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将他两人的反应看见眼里,解释道:“我这样定,也是对大家不同支持的不同感谢,其他几家虽没来,我也会排好顺序,给各家送信的,这样有序又公平。” “这样很好,慕少夫人几时开炉炒茶?”柳青十分满意,站起来道。 “今儿下午就会排好顺序,送到各位的府上,明日的时间留给第一家准备,后日在山庄开工。”顾青竹将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 “那好,我回去静待消息。”柳青拱手离开。 相较于柳青满心欢喜,邓泽硕则十分懊恼,他在来之前,早打听过了,谢莹虽买的都是小铺子,奈何她买得多,总价有十多万,其次是柳青,他比不过宗彰,甚至连王老八也排在他前面,只堪堪胜过杜观渔罢了。 可这怨不着谁,他当初没有想明白这一层,如今也只好听安排。 顾青竹当然不会在之前就明说,如今,谁给过慕家最大的帮助,她自然就会给予最大的回馈,这是一种诚信和互助,也是表达感谢的方式。 将两位客人送走,顾青竹和慕锦成回到蕤华院,关于给各家制茶的顺序,两人早就商量过的,信写起来很快,不会儿工夫,慕锦成将六封名帖交给廖青去送。 两人去松芝院吃午饭,卢氏面色依旧不好,想来,那个贼人还没有抓住。 寇氏到底年纪大了,昨儿熬了会儿夜,身子就有些不济,只勉强吃了半碗山药粳米粥,就搁下了筷子。 琳琅扶着她入内休息,罗霜降有些担心道:“大嫂,要不要请章大夫过来给娘瞧瞧?” 顾青竹望着她们的背影道:“祖母是昨儿没休息好,胃口不开,今儿晚上睡个安稳觉就能缓解。” 卢氏听了她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儿只剩半日,庆余将整个慕府都查过了,连片衣角都没逮着,若那贼人有自知之明,自个逃离了,倒是好说,若他半夜再出来闹腾,这一家子妇孺,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不要说老太太扛不住,就她这个当家主母也熬不起,更不要说怀着身子的罗霜降,以及两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卢氏想到这里,只觉头又疼了。 顾青竹夫妻昨日的提议,突然在她的头脑里闪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饭桌上一时沉闷,像暴雨将来的午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吃罢午饭,慕锦成夫妇陪长辈们坐了会儿,就被卢氏赶回去补眠。 头顶上的日头一日比一日热了,晒得廊下的月季卷了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青竹,你今儿去丁家面馆怎么说的?”慕锦成喝了一口茶,想起来问。 “我今儿去巧了,满仓哥假扮老贺的儿子,跟着他送柴禾的牛车刚进来。”顾青竹顺手拿了绣绷,低头绣花。那上面的湛蓝海水纹,就要完工了。 “他胆子太大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慕锦成忍不住嘀咕一句,话里藏着钦佩之意。 “你可记得,有一日一辆运污秽的牛车差点撞着我们?”顾青竹将绣花针在乌黑的头发里擦了几下,看了他一眼问。 “怎么不记得的,那牛车跟疯了似的,粪水撒得到处都是,整条街都臭了!”慕锦成讲到这里,不由得捏了捏鼻子。 “我今儿将这事讲给老贺听,他十分惊讶,还说,整个南苍县运粪水就那么几家,他根本没听人提起过,你说这事奇不奇?”顾青竹继续低头绣花。 “或许人家觉得丢人,不愿说也是有的。”慕锦成想了想道。 “老贺也是这样讲,可我只觉这事透着蹊跷,满仓哥说,得空会查查的。”顾青竹绣完最后一针,抚了抚精致的花纹。 “你可将老荆头的话带到了?”慕锦成将晾凉的茶递到她面前。 “我说了,满仓哥打算天黑了再去,大白日的,他一个榜上有名的通缉犯,大摇大摆到衙门口溜达,总不太好。”顾青竹放下绣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那倒也是。”慕锦成想想那个场景,不觉笑了。 顾青竹盯他眼睛看了会儿:“你去睡吧,照今日情形,你晚上少不得还要和庆丰倒换着守夜。” 慕锦成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了?” 顾青竹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你起身换衣,还把春莺叫进来,这么大的动静,我怎能不知,我还晓得,你在屋顶上站起来七次,还走动了三回。” 慕锦成看着顾青竹,目光怔怔的,有些发愣。 他没想到,他一直想要守护的人,也一直默默地守着他。 第三百九十五章 以词换消息 顾青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快去!” “你和我一起睡会儿呗。”慕锦成抓着她的手耍赖。 顾青竹自是拗不过他的,两人放下帐幔午睡,窗外的右玉将小丫头们打发到旁处去了,省得叽叽喳喳吵着他们。 这些天忙得像陀螺一样,一刻都不得闲,今儿难得空了半日,顾青竹却只睡了大半个时辰就醒了,她心中装着太多的事,哪怕是梦里也放不下。 她偏头看慕锦成,他正侧向顾青竹睡,剑眉高鼻,面容俊美异常,好似害怕顾青竹丢了似的,他的胳膊隔着薄被搭在她的腰上,霸道地拥着。 也许眼前的男人太过完美,鬼使神差的,顾青竹抬起纤指从他浓黑的眉毛描起,触到低垂的睫毛,滑过高挺的鼻尖,白皙紧致的肌肤又滑又弹,她的手指流连到他的唇角。 薄唇水润潋滟,好像五月粉嫩多~汁的桃瓣,顾青竹羞了,一时心跳如鼓,仿佛是个偷了东西的贼,赶忙缩回手。 “怎么了?我哪里让你不满意?”男人的气息欺上来,带着将醒未醒的慵懒。 顾青竹哪知自个惹了祸,想躲,却是迟了,微凉的唇准确地覆盖上来,男人翻身,将她整个笼住。 慕锦成早在她手指落下时就醒了,他存着逗她的心,想知道她会不会偷偷表达爱意,却不知这个羞涩的丫头最终选择弃甲逃走。 难道自个的容貌勾引不了她? 这令慕锦成十分气恼,唇舌间便多了卖力。 “还是白日……”顾青竹被他吻得面红耳赤,一口软糯的声音却带着更深的邀请。 “青竹,咱们成亲也好些日子了。”慕锦成咬她小巧的,红如樱桃的耳垂,呢喃道,“不如做了真夫妻……嗯?” 长长的尾音像一根羽毛,在顾青竹的心尖滑来滑去,酥麻难耐,意乱情迷。 正在此时,“咔嚓”一声脆响,是屋顶瓦片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三两声。 院中传来右玉的惊呼,慕锦成一下子跃起,拢上外衣出门。 只见屋顶上,庆丰正与一个蒙面人打斗,你来我往,刀剑相交,铿锵有声,点点寒芒迸射。 慕锦成屈指吹了一个口哨,声音高亢尖锐,很快,别处的护院都往这边赶来。 眼看要被生擒活捉,蒙面人猛砍出几刀,抽身逃离,庆丰拔腿要追,却被慕锦成叫住了。 不是他不想抓住贼人,而是因为他已经看出那人的轻功十分好,再说,他并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同党埋伏在外面,若是庆丰中计,他又少了一个帮衬的人。 庆丰从屋顶跳下:“爷,我在园子里的库房发现他的,一直追击到这里,可惜还是被他跑了!” 其他几个护院也赶到了,大家都为没抓住贼人感到遗憾。 “庆丰,你带我去看看他藏身的地方。”慕锦成撩起长衫下摆出门。 那原是间堆窗帘帐幔的库房,东西搬走后,留下了些旧物,竟被他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床铺,甚至还有水囊和几个包子。 慕锦成捏了捏包子,松软有香气,尚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在厨房偷的新出炉的。 这人是昨儿刚来的?看着不太像。 昨日之人,见着小丫头叫几声,就逃走了,而这人虽同样蒙着面,但从与庆丰对战中不难看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招招致命。 三生的招牌刚刚保住,慕家后院又生事端,那些不服遣散的小子闹腾,不足惧,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的爪牙,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慕锦成拧眉挥挥手:“庆丰,你叫廖管家带人来,将园子里各处房屋全部封死,其他人各司其职,抓紧巡查,以免还有漏网之鱼。 ” “是!”众人拱手,各自去了。 慕锦成在园子里看了看,风景依旧,只是各处杂乱的残存,无不透漏着潦草和惶恐。 待他回到蕤华院,顾青竹已经烧水沏了茶,慕锦成端了一杯喝,入口刚好。 “青竹……”慕锦成有些愧疚地望着他。 他想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可眼下,连安全都难保证,他有何脸面要她以身相许?! “你别说了。”顾青竹一下子截住他的话,咬咬唇,羞赧道,“以后会好的!” 慕锦成一言不发,将面前的女孩搂紧,他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给她好日子! 顾青竹的脑袋贴在慕锦成的胸前,砰砰的心跳敲击着她的耳膜,强劲而有力,是让她安心的怀抱,顾青竹闭了闭眼,伸手环住他的腰。 两人无声地拥抱了会儿,慕锦成的下巴在她头顶上揉了揉,轻声道:“我们明天就要忙了,母亲又不肯搬,我一会儿得出去想办法。” “嗯,好。”顾青竹垂下胳膊。 慕锦成十分舍不得这一刻的温存,在她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方才放开她。 他走到书案前,挥刀裁纸,顾青竹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还是帮着研墨。 提笔饱蘸浓墨,慕锦成奋笔疾书,一行行字显露在上好的宣纸上。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顾青竹低声默念,心中漫生凄凉。 慕锦成写完最后几个字,拿起纸吹了吹:“我们就要到山庄上去,可不能做聋子瞎子,待我拿这词去换取消息。” “你要去花间乐坊?”顾青竹仰头看他。 “反正你也有男子衣裳,不如与我一起?”慕锦成怕她生疑,更不愿和她分开。 “你去吧,我得和廖管家说说往后家里的安排。”顾青竹摇摇头。 “好吧,我很快回来。”慕锦成将纸收在袖袋里出门了。 顾青竹也没闲着,随后,带着春莺去找廖青。 花间乐坊中,秦沛一见这首词便被惊艳到了。 他默念了好几遍,方才不舍地放下:“此时的三爷不会有这么好的兴致,专为送一首词来吧?” “聪明如你,怎么会猜不到我想要的?”慕锦成低头品茶。 秦沛遗憾道:“慕家的案子涉及太广,牵扯甚多,恐非一般人所为,不是秦某不肯帮忙,而是实在找不到撕破迷雾的口子。” 慕锦成微微一笑:“揭开全局之谜,当然还得靠我自己,我想琅景轩帮忙的,不过是南苍县最近的动向,我想,这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最近,并没有什么异常啊?”秦沛拧眉,有些茫然道。 “昨日,我家里进了贼人,今儿才找到,但却让他逃脱了,贼人背后到底是谁,不用查,也能猜到一二,只是他要干什么,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慕锦成坦诚相告。 秦沛想了想,不解道:“你家里,还有什么值得旁人惦记的?金银钱财,大抵都用在了钱庄上,至于制茶技艺,又握在少夫人手里不外传,难道他们还能把少夫人强掳了去?” 慕锦成轻轻摇头:“我也不知,故而,想请你多关注一下钱家宋家的动静。” 秦沛满口答应:“行,你这首词,我抓紧让朝云唱熟,花魁大赛就要到了,少不得掀起追捧热潮,到时自然方便打探消息。” “那便有劳了。”慕锦成起身抱拳行礼。 “不必客气,有了你这首词,朝云夺魁又多了几分胜算,另外,让你家仆人记得抢购风雅集。”秦沛还礼,笑着说。 慕锦成出了花间乐坊,直奔三生钱庄,杨广儒正指挥着唐孝廉等人轧账,见他来了,赶忙将他让进里间。 “这是全部兑换完了?”慕锦成瞥了眼高高摞着的账册。 “对,到今儿中午,五家钱庄都闭门了。”杨广儒语气里有释然更有不舍。 慕锦成深吸了一口气:“杨大掌柜,你信我,熬过眼下,三生会重新站起来的。” “嗯。”杨广儒点点头,旋即问,“三爷今日来,可是有事?” 慕锦成直言道:“如今钱庄闭门了,脚力行里的人闲下来,我想找几个本领高强的,去府里护院。” 杨广儒只当缺人,并未问缘由:“慕府确实太大,多些人总好些,私学里那几个教习工夫好,不如我让他们今儿就跟了你去吧。” 慕锦成颇为赞成这样的安排:“也好,他们与庆丰熟,一处搭伴做事更好些。” 杨广儒想着钱庄的事,微微皱眉道:“等这里事情结束,钱庄就闭门了,上至掌柜下到伙计都没了生计,我想给他们写几封举荐信,到别处也好谋生。” 慕锦成点点头:“行,这原是该的,只要别家不嫌弃三生的名声,另外,少夫人说过离开的掌柜和伙计的补偿,因着他们辛苦,你再酌情加一些也是可以的。” 杨广儒是极重规矩的人,他连连摆手:“补偿的钱就按少夫人说的办,说多少就是多少,万不可逾矩。” 见他如此,慕锦成也不好再说什么,坐了会儿, 杨广儒便陪他去了脚力行。 因着无事可做,脚力行里的人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打牌,见他俩来了,方才起身行礼。 眼见后来的几个教习有了新活,原来的脚力行的人就有些憋气。 有一个壮实的青年忍不住站起来道:“我们为慕家也是做了很多事的, 别的铺子卖了,掌柜伙计还有活干,如今脚力行没卖,我们反倒没事做了!” 本要离开的慕锦成,听见这话,站住回身道:“谁说的?你们的活还多着呢,只怕你们胆子不够!” “三爷莫要瞧不起人!”青年拍了拍鼓囊囊结实的胸口。 “和我一起上燕安城,你敢不敢?你们敢不敢?”慕锦成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问,而后又问。 “怕了球!砍头不过碗大个疤!”青年明显被激将了,慷慨激扬道。 慕锦成上前拍拍他的肩:“兄弟,放心,只要有我在,砍头轮不到你!”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夜战对敌 “我们都是三生的老人,如今竟这般憋屈,别说三爷忍不下,我们也忍不了!” “之前,咱们认老爷,如今我们跟三爷干!” “对,算我一个!” …… 这些男人都是血性汉子,一个起头,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掷地有声道。 “好!谢谢诸位哥哥,今日且说定了,以后少不得麻烦!”慕锦成十分感动地抱拳致意。 他爹给他留下的,不仅是挽救三生的财富,还有团结一致的人心! 慕锦成离开脚力行,回到家中依然感慨万千,与坐在桌边缝荷包的顾青竹说个不停。 “瞧你高兴的,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了。”顾青竹搁下手里的女红,给他续了一杯茶。 慕锦成顺手拿起那个绣着海水纹,尚未完工的荷包问:“这不是你一直绣的那个么,是给我做的?” 顾青竹一把夺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本来打算端午送你的,可一直没时间绣,直拖到现在。” 慕锦成满心欢喜,笑眯眯道:“我不急,媳妇啥时候送都行!” 理了理线头,顾青竹撇嘴:“你也别太高兴,明日,我要到山庄上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给你呢。” 慕锦成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的心愿我领了,只是别太累着自个,与我而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若你一定要选一个日子送,七夕也行,中秋更好。” 顾青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拍他的手:“你这张嘴,油嘴滑舌,到底哄过多少女子?” 慕锦成不松反将她抱住,附在她耳边道:“这世上,让我用真心哄的,只有三人,除了祖母和母亲,你委屈下,勉强位居第三。” “你……”顾青竹耳朵烫了,一直烫到心里。 这样的表白,比海誓山盟更撩人。 “咳,我明儿……明儿先去山庄上准备准备!”两人姿势太过暧昧,顾青竹佯咳了几声,强行岔开话题。 慕锦成放开她,一本正经道:“我让庆丰送你去,我打算去宁江城看看暮春,林尚书令若是想救我姐夫,也该派人来了。” 他一向最爱缠人,这会儿不闹了,顾青竹莫名有一丝丝的小失落,但她很快就将这种奇怪的念头压了下去。 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顾青竹点点头:“也好,苏县令若是转去了燕安城,咱们夏至去京城,可以将事情一并解决。” 两夫妻又说了些其他的安排,隔了会儿,琳琅来请吃饭。 “琳琅姐姐,祖母可好些了?”走在路上,顾青竹问。 琳琅微微叹了口气道:“大老爷去了,二老爷被抓,二爷又关在牢里,老祖宗心里日日跟油煎似的,最近那些闹腾的事,她虽不大管,但总也听了一耳朵,烦闷气恼总是免不了的。” 慕锦成低头踢路边的石子:“嗳,总是我无用,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我没能让她安享晚年,还连累她担惊受怕,实在是不该!” 琳琅安慰道:“三爷切莫过于自责,老祖宗每每与我们说起,总心疼你少时多病多灾,老爷在时,又常挨打受气,如今还要一人担着全府的担子,着实不易!” 慕锦成赶忙纠正:“不是我一人,还有青竹!” “三爷说得对,还有少夫人!”琳琅掩嘴窃笑。 顾青竹被他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幸而天色已暗,看不分明。 晚饭桌上,寇氏依然没有什么胃口,可她为了不让慕锦成担心,勉强吃了一小碗三鲜面。 庆丰将蒙面人赶走了,卢氏心里仍然不踏实,面上却不敢过于显露出来,只将宋允湘和慕婉成带去朝晖院同住了,慕婕成带着一个小婴儿单住,她不放心,晚间又让茯苓将她们娘俩接了来,幸而朝晖院够大,一起住着倒不显得拥挤。 此时已是夏天,虽还没热到汗流浃背的地步,但也是天干物燥的时节,所幸今夜的风很大,吹着人很凉爽。 下半夜,慕锦成抱刀坐在屋顶,地上有庆余带着巡查的人不停走动,他居高临下,整个慕府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倏然,随风而来的草叶花香中掺杂了一丝焦糊味,好似帐幔之物烧着了。 慕锦成极目远眺,只见西边一处院落隐约有腾腾的火光,他屈指吹了声口哨,身影直往那边奔去。 而在他走后,一个黑衣人从巨大暗沉的树冠里挤了出来,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在他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脸上,清冷如冰。 黑衣人轻手轻脚跳入蕤华院中,他辩了下方向,直往主屋摸去。 突然,一道白光挟着寒气直奔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举剑格挡,“当啷”一声脆响,屋里的灯火一跳,突然变得明盛。 黑衣人定睛一看,拦住他的,居然是刚刚离去的慕锦成! “调虎离山?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慕锦成反手砍出一刀,直削黑衣人的左肩。 “请君入瓮?慕三爷果然藏得深!只是你能不能擒住我,还要看你有没有真本事!”黑衣人身形急转,避开时,剑锋直奔慕锦成的胸口。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难分胜负,而另一处,栀华院中烧着了一间厢房,众人都赶去救火。 奔跑声,吵嚷声,自然惊了松芝院和朝晖院里的人。 琳琅拦不住,寇氏披衣起身,站在院里听动静,而后又打发珍珠去朝晖院探消息,得知人没事,方才放了心,由着琳琅将她扶回屋子。 黑衣人的行动被慕锦成识破,便存了速战速决的打算,毕竟那边的火救下来,慕锦成的援兵就到了,他在一刻钟内没有击败慕锦成,遂虚晃一招,跳墙逃走。 慕锦成没有追,收刀站在院中,淡如霜华的月光笼住了他。 顾青竹衣裳整齐,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落寞而倔强的身影。 “锦成!”她止步轻唤。 她极少这般亲昵地叫他,语气里满是心疼。 “吓着了吧,怎么还没有睡?”慕锦成换了笑容走近,伸手揽住她。 他身上有月华的清冷,与这个蝉鸣蛙叫的夏日夜晚,格格不入。 “我……”顾青竹笑了笑,自然地偎在他怀里。 她不说缘由,慕锦成亦是知道,他清醒地坐在屋顶,她不会独自睡去。 “今日算是过去了,咱们可以放心睡觉了!”慕锦成玩笑着,和她一起进了屋。 不大会儿,庆余来回禀,将失火的事情说了一遍,因着慕婕成是匆忙搬去朝晖院的,火烛不慎,不无可能,但点着窗帘,就有点太过人为了。 这个蒙面人到底是想害苏瑾的家眷,还是要强掳顾青竹,阻止制茶,亦或是两者都有? 慕锦成猜不透,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防范,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庆余领命而去。 两夫妻囫囵睡了两三个时辰,天便亮了,顾青竹起身洗漱,慕锦成陪着她到松芝院和朝晖院请安辞行,因着昨儿闹了半夜,寇氏和卢氏还没起,顾青竹只在门外行了礼。 庆丰驾车送她,顾青竹看见宝兴坐着车辕上,讶然地回头看慕锦成。 “家里不安生,庆丰恐怕不能留在山庄保护你,且让宝兴跟着你吧,不然我不放心。”慕锦成低声道。 “可……你怎么办?”顾青竹担心地问。 她知道,宝兴是慕锦成性命的最后一道保障。 “你还不信你男人的功夫?”慕锦成坏坏地笑。 顾青竹斜睨了他一眼,这男人这会儿还能没心没肺地玩闹,想来无甚大事! “快去吧。”慕锦成拍拍她的背。 他心里舍不得她,很想一直陪在她身旁,可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顾青竹提裙上车,望了他一眼,千言万语皆不用说。 目送马车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慕锦成骑上如风,往另一个方向去。 山庄上,莫天林得了消息,一早起来便打发寨子里的妇人开始收拾,屋里的床铺桌椅都是现打的,被褥帐幔也是新做的,就连地上都铺了一层青砖。 二巧知道顾青竹要来,特别选了几盆盛开的茉莉和月季送来,屋里一下明媚了许多,就连粗人莫天林看了也觉得漂亮,遂不再埋怨二巧占着好地种花草。 顾青竹进了山庄半刻也没闲着,检查炒茶房,看望茶工,又让莫天林收拾一片晾茶的地方,至于通往外界的路,则有薛宁带人出去平整,山路狭窄,拓宽是不可能的,只是割了荒草,将路垫得平展些,让马车容易通过。 一直忙到下午,莫天林进山打了一头麂子,本想给顾青竹晚上加菜,可她想回顾家坳,莫天林无法,只得分了一条腿,让宝兴扛了去。 眼下正是夏茶将上的时候,顾家坳人大多都在茶园里忙碌,夏茶虽没有春茶那般讲究,一茶分出几个等级,但嫩芽总好过大叶,故而,大家都不敢大意,毕竟现下的茶,得露水滋润,一夜就能窜出一截。 “大丫!”顾青竹一眼就看见顾大丫正在她家的两亩茶园里拔草。 “青竹?”顾大丫直起腰,摘下草帽扇风,抬眼到处寻找。 “我在这里!”顾青竹从她身侧蹦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这是要回来炒茶了?”顾大丫眉眼带笑,欣喜道。 “对呀,你上次学了半拉子,要不要继续来学?”顾青竹盛情邀请。 顾大丫有些沮丧道:“我当然想啊,只是家里要抢摘茶叶,恐怕没时间。” 顾青竹搂着她的肩膀道:“我这次来,要在山庄上住十几天,你每天晚上来学一个时辰,耽搁不了事,再说,福叔和孙婶难道不想将茶叶制成炒青,卖个高价?” 第三百九十七章 乡人的犹豫 顾大丫鼓起腮帮子,嘟囔道:“我爹倒是想,可拗不过我娘,她整日只想卖鲜叶,说这个省事又卖得快!” 顾青竹脸色一暗,低声道:“今年春上,慕家因着贡茶急要的原因,收茶价钱高,可眼下别说收鲜叶,能在夏至前把自家茶炒出来,就已经算好的了。 至于别家制的蒸青茶饼,茶商们大多看不上,收购价钱只会一低再低,如此一来,鲜叶的价钱一定会被打压得比往年还要贱,甚至会到无人收购的地步!” 顾大丫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拉着顾青竹胳膊道:“走走走,赶快告诉我娘去!” 两人急急地往家走,宝兴扛着麂子腿跟在后面,村里见着顾青竹都客气地与她说话,眼睛却在那肥硕的肉上直打转。 “孙婶。”孙氏面前堆着不少莴笋,她正半蹲着削皮,顾青竹客气地叫。 “青竹回来啦。”孙氏直起身,两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快,屋里坐,你福叔在茶园里还没回来呢。” 顾青竹回身指指宝兴肩上的肉:“我家里平日总少不得麻烦婶子和福叔,今儿山庄上刚好猎了一头麂子,带点回来给你们尝尝。” 孙婶接过沉甸甸的肉,笑着说:“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青山在南苍县也多得你关照,今儿晚上,你也别回家做饭了,就在婶子家里吃。” 孙氏喜滋滋地去拾掇肉,大丫和顾青竹坐在院里继续削莴笋,宝兴拿了菜叶斗小鸡玩。 不知不觉,晚间的薄雾笼了上来,厨房里飘出煮肉的香气,两个女孩子将莴笋切成长条,放在匾子里晾着,顾世福踩着最后的天光走进了院子。 “青竹?你几时回来的?”顾世福一见她,惊喜道。 “刚来一会儿。”顾青竹麻利地干活。 “让大丫做,你进来喝茶。”顾世福朝屋里指了指,背着手进去了。 顾青竹知他是想问她话,只得丢下活计,拍拍手跟着进屋。 “慕家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了?”顾世福倒了两碗凉茶,低声问。 他知道顾青竹倔强的性子,上次为了点误会,差点闹和离,这回当真出了事,难道慕家还将她赶了出来? 顾青竹淡淡一笑:“福叔放心,三生的招牌保住了,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明儿开始,我要在山庄上炒茶了。” 听完她的话,顾世福的心定了定,他喝了一口茶,悠悠点头道:“上次青山回来说了慕家的事,我这心里担心地很,又不敢瞎打听,如今没事就好。” “福叔,今年夏茶,你怎么打算?”顾青竹抱着碗呡了一口,仰头问。 “还不是跟往年一样卖鲜叶,家大业大的慕家尚且一夜倾覆,咱们小小的茶农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顾世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青竹咬了咬嘴角:“福叔,今年的夏茶鲜叶价钱,恐怕还不及去年,你真的不想做炒青?我猜今年东市的炒青会卖到两百文一斤,甚至更高,你算算,这得卖多少鲜叶才能赚到!” 她的猜测,并不是信口开河,整个南苍县只有她这一处制炒青,然而,就算她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将所有茶山的鲜叶都制成炒青,再说,为了控制其他几家的茶量,按顾青竹定下的规则,东市夏茶最多上市一千五百斤左右,而这些茶,怎么可能满足各处茶商的胃口,价钱上涨是必然的事。 “多少文一斤?”孙氏母女正在厨房做饭,听到价钱,孙氏忍不住撩开门帘探头问。 “两百文!”顾青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这么贵?”孙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眼角的皱纹都撑开了。 顾青竹点了点头:“时下,炒青正被追捧,蒸青茶饼一统茶业的局面,必然要被炒青打破,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价钱自然是水涨船高,孙婶,一边是鲜叶贱卖,一边是炒青高价,你难道不想多赚钱?” “嗳,咱是吃茶叶饭的,谁不想三季茶都卖上好价钱,可……”孙氏看了眼顾青竹,低头揉捻衣角。 顾青竹知她心里所想,接口道:“孙婶,慕家确实是因贡茶获罪,但那是旁人陷害的阴谋,我制的炒青,连慈恩寺的了悟大师都说好,况且,明儿起,宁江城有名的几家茶叶大家,都要到山庄上来制茶,也许我制的茶,暂时不能打三生的招牌,但茶仍是好茶!” 顾世同摸出烟杆,慢慢抽了一口:“青竹,你婶胆小没见识,你莫要同她讲,我知道无论是蒸青还是炒青,价钱都比鲜叶贵,你劝我做炒青也是为我们好。 这样吧,明儿,大丫就跟你去山庄学制茶,现下夏茶刚上,茶叶不多,我们先卖着看看,若是实在不行,再做别的打算。” 白色的烟雾袅袅地飘散,顾青竹无声地点点头,村人穷苦惯了,不敢做没把握的事。 正在这时,顾世同背着医箱,急走了进来:“我刚进村,小虎子就告诉我青竹回来了!” “爹!”顾青竹站起来,接过他的医箱。 顾世福摸出一个碗,倒了凉茶:“今儿青竹带来了麂子腿,晚饭就在这里吃,我再把世根世喜两人叫来,咱们喝一回酒。” “爹,我和青竹去请!”顾大丫挑帘子进来说。 “行,你们去吧。”顾世福挥挥手。 山里的夜黑皴皴的,顾大丫提着昏黄的马灯,也只能照见脚下巴掌大一点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很快就请来了两位客人。 顾世喜的眼疾经过顾世同的治疗,比以往好多了,虽看东西仍然有些模糊,但已经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他盲了好些年,这样漆黑的夜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四个老兄弟坐下喝酒吃肉,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 青川放羊回来,就去找铁蛋玩,这会儿他饱饱吃了一碗肉,又惦记着给小伙伴解馋,他偷偷摸摸拿一根骨头,却被孙氏逮个正着。 “娘,这根骨头上没多少肉,就给铁蛋吃一点吧。”顾青川紧紧抓着骨头不放。 孙氏看了眼顾青竹,骂了他一句:“臭小子,我一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这是你青竹姐带来的,我装一碗,你送去记得说。” 话毕,孙氏满满盛了一碗肉,用竹篮装着,顾青川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去了。 宝应吃饱了,捧着肚子坐在灶间看火,顾青竹帮着收拾厨房,漫着酒香的里屋渐渐哄闹起来。 顾世喜举杯敬酒:“世同啊,我这眼睛好了,可顶不少事呢,青水今年采茶,我就能给他送饭了,不似往年,他要顾茶园,还要顾我这个瞎子。” “你有福气,得青水这么个孝顺儿子!”顾世根笑着打趣。 “嗐,都是我这眼睛拖累他,如今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家里还没钱给他说上门亲事。”顾世喜摇头叹气。 “青竹说,今年的炒青说不定能卖到两百文一斤,你要不要让青水去山庄上学炒茶?”顾世同搛了块肉,放在他碗里。 顾世喜呷了口酒,将信将疑道:“青竹之前最好的莲心茶饼也才卖一百多文吧,夏茶能卖这么高的价?” 顾青竹端了一大碗骨头汤,进来说:“四月有人向我订明年春茶,数量一千斤,价钱一两银子一斤,我已经收了定钱,按这个算法,夏茶两百文一斤,其实是低的。” “一两银子一斤?” 众人咋舌,却不太相信。 “我回去问问青水,看他是什么打算。”顾世喜半倾着身子说。 这样的价钱,若说不动心是假的,然而,慕家的败落,皆是因茶而起,旁人有所顾忌也属正常。 顾青竹本是一片好心,想要帮乡人们多挣钱过上好日子,可没有眼见为实,种了一辈子茶的茶农们不敢冒险。 “好。”顾青竹扬眉,脆脆地答应。 不过三五日,东市茶价就会传来消息,她,等得起。 几人吃吃喝喝,聊了大半个时辰,彼此都有了醉意,方才散了,青水来接顾世喜,顺带把顾世根也带走了。 喝得满面通红的顾世同,变得十分唠叨,父女两人带着宝兴回了家,他就一直说个没完。 “爹,水烧好了,快洗洗吧。” 顾青竹掸掸身上的草屑道。 “青竹,爹要是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顾世同抓了抓头发,懊恼道。 “爹,慕家成全了我制茶的心愿,今时今日不过是一时的挫折,我和锦成都相信,慕家茶没有错,慕家人更没有罪,我们一定能还他们清白!”顾青竹面色沉静道。 “你不怨爹吗?”顾世同抬眼看她。 顾青竹微微一笑:“未嫁时,女儿私心里自然是怨过,但他待我极好,又容我做我想做的事,如今,贡茶案因我而起,我自当与他携手并肩,共同面对各种困难,纵然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爹以后再无需自责。” 顾世同吸了吸鼻子:“丫头,爹没别的奢望,只想你一辈子安乐顺遂。” 顾青竹摇晃顾世同的手,像小时候一般撒娇:“会的,肯定会的呀!” 得了女儿的话,顾世同了了心事,洗了澡便去睡觉,顾青竹将宝应安排在青松的屋里住下,她这才抽空将家里收拾了下,幸而青英去了柳家私塾,家里乱得比上次好些。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竹就起来洗衣裳,待阳光洒进干净的院子,粳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开满蔷薇花的小院里。 顾世同起来洗漱,看着院里滴水的衣裳,讪讪然道:“我可以自己洗的。” “我洗着快,半个时辰的事。”顾青竹背了一篓带着露珠的青草回来。 顾世同看见顾青竹额角闪亮的汗珠:“那四个野猪,天林上次带走了两个,这两个,你得空让人也带去吧,我不常在家,总麻烦你秦婶不好。” “行,等炒完茶,我让莫天林赶车来接。”顾青竹弯腰喂草道。 “要什么车,我今儿就可以直接把它们带走!” 宝兴拈着草逗猪,头也不抬道。 顾世同听了他的话,吓了一跳,这两头猪起码有两百斤了,又是会挣扎的活物,如何赤手空拳带走?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山庄第一锅 见他们不信,宝兴弯腰一捞,将一头野猪夹在腋下,转头又将另一头逮住,两只野猪受惊,嗷嗷嚎叫,拼命乱蹬,而宝应威如铁塔,仿若左右抱着的,不过是两只猫崽而已。 “你……” 顾世同目瞪口呆。 慕家军中不乏臂力强悍之人,这样骇人的,却是第一次见。 为防野猪半道跑了,顾青竹找出几根布条,将猪腿捆住,两只猪挣扎累了,躺在枇杷树下哼哼唧唧。 “吃早饭吧。”顾青竹在井边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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