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决定明儿一早,趁凉快再走。 顾青竹领着青英,和大丫招娣热火朝天地聊天,正说着下午要不要出去逛逛,她们来了两个月了,还没正经在南苍县玩过。 正在这时,看门的婆子突然寻了来,神色异常地说,外头有人找。 顾青竹只觉眼皮猛跳了下,四人赶忙跑到院门口,就见顾世根在外面闷头团团转,他的小褂上满是一浪一浪的盐碱,前襟上不知沾着什么污渍,星星点点的,腿上的裤脚更是挽着一高一低,显见出来的十分仓促。 看门的婆子放了她们出去,顾青竹低唤:“根叔,你怎么有空来了?” “青竹,可不得了,出了大事了!”顾世根一脸慌张,盯着顾青竹,急急地说。 “你别急,村里咋了?”顾青竹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顾家坳不过十来户人家,这个时候,羊不产羔,狼不下山,又没有妇人生孩子,难道哪家老人了?可这该找郑家禄呀,再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不至于把个七尺汉子急成这样? “不是村里,是酒坊,村长出事了!”顾世根吞咽了一口口水,飞快地说。 “我爹咋了?”顾大丫一下子吓着了,全身发抖地抓着顾世根问。 “嗳!”顾世根长叹一声,猛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乱挠,“这事说来话长,自打春末茶事了了,我们依惯例到昌隆酒坊打零工,当时你爹觉得苞谷成色不好,怀疑是陈的,可胡管事指天指地地发誓说是去年秋天新收的,他嘴大我们嘴小,虽存疑,却也只得照做。 接着,又发现酒曲发酵不好,胡管事反倒怨我们没有蒸透粮食,你爹带着我们在酒坊做了七八年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后来吵了一架,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一直到昨儿傍晚开始蒸酒,结果酒量不多,酒味还差,胡管事就说我们没有把缸封好,漏了酒气,骂骂咧咧一整夜,你爹气不过,早上忍无可忍就和他讲之前苞谷和酒曲的问题,以至于他恼羞成怒,让手下把你爹……你爹腿打断了!” “呜呜呜,爹呀,爹!”顾大丫放声大哭。 顾青竹赶忙揽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那现在福叔在哪儿?” 顾世根眼底满布血丝,接着说:“当时发生混战,我们寡不敌众,拼了命也没抢下村长来,这会儿,胡管事要我们赔偿酒坊损失一百两银子,可我们哪来这笔巨款,他便让先交二十两,不然就不放人医治! 可我们出来几个月了,胡管事都不曾预支工钱,现下,我们身无分文,只好来看看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们今儿刚好结算了工钱,可以凑凑!”顾青竹说着,解下荷包。 顾大丫强忍着悲伤,也把荷包递给顾青竹,加上郑招娣的,统共才十二两不到。 眼见着顾青竹反反复复数了两三遍,离二十两还差很多,顾世根着急地说:“你们都算了账,我家丫头呢,她的钱呢?” “我们不干的才结算,小花和方玲还要留在这里,故而,她们没结工钱。”顾青竹耐心地解释。 顾世根咬咬牙:“这会儿急等着用钱救人,后面留不留的再说吧。” “不然这样,你跟我们进来,我求求嬷嬷,让她提前把小花的账结了。”顾青竹想了想道。 “只好这样了。”顾世根重重出了口气。 顾青竹等人进来,迎面恰遇见彭珍珠和顾二妮挎着包袱离开,杨大妞跟在后面送她们,顾二妮突然见着顾世根,十分尴尬,但见他连看都不看她眼,甚者根本没认出她来,黑沉着脸,径直越过她走了。 顾二妮心中纳闷,不由自主慢下脚步,细看之下,发现顾青竹面色严肃,郑招娣慌慌张张,顾大丫更似哭过了,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她心中暗忖,这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可惜,她这会儿不能再留在这里瞧热闹,但只要看着她们不痛快,她心里就分外痛快! 杨大妞也偏头看顾青竹一行人,哪怕她再怎么迟钝,也看出她们遇着难事了。 顾二妮和彭珍珠出了织坊门,扬长而去,甚者没有回头和杨大妞道别。 顾青竹求到郭嬷嬷处,只说家里出了事,急等着用钱,郭嬷嬷倒也爽快,立时找出账册,给顾小花结算,方玲也跟着算了钱,可加上她们俩的,离二十两还差一两半,几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剩下的还能到哪里去筹。 “顾姑娘,你若不嫌弃,就从我的账上拿二两吧。”杨大妞突然跨进来说。 这会儿救人要紧,顾青竹也不虚假客套,急忙道谢:“太谢谢你了,等我一有了钱,就还你。” “不急,我打算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干下去,以后咱们终归还会遇见的。”杨大妞腼腆地笑。 揣着二十多两救命钱,顾青竹将青英托付给招娣,她和大丫跟着顾世根快步地赶往昌隆酒坊,三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就到。 胡管事没想到顾世根真找来了二十两银子,他立逼着他们立了欠账的字据,方才把顾世福扔了出来。 堂堂七尺汉子,蜷缩在地,左腿鲜血淋漓,整条裤腿都被血染红了,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脸上更是疼得煞白,冷汗涔涔。 “爹!”顾大丫发疯似地扑上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顾世福一直咬着牙保持清醒,这会儿见着最疼爱的女儿,又环顾身边的人,嘴角绽出一丝丝笑容,转瞬,头一歪,他终于撑不住,晕过去了。 顾青竹本想检查一下他的腿,可触手就是硬邦邦的骨头,显然伤势比她想像的严重得多:“根叔,千万不要动他的腿!” 正说着,方奎和顾青水从老远的人家借了一副门板来,众人将顾世福小心翼翼地抬上去。 “这么严重的骨伤,只有德兴药行的谭先生能治了。”顾青竹咬牙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走!”方奎低吼一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字据陷阱 顾世根又挑了两个年轻人同往,到时也好和方奎顾青水换着抬,其他人不得不留在酒坊,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一行人不顾烈日当空,健步如飞,而门板上的鲜血不断滴落,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红花,迤逦了一路,路人见此纷纷避让,倒也少了阻碍。 一路上,有好事者慌慌张张地去禀报巡街的衙役,很快,崔阜就带人迎头拦在路上。 “站住!做什么的?”崔阜双腿微张,手握刀柄喝问。 顾世根撩起小褂擦汗,慌张地走上前道:“官爷,我们村长受了伤,急等着送医!” 崔阜瞥了眼床板上的血人,沉声道:“他是何人,为何受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单凭你一句话,就想蒙混过关?来人,将他们带到衙门问话!” 一听这话,方奎和顾青水急了,顾世福伤势严重,不容耽搁,若再耗下去,恐有不测,顾大丫更是哭得伤心。 被灼热的阳光晒得满面通红的顾青竹,疾步走过去行礼,飞快地说:“崔大人,我是顾家坳的顾青竹,咱们早先见过几次的,满仓哥正在您麾下做巡捕班头,这是我们的村长,他的腿伤得很严重,我们赶着去德兴,您若不信,就麻烦和我们同去吧,刚好我们要报官!” 崔阜看了她一眼,这姑娘长高了些,模样倒是没变,依旧瘦瘦条条的,他自是认得,他收了刀,转身吩咐身边的衙役:“当下救人要紧,你们前头开道,只别吓着行人。” 四五个衙役同时应了一声,训练有素地小跑散开,呈扇形推进,将拥挤的人群往两边推,硬生生让出一条狭长的通道来。 有了崔阜的帮忙,一路畅行无阻,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德兴药行,开道的衙役提前帮他们进去叫了人,谭立德和章平津恰好都在,见着血人似的顾世福,饶是他们见怪伤病的也吓了一跳,赶忙叫人把他搬进了诊室。 深红色的门砰得关上了,将顾青竹等人隔在外面,不一会儿工夫,伙计默默无言地鱼贯送热水进去,而后又一言不发地端了通红的血水出来倒,一个个面沉如水,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顾大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紧紧攥着顾青竹的手臂,害怕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哭不出来,两条泪痕干涸在脸上。 而一旁的顾世根微微松了口气,德兴药行在南苍县是响当当的大药行,谭先生的医术更是远近有名,既送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能保住一条命。 他席地而坐,吞了口唾沫润润干得冒烟的喉咙,其他人也如释重负,一个个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们这身上也擦点药吧。”崔阜从身边衙役处拿了些伤药道。 这会儿,众人才来得及看自个和身边的人,顾世根腰上青紫一片,他这会儿屈身坐着,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方奎的手破了好几处,骨节上的皮肉外翻,凝结的血痂下还时有鲜血渗出,而顾青水小褂后背撕了个大口子,只能勉强挂在身上,内里古铜色肌肤上红肿了一大块,而另两个人鼻青脸肿,也是惨得很。 “我们都是皮肉伤,不打紧。”顾世根接过伤药,和其他人一起胡乱抹了抹。 “你们这是在哪里弄成这样的?”崔阜坐在他们旁边,拧眉问道。 “嗐,这几年我们一个村的闲劳力都在昌隆酒坊做工,今年的酒出得不好,管事的怨我们做错了事,村长就和他理论了几句,结果,被那些个黑心肝下狠手打了,可惜我们人太少,白吃了这么大苦头!”顾世根眉头紧拧,忿忿地说。 顾青竹听他们在讲这件事,遂走过来说:“崔大人,我这些叔伯哥哥都是实诚人,做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酒不好,也不能全赖在他们头上,总之村长不能白白挨这个打,我们要报官,请县老爷惩戒凶手!” 崔阜摆摆手道:“顾姑娘客气了,我并不是什么大人,不过和你们一样,都是穷苦出身,我痴长你几岁,若是瞧得上,叫我一声崔哥就好,至于报官,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报的好。” “为啥?”众人惊讶地问。 崔阜弯下身子,低声道:“你们尚且不知,这昌隆钱家在南苍县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且做的大都是青楼赌场,棺材当铺的偏门生意,钱家人性子乖张跋扈,府里又养着众多打手护卫,你们就算赢了官司,也休想拿到赔偿,还可能被暗中迫害,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何必招惹这尊瘟神!” 一听这话,顾世根急了:“如何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白挨了打不说,咱顾家坳的名声也会被这件事带累坏了,往后,不知内情的人又怎么敢要我们做临工? 另外,胡管事早就放了狠话说,做坏了酒,是不结工钱的,之前,他就欠着我们几个月工钱未结,每次问,都是一推再退,这要是再加上去年压下来的,约莫也有三四十两银子,这会子出了这事,只怕全打了水漂,另外,他还要我们赔偿酒坊损失一百两银子,这岂不是太坑了么!” 崔阜拍拍他的肩膀,耐心劝道:“照你说的情形,工钱只怕是要不到了,至于酒坊的损失,空口无凭的,你又何须理会。” 方奎一拍大腿,失声道:“坏了,可我们已经立了字据了!” “处在当时的境地,哪容我们选择,不立字据,他岂会放过村长!”顾青水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无奈地说。 “这可就不好办了,你们把字据给我瞧瞧。”崔阜低声沉吟道。 顾世根拿出裤兜里几乎被汗浸湿的一张纸,抬手递给他,崔阜细细看了,不住地摇头。 顾世根等人认不得几个字,字据是胡管事让账房事先写好的,当时只草草念了一遍,就立逼着他们签字,当时大家都担心村长,并没有细细辨看,顾青竹那会儿只顾安抚大丫,也没有这个警觉。 顾青竹见崔阜面色阴沉,遂凑过来瞧,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顾世福等人酿坏了昌隆的酒,自愿以所有的工钱抵赔,不足部分,另赔偿白银一百两,限腊月二十前还清,下面是一溜十多人的红手印。 “这和当时念的,完全不一样!”顾青竹杏眼圆瞪,盯着那张纸,惊诧道。 崔阜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上当了,有了这张纸,你们哪怕浑身长满嘴,这场官司也是打不赢的!” “完了!”顾青水丧气地垂下头。 “我们已经给了他二十两,这上面有没有写?”顾世根突然想起来,急急地问。 “没有。”崔阜将纸翻来倒去看了一遍,摇头道。 顾青水大惊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还要再给他一百两!” “的确如此,单凭这张字据,到了腊月二十,他确实可以向你们要整整一百两。”崔阜虽有不忍,却不得不如实相告。 “我跟这狗日的拼了!” 火爆脾气的方奎暴跳如雷,幸好被旁边的顾世根用力摁住了。 顾青竹抬起灿若星辰的眼眸,颇有把握地说:“奎哥,村长还在里头,尚不知什么情形,大家不要乱了方寸,你且信我,我自有法子叫他认下这笔账。” “你快说说!”众人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顾青竹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捻着左手上的赤藤镯,轻轻转动:“我今儿瞧着那胡管事眼袋肿胀,唇色发暗,想来不是天天守在酒坊吧?” 顾世根与方奎等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停顿了一会儿说:“他确实不常在酒坊,就算白天在,晚上也一定是要走的,有一次,我听看门的老头喝醉酒抱怨,说胡管事自个在外头快活,却叫他做恶人,欺瞒管事娘子。” “你们可知他常去哪儿?”顾青竹又问。 顾世根沮丧地摇摇头:“这倒不知。” “要知道这个,也不是难事,我把酒坊那边巡街的衙役调来一问便知。”崔阜转头低声吩咐了一声。 不大会儿,一个肤色黝黑的,颇为机灵的年轻衙役走了进来,冲崔阜抱拳行礼。 “无需虚礼。”崔阜摆摆手,问:“昌隆的胡管事最近常爱去什么地方?” “巡捕官巴巴地将我叫来,就是问那厮的风流债啊。”年轻衙役笑着说。 崔阜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这可关系到你是否能做捕快!” 闻言,年轻衙役立时收敛笑容,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胡管事接管昌隆有些年头了,平日里嫌麻烦,不常回西市的家,又按捺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龌蹉心思,就在外头包养了个风月场中的女人,在挨着酒坊不远的地方买了处小宅子,日日做那露水夫妻,也是有模有样,好不快活。 至于小宅子的地址,女人长什么样,胡管事每日几时离家,几时归家,年轻衙役不消崔阜细问,都一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不含糊。 “得了,你去吧。”崔阜心下满意,摆摆手道。 “叔,你瞧我晒了大半年了,皮都脱了三四回,我如今几时能做捕快?你倒给个准话啊。”年轻衙役站着不走,嘟囔道。 “才大半年,你这就叫苦了?想当年……”崔阜摆出长辈的架势说教。 “那我接着晒去,走了。”年轻衙役不待他说出下文,已然飞奔而去。 “崔顺……你这臭小子!”崔阜张口就骂。 被他们叔侄这么一打岔,适才紧张的气氛略有些缓解。 顾世根忍不住问:“青竹,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花藕 “如今,我只等满仓哥来了。”顾青竹灿然一笑,藏着女孩子的调皮。 正当顾世根想细问的时候,诊室的门开了,谭立德和章平津满身血污地走了出来。 一直盯着门的顾大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谭立德的衣角,急切地问:“我爹怎么样了?” “姑娘莫急,你爹性命总归是保住的,他这会儿喝了麻沸散,还昏睡着,你等会儿就可以见他了。”章平津跨前一步,拦住顾大丫道。 旁边的伙计将谭立德让进内堂休息,他到底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适才站了一个多时辰接骨,腰酸背痛,终是累的。 “他……他的腿会好的吧?”顾世根等人围拢过来,一脸期待地问。 章平津望了他们一眼,面色沉静道:“他的腿伤得很严重,又耽搁了太久,落下残疾是肯定的,我说句实话,日后能不拄拐走路,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爹!”闻言,顾大丫一头扎到顾青竹身上,哭得涕泪横流。 顾青竹心痛不已,揽着她,陪着落泪。 “就没别的法子了?这可是南苍县最好的药行啊!”顾世根红了眼圈道。 章平津眼眸微动:“你也瞧见了,是谭先生亲自给接的骨,我也就是帮着打打下手,医者已经尽了力,剩下的还要你们全心伺候着,但愿他能恢复得好一点。” “可我们在这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酒坊是回不去了,若是回顾家坳,不要说十多里山路难行,就是回翠屏镇的牛车,他也没法坐啊。”顾青水眉峰紧拧,着急地说。 “如今,福叔伤重,每日还需换药喝药,咱们只能先找家便宜的旅店安置下来,等他的伤好些了,咱再说回去的事。”顾青竹抹了眼泪道。 “我自是知道这样安排好,可吃饭住店都得花钱,咱们手上所有的钱都凑了那二十两,又哪有闲钱!”顾世根深深叹了口气。 “钱,我有!”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满仓哥!”顾青竹惊喜地回眸。 顾大丫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也跟着满是哭腔地低唤了一声。 梁满仓今日原本陪着县老爷苏瑾,在县学里见首席学官沈鸿沈教谕,他是个五十岁开外,和蔼可亲的老头儿,眼见着马上就要举行秋试了,两人商议着如何安排南苍县县学里的生员参加。 崔阜将顾世福送到德兴,就派了衙役骑马去通知梁满仓,为防他心急,只说顾青竹来找,并未提及顾世福的伤。 但这也引得他坐立不安,等他好不容易挨到苏瑾回衙门,却发现顾青竹并不在,他更加急了,打马跟着衙役,一见是来德兴药行,便知出事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梁满仓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追问道。 “嗳,说来话长……”顾世根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 梁满仓闷头听着,脸上怒气渐盛,拳头捏得咯咯响。 崔阜上前,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梁满仓的肩上,转头对着其他人说:“当下还是照顾村长要紧,你们若信得过我,我带你们去一家旅店,若是打算住十天半个月的,价钱我还可以帮你们再谈一点下来,他家门面小,又不在西市繁华地段,但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弄巷就能到,看病抓药都很方便。” “你对南苍县了如指掌,我们当然信你,还请等福叔醒来,再做安排。”顾青竹拉着顾大丫一起矮身行礼。 “那你们先抓药吧,他伤势严重,今明两日最是凶险,谭先生不放心,说要留他在药行暂住一两日,方便随时看诊下药,这样一来,你们也好有时间出去找安置的旅店。 另外,谭先生还说,顾姑娘与德兴有缘,手头若不宽裕,药膏和药材费可暂时赊欠,待日后方便了再给。”章平津将两张药方递给顾青竹。 “那真太谢谢了!”顾青竹连连致谢。 顾大丫到底不放心她爹顾世福,见顾青竹在抓药,她便一头扎进了诊室。 入目便是顾世福惨白的脸,紧闭的眼,不知睡梦中在想什么,亦或是疼的,他浓黑的眉毛一直没有舒展,眉心更是皱起深深的川字。 顾大丫不敢哭,只小心跪在地上,抓着他粗糙的大手。 大掌温热而厚实,令人无比安心。 麻沸散的药效很快过去,顾世福被疼醒,睁眼就看见顾大丫红鼻子红眼睛地跪坐在床榻前,他艰难地抬抬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发,可疼痛和疲惫让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顾大丫,她顺着手臂看向顾世福的脸,惊喜道:“爹,你醒了!” “福叔!”顾青竹听到声音,小跑着进来看。 诊室狭小,其他人挤不进来,全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们都好吧,其他人呢?”顾世福的目光从每个人脸滑过,哑着嗓子问。 顾世根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安慰道:“我们都没事,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我的腿是不是截断了!”顾世福腿疼得十分厉害,冷汗涔涔地问。 “福叔,没有的事,是谭先生亲自给你接的骨,过几天就好了!”顾青竹上扬嘴角,故作欢快地说。 “那咱们走吧,别白占人家的床铺。”顾世福说着,就想起身,却一时颓然无力,撑都撑不起。 顾大丫一把抱住,将他扶睡下:“爹,谭先生留你在这里住两日养养伤,还说可以赊欠的,你就别担心钱了。” 重新躺下的顾世福心里明镜似的,德兴药行每日看诊的人不断,他若不是极重的病情,哪有一间诊室专给他用的,还一用两三天。 “福叔,你且养伤,我们去去就来。”顾青竹看了眼顾大丫,后者咬唇答应。 “嗯。”顾世福闷哼了一声,那种蚀骨的疼痛再次漫上来,席卷所有。 众人退了出来,顾世根留下方奎在药行,以防万一有事,又让其他人回酒坊收拾东西,他们既然不干了,不如早些离开,省得被人赶着扔出去。 顾青竹、梁满仓和顾世根跟着崔阜去看旅店,果然如他所说,从一条偏僻的小巷穿过,就是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店主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妻,雇着两个中年妇人,店内洁净整齐,被褥草席干爽舒适。 顾世根和顾青竹各处看了看,都很满意,遂定了男女两间,因着他们一下子订十天,店主给他们打了八折,价钱可算是顶顶实惠的了。 梁满仓付了定金,几人出了旅店,崔阜赶着去衙门,简短说了几句就告辞了,顾世根怕酒坊里的人再闹打起来,遂也匆匆走了。 “满仓哥,现下可有啥吃食最馋人?”顾青竹若有所思地问。 梁满仓想了想道:“这时节太热了,吃啥也没胃口,前两日风塘送了一些初生的藕来,生吃脆甜多~汁,炒着做菜又甜又嫩,这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香花藕,咱们顾家坳可没这个,你若想吃,我领你去风塘讨几个来尝尝。” “好呀。”顾青竹领头便走。 梁满仓满脸狐疑地看她,催着追云赶上去:“青竹,你不是为了吃吧,到底要干什么?” “等得了香花藕,我再告诉你。”顾青竹抿唇道。 梁满仓翻身上马,朝顾青竹伸出手:“那上来吧,这样快点。” 顾青竹毫不犹豫地跟他共乘一骑,两人驱马前行,很快就到了千亩风塘。 看塘的中年仆人最有眼力劲儿,他认得梁满仓身上穿的玄衣皂靴,知他是衙门里的人,遂堆起满脸的笑容,朝他作揖:“官爷,有何贵干?” “无甚大事,只是怨我多嘴,前几日,慕老爷送了些香花藕给衙门里做菜,我这妹妹今儿被我说馋了,非闹着来看。”梁满仓抱拳回礼,笑着道。 中年仆人看着顾青竹,嘿嘿笑了一声,“这也难怪姑娘,慕家的香花藕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就这时候有,你瞧,这会子荷塘里的荷叶未败,芙蓉正盛,莲蓬初结,塘中藕更是甜如蜂蜜,脆过苹果。” 顾青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千亩荷塘中,荷叶田田,菡萏莲蓬掩映,风过处,绿叶翻滚,清香扑鼻。 “你来看看就好了,可别再每日闹我。”梁满仓故意说道。 中年仆人闻言,笑着说:“姑娘大老远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你们在凉棚里稍待,等我采些给姑娘带着。” “谢谢大叔!”顾青竹盈盈施礼。 中年仆人连连摆手,挂着一脸笑,推了小舟,下到塘里,不一会儿就被宽大的荷叶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中年仆人半身湿漉漉地回来,他的小舟里躺着四五节雪白如美人手臂的藕,另有七八只粉嫩娇艳的荷花和碧翠饱满的莲蓬。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顾青竹抱着用一大张荷叶包着的一捧,感激道。 “姑娘客气了,我们老爷说,这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若是真得了谁的欢喜,自然要赠与一些的,这都是情分。”中年仆人低头拧自个的衣裳,脸上浮着一抹淡然的笑容。 既得了想要的东西,顾青竹告辞,复又和梁满仓一起骑着马离开。 正当这时候,一叶小舟靠岸,舟中有一束芙蕖花骨朵,一个穿着烟波色雪绢长衫的俊俏男子走了下来,他望着远去的人和马,拧眉问:“老邓头,那两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邓一江慌忙掸了掸衣裳,躬身行礼:“三爷,那是姑爷衙门里的官差。” 慕锦成抻着脖子,远眺越来越远的黑影,“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上次老爷送了香花藕到衙门里做菜,小姑娘听他哥说得眼馋,特意缠着来看看,我晓得年轻人脸皮薄,想要又不好开口,我就折了几枝送她,当个新鲜玩意儿。”邓一江笑笑说。 “哥哥,妹妹?”慕锦成小声嘀咕了一声,凤眼微眯。 其实他早认出四蹄雪白的追云,那骑马的自然是梁满仓无疑,至于顾青竹那一身浅海棠色的襦裙,更是眼熟得很,她的一颦一笑,到哪儿仿佛都带着光,自然一眼可见。 虽说,风塘是南苍县夏日必玩的地方,可这两人如何有此等闲情逸致结伴同游?难道衙门、织坊这么闲的! “三爷,你说什么?”邓一江没听清,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慕锦成烦躁地一扬手:“无事!” 他向来喜怒无常,慕家上下早已见怪不怪,瞧着他径直甩手走了,邓一江小跑着喊:“三爷,舟里还有荷花呢!” “你再采几枝全盛的,一并送到府里松芝院去,就说是我孝敬老太太的。”慕锦成头也不回地走了,宝应屁颠颠跟在后头。 且不说慕锦成又到哪里厮混解闷,只说梁满仓和顾青竹离了风塘,直往崔顺说的小宅子去。 “卖香花藕……又脆又甜的香花藕……”顾青竹的声音如空谷黄莺,清脆而悠扬。 她换了件丁香色的麻衣,又将随云髻梳成了螺髻,鬓边碎发低垂,半遮住了眉眼,顾青竹从成衣店出来,梁满仓猛一打眼,差点没认出来。 这会儿正是未时正刻,胡宅里的女人刚刚歇午觉醒来,慵懒地倚在榻上,端起一盏热茶,拧眉嫌烫,又放了下来,突然听见顾青竹轻灵的吆喝声,只觉口舌生津,忙打发身边的婆子去瞧瞧。 “卖藕的,过来!”婆子开了门,大大咧咧地叫。 “婶子,你买藕吗?”顾青竹眉开眼笑地问。 “咋卖呀?”婆子盯着顾青竹怀里那一捧,不耐烦地问。 “不贵,不贵,四两银子一节。”顾青竹朝她伸出四根水葱似的手指头。 “你疯了吧!”婆子上下打量顾青竹,见她神色自然,眸色清明,根本不似糊涂的样子。 “香花藕,食在当下,又脆又甜,消食清热,补血养人!”顾青竹并不睬她,只朝半掩的院门里大声吆喝。 婆子气得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去,关上了门。 顾青竹也不急,只在他门前吆喝,有过路的想买,都被四两一节的价钱吓走了。 过了会儿,胡宅的门又开了,这回走出个雾鬓风鬟,娉娉婷婷的年轻妇人,只见她满头珠翠,着一身杏色软烟罗长裙,衬着纤腰丰乳,愈发显得姿容妍艳,媚骨天成。 妇人抬起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向顾青竹招手:“到底是怎么个好东西,要卖四两银子一个?” “夫人,这可是千亩风塘的香花藕,您瞧这芙蓉和莲蓬都是一处采的,正鲜活,这个时节,若有一室荷香,再添一碟嫩藕,沉心静气,抚一曲高山流水,恐怕连暑气都消了一半呢。”顾青竹笑盈盈地说。 “你还晓得高山流水呢。”妇人掩唇俏笑。 顾青竹装傻:“我哪里知道什么高山低山,不过是听戏文里这样唱。” “若我买了你的藕,这些荷花和莲蓬都须送给我。”妇人嗅了下鼻子,淡雅的香气十分好闻。 顾青竹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还有这张荷叶,若你愿意尝尝,我还可以为你煮一壶消暑茶饮,味道清香怡人,包你喜欢。” “那就随我来吧。”妇人被她说动了,摇着帕子,袅袅娜娜地走了。 顾青竹赶忙跟上。 到底是外室,进了门,顾青竹发现胡宅并不大,只是两进的房子,使唤的人也不多,妇人跟前也就是一个婆子带着一个总角小丫头。 顾青竹放下荷花莲藕,妇人打发婆子去取了个敞口蕉叶瓶,饶有兴致地插花。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领着顾青竹去厨房,这会儿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却也只有一个婆子在忙忙碌碌,小丫头传了话,也不多待,转眼就跑没影了。 “胡爷就要回来了,我这里忙得不可开交,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还要做什么藕,真是矫情!”听了小丫头转述的话,婆子气哼哼地低语。 “婶子若是不嫌弃,我来帮你做藕片。”顾青竹笑眯眯地说。 “你行不行?”婆子狐疑道,似乎不太信任她。 顾青竹并不恼,只扬扬手中的荷叶道:“凉拌藕片有何难的,夫人还让我煮荷叶茶呢。” “即如此,你便做吧。”婆子乐得快活,自忙去了。 厨房里的刀笨拙口钝,顾青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在磨刀石上,三下五除二磨得锋利。 荷叶洗净,切一指宽的丝,在陶罐里煮半刻钟,放糖调味,最后滤出荷叶,将碧绿的汁水倒进茶壶,消暑化食的荷叶茶就做好了。 又将嫩藕切成极薄的薄片,在滚水里焯烫三五息,而后捞出沥水,为快速降温,用大碟装着放在冰块上,这样可以保持鲜脆的口感。 酸甜汁的调配是凉拌藕的灵魂所在,所幸厨房里调料齐全,顾青竹一点点添加尝试,终于配到清淡适宜的味道。 “马上就要上菜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磨叽!”厨房的婆子拧眉道。 顾青竹将酸甜汁淋入藕片,抬头道:“这不是好了嘛,半点不耽搁。” “我尝尝,免得到时连累我挨骂!”婆子拈了一块吃吃,半晌没说话,端自己的菜去了。 顾青竹端着藕片和荷叶茶跟在婆子身后,走进饭厅。 这会儿,餐桌旁的花架上正摆着那瓶荷花莲蓬,胡管事正坐在妇人身边,摸着她滑腻的手,将一枚碧绿的玉戒指套在她手指上。 “瞧着色正通透,是块碧玉好料,你最近发财了?竟买这么好的东西!”妇人倚在胡管事的怀里,举着手端详戒指。 “你不是一直惦记旁人有自个没有嘛,今儿刚好酒坊里那几个乡巴佬赔了二十两银子,我添了点,便给你买了。”胡管事搂着她,突然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作死呢,有人!”妇人含羞带怯的娇嗔,旋即理了理云鬓,坐直了腰身。 他们打情骂俏,恐是惯有的,厨房婆子眼皮都不抬,自顾忙着摆菜。 “夫人,请尝尝荷叶茶和凉拌藕片。”顾青竹倒了两杯茶递过去。 胡管事听着完全陌生的声音,这才抬头,有些惊讶地盯着顾青竹看,只觉面前的女孩似曾相识。 妇人见男人紧盯着顾青竹不错眼,不由得娇娇柔柔唤了一声:“爷,喝茶!” 胡管事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敷衍地赞叹:“好茶,好茶!” “我瞧着,还是上些酒才更合你的心意呢。”妇人夺过他的茶盏,她身边的婆子立时去了。 顾青竹伺立一旁,等他们酒足饭饱,上前说道:“夫人,我的银子是不是该给我了?” “什么银子?”胡管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茶也喝了,藕也吃了,你是有身份的人,总不好欺负我一个乡下丫头,说话不算话!”顾青竹冷声道。 “嗬,赏你几个铜板,快滚吧!”胡管事从袖袋里摸了摸,扬手将铜板扔在地上。 哗啦啦洒落在地的铜板四处滚动,散得到处都是。 “我要的可不止这些!”顾青竹上前一步逼视着他。 胡管事已经微醺,但他能听出顾青竹话里满满的怒意,他勉力睁开眼“你到底要什么!” “要你的命!”一个男人自房梁上飘然而下,沉声爆喝! 不待胡管事反应过来,一柄长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他身旁的妇人哪见过这种事,大叫一声,吓得昏死过去,其他人尖叫着夺门而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你要什么……只管拿。”胡管事顺着白森森的刀刃看过去,只见一身玄衣,蒙着面纱的黑面罗刹,惊得他语无伦次。 “我来问你,适才,你说的酒坊乡巴佬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满仓厉声道。 “好汉,你是江湖豪侠,这点小事也管?”胡管事脸色铁青地嘀咕。 梁满仓一言不发,只将刀口无声地往前一递,他粗壮的脖子立时被拉出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溢出,凝结在刀口上。 胡管事吃痛,险些跪倒,他生怕梁满仓直接宰了他,不禁连声讨饶:“我说,我说!” “昌隆酒坊是钱家的,这次酿酒出了纰漏,东家哪肯罢休,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更可恨那些个没见识的乡下人非要较真苞谷和酒曲,这些是我能左右的?我骂了他们两句,居然还要顶嘴,这不,一下子没收住手,就把人打了,不过,顶多断一条腿,死是死不了!”胡管事耷拉着脑袋,边说,边不时偷瞄梁满仓。 “你问他们索要一百两赔偿又怎么说?”梁满仓虎目圆瞪。 “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东家的意思!”胡管事见梁满仓似要发怒,赶忙大叫道:“这酒坏了,我半年的工钱跟着泡了汤,他们又怎能逃得过,一百两,在大富大贵的钱家不过毛毛雨,还不知够不够让钱二爷消气的。” 梁满仓冷哼一声:“你张口一百两,闭口一百两,我怎么听说,他们已经给了你二十两?” “那……那是赎人的!”胡管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他想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所以,你就私吞了这笔钱?”梁满仓嗖了拔出短匕,指着地上妇人的手指。 只要他将寒光闪烁的匕首扔过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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