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了一层不可见的“帷幕”——略微冰凉的触感之后,他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他进入了永恒风暴的基底,进入了这个被封锁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秘境的最深处。 暗蓝色的空间内,万事万物都静滞在久远的过往时空中,黑沉沉的海水如冰封般凝固着,无数扭曲怪异的“神明影像”在空间边缘维持着进攻时的姿态,龙群的身姿也被冻结了下来,成为这静滞时空中的一部分幻影,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整个静滞时空的最深处,那座由金属打造的、优雅洁白的“高塔”仍然静静地耸立在海面上。 那直指苍穹的姿态时至今日依旧深深地烙印在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脑海中。 安达尔和赫拉戈尔在海面上滑翔着,向着高塔所在的方向飞去,这片空间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双翼划过空气的声音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声响,但很快,又有别的声音传入了两位巨龙耳中——那是仿佛晶体渐渐开裂的脆响,轻细地传来,却在这个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赫拉戈尔下意识地抬头,他看到静滞时空上方的那层半透明“球壳”上正渐渐蔓延开细小的裂缝,球壳外面有混沌的阴影正在缓缓旋转,厚重的海洋水体中出现了不可名状的光流。 安达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祂正在进攻这处空间……我原以为这里能抵挡更长时间。” 赫拉戈尔的声音十分低沉:“一百八十七万年前,这里便没有成功挡下祂,一百八十七万年后的今天照样不可能——不过没关系,一切已经改变了,历史不会在这里重复。”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高塔”周围最后一圈金属圆环,靠近了高塔上半部分的某处平台,他们向着那里降下高度,巨龙的身影在半空便开始变化,几乎眨眼间,庞大的龙躯便化为了人形。 赫拉戈尔稳稳地站在了一处半月形平台的边缘,在他身旁,安达尔的身影也跟着降落下来——然而老迈的议长脚下一个踉跄,在降落的最后一步险些跌倒。 赫拉戈尔赶忙伸手扶住对方,后者站稳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我太多年没有飞行了……之前被欧米伽控制着还好,现在却几乎没办法平稳降落。” 赫拉戈尔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平台的尽头。 一个身披淡金色长袍的身影站在那里,随着赫拉戈尔的目光望去,那个身影似乎朝这边回了一下头——但这仅仅是个幻觉,在下一秒,那个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了。 那是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他——只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幻影。 安达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似乎想开口,但最后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摇摇头,迈步向前走去,赫拉戈尔则紧随其后——他们越过平台前端,越过了那个已经消散的身影曾经站过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走过了平台另一端的弧形通道,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们最终来到了“高塔”临近最高处的一道阶梯尽头。 一道巨大的闸门静静地立在他们面前,闸门旁边,站着一个有着灰色短发、鼻梁高挺、面庞坚毅的中年人——那赫然是圣龙公国的统治者,巴洛格尔·克纳尔大公。 “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赫拉戈尔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巴洛格尔的目光在赫拉戈尔和安达尔之间移动,总是过于严肃的面孔上竟也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找不到这个位置了——在看到你们飞来的时候,我还想过要不要在这里亮起灯光为你们引路。” “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找不到这里了……”赫拉戈尔轻轻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闭上眼睛的时候,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楚。” “感慨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要完成最后一步,”安达尔苍老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的“叙旧”,“巴洛格尔,检查过了么?” “在等你们的时候,我大致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永恒风暴的力量和众神的力量共同静滞了这里的一切,岁月没有摧毁我们的心血——它仍然和当年一样状态良好,甚至连一丝老化都没有。我刚才成功启动了通往深层的升降机,并激活了深层的能源组,这稍微松动了当前这个时空,我想这样就算为出发做好准备了。” 赫拉戈尔注视着巴洛格尔的眼睛,忍不住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是最优秀的机械师……” “承蒙您的夸奖,首领。”巴洛格尔说道,同时向旁边让开半步,做出邀请的姿态,“来吧——我们三个离开岗位太久了。” 古老沉重的闸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在这静滞的时空中,一百八十七万年的岁月丝毫没有腐蚀掉巨龙们曾经举全族之力创造出的奇迹——安达尔和赫拉戈尔迈步走入大门,而灯光则随着他们的进入逐一亮起。 巴洛格尔紧随其后。 他们穿过一条很短的走廊,穿过了以人类之躯而言过于庞大的连接口,他们抵达了一处环形平台,圆柱形的升降机已经在此等候。 升降机表面有灯光闪烁,光洁的合金外壳上用简洁明了的符号标注着有用的信息——那是和一百八十七万年后奢靡腐朽的塔尔隆德截然不同的风格,赫拉戈尔已经很多年不曾看过了。 升降机无声向下,将三名化为人形的龙族送往这座“高塔”的深处——他们在电梯井内穿过了一道道隔离护壁和厚重的闸门,整个下降过程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升降机才在一处宽广的、仿佛操控室一般的地方停下。 走出升降机之后,赫拉戈尔眼前的灯光同步明亮起来,他看到了宽阔的大厅,大厅以古老的龙族风格立着一根根支柱,支柱间又有许多座椅,一切都如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他们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席——三张坐席是如此明显,它们就位于大厅的前端尽头,时隔漫长时光仍然崭新如初。 一阵微微的震动从外面传来,空气仿佛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恶意和疯狂气息,强大的超乎凡人想象。 然而和过去一百多万年里比起来,这股气息已经削弱了无数倍,甚至到了赫拉戈尔可以凭借意志力与之抵抗的程度。 他知道,这种“削弱”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换来的。 三人没有交流,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巴洛格尔开始操作他面前的许多按钮,安达尔启动了自己负责的系统,赫拉戈尔将手放在坐席前的一处水晶凸起上,精细地操控着水晶中的许多魔力支路——于是,一个古老的造物渐渐从尘封中苏醒。 在他们面前,巨大的弧形窗口明亮起来,变成了显示出外部景象的投影帷幕,在清晰的影像中,可以看到“高塔”附近的天空,看到那些正不断渗透进来的光芒,以及在天空中静止着的龙群幻影。 安达尔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些龙群幻影上,他的手放在坐席右侧的某个面板旁,但在执行操作之前,他还是不禁轻声说道:“要再看两眼么?启动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赫拉戈尔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昔日的幻象上,他在那些影像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许多身影,曾经的朋友,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子女……那些在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忤逆之战中逝去的名字在他心底缓缓流淌出来,然而他却闭上了眼睛。 “导航员安达尔,我授权你激活引擎——让这些幻影解脱吧,他们已经长驻在我们心中了。” “是,舰长。” 安达尔深吸口气,激活了系统的最后一个流程。 下一刻,低沉的轰鸣声从这庞大而古老的巨兽体内传来,整个大厅的震动预示着这推迟了上百万年的“初航”终于启动。 赫拉戈尔感觉到了平缓却坚定的加速。 在外部,静滞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时空终于开始崩解,海面开始涌动,古老的幻影逐一消散,位于漩涡中心的金属“高塔”也开始一点点上升——它那隐藏在深海中的完整身躯渐渐浮出了水面,先是利剑般指向天空的舰首,接着是巨塔般的舰身,随后是排列在舰身中段的辅助引擎组,隆起的反应堆阵列,天线与雷达系统,以及规模巨大的主引擎喷口…… 这不是塔。 这是一艘飞船。 第1033章 沐浴星光 静滞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时空渐渐崩解了。 历史之轮重新开始转动,曾经被停滞的一切都挣脱了束缚,冻结般的海水重新涌动起来,愈来愈强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旋涡,覆盖这处空间的“球壳”无声无息地破碎,与倾盆大雨一同落下的,还有来自遥远塔尔隆德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疯狂和混沌的低沉吼叫。 天空仿佛倾倒般崩塌下来,组成永恒风暴的庞大云墙、气旋以及被裹挟在气旋中的无数吨海水化为了一场恐怖的海上暴风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龙吼在云层深处起伏,一切宛若末日降临,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体积巨大的古代飞船迎着狂风,继续缓缓上升着。 这是糅合了一部分起航者科技的星舰,是一百余万年前强盛无匹的巨龙文明倾尽全族之力创造出的奇迹,这个奇迹晚了很多年,但今天,它终于出发了。 “暴风雨产生了很大扰动,姿态矫正引擎正在自动回调飞船倾角,”巴洛格尔坐在首席机械师的操控席前,一边监控眼前面板上的数据一边飞快地说道,“不过它的作用有限,‘塔尔隆德号’已经开始偏离预定轨迹了。” “只要能升空就可以,继续加速,继续爬升……不必在意目的地和具体的航线,也不要在意返航,升空就是成功……”舰长席前的赫拉戈尔轻声说道,“可以做到么?” “这当然没问题,”巴洛格尔略一思索,自信地点头说道,“不过接下来的晃动一直都会很强烈,我恐怕没办法消除所有的震动和偏移……” 导航员安达尔笑了起来:“这点晃动还不算什么——我们能让这个大家伙飞起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毕竟这东西设计之初可不是靠三个人就能操控的。” 这老迈的巨龙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目光扫过了身后空荡荡的控制大厅——这偌大的空间内排列着十几个空着的坐席,每一个坐席前的投影帷幕上都闪烁着一个早已消逝在历史中的名字,那些原本应该随着这艘船一同起航的同胞们……在出发之前,便永久地坠落了。 赫拉戈尔注意到了安达尔的视线,他循着对方的目光扫过控制大厅,片刻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们替他们上去看看。” “当然,我们会的,”巴洛格尔语气低沉地说道,“不过……要做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几乎在巴洛格尔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剧烈的晃动骤然传遍了整艘飞船,中间夹杂着无数混沌不清的、又像嘶吼又像雷鸣的巨响,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压力穿过了遥远的空间距离,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护盾和合金,惊涛骇浪般涌入了控制大厅。 大厅内,赫拉戈尔、安达尔和巴洛格尔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几乎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可怕力量,他们的感官被无数呓语声充斥着,来自神明的知识冲击着他们的心智防线,在摇摇欲坠的视野中,他们看到了幻象,看到飞船正笔直地冲向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地狱深渊,看到无数阴暗的裂口覆盖天空,看到足以令凡人疯狂的各种庞大事物争相伸出长长的肢体,尝试拖拽、摧毁这艘尝试离开星球的舰船…… 神明追上来了。 然而下一秒,这些可怕的事物便骤然消失了,赫拉戈尔三人再次回到了冰冷却安全的现实世界,他们喘着粗气,直到安达尔第一个打破沉默:“欧米伽在争取时间。” “也只能争取最后一次了,”赫拉戈尔脸色糟糕地说道,“我能感觉到……神明已经离开塔尔隆德,祂正在向着这边靠近,下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就是祂的本体了。” 巴洛格尔低头看了一眼仪表数据,语速飞快:“现在的高度还不够,我们还没有冲出去——抓稳,我要解除所有引擎的限制了。” 片刻之后,一阵持续不断的震动便传入了大厅,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加速感和眩晕感涌了上来,庞大的古代飞船已经越过了昔日永恒风暴的云墙界限,它升入蓝天,并开始缓缓调整角度,以一个倾角进入后续航线,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赫拉戈尔的脑海中便隐隐约约传来了疯狂混乱的咆哮声。 一旁的安达尔显然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样子我们把祂气的不轻啊……” “当然,”赫拉戈尔艰难对抗着源自灵魂层面的压力——尽管人神桥梁已经切断,“众神”的力量已经被欧米伽削弱到临界点以下,然而在恢复了自身的意志之后,这股来自神明的精神力量仍然让他有种随时会陷入崩溃疯狂的感觉,他咬着牙,尽管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敢肯定自己此刻一定神色狰狞,“毕竟……我们在做的可是最终极的‘忤逆’……” 安达尔强撑着抬起了视线,看向投影帷幕上呈现出的遥远蓝天,在潮水般不断涌来的精神污染中,他却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最终极的“忤逆”啊…… 它不是违背教义,也不是否认信仰,甚至不是弑杀神明——对于在凡人思潮中诞生、依循规则运行的神明而言,这些悖逆之举其实都远远算不上终极的“忤逆”。 最终极的忤逆,只有当凡人战胜了他们最原始的枷锁和禁忌,挣脱了他们最初的摇篮和襁褓,踏出真正“成年”的一步时才会发生。 最终极的“忤逆”,是踏入星空。 这代表着凡人种族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代表着一个在摇篮中成长的幼童真正有了脱离摇篮的行动,它有着无与伦比的象征意义,它值得整个世界的喝彩——却超出了所有神明的承受极限。 因为不管哪一个神明,他们诞生、存续的所有“情报”,都是建立在这颗星球上的——这一点,就连安达尔都用了很多很多年才想清楚。 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平复了下来,之前仿佛要沸腾般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冷静,他轻轻呼出口气,手放在了坐席左前方的一处面板上方。 安达尔抬起眼睛,看向投影帷幕所呈现出来的外部天空——那天空倾斜着,边缘呈现出一个广角的弧度,他看到阳光从帷幕的侧后方照射过来,在所有的云层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而在金光边缘,他已经可以看到弯曲隆起的大地,看到天顶尽头隐隐约约的星光。 飞船的震动减弱了一些,投影帷幕呈现出的影像变得昏暗下来,恢弘而灿烂的星空一点点从天空的背景中浮现出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了,唯有各种仪器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嗡声从四周响起。 这一切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随后一阵前所未有的震动传遍了整艘舰船,与震动一同出现的,还有来自远处某个舱段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整个控制大厅的灯光都暗淡下来,紧接着所有的报警系统便都响起刺耳尖锐的警报声,紧急状态的橘黄色灯管在各个通道口闪烁着,舰载系统疯狂播报着各个舱段的受损详情,赫拉戈尔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倾斜了过来,眼前帷幕上的景象也开始产生翻滚,下一秒,他便听到了巴洛格尔的喊声:“二号引擎脱离船体!天线舱全毁!维生物资舱全毁!一号反应堆全毁……祂追上来了!!” 安达尔奋力抓紧了座椅,在翻滚中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看向侧前方的投影帷幕,帷幕上呈现出的是飞船外部的情景,那是恐怖至极的景象: 他看到飞船外的天空中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缺口,缺口中遍布着疯狂冰冷的眼睛,一个狰狞扭曲、由无数错乱肢体拼凑缝合而成的巨龙身影正攀附在飞船尾部的外壳上,正在摧毁这艘龙族创造出来的心血结晶—— 飞船的一部分引擎被彻底摧毁了,残破扭曲的钢铁正旋转着坠入下方厚重的大气层中,船壳侧面破开了数个巨大的洞口,厚重的护盾和坚韧的合金外壳仿佛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碎,大量设备和气体、液体就如破碎的内脏般从洞口中喷涌出来,混杂着灼热的烟雾冲入太空,而在造成如此巨大破坏之后,那错乱之龙仍然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祂仍然在不断拆毁飞船的结构,同时不断沿着船身向上攀爬,向着核心舱的方向爬行! “稳住姿态——我们还有三个引擎!”赫拉戈尔高声喊道,将巴洛格尔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当前,“继续拉升高度,我们就要成功了!” “祂会在那之前拆掉整艘船的!”巴洛格尔一边拼尽全力操控设备一边大喊着,“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武器么?!” “迈向星空就是最大的反击——”赫拉戈尔站了起来,他用力抓着座椅的靠背,手指甚至深深陷入了合金铸造的板材中,“你们看,祂已经很弱小了!” 安达尔瞪大眼睛看着飞船外传来的情景,在克服了一开始的紧张混乱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攀爬在“塔尔隆德号”外壳上、呈现出可怖姿态的错乱之龙,其实已经和这艘飞船差不多体型! 在不久前,祂还如一座城市般巨大,遮天蔽日地漂浮在塔尔隆德上空,然而现在……祂再一次大幅度衰弱了! 巴洛格尔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开始想办法恢复飞船的姿态,拼尽全力调整着剩余引擎的平衡——自动系统已经被彻底摧毁,他只能手动来对抗错乱之龙造成的破坏和晃动,而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效果:尽管飞船摇摇欲坠,尽管所有系统都在疯狂报警,但这艘船仍然在一点一点地向着星空爬升! 星光开始照耀在这艘舰船的外壳上,来自大地的引力正在消退,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而在他眼前的投影帷幕中,那攀爬在飞船外壳上的错乱之龙变得更小了一些,现在祂几乎已经只有整艘船的三分之一大小了。 赫拉戈尔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尽管这艘船上只有三名巨龙,然而只要有他们三人站在这艘船上,只要他们在向着星空迈进,这场“成年”的仪式就在进行。 对于在“象征意义”中诞生的神明而言,象征性的过程对他们的影响就如宇宙的真理般绝对。 所以,忤逆的最后一步才必须由凡人自己来完成——欧米伽不能代劳,异族人不能代劳,任何人都不能代劳。 飞船的尾部再次传来一次爆炸,刺耳的警报声变得愈发尖锐且令人烦躁,在连续不断的晃动和震荡中,赫拉戈尔毫不犹豫地下令:“抛掉所有返回结构和逃逸舱,把能量全都集中到主引擎——我只要它再坚持三分钟。” “有我在!它能坚持三十分钟!”巴洛格尔高声喊道,果断地执行着赫拉戈尔的命令,“都睁大眼睛——我们花了一百多万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股强劲的推力再次作用在飞船上,本已呈现出疲态的“塔尔隆德号”突然焕发出了最后一丝生机,它开始爬升,再次爬升——明亮的尾迹在它后方延伸着,厚重而洁白的大气层化为了它身后遥远的背影,它抛洒着碎片,拖拽着火焰和浓烟,如坠落的舞者般坠入星空,那扭曲的“众神”仍然攀附在它的外壳上,疯狂啃噬着核心舱的防护,祂的体型缩小了一点,又缩小了一点……直到被甩进茫茫太空。 凡人离开了自己的摇篮,神明被留在行星边缘的最后一道边界上。 赫拉戈尔感觉身体飘了起来,来自大地的最后一丝束缚悄然消散了,遥远的星光正照耀在塔尔隆德号的外壳上,星光又透过监视器传入控制大厅,壮丽绝伦。 而在星空深邃的背景中,一些原本被古老技术隐藏起来的庞大结构正随着“塔尔隆德号”的靠近而一点点褪去伪装,显露出真容。 他看向巴洛格尔:“机械师,打开穹顶和滤镜,我们进入目视观察。” “是,舰长。” 破破烂烂的核心舱外壳上,一道防护板悄然开启,遮光帷幕缓缓打开了,赫拉戈尔控制着魔力的流动,让自己慢慢漂浮到高强度聚合物制成的窗口前,眺望着外面苍茫的太空。 茫茫太空中,古老的卫星系统无声运行,废弃许久的空间站仍然在轨道上静静漂浮。 它们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无数年,等着当初被遗留在星球上的龙族们来到此处。 “我们追上来了……”赫拉戈尔忍不住轻声说道。 “只是暂时追上来了,”赫拉戈尔身后,安达尔的声音低缓传来,“留在星球表面的同胞们……造不出第二艘塔尔隆德号。” “但总会造出来的……哪怕从零起步。” 赫拉戈尔低声说道,随后从远方那些废弃卫星和空间站之间收回了目光,但在返回自己的坐席前,他突然感觉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看向弧线形聚合物穹顶的另一侧,下一秒,他看到了漂浮在太空中的事物,呼吸和心跳都瞬间停滞下来。 那是一团狰狞扭曲的残骸,是被缩小了许多倍的错乱之龙——昔日众神的种种特征仍然残留在祂混乱混沌的躯体上,然而此时此刻,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小。 仍然有残存的光辉在那团残骸之间游走着,作为一个神明,祂还没有完全“死去”,但祂此刻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赫拉戈尔紧绷着的面孔又慢慢放松下来,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团漂浮在宇宙中的残骸,看着它深处的光芒逐渐熄灭。 一个模模糊糊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的声音突然在他意识深处响起:“从今往后……你们就要自己走了。” “是,吾主。”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保护好自己。” “是,吾主。” “不要忘了偶尔回头看看……” “是,吾主。” “……” “是,吾主。” 第四卷 黎明之剑 第1034章 新起点 冰冷的星光跨越了无尽的距离,从宇宙深处抵达此处,清辉照射在塔尔隆德号破破烂烂的外壳上,仿佛为这艘古老的飞船镀上了一层银光。 巨大的飞船尾部,严重受创的反应堆舱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损管系统已经启动切断对应的能源通路,熄灭的堆芯有一部分暴露在太空中,逸散出去的某些液体在太空中沸腾着化为蒸汽,折射着地平线另一头传来的巨日光辉,竟显出彩虹一般的色彩。 引擎中微弱的光辉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下来——这艘建造自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飞船使用着和如今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技术,它不仅仅拥有反重力机构,也依靠工质引擎来提供升空阶段额外的推力,这是从起航者那里学来的技巧,而现在,这些技术打造出来的产物正在逐一“死去”。 “我们的主引擎熄灭了,姿态控制引擎组还有一点点动力,我尽量让飞船减速并维持在高位轨道上——虽然不久之后我们还是会飘走,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巴洛格尔说着,用力拍了拍面前的控制席,“唉,这东西也彻底坏了……我这边读不到三号反应堆的读数,但想来它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你还说主引擎可以在你手下坚持三十分钟,”赫拉戈尔看了首席机械师一眼,“现在二十分钟还没到。” “那是修辞,一点鼓舞士气的说法,”巴洛格尔很不在意地说道,“在那种情况下让引擎坚持完成最后的爬升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这大家伙已经在海里泡了一百多万年。” “我们都知道,它这一百多万年里可一点都没老化,”赫拉戈尔随口说道,接着他注意到一旁的安达尔一直都未开口,仿佛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不禁有些好奇,“安达尔,你在想什么?” “数自己的心跳,”安达尔语气低缓,“我已经很多年没注意到自己的心跳了……一直以来都是血泵和循环机共同维持着这具躯体的运行,我几乎忘了,自己体内还有一颗原始心脏……而且它到今天还在跳动。” “我还以为你那颗心脏早就摘除了呢,”赫拉戈尔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作为寿命较短的黑龙,你的原始心脏竟然到今天还没坏死么?” “我也感觉很不可思议——非常不可思议,”安达尔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随后他突然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你刚发现么?是从气体贮存仓传来的,”巴洛格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失重状态的大厅中慢慢漂浮着,“我们的过滤系统停机了,而且有一些废气进入了维生管道里。别担心,这些气体暂时要不了我们的命——龙的生命力还是很强的。” “啊,还真是‘好消息’,”安达尔摇了摇头,“那我们还能生存多久?” “不好说,这取决于飞船外壳还有多少泄漏点,以及我们的反应堆会不会提前爆炸,”巴洛格尔耸了耸肩,“控制台坏了,我已经完全没办法掌握飞船的情况——但从比较乐观的角度看,我们刚刚不是又多存活了几分钟么?这可是龙族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踏入星空,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每一秒都应该被记录在历史上。” 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赫拉戈尔则慢慢飘到了聚合物制成的穹顶旁,他注视着飞船外面的景象,浩瀚无垠的星空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一些遗憾,那些星星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尽管他已经离开大地,已经来到距离家乡如此遥远的地方,他和那些星星的距离却仿佛一点都没有缩小……塔尔隆德号就如孩童们折出的纸船一般,满载着孩子雄心勃勃的梦想和伟大的远航计划,然而事实上它只是被丢进了门口的小水沟中,刚刚飘出去几米远,便已经浸满了水,随时都要沉没了。 然而即便如此,这也是凡人迈出去的第一步——就像婴儿第一次尝试行走,或许只蹒跚着挪动了一下,或许下一秒就会跌倒,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就在这里,浸没在星光中。 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一道光辉突然出现在视野的边际,赫拉戈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看向穹顶的角落,看到星球的边缘正在那里慢慢移动——这艘飞船已经失去动力,它正在惯性的作用下慢慢翻滚着,而在这个翻滚过程中,它迎来了一次壮丽的日出。 巨日升起来了,在行星背后,一轮规模惊人的日冕正缓缓上浮,那带着瑰丽木纹的星体一点点挤进赫拉戈尔的视野,比在地表上看到的更加壮观,更加震撼。 整个控制大厅都浸没在辉煌的阳光中,即便遮光镀层还在发挥作用,这壮丽的光芒仍然有些刺痛了三名人形巨龙的眼睛。安达尔和巴洛格尔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赫拉戈尔身旁,他们聚集在聚合物制成的穹顶前,凝望着这前所未见的日出,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开口。 这里,一点都不逼仄。 …… 洛伦大陆,冬狼堡指挥所内。 “秘银之环没反应?跟秘银宝库联系不上了?”琥珀有些惊讶地看着高文,在确认情况之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应该啊……这么短时间秘银之环都出两次问题了……那帮巨龙的技术那么高超,应该不至于连个通讯系统都修不好吧……” “千百年来,秘银宝库都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高文的神色则显得更加严肃一些,“‘永不失误’是那些巨龙的标签……” “或许只是故障还没修好吧,”琥珀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作为曾经跟着高文一同造访过塔尔隆德的人之一,她比旁人更清楚那个巨龙国度的真实情况,在世人眼中充满神秘感的秘银宝库在她眼里也没太多神秘面纱,“毕竟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历史悠久,而且发展的非常庞大,保不齐那个叫‘欧米伽’的东西就出了点毛病呢……” 高文听着琥珀这乐观的判断,脸上表情却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手中静悄悄的秘银之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了和龙神恩雅的最后一次会面。 无法联络秘银宝库,无法联络梅丽塔·珀尼亚……这如果放在别的时候,或许只会让他疑惑一下,算不上什么大事,然而有了上次的塔尔隆德之旅,有了刚刚爆发的战神神灾,事情便由不得高文不多想了,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丝不安,尽管这不安毫无根据……却一经冒出便挥之不去。 这些事情发生的是如此巧合,而神明的动荡又是波及整个世界的事件,恩雅以及整个龙族似乎都始终在关注人类世界的神明异变,现在战神陨落了,塔尔隆德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和洛伦大陆断了联络……在那遥远的巨龙国度,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思索中,高文让自己的精神沉静下来,他集中注意力,脑海中无形的连接随之建立起来——一幕从太空俯瞰大地的视野映入脑海,洛伦大陆以及周边海域的情况进入他的眼帘,他谨慎地移动着来自同步卫星的视野,尽可能地尝试往洛伦大陆北方“看”去,以期能够观察到什么。 然而这故障卫星的视角终究有限,在越过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高文有些遗憾地收敛起精神,准备退出卫星视野,但在意识连接中断之前,他突然注意到脑内画面的北部边缘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闪光。 那闪光出现了很短暂的时间,随后又有几次较小规模的闪光从同一个方向照射过来,一开始,高文还以为那是阳光反射在行星云层上导致的镜头光晕,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东西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很快,闪光结束了,来自卫星的监控影像平静下来,然而在画面的上端边界,却有一些仿佛受到能量干扰的细微纹路残留着,一时间无法消散…… 几分钟后,高文退出了卫星的监控视角。 他仍旧看不见视野范围之外的景象,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塔尔隆德一定发生了大事! 琥珀已经注意到高文突然走神,她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意识到对方又在“神游天外”之后,她非常自觉地做起了护卫的工作,就这样一直在旁边守了很长时间,她才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细微动作变化,便立刻凑上去问道:“哎,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高文身上有很多秘密,这种偶尔的离奇“走神”就是其中之一,琥珀对此非常好奇,但她从来没追问过缘由——她只知道一件事,每当对方这样走神一会,他似乎就能从某种神秘的渠道获得一些“启迪”……而关于这些启迪的内容,他偶尔会乐于分享出来。 “塔尔隆德应该出状况了,我有一种……感觉,”高文没法跟人解释自己的卫星视角,便语带含混地带过,“不过看上去应该波及不到咱们这边……”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紧张忙碌的前线指挥所景象映入他的视野。 军官和文职人员们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来自战区的情报,所有的通讯系统和调度单位都在全功率运转着,外面的空地上集结着刚刚从后方支援过来的医疗部队,而前线撤回来的伤兵以及阵亡者的遗体正从城堡两侧的阔道上通过——塔尔隆德太远,这场神灾所留下的烂摊子却近在眼前。 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高文循声望去,看到金发的索尔德林正朝这边走来,这位高阶游侠朝自己施了一礼,脸上带着郑重的神色:“冬堡方面刚刚传来新的联络——提丰人希望与我们进行正式的停战谈判。” “我们终于要回到谈判桌上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那么,提丰人有提到他们希望在哪里以及在何时进行这场谈判么?” “时间方面,他们只提到希望尽快,至于地点……”索尔德林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他们希望在缔约堡。” “啊,两国和平的象征……虽然这时候提到这个有点讽刺,”高文听到这个地名之后脸上表情多少有点复杂,接着他笑了一下,“不过若是按照目前我们双方的实际控制区来看,冬狼堡已经在塞西尔的手中,那原本位于冬狼堡和长风要塞缓冲区的缔约堡现在实质上已经是塞西尔完全控制的地区了……提丰人对此不介意么?” 索尔德林点点头:“他们不介意,而且特意强调了这点——他们愿意在塞西尔的控制区进行谈判,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 高文扬了一下眉毛,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是他们先‘挑起战争’的么……好吧,虽然他们不介意在塞西尔的控制区内进行这场谈判,但我们还是要厚道一些的——把邻国的使节团带到自己的军事控制区内进行这种‘和平谈判’是一种霸权行为,这样不管最终谈判结果如何,从历史角度看,这份协议的公平性和有效性都有可能受到后人质疑。我们需要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某个中立区,或者至少是不涉及双方领土争议的地方,这样比较周全。你们两个有建议么?” 高文的目光落在琥珀和索尔德林身上——他并非心血来潮询问他们,而是因为这正合适:索尔德林是钢铁游骑兵的指挥官,同时也是一名在旧安苏和提丰活跃了整整七百年的高阶游侠,他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风风雨雨,亲身经历了两个国家的许多变化,尽管身为异族,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却超过许多人类,且他本身也是个思虑周密、经验老到的人,此刻充当顾问再合适不过,至于琥珀…… 再怎么说也是情报部门负责人,正事上还是靠谱的……大概。 精灵与半精灵同时陷入了思索:两个人类帝国的停战协议,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当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是一场神灾的情况下,这件事更是有了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所以这件事必须认真对待。 他们开始飞快整理自己的记忆,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而在思索中,琥珀首先提了个建议:“干脆就在战场中央新建个营地怎么样?战场上签订契约,应该会显得更有分量。”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但除了象征意义之外,我们还得考虑实际情况——冬堡防线被打烂了,整片地区现在还很危险,战场上的魔力废能以及战神遗留下的残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清理干净,这环境并不适合进行谈判。而且这次的主战场更加靠近提丰一侧,这一点也是个问题。” “那干脆离开陆地呢?”琥珀又想了想,“寒冬号还没有返航,我们可以在船上——塞西尔和提丰在海洋上没有领土问题……” 高文有些惊讶于这个半精灵的思路,但他略做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军舰是漂浮在海洋上的领土,让提丰人来到我们的战舰上谈判,本质上和在塞西尔控制区没区别——而且那艘船现在还有许多技术上的保密需求,暂时不适宜让提丰人接触。” 琥珀这里的两条建议都遭到了驳回,她开始鼓着脸继续使劲思索起来,但在她再次开口之前,一旁的索尔德林却好像有了想法。 “我倒是有个建议,”高阶游侠看向高文,“你还记得么?在废土边境有一处精灵岗哨……” 第1035章 邀请 废土边境的精灵岗哨。 如果不是索尔德林提醒,高文还确实想不到这一点——尽管他确实是知道这座岗哨的存在的。 事实上,在塞西尔还是公国的时候,高文第一次成功和远在大陆南端的白银帝国建立联络,就是依托了这座岗哨的中转——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白银帝国的远行者岗哨是永久中立据点,从遥远的刚铎时代,到二次开拓之后的王国时代,千百年来诸国皆公认这一点,”索尔德林在一旁说道,“以目前的局面来看,这场至关重要的停战谈判不管在哪里进行都有些问题,那倒不如在暗影沼泽西北方向的精灵岗哨进行。而且从另一方面,精灵也是非常合适的见证者……至少从漫长的寿命来看,我们对于见证千年以上的契约都是很有把握的。” 高文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没考虑过这个思路,此刻听到索尔德林的话,他却突然觉得这有几分道理:“……七百年前,诸国的开拓者法案也是在精灵的见证下缔结的……” “那么你的看法呢?”索尔德林看着高文,“你认可么?” 高文进行了短暂的思索,半分钟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方案……我个人表示认可,但这件事不只需要我一个人的认可。把消息发往冬堡,看看提丰人是否也同意这件事——另外,也需要和白银帝国联络一下,看看贝尔塞提娅有何想法。” “女皇想必很乐意做这份见证,”索尔德林颇有把握地说道,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会向贝尔塞提娅陛下汇报此事的。” 高文嗯了一声,严肃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多少,而是再次陷入了思索,一旁的琥珀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还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了?” 高文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不妥的地方,只不过……”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了大厅内不远处悬挂在墙上的地图——那是一幅包括提丰和塞西尔全境,也包括两国周边部分国家的地图,在那上面,凡人国度如犬牙交错,庞大的帝国,分散的王国,依附在大国周围的城邦……皆被标注的清清楚楚。高文的目光扫过那些或古老或年轻的名字,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深邃起来。 “或许……我们不应该仅仅满足于一场停战谈判……” “不仅是一场停战谈判?”琥珀感觉有些搞不懂高文的想法,她挠了挠头发,“啊,是你之前给我讲的故事么,就是谈判到一半的时候你把杯子一摔,然后从旁边的窗户跳进来五百个拎着动力锤的白骑士把全场所有的桌子都给扬了……” “停停停……”高文这边满脑子恢弘的计划刚走到一半便被这个半精灵打乱了节奏,一边匆忙喊停一边发自内心地后悔平常不该教这个万物之耻那么多骚话——当然后悔完了他肯定还这么干,但起码此刻他是真有点后悔了,“我平常就不该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思路差点乱了。” 琥珀丝毫不以为意:“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抵抗了一场神灾,”几年来的老祖先经验派上用场,高文迅速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他慢慢说着,凌乱的思路迅速得到整理,“两个人类帝国举全国之力正面对抗它,而我们的敌人是一个真正的、疯狂的、降临到人世间的神明,这件事对所有凡人的历史进程而言都应该是一个重大的节点——它不应该仅仅作为提丰和塞西尔两个人类国度之间战争的一个‘结果’。” 琥珀眨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一旁的索尔德林却隐隐抓住了高文的思路:“你是想……借着这场神灾,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动‘忤逆’计划?” “不,我们不能直接推动忤逆——对世界上不明真相的人而言,这个计划还太激进了,它背后的恐怖真相会把很多潜在盟友提前吓跑的,”高文摇了摇头,“但我们确实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让大陆诸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让更多的人团结起来,让更多的人做好准备——战神的陨落很快就会产生影响,对应的神术会失效,相关的心灵钢印会消失,各国都会很快意识到战神神位的缺失,所以这场神灾本身是瞒不住的,那我们不如直接公开出去。” “……说实话,对很多人而言,这件事造成的冲击恐怕也不比‘忤逆计划’温和,”索尔德林苦笑着叹了口气,“不过我仍然认同你的观点——我们应该把事情做大一些。” “我们需要准备两场会议,”高文点点头,“一场,是我们和提丰的停战协议,另外一场……我们需要邀请尽可能多的盟友,我们需要确立一种新的国际秩序和将所有人紧密团结起来的国际关系——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准备起步了。” 高文详细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而他此刻告诉索尔德林的事情绝非心血来潮——这方面的想法他在很久之前便已经产生,甚至还就此与赫蒂等人详细地商议过数次。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实在算不上什么温和光明的乐土,神灾、黑阱和魔潮的存在对任何历史阶段的凡人而言都算是灭顶的灾祸,纵使身为传奇强者和一国君主,他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也总会有战战兢兢的感觉,那就更遑论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了。 面对这个并不友好的世界,高文从不认为自己很强大,恰恰相反,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弱小,甚至承认整个凡人群体的弱小,正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看重社会整体的发展以及整个凡人群体在灾难面前的生存能力——当魔潮这样的灾难来临,少数几个强者或幸运者的存活根本毫无意义,只有文明存续下去,凡人这个群体才算是活着。 这是他当年在白水河畔带领一群难民扎下第一座帐篷时便有的觉悟,时至今日,这份初心仍然不曾改变过。 而为了实现他这过于庞大的“野心”,他必须把自己理想中的秩序推向整个世界——曾经,这样的想法显得狂妄而天真,但到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迈出第一步的契机。 高文抬起头,目光看向东北方向,透过大厅一角的某扇窗户,冬堡群山的皑皑雪峰隐约呈现在他的视野中:“现在,就看我们的‘邻居’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同迎接这个新时代了。” …… 战火造成的破坏触目惊心,即便是巍峨坚固的山巅要塞也在这场灾难之后变得满目疮痍。 洁白如冰晶的城墙被染上了焦黑,城堡四周的塔楼与旗帜坍塌倾颓,巍峨的冬堡仍然伫立在高山上,然而整整四分之一的堡垒结构已经在之前的大爆炸中灰飞烟灭——剩下的四分之三迎着寒风瑟瑟伫立,在那破败的庭院和快要坍塌的走廊、支柱间,满面尘土烟灰的法师们正紧张忙碌地进行着修缮工作。 他们在尽可能避免这座堡垒继续坍塌下去,并尝试用魔法重新加固、填补它那破损的城墙和主建筑,由于弥漫在整个冬堡要塞群之间的庞大废能干扰,法师们难以集中精力,这项修缮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但至少目前为止,城堡主厅以及周边的几个走廊已经安全了。 黑发黑裙的女仆长走在开裂且布满尘土的走廊中,短跟靴踏在石质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尽管周围一片狼藉,她却仍如走在黑曜石宫中一般优雅从容,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掩去了一切表情变化,正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没有人能从女仆长戴安娜的面孔中猜到这位效忠奥古斯都家族已经数百年的女士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穿过门厅和走廊,穿过两间空荡荡的小房间之后,她来到了刚刚打扫出来的客厅,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坐在一张铺着暗红色坐垫的靠背椅上,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主人,”戴安娜向罗塞塔大帝走去,“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此行辛苦了,”罗塞塔看向黑发女仆,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塞西尔人并没有为难你。” 戴安娜双手交叠放在腰前,一丝不苟地说道:“高文·塞西尔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手下的军官们则恪守准则。” 罗塞塔看着戴安娜的眼睛:“说说你在塞西尔人那边的经历吧——有什么值得汇报的事情么?” 戴安娜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她张了张嘴,却在开口前的最后一瞬间犹豫了,而这短暂的犹豫让罗塞塔立刻有些意外——自从有记忆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位“钢铁女士”会有这种“犹豫”的反应! 但片刻之后,戴安娜还是开口了:“在高文·塞西尔身旁,有从古代刚铎时代存活至今的‘遗民’。” “……并不意外,”罗塞塔轻轻敲了敲桌子,表情很自然地说道,“仅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塞西尔的技术人员中就存在至少一个来自刚铎时代的大魔导师——作为本身就是从七百年前复活过来的‘开拓英雄’,高文·塞西尔自己甚至就是个刚铎遗民,他手中掌握的刚铎遗产是超过所有人的。 “不过……你如此特意提起这件事,我猜高文身旁出现的刚铎遗民不是一般人吧?” “……奥菲利亚·诺顿,”戴安娜说道,“刚铎星火年代的皇室成员,铁人兵团的军团长,忤逆者首领之一,尖端技术人员——她现在的名字是维罗妮卡·摩恩,身份是旧安苏的公主。这是某种灵魂永生技术,但我的资料库中缺少相关细节。” 罗塞塔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都像是一座黑铁雕塑般毫无动作。 “主人?”戴安娜看着对方,“您想到了什么?” 罗塞塔停在半空的手指终于落在桌面上,他表情有些微妙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开始有些羡慕我们的邻居了。” 戴安娜想了想,提醒道:“您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次不一样,”罗塞塔摇了摇头,“我羡慕的不仅仅是高文·塞西尔手中拥有的资源,我更羡慕……他敏锐的思维和看待事情的角度,这些特质让他手中的资源总是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戴安娜的表情中非常人性化地出现了一丝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回来,消息滞后了一些,”罗塞塔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抄录来的文件递给戴安娜,“在你踏入城堡之前,塞西尔人通过临时通讯线路给我们送来了这个。” 戴安娜好奇地接过了那份文件,在瞬间便扫描完了上面的内容,一旁的罗塞塔则接着说道:“除了停战协议方面的事情之外,高文·塞西尔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倡议建立凡人诸国共同体联盟’。他希望借着这次引起整个大陆瞩目的战争,揭示神灾的威胁,并利用塞西尔和提丰各自结算区的影响力,建立一个庞大的……横跨整个大陆的秩序。” “……野心勃勃的想法,”戴安娜放下文件,中肯地评价道,“但在当前这个时间点,有实现的可能——虽然根据我的推算,并非所有国家都会响应他的号召,但只要有一部分国家愿意加入,这个‘联盟’就会拥有震慑世界的力量。对于那些远离这次战争的国家而言,神灾的威胁或许并不那么明确,但加入这个联盟之后经济方面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是的,显而易见,而塞西尔人的经济手腕一向高超,”罗塞塔说道,“他们必然会善加利用自己在这方面的长处。”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摇着头:“当许多人的脑子还停留在攻城伐地占领地盘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为这个世界筹划一套新秩序了。” “那么您的想法呢?”戴安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罗塞塔的反应。 “……他说他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但现在他却把一个无比理想的愿景放在我面前,我想以绝对的理智来面对这份‘邀请’,但可惜,这个世界不是完全理智的……”罗塞塔轻声叹息着,亦或者赞叹着,“有时候我们是需要冒点险,才能面对未来的挑战——这份邀请,我接了。” 第1036章 进一步的觉醒 冷冽之月15日,塞西尔城中已经开始洋溢起胜利之后的气氛。 对于普通的公民而言,国家之间复杂的利益纠葛过于深奥,涉及神明的知识则过于遥远,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场战争背后的诸多真相,但一场战争以胜利收场总是值得庆贺的——虽然正式的停战公告还未发布,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谈判甚至还未开始,可许多好消息已经开始在通讯便利的大城市中流传开来,在这冬日的最后月份里,这些好消息就如即将到来的复苏之月般振奋着人们的精神。 帝国学院附近,一名身材高大、留着银色短发的年轻人正快步走过街道。 前些日子路面上留下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脏兮兮的雪堆簇拥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下,准备着在天气转暖的时候化为树木新的给养,几个穿着厚实冬衣的孩子正在雪堆之间跑来跑去,毫不在意是否会弄脏衣服地用那些脏兮兮的积雪打着雪仗,又有休假的市民懒洋洋地走过,一些人站在门口,跟邻居讨论着最近城里流传的各种新闻——大多是关于边境那场战争的。 普通人对战争的理解总是很片面,即便他们自己可能都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也无法准确描绘出发生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这一场大仗,他们用自己的理解方式来讨论着帝国的胜利、敌人的败退以及关于神明失控、教会污染的传言,这些声音传入了银发年轻人的耳中,后者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笑,随后加快脚步,很快便穿过了这条并不是很长的街道。 他来到一处干净整洁的临街住宅,看了一眼面前的门牌号,迈步走上几级台阶,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暖洋洋的气流随即扑面而来。 年轻人迈步走入房屋,集中供热带来的温暖迅速驱散了一路走来所积蓄的寒意,他探着头朝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时随手脱下外套挂在附近墙面的挂钩上——脚步声很快从楼梯那边传了过来,片刻之后便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嗨!芬迪尔!我听到门响,就猜到是你回来了!” 银发的北境继承人,芬迪尔·维尔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脸倦色、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伊莱文·法兰克林正朝这边走来,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怎么看上去仿佛一年没有睡觉似的。” “我在完成导师布置的课业——一些关于结晶体中魔力损耗的计算推导……嗨,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东西,和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大英雄’所经历的事情没有可比性,”褐色短发,身材略微矮小的伊莱文来到芬迪尔面前,看了一眼对方刚刚挂在旁边墙上的士官外套,神色间带着一丝敬佩,“你现在已经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了。” “别这么说,”芬迪尔立刻摆了摆手,“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士官生——陛下把我们编入了二线战团,我和其他士官生以及新兵们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缔约堡到冬狼堡之间的补给线上忙碌,除了最后往前线的炮击阵地运送补给时有些紧张之外,我根本算不上真正接触过战场,更无战功可言。” 伊莱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对方两眼:“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谦逊的人。” 芬迪尔笑了起来,一边走向客厅的方向一边随口说道:“如果你有一个严厉的姑妈,你也会和我一样谦逊——她在知道我要作为实习士官奔赴前线时专门给我发了魔网消息,总结起来只交待一件事:如果我敢顶替功绩或吹嘘战场经历,她就把我冻起来挂在凛冬堡最高的塔楼上……” 伊莱文顿时缩了缩脖子:“我感觉维多利亚女士真的做得出来……” “她当然做得出来——所以我们最好别继续谈论这个可怕的话题了,”芬迪尔一屁股坐在了客厅中软和的沙发上,身心放松的感觉让他从离开前线至今便紧绷着的神经和肌肉都一点点舒缓下来,他看了正走过来的好友一眼,脸上露出只有在求人帮忙时才会露出来的模样,“伊莱文,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让我帮忙?”伊莱文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难道又是数理和魔导课的学业?你在士官系二期还有这方面的课业么?” “当然不是,”芬迪尔立刻挥挥手,“我只是需要你的文法功底——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方面。” “文法?”伊莱文听到对方的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芬迪尔,你在军队中看到了令你心动的姑娘?可是我要提醒你,情书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自己亲……” “停停停,更不是这个!”芬迪尔被好友这过于丰富的联想能力搞的哭笑不得,他用力摆了摆手,“是一件正事,上级交待我来做,但我感觉有些无从下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当然,这件事并不涉及保密,这方面你可以放心。” 伊莱文犹豫了一下,但在看到好友认真的神色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那要看具体帮忙的内容,我保留拒绝的权利。” “很简单,陛下授意我们一部分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写一点东西,”芬迪尔组织着语言慢慢说道,他想到了城市中准备庆祝的气氛,也想到了那些在市井街头谈论新闻的市民,“关于我们这场仗究竟是和谁打,为什么要打,打过之后的后果,以及这场战争和社会各个阶层的人有着怎样的联系——我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但我需要你帮我润色具体的内容。” 伊莱文认真听着好友所说的内容,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但是……为什么要做这些?” …… “姑且算是为了进一步的‘觉醒’吧,让人们摆脱无知和盲目的泥潭,”塞西尔宫内,高文回到了他熟悉的书房,琥珀则一如既往站在他旁边,而他的话就是说给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半精灵听的,“其实这件事我们应该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去做——只不过变化超过计划,没有来得及赶上。”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在思考的琥珀,很认真地解释道:“让军中知识分子总结关于战争的各种常识,梳理战争背后的脉络,让宣传部门对公民进行‘战争剖析’,从动机、意义、长远影响方面来告诉大家我们跟谁打,为何打,告诉大家我们为什么胜利,为什么和平,从某种意义上,这和我们一直以来致力进行的知识普及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我好像能理解你的想法,”琥珀着实认真思考了一番,甚至思考的耳朵都有点耷拉下来,但她终究是明白了高文的想法,“还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概念……国家,民族,社会——人民要首先理解自己身处于一个怎样的集体,才能建立对这个集体的认同感,并进一步建立较为长久的凝聚性……是这个意思吧?” “这算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高文很欣喜于琥珀真的认真记住了自己平常教给她的东西(虽然她也会同时记一大堆压根不需要记的内容),“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更加进步和开明的社会,这就需要我们有更多进步和开明的社会成员,而在这方面,目前不管是提丰还是塞西尔,做的都远远不够。人们需要知道更多道理,需要更多的思考,需要能明辨是非,而不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面对社会变化,并最终将这些变化归功于英雄、皇帝或者‘老天保佑’——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我们的很多努力就都白费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可不容易办到,”琥珀撇撇嘴,貌似不怎么乐观,“能理智思考明辨是非的永远是少数,即便有数以万计的学者们昼夜不停地去告诉大家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也会有数以百万的人继续盲目下去,更有甚者,他们会把你教给他们的东西断章取义,或者错误理解,甚至故意去歪曲内容——毕竟,现在你要教给他们的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文字拼写和加减乘除,而是国家和社会深处的细微结构了。” “确实,能理智思考明辨是非的人永远是少数……但即便我们能让百分之一的人有所改变,这对于整个社会的推动都将是无比巨大的,”高文靠在了椅子上,双手的手指交叉着,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放在身前,“而且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我们的这些宣讲会让普通人有一些思考的机会——不管他们的思考是深邃还是粗浅,是正确还是错误,这种思考本身都是最重要的。 “我们需要让大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有规律可循,小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大到帝国之间的战争,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而更进一步的自然现象、社会变化,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这个观念渐渐深入人心了,我们就可以松一大口气。” 琥珀眨眨眼:“即便一群愚蠢的人在看过报纸之后满脑袋浆糊地争论一堆愚蠢的问题,也好过让他们在见到无法理解的事情之后喊一声‘老天保佑’?” “你总结的……还真到位啊,”高文有些惊讶地看了琥珀一眼,“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总结。” “我平常也一直认真学习的好么!”琥珀顿时神气地插着腰,“你平常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概念一个比一个复杂难懂,我可不想每次都被赫蒂和瑞贝卡嘲笑。”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他早已熟悉对方的性格,知道稍微夸奖两句这家伙就一定会忘乎所以地神气起来,但好歹这次她也是真的理解了自己的理念,所以让这家伙自得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在琥珀这边得意洋洋的时候,高文又渐渐陷入了思考。 他如今返回了塞西尔城,但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这场“战争”还没有真正尘埃落定。如今两个帝国已经停火,提丰人同意了在精灵中立区进行停战谈判的条件,罗塞塔·奥古斯都方面则送来了一封亲笔信函,以个人身份认可了那个“共同体联盟”的方案,只是不管是停战谈判,还是成立“共同体联盟”,这两件事都需要一点时间。 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返回奥尔德南。在这场倾尽全国之力对抗的灾难中,提丰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罗塞塔必须想办法让摇摇欲坠的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好在他提前做出了准备,以雷霆手段消灭了国内几乎所有的反对派,同时以绝对的军权控制住了国内所有关键命脉,包括裴迪南·温德尔在内的军权贵族都坚定地站在皇室一边,理论上只要这些军权贵族不动摇,那么提丰内部的局势就不会恶化,而随着两国贸易恢复,经济转暖,一切都会好起来。 另一方面,高文和罗塞塔也向各自所建交的国家发出了“邀请函”,以号召这些国家派出代表,共同面对这个世界的局势变化。 发生在提丰-塞西尔边境上的一场战争打烂了整个平原,也震动了整个世界,尽管并没有更多国家被卷入这场灾难,但仍然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这场战争,以及最后一战中那令人震惊的“疯狂神明”。高文相信,关注这场战争的每个国家都有些自己的手段,他们的统治者或多或少应该都打听到了这场神灾背后的秘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现在应该都陷入了惶恐和迷惑的复杂心态,而现在……提丰和塞西尔将会把这场神灾正式公开出来。 但是涉及到具体的公布内容……却需要认真考虑,谨慎处理。 高文必须考虑到那些还未失控的、状态正常的神明以及他们的教会,要防止一次公开的信息过于刺激,让这些教会背后的神明出现状态不稳的倾向,同时又要保证公布出去的东西有足够的信息量,足够震慑世人,以引起各国领袖们的警惕,让他们意识到神明并非完美无瑕的保护者,让他们意识到神明也有失控的隐患。 在考虑这些问题的同时,高文心中也在不断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 为了消灭一个疯狂的战神,提丰和塞西尔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这个世界上远不止有一个神明。 像这样的代价,全体凡人加起来还能付出几次? 更不要说这种硬碰硬的消灭背后还有巨大的隐患——在神位缺失之后,如果后续对大众的精神建设、思想引导没有跟上,如果大量普通人仍然习惯性地敬畏着对应的神明,习惯于将事情归因于众神……那么陨落的神迟早还会回到神位上,为消灭疯神而付出的巨大牺牲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正是由于这份担忧,高文才考虑到了对全民进行进一步扫盲,把剖析战争、阐明政治和经济原理的工作提上了日程,但他知道,这样做仍然不够。 总体而言,他在担心的就是这两件事:第一是世间众神数量繁多,以凡人的力量哪怕能够弑神一次,恐怕也做不到横扫所有神明;第二则是担忧后续的精神建设跟不上,世人习惯性的祈祷以及对未知事物的盲目敬畏会让众神重新回到神位上。 在思索中,他下意识地用手中钢笔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划拉着,先是几个凌乱的字母,随后几个单词被潦草地写了出来。 琥珀正好从得意忘形的状态恢复过来,注意到高文的动作,她好奇地凑过脑袋在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陌生的词汇映入她的眼帘: 神权理事会。 第1037章 影响深远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高文仿佛无意识间写在纸上的词组,几个单词她都看得明白,然而组合起来之后却是她前所未见——半精灵的脑袋里面轰隆隆运转了一会,最终确认这玩意儿好像搞不明白,于是干脆地收回视线,开始看着窗外的风景发起呆来。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这家伙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问。” 琥珀顿时得意起来:“我就猜到你会说。” “那我就不说了,反正这件事还没个影子,”高文毫无心理负担地摆了摆手,然后如预料中一般看到眼前的半精灵把脸鼓了起来——这让他更加愉快,并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们发给邻近国家的邀请收到回应了么?” “刚刚发出去才多久啊,怎么可能这么快——连你都是刚刚返回帝都,”琥珀本想继续询问高文写下的单词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话题一转她也只好跟着回答,“他们肯定要商量商量,讨论讨论,说不定还要阴谋论一番,猜测猜测这是不是两个人类帝国在谋划瓜分整个大陆的利益……” “确实,他们是要好好权衡一番,毕竟这件事此前从未有人做过,”高文笑了笑,脸上表情倒是挺淡然,“但他们最终多半还是会同意的,或者至少会派代表过来看看,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怎样——塞西尔和提丰是如今大陆上两大结算区的‘领袖实力’,所有与两个帝国有贸易往来的王国都不能无视这份邀请,即便他们不关注之前的战争,这之后也要关注结算区的经济运转……真正让人头疼的,是那些在结算区之外的国家。” “紫罗兰王国,还有矮人王国,大陆东南角的几个城邦联合体是吧……”琥珀眼睛一转,对应的资料便已经浮出脑海,“他们都是较为封闭的国家,或者与大陆内部有天然地理屏障的国家。其实矮人王国和那些边缘城邦联盟还好说,海上贸易线迟早会把他们拉到两大帝国的结算区里,唯有那个隐士般的紫罗兰王国……难搞啊。” “隐士一般的王国么……”听着琥珀的念叨,高文的表情也不禁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当这个大陆上的许多国家都开始渐渐对这个新时代敞开大门,却有一个国度仿佛静滞在另一个世界般保持着神秘封锁的姿态,这不免会让人好奇心泛滥,“这个建立在巨大岛屿上的国家永远和大陆上的诸国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但从紫罗兰王国来到大陆游历的法师数量并不少,在北方地区也有商人和海对岸做生意,他们似乎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是的,民间并不完全封闭,紫罗兰王国并不禁止自己的国民前往大陆诸国游历,也不禁止海岸地区的城市展开对外贸易,但他们的首都——千塔之城却从不对任何人开放,他们的皇族也不接触洛伦大陆上的人。迄今为止,我们和他们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紫罗兰议会或二级使节来间接完成的。” “……这让人更好奇了,”高文摸着下巴嘀咕着,“离我们如此之近,却显得比龙族还神秘——现在连圣龙公国都对我们敞开大门了。” “我们是不是该采取一些更主动的交流方案?嗯……或者说调查?”琥珀想了想,伸出手比划起来,“我的意思是派点间谍之类的……”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后者也理直气壮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一个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兢兢业业并且准备搞事情的情报头子。 “你确实已经是个合格的情报部长了,”高文叹了口气,“不过你难道平常就没有尝试过派人渗透紫罗兰王国么?这么做有效果么?” “这……好吧,军情局确实曾经派出一些人,我们尝试过借助商人或冒险者的掩护来调查紫罗兰王国的情况,但进展很不顺利,基本上只能在他们的沿海城市活动活动,再想往内陆渗透却困难重重——而那些沿海城市看起来和洛伦大陆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如果你下令的话,我这边可以再制定一些新的方案……” “不必了,这样就够了,”高文摇摇头,“我们不能把每一个不愿意敞开大门的国家都当成自己的敌人,超出必要的试探就是一种冒犯——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方式,关闭国门也是他们的自由,我们不能要求全世界所有人都遵守塞西尔的价值观。” 琥珀耸耸肩:“好吧,你说了算。” 高文嗯了一声,正准备再询问一些别的事情,但就在他开口之前,设置在书桌旁边的魔网终端却突然响了起来。 终端接通之后,半空中的全息投影抖动了两下,维罗妮卡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陛下,我们这里在分析从战场上回收的战神残骸,有了一些发现。” 高文顿时把之前的话题暂时放到脑后,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稍等一下,我立刻过去!” …… 黑暗山脉深处,忤逆要塞。 帝国的不断发展以及塞西尔城各种设施的完善并没有让这座古老的要塞遭到废弃,反而随着忤逆计划的重启和关于神明的各种研究项目愈发深入,这座曾经专门用来研究神明和魔潮的设施再一次被利用了起来。 历经千百年岁月的山内空间被重新加固,古老沧桑的走廊和房间被清理粉刷,新的实验设备和工作人员入驻其中,许多实验室和仓库如今都派上了用场。在维罗妮卡和卡迈尔的牵头、高文的许可下,忤逆要塞的中层和下层已经成为塞西尔帝国新的“神明研究基地”,专门用来破解那些和神明有关的奥秘。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高文甚至专门在黑暗山脉中设置了一处神经网络计算节点,用来将娜瑞提尔的力量导入到忤逆要塞内部——昔日的“上层叙事者”本身可以为这里的实验室提供必要的数据分析服务,同时还是一道强大的安全屏障,用来保护设施中脆弱的普通人免遭神明遗产的伤害。 此时此刻,忤逆要塞最深层的一处大型实验室内,便有一群技术人员正在分析着从冬堡战场上采集回来的危险残骸。 长方形的实验大厅中灯火通明,各类魔导装置在房间各处嗡嗡运转,房间中心设置着数个整齐排列的平台,每个平台上此刻都放置着一部分源自战神的残骸碎片——它们有的是铁灰色的铠甲碎片,有的是纠缠滋长的暗红色纤维团,有的是仿佛被血彻底浸润、腐蚀过的石块,而不管哪一样,它们都散发着强烈的魔力波动和引人瞩目的气息。 在一个个平台周围,都立着四根刻满了复杂符文的金属圆柱,圆柱间浮动着一层厚实的魔法光晕,用于将内部危险的样本和外部隔绝开来。 十几名研究人员正在各处忙碌,记录着那些残骸释放出来的魔力波动以及它们随着时间推移表现出来的种种变化,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郑重而又带着隐隐的兴奋,担任此处实验室主任的卡迈尔则在研究人员之间飘来飘去,指挥并监督着现场的运转,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站在离他们较远一些的位置,这位圣女公主身旁的光辉微微起伏,神色间却已经陷入沉思。 高文和琥珀便在此刻进入了房间。 维罗妮卡第一时间察觉了高文的气息,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转身走来:“陛下,您来了。” “嗯,我来看看情况。”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首先抬头环视了整个现场——除了那些正在忙碌的技术人员之外,他还第一时间发现了某些超乎寻常的“存在”: 在实验室的屋顶,一些朦胧而隐约的线条从空气中蔓延出来,在整个房间的上空交织成了仿佛蛛网般的形态,这张近乎透明的蛛网庇护着这里的一切,而在蛛网的中心,高文还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只懒洋洋的白色蜘蛛正趴在上边。 那是缩小了不知多少号的“上层叙事者”——她看上去有些无聊,也有可能已经睡着了。 “当技术人员需要直接接触神明遗物的时候,娜瑞提尔便会在现场提供庇护和污染预警,”维罗妮卡注意到高文的视线,立刻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卡迈尔设计的实验流程之一,事实验证这样做很有效。” “嗯,”高文点了点头,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道,“说说情况吧,你们发现什么了?” “简而言之……”卡迈尔从旁边飘了过来,在高文面前微微行礼,体内传来嗡嗡的声音,“我们发现这些残骸……现在对凡人没有任何精神损害。” 高文走到一半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整个人仿佛愣在当场。 在他身后埋头往前走的琥珀直接一脑袋撞在他的后背——哎呦一声反弹出去将近一米远。 “没有任何精神损害?”高文仿佛没有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撞击,他瞪着眼睛看向卡迈尔,“这结论可靠么?” “可靠,我们进行了直接且严格的测试,”卡迈尔一脸蓝光地严肃说道,“这包括人员测试——测试者在受到严密观察的情况下直接接触样本,结果没有任何事发生。 “当然,我们做好了防护工作——娜瑞提尔用蛛丝缠住了测试者的心智,一旦精神污染发生,测试者会被瞬间‘拉’回来并接受净化和治愈。” “你们连这都测试了么……”高文终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难以置信地听着卡迈尔的讲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平台上——在防护严密的符文柱和能量屏障之间,静静地躺着一块流淌着铁灰色光华的铠甲残片,由于战神原本体型巨大,所以此刻已经看不出这残片曾经属于铠甲的哪部分,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曾经是只要放在凡人面前就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战士陷入疯狂的。 原本,他在进入实验室的时候看到这碎片就直接摆在台上,周围的人看上去都没受到影响,当时他还以为这是实验室里的各种防护系统以及现场的娜瑞提尔在发挥作用,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残骸无害化了。 所以,这些碎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战神陨落之后,祂残留下来的碎片都失去‘神性’了么?”高文低声自语着说道,“因为陨落的很彻底,所以留下的碎片变成了凡物?” “我们也猜测是这些碎片发生了变化,但娜瑞提尔不这么认为,”维罗妮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在战神陨落之前曾经用蛛丝进行过‘捕食’,当时便记忆下了战神的气息,刚才她又分析了这些碎片上残留的气息,确认除了有一些衰弱和逸散之外,两种气息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性质上的变化。这一点提尔小姐也帮忙进行了确认……” 无需旁人解释,高文就知道提尔是怎么帮忙确认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提尔的检查靠谱么?” “我认为可以信任,”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贯云淡风轻的维罗妮卡此刻开口也有那么一点犹豫,“虽然她‘消耗’了很大量的样本,但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专家。” “……我明白了,”高文揉着眉心,“总之,这些碎片上残留的神明力量并没有衰退,理论上它们所携带的精神污染也没有消失,可是现在这些污染对凡人失去了效果。所以发生变化的不是这些碎片,而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并不是他说不出结论,而是他此刻脑海中浮出来的结论实在有点离奇,甚至有点挑战三观。 但是在他身后,正揉着鼻子晃过来的琥珀显然没想太多,这个半精灵差不多是下意识就开口道:“这些碎片没发生变化,那发生变化的还能是人类么……” 整个实验室中都安静下来,正揉着鼻子的琥珀也立刻感觉到了气氛变化,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有点怕怕地看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高文身上:“我就是随口一说啊,随口一说你们也不用当真吧……” “不,”维罗妮卡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慢慢说道,“我们推测的……正是如此。” 琥珀瞪大眼睛,怔了半天:“……妈耶?” “这不是最终结论,一切还需要更多的测试和分析,”一旁的卡迈尔忍不住说道,身上的奥术光芒也有些明灭不定,“是的,更多的测试和分析……这个结论的意义太过重大,我们必须设计更周密的……” “我们可以小心求证,求证一百次都不为过,但在此之前,我们确实可以做个大胆的猜测,”维罗妮卡打断了卡迈尔的话,她握着白金权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或许……我们在冬堡战场上的一役,所产生的影响远不止陨落了一个神明那么简单。” 第1038章 象征和仪式的力量? 冬堡一役,人类那番弑神壮举所产生的影响……或许比想象的更加深远。 高文眼神深邃地注视着不远处平台上放置着的战神残片,这来自神明的残骸样本正在实验室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铁灰色的光泽,它看上去只是一块破碎扭曲的金属,然而却有一种至今未曾消散的、仿佛活着的气息萦绕其上。 这看似“铠甲碎片”的东西,实质上就是战神本身的“身体结构”。 神明是一种和人类认知中的物质生物截然不同的存在,根据形成神明过程中思潮倾向的不同,祂们也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自然之神阿莫恩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圣洁巨鹿,魔法女神是有奥术能量和云雾形成的女士幻影,战神是一幅由钢铁和未知物质糅合而成的铠甲,而根据维罗妮卡的描述,圣光之神的形态则是一块有着不定形反射面、会随时改变光学性质的巨大水晶。这些千奇百怪的形象反映了最初的凡人在想象这些神明时所作的描绘,而这种“描绘”也成为神明的力量来源,与其“神话形象”完全融为一体,即便在其死去之后,这种力量也会长时间地滞留在祂们的残骸中,甚至可以持续成千上万年之久。 当初封存在忤逆要塞中的、来自阿莫恩的血肉样本,就经历了三千年的漫长衰变,等到被发掘出来的时候仍然有致命的精神污染倾向。 然而这些来自战神的残片……此刻已经完全“无害”,甚至测试者进行无防护接触也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在沉思中,高文慢慢说道:“除了这里观察到的变化,还有什么别的进展么?” “有,”维罗妮卡点了点头,“根据另外一个实验小组的证实,在战神陨落之后,原有的战神神术已经发生变化,祈祷仪式不再得到回应,但遗留下来的对应神术符文仍然能够发挥作用,且可以被普通人随意操纵和研究了。一些曾经会导致神术失控甚至反噬的‘禁忌举动’也不再有危险性。另外我们还从奥古雷部族国得到消息,那边的一些零散战神教派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证明这种变化是覆盖全世界的,和我们一开始的预料相符。” “是啊……神术解禁,神罚失效,祈祷仪式不再得到回应……这些都是我们一开始预料到的,但神明遗留下来的残骸不再污染凡人却是我们从未想过的现象,”高文慢慢说道,“所以这就是真正挣脱了神明的枷锁么……” 说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两个同样已经“陨落”的神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自然之神阿莫恩和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也‘陨落’了,至少他们的神位确实已经消失,然而他们遗留下来的某些‘遗物’仍然有很强的精神污染性,这背后的原因你们认为是什么?” “或许,原因出在‘象征性的过程’上,”维罗妮卡显然已经在高文来之前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立刻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战神是被凡人亲手杀死的,而魔法女神和自然之神却是自行脱离——在这个脱离过程中,后者的信徒们始终维持着信仰没有断绝,这大概就是问题的关键。”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卡迈尔接着在一旁说道:“在冬堡的战场上,参加战斗的士兵们不仅仅战胜了疯狂的神明,也战胜了凡人对神明的敬畏本能——现在看来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因素’。当然,当时参战的大部分是本身就不信仰战神的法师或魔导士兵,但或许比起他们的具体信仰,他们‘凡人’的身份才是关键。” “需要一个‘对抗信仰’的要素么,”高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卡迈尔所说的是他此前曾隐隐约约抓到过,却没有认真思索过的方向,“如果确实如你所说,那我们或许真的可以解释为什么自然之神和魔法女神身上发生的事情和战神截然不同——当他们两个脱离神位的时候,凡人的想法和行动完全没有参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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