,我去请福叔作陪,晚上,你也来吃饭吧。”如此,顾青竹也不推辞,接过野鸡道。 “你忙着,我去和福叔说一声,镇上学塾的先生来接咱村的孩子去上学,这说出去是多体面的事,他一准高兴。”梁满仓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光。 “哟,一会儿鱼,一会儿鸡的,啧啧,这好的,恨不得拆了篱笆墙,合一处住得了!”马老太跟个干瘪的鬼魂似的,冷不丁在渐暗的天色里冒出来。 “你这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说话不知轻重,这种坏人名声的话岂能乱说!”听了这话,梁满仓转头对她怒目而视。 “我说错啥了,你难道没有给她鱼和鸡?那个老头儿不也看见了!”马老太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可仗着年纪大,小辈不敢拿她怎么样,遂指着院里的柳元,嘴里嘟嘟囔囔。 “我只瞧着他们邻里和睦,互帮互助,却没见你说的那些个龌蹉不堪。”柳元慢慢踱过来,淡淡地说。 柳元声音不高,也很和煦,只是他说的话跟一个巴掌似的,直拍在马老太的脸上。 “哼,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八成是要留在这里吃鸡,自然护着他们。”马老太哼了一声,但她不敢多待,说完就急急走了。 眼见着天快黑了,顾青竹赶忙去杀鸡做晚饭,梁满仓请来了村长,顾世福陪着柳元在堂屋说话,听见他夸奖青松,笑得十分爽朗,仿佛是自家孩子一般,柳元虽是学塾的先生,对农事竟也懂一些,尤其是茶,尤为钟爱,与顾世福相谈甚欢。 有招娣帮忙,晚饭很快做好了,红烧野鸡、酸笋炖干蘑,韭菜炒鸡杂,香椿鸡蛋饼、凉拌蕨菜,菠菜汤,槐花饭,一一端上了桌,顾青竹又去拿了去年秋天酿的葡萄酿。 纵然葡萄酿酸酸甜甜十分好喝,柳元也只浅饮了一杯,便不再续了,顾世福没什么酒量,也跟着作罢,梁满仓本是陪客,自然是主随客便,几人说着话,慢慢吃了晚饭。 夜里,柳元在梁满仓家里睡了一觉,第二天,顾青竹一早起来,开始给青松收拾随身物件。 “阿姐,我走了,家里怎么办?你白天采茶,夜里制茶,隔几日还要卖茶,你真当自个是铁打的么!”顾青松摁住包裹,满脸焦急地说。 “雀舌的价钱跌得厉害,哪怕雨前茶也未必能回调,我最多赶在谷雨前再卖一次茶饼,就打算直接在翠屏镇卖鲜叶,到时就没这么忙了。”顾青竹拍拍阿弟的肩膀道。 “真的?”顾青松有些不相信地问。 “自是真的,阿姐何时骗过你!”顾青竹一本正经地说。 “我隔些日子会偷摸问村里卖茶人的,若你瞒着我,我可不依,会立时收拾东西回来的。”顾青松虽然松开了包裹,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姐知道了,等我下次到镇上卖鲜茶,会悄悄去看你读书用不用功。”顾青竹笑着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我巴不得你来瞧我!”顾青松捂着额头,终于笑起来。 “姐弟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柳元从梁满仓家里过来,听见青松欢快的笑声,忍不住笑问。 “我们正说他上学的事,柳先生,这是我现下全部的家当,也就只够付半年的束脩。”顾青竹昨晚把所有的钱凑了凑,用一个荷包装着。 “今年要不了五两银子,青松有两个月没去学塾,这个是要扣下来的,我瞧着昨儿喝的茶挺好,你包些给我,也可抵做束脩。”柳元温和地说。 “这……您太照顾我们了,只那茶是去年的秋茶,不如等我明儿做了雨前茶送你些吧。”顾青竹有些感动道。 “对我这种老茶客来说,春茶虽好,只是太淡,唯有秋茶才最合晚间读书呢。”柳元负手而笑。 “您既然这样说,就先拿一些喝着,等夏茶上了,我再给您送。”顾青竹转身去包茶叶。 待一切收拾妥当,太阳已然升起,顾青松背着衣物和粮食就要和柳元走了。 “阿哥!”青英从昨晚知道青松要走,就有些恹恹的舍不得,这会儿更是软软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小妹!”顾青松心里一下子疼化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青英乖,阿哥只是去读书,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顾青竹弯腰将青英抱在怀里。 “阿姐,小妹,我走了。”分别总是难舍,顾青松咬住唇,低声说道。 “去吧,路上多照顾柳先生,在学塾里好好读书。”顾青竹朝他挥挥手。 青英紧紧搂着顾青竹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扒在她怀里,她没有回望,只有眼泪沾湿了阿姐的肩头。 第五十章 遇险 顾青松去镇上学塾读书,顾青竹愈发忙了,多亏有秦氏常帮着照应,不仅照顾青英,还帮着料理菜地。 雨前茶果然没能刹住春茶跌价的脚步,顾青竹的雀舌茶饼卖出了更低的价,只有三十文一斤。 “韩掌柜,这价太低了,制茶饼卖不出啥钱,还费人费力,我打算就在翠屏卖鲜叶算了。”顾青竹边收拾竹篓,边低声说道。 “茶市萧条,南苍县一些小茶行都顶不住关了门,三生茶行也是挪了其他行当赚的钱勉强支撑,如今茶价虽低,可茶马司对茶饼的要求却有增无减,为了防止良莠不齐,后面大概不会再收购外头的成品茶饼,你卖鲜叶的打算也不错,咱们三生在翠屏有门面,价实秤准,尽管放心。”韩守义面色深沉,点点头道。 “好的,我晓得了。”顾青竹答应了一声离开。 从冰雪刚融的初春到花开荼蘼的春末,顾青竹在南苍县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却从来没有认真仔细地欣赏过这座城,也从来没有逛过胭脂成衣店。 这座城与她不亲近,顾青竹对它也没有依恋,哪怕此后要很久不来,她似乎也只是想早些回山里去,因为那里有对她很重要的人。 “咦,那不是上次与那个山里小子同来的卖茶姑娘吗?今儿怎么落单了?”福鼎酒楼二楼临街窗口,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俩正百无聊奈东张西望,恰巧看见顾青竹从街市经过。 “你盯着,我去告诉大爷。”一个黑衣人兴奋地说。 “好好,这姑娘虽说不太好看,可逮着给大爷泄泄邪火也好,最近茶市不景气,他赔了钱,咱们也跟着挨骂,没好日子过哦!”另一个黑衣人连连点头。 茶室雅间里,钱涨正陪一个年过而立,面色冷冽,宽肩窄腰的精壮男人喝茶,他们喝的并不是茶楼里的茶,而是钱涨带来的春茶。 “丁副使,尝尝今年的明前茶。”钱涨殷勤地将泥金腊梅的白瓷茶盏端给对面的男人。 这男人正是茶马司副使丁有道,他慢悠悠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嗯,果然是好茶!” “那我的茶……”钱涨小心翼翼地问。 “茶好的,不止你一家,可要价最高的却是你。”丁有道没好气地说,他眼皮抬都没抬,只专注拿指腹摩挲茶盏上的腊梅花纹。 “我这是明前茶呢,价钱本就高出一截,这么算下来,可不是就比别家略贵点嘛,若是搁在往年,非一百五十文一斤不卖!”钱涨满脸堆笑,继续游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去年是什么价,我管不着,而今三生的茶价比你低一成,难道让我放着他家的不要,反要你的?这叫我如何对得起朝廷的器重!”丁有道眼角微抬,睨了一眼钱涨,目光如刃,泛着寒意。 “不是,不是,丁副使误会了……”钱涨勉强撑住笑脸,正当他打算继续说的时候,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钱涨告了罪,走去开门,见是外面的黑衣人,便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黑衣人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钱涨眼珠子转了几转,抬手做了个压了压的动作,黑衣人明了,退出去了。 “丁副使,我前几日遇见一位山里猎户,自称是慕家军飞鹰营的,却不知是不是您的故交?”钱涨回到桌前,又给丁永道斟了一盏茶。 “哦?这穷乡僻壤还有这等人物?只不知他姓甚名谁,我在飞鹰营也算得上是个老人了,除了新招募的,旁的人不说都能认全,起码也识得七八成。”丁永道啜了一口热茶,饶有兴趣地问。 “他叫梁满仓,还有个哥哥叫梁满兜,说是在危急时刻,临阵叛国,被当场处死了。”钱涨觑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 丁永道听到这两个名字,眉心突突地跳了一下,脸上更冷了几分,漠然道:“不认识!” “哎呀,都是我糊涂,丁副使是枪林箭雨里建功立业的人,我在您面前说提那些个贪生怕死软骨头的家伙,真是污了清听,再说,您与他们就好比云泥之别,怎么可能认识!”钱涨拍了下自个脑袋,佯作后悔道。 “你与他有过节?”丁有道扯了下嘴角。冷不丁地问,他阴沉的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 “嗐,这事说来话长,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爱才,偶然遇见,看他长得身强体壮,却以打猎为生,深觉可惜了,便想收拢他做伙计,哪知这家伙脾气暴躁,一语不合,把我那帮人打了,前几日,他还在东市收茶帐篷里大闹一场,又打伤我十多人。”钱涨深深叹了口气。 “这都对付不了?也不是我认识的钱大爷呀。”丁有道抿茶,嗤笑了一声。 “平日里真要对付这种土鳖,我的法子多得是,这不,既然知道他是飞鹰营的,自然还是看您的面子,不与他计较,唯恐伤了你们的袍泽之情。”钱涨谄媚地说。 “军中纪律严谨,奖惩分明,凡事一码归一码,若他这般狂妄不羁,慢不说,我不认得他,纵使认识,也是帮理不帮亲,断不会包庇的。”丁有道倚靠在椅子上,拈了块酥饼,细细地吃。 “丁副使不愧是大杀四方,身经百战的将士,这气魄胸襟,在下实在佩服地很。”钱涨腆着脸,讨好道。 “时候不早了,你若无事,我便先告辞,茶马司的事还多呢。”丁有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打算离开。 “莫急,莫急,衙门里的事永远做不完,你既来之则安之,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今儿专门叫了他家的油焖鸡,这道菜是他家一绝,在南苍县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据说,这菜选料精良,制作工序繁琐,要想吃一回,还得提前三天预定呢。”钱涨一把拉住他,极力挽留道。 “你们日日轮番吃请,我都长胖了。”丁有道摸摸肚子,一脸无奈地说。 “我听老于头说,你每天都要风雨无阻地练剑二个时辰,光这份恒心,旁人就比不了,又怎会胖呢。”钱涨看着他黑色长袍下虬结的肌肉,羡慕地恭维。 “钱大爷真是好手段,连我身边的人都买通了。”丁有道眼角飞扬,却并不惊讶。 “岂敢,岂敢,不过有次与老于头闲聊,恰巧说起来罢了。”闻言,钱涨连连摆手,额头上沁出了汗。 马屁拍得好,大家开心,若是拍得不好,被马蹄子一脚踹了,到时自个咋死的都不知道。 “你慌什么,于金斗跟了我十多年,就和我的手和脚一样,我不信你,还能不信他吗?”丁有道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是是是。”钱涨抹了把汗。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疯狂试探了,搞不好会把自个搭进去。 钱涨转身走去开门,对外间的黑衣人道:“快去找掌柜的催催菜!”嘴却往窗外努了努。 黑衣人心领神会,应了一声,蹬蹬地下楼去了。 另一个黑衣人跟着顾青竹一路到了丁家面馆,丁氏听顾青竹说,以后要好长时间不来,遂硬留她吃一碗面疙瘩,还特意多放了油和菜秧。 随后而来的黑衣人,沿着一路上的暗记,不费吹灰之力找了来,顾青竹吃饭的工夫给了黑衣人更多的准备时间,待她离开面馆时,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缀了上去。 身后亦步亦趋,不远不近跟着的脚步声,让顾青竹心里涌出不祥的预感,偏这会儿小巷里安静无人,她只得快速走着,希望能赶快到大街上。 黑衣人见顾青竹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赶,巷口的亮光越来越近,大街上来往的人影隐约可见,他俩互看了一眼,再没耐心尾随,拔足向前追赶。 “救命!”顾青竹用尽了所有力气,狂奔呼救。 不待她喊出第二声,一记手刀又准又狠地砍在她脖颈处,顾青竹立时软绵绵晕了回去,甚至连害她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宝应,你听见一个姑娘喊救命的声音了吗?”慕锦成挖挖耳朵,自个幻听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有吗?没听见呀。”宝应跟在他身后,往大街上望去,熙熙攘攘的人流,如同游动的鱼群,半点异常也没有。 “笨!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人?快跟我去那边的小巷看看。”慕锦成抬脚就走。 “爷……咱别管旁人的事,苏公子还等着……”宝应嘟嘟囔囔,可转头一看,自家主子已经走了,他不敢再唠叨,只得跺了跺脚,认命地跟着。 “干啥的,青天白日,你们……”慕锦成钻进第三条巷子,正看见两个黑衣人将一个姑娘五花大绑,往一个大麻袋里塞,随即大喝一声。 黑衣人久在暗处,一见慕锦成进来,就已认出他,眼见事情败露,一个黑衣人撕了衣角蒙住脸,一言不发,猛冲过来,飞脚连环踢,直捣他的胸口,这是必杀的打法。 “爷!”来不及舍身护主的宝应惊慌大叫。 慕锦成原地旋开,堪堪躲过偷袭,眼角余光看见另一个人已经要背麻袋离开,看来这两人不仅白日抢人,还想对他杀人灭口。 一招扑空,黑衣人有点不相信,慕锦成分明是个草包纨绔,竟然能躲过他的飞花脚法,他不甘心地綳起五指,猛地抓向他的面门! “宝兴!”慕锦成不躲不让,只朝空中大喊,好似幼时动漫中,召唤万能机甲的小孩。 第五十一章 疑似故人来 黑衣人没见过像慕锦成这种奇怪的应战法子,他不由得抬头去望,只见他的头顶倏然黑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衣襟翻飞,像个大钟似的兜头向他砸来! “啊……噗……”黑衣人躲闪不及,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脊骨碎裂,五脏刺穿。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直射在狭窄的巷壁上,滴滴答答淋漓而下,不远处,另一个黑衣人被这场景吓得一哆嗦,刚背上肩的麻袋滑到了地上,他惊恐地跪在地上大叫:“慕三爷饶命!” “你认得我?”慕锦成十分意外,走到他跟前,弯腰瞪着他,恍然道,“钱大爷的人?” “你这会儿认得我们爷了?!适才,你们差点伤了他!”宝应上前猛踹黑衣人,他刚才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自然要爆打他压惊。 “饶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已经死了,你若这般皮毛不损地回去,钱大爷只怕不依呢。”慕锦成凤眸微挑,一副为你好的表情。 “谢慕三爷提醒!”黑衣人疯狂地扇自己嘴巴子。 “这恐怕还不够。”慕锦成看他肿如猪头的脸,不甚满意地摇头,转而叫了一声,“宝兴!” “啊,不……不……”黑衣人恐惧地看着铁塔一样靠近的人,连连后退。 “怕啥,牙一咬,眼一闭,就过去了。”宝应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呲牙。 挣扎的黑衣人被宝兴单手轻而易举地举起,随意扔到墙上,发出软硬相撞的沉闷一声响,那个黑衣人再没有声音,如同一片碎布似的蜷缩在墙角。 “宝兴,好样的,今儿晚上给你加两个鸡腿!”慕锦成抬手拍拍他的肩头。 “嘿嘿,谢谢三爷。”宝兴嗦掉手中鸡腿上最后一块肉,咧嘴笑道。 宝兴是和宝应一起从小选在慕锦成身边做小厮的,他父母都是平常人,小时候和一般小孩儿无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掉到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发了十多天高热,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却把脑子烧坏了,而他的身高体重突然失控,一直疯长到十八岁才缓了下来。 五六年前,慕家管家熊永年曾想将宝兴调到山上茶园里做事,但他只认慕锦成,谁的账也不买,熊永年没辙,只得依他的自身条件亲授武功,所幸,他的智力虽只及七八岁孩童,却在武学上极有天赋,兼着心思纯净无杂念,几年间竟也有所小成。 此时的宝兴已经身高九尺,头大如斗,手似蒲扇,身形庞大魁梧,再加上肤黑如炭,寻常人见了皆心生恐惧,故而,他平日里不肯明着跟在慕锦成身边,只在暗处保护。 “咦,怎么是她?”宝应解开麻袋,瞧着露出来的脸,惊讶道。 “是谁?”慕锦成走过去瞧。 顾青竹眉头紧锁,软瘫在地,全没了那日回眸一瞪的凶悍,直显得较弱无助,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猫仔,慕锦成心头莫名一颤。 “这咋弄?”宝应推了推顾青竹,见她半点反应也没有。 “对面就是春风客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且带她去休息一下吧。”慕锦成愣了下,抬眼看了下外面。 三个大男人和一个昏迷的姑娘,这要走到大街上,定要被围观,慕锦成最怕麻烦,便又把麻袋拉了起来,将顾青竹整个罩住,由宝兴背着出了小巷,宝应则背着她的竹篓和行山杖。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春风客栈的伙计热情地招呼宝兴,也亏得他见多识广,并没有被他的大块头吓住。 “要一间上房。”跟在后头的宝应说了一声。 “今儿,三爷这是要……”伙计自然认得慕三爷的狗腿子宝应,满脸堆笑的搭讪。 “快拿钥匙,哪来那么多废话!”宝应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行嘞,请拿好,二楼东边第三间。”伙计毕恭毕敬地递上钥匙,目送三人上了楼,免不了对大个子背的那个麻袋多看了两眼。 进了客房,慕锦成赶忙解开麻袋,将顾青竹抱了出来,她比他预想中的轻很多,像一片羽毛,也更柔软,如一朵云。 把顾青竹安置在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慕锦成转头说:“宝应,去楼下拿壶茶来。” “爷,咱们救了她,还给她租了客房,是不是好走了?你今儿可是应了苏公子的约呢,这会儿都迟了!”宝应忍不住提醒道。 “让宝兴去说下,就说我这会子有事,改天再约。”慕锦成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那好吧。”宝应无奈,只得带着宝兴出去了。 慕锦成挨着床边坐下,看着顾青竹安静地睡着,只见她眉如远黛,唇若红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鼻尖上有几点小雀斑,调皮又可爱。 恍惚间,慕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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