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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无用处、比淤泥还不值钱的灰白色石头。 海岸线边缘到处都是燃石,那些石头是生产丰饶之尘以及晶石基质的原料,新技术的出现让它们从一文不值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而作为东海岸上最大的城市,莫比乌斯港也如奇迹般一夜间起死回生,短短几年的光景,这里就重新变得繁荣起来。 而和莫比乌斯港一样迅速发生着变化的,还有整个提丰帝国。 伟大的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为帝国带来了繁荣和改变,尽管他带来的很多“改变”让某些顽固守旧的贵族非常不满,但这些不满的贵族中并不包括莫比乌斯的领主欧文·戴森伯爵——对这位经历了困顿到富裕巨大转变的边境伯爵而言,罗塞塔陛下为他带来的,是绝对的好转。 而更让这位边境伯爵感到振奋,甚至有些激动的,是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在让帝国富强起来之后,终于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那片无尽的大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在远方微微起伏着,朝阳在海面上泛着细碎的磷光,欧文伯爵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大海实则异常凶险,十几海里之外的混乱风暴和魔力乱流会让再强大的超凡者都葬身深海,而且那些乱流与风暴还将原本完整的沿海航线切割的七零八落,数百年前,新生而羸弱的提丰王国未能夺回那些航线,但今天,重获新生的提丰帝国或许已经有能力再次挑战大海了。 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将欧文·戴森从沉思中惊醒,他听到侍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那个生物醒了。” 欧文伯爵转过头:“我知道了——带路。” “是,大人。” 欧文·戴森离开了那间朝向大海的房间,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过城堡长长的走廊,走进幽深的甬道,来到了家族城堡的最深处,在一间铭刻着诸多符文、用大量神圣材料和魔法材料加固过的密室中,他见到了侍从口中的“那个生物”。 他裹着一身有些破旧的黑袍,静静地躺在密室中央的石床上,大量符文锁链和神圣护符将他禁锢在那里,压制着他可能具备的超凡力量。 其实欧文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应当是一个人类,只是他已经变异的面目全非。 这个“人类”暴露在外的手臂、脸庞、脖子各处都覆盖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淡青色的细密鳞片,眼睛仿佛蛇类一般呈现出金黄的竖瞳,其头发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头皮上覆盖的一层仿佛海草般的、油腻腻的皮质增生物,他的手掌扭曲伸长,手指间连接着蹼一样的东西,而更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双腿—— 那双腿的血肉就仿佛某种混沌产物一般模糊在一起,已经难分彼此,它们并拢着,关节弯曲,皮肤粘连,上面鳞片丛生。 这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还未完成的变形术,或者说……正在从人类向着某种奇诡异形变异的中间状态。 这个“怪物”已经苏醒,当欧文伯爵靠近的时候,他便看到对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那双可怕的金色竖瞳朝着自己扫了过来,而对方的身体却仍然静静地躺在石床上,只是胸口略有起伏。 欧文伯爵皱了皱眉,旁边则有一位身穿月纹长袍的法师走上前来。 “大人,我已经用镇静法术和月眠草的浸出液稳定了他的精神状态,这个怪物暂时是安全的。” 欧文·戴森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位骑士,中等身材,胡须浓密,眼窝深陷。 “再说说你们发现这个‘生物’时的细节。”他对骑士说道。 “是的,大人,”骑士点点头,“我们是在南边靠近沙漠的地方发现的他——有当地人报告说那一带出现了不寻常的风雨,海面上呼啸声不断,我们担心是魔力乱流侵袭陆地,便过去查看,却在海岸边的石滩上发现了这个‘怪物’。 “他身边没有任何类似船只碎片的东西,附近也未发现触礁的航船,我猜他不是乘船而来,可能是游过来的…… “他当时已经半昏迷,被太阳晒的有些发蔫,但当我们靠近的时候,他迅速醒了过来,而且表现得非常好斗,他用某种类似酸液箭的法术攻击我们,但好在我们带了两个法师过去,用法术反制制服了他。 “他是因虚弱过度晕过去的,在晕过去之前,他一直低声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句子,士兵们听到那些咕哝声之后有些害怕,有人说那是渔民们提到的诅咒之语,是被海浪吞噬的死者才会说的语言…… “除了半片破碎的护符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他的衣服绝对是出自人类之手……我猜他是个被深海中的可怕力量诅咒的可怜人,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 欧文伯爵嗯了一声,看向身旁的法师:“护符里看出什么名堂?” “看不出名堂,大人,”法师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枚破裂的护符递给欧文伯爵,“已经完全损坏了,魔力流逝殆尽,残存的法术模型不具备参考价值,而且还有个很奇怪的点——它表面的装饰花纹似乎被刻意打磨过,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欧文伯爵接过那枚只有半个帝国旧制圆金币大小的护符,在手中转动着看了一眼。 它是某个圆形护符残存的一半,材质可能是秘银,显然曾经是一件超凡物品,而且正如法师说的那样——它的一面有着明显的打磨痕迹,手法很粗糙,却彻底磨掉了护符上可供识别的花纹。 欧文随手把护符扔在一旁的侍从手中。 “你曾经是个人类……”他来到那长着鳞片和蹼的人形生物旁边,弯下腰盯着那对令人不安的眼睛,“是吗?” “嘶嘶……呵……” 从那人形生物喉咙里传来的,是人类难以发出的、仿佛某种两栖生物般的嘶哑嗓音,混沌低沉,难以分辨。 “你在海里待了很长时间……鱼腥味,淤泥的臭味,还有风暴中的魔力气息,”欧文伯爵仍然盯着对方,“远海有什么?是什么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阵混沌莫名的嗓音,听着那怪异的声音,欧文脑海中甚至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海浪翻涌的印象。 “某种未知的超凡之力扭曲了这个可怜人,”一旁的法师说道,“大人,我之前已经用催眠之类的办法和他交流过多次,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语言能力了。” “不,是你的方法不对。”欧文伯爵说道,并随手从手腕上解下了一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坠饰。 他将那坠饰靠近躺在石床上的“怪物”,后者注视着那神秘幽邃的蓝光,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当这座莫比乌斯城还是一座繁华海港的时候,戴森家族与风暴教会亲密无间,”这位伯爵慢慢说道,“我们保存着很多与风暴有关的神器,比如一枚曾接受过风暴主祭赐福的吊坠……现在,告诉我,风暴之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即便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事物,即便那枚护符表面的纹路已经被打磨掉,欧文·戴森仍然能猜到眼前这个来自远海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毕竟,他和他的家族守望这片海域已经有数百年了。 石床上的黑袍“怪物”注视着欧文伯爵手中的坠饰,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中,他用某种仿佛梦呓般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听过深海的……呼唤么?” “深海的呼唤?”欧文伯爵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黑袍怪物的声音愈发缥缈,仿佛其心智已经渐渐逸散:“啊……在幽暗深邃的海底……神位已经更迭……那吞噬血肉者,用潮声呼唤着……你仔细听,你能听到么……” “看样子你的心智已经被彻底污染,”欧文伯爵遗憾地摇了摇头,准备收起护符,“但我仍然感谢你,感谢你再一次提醒了我海洋的危险,提醒我应该对它保持谨慎。” 散发蓝光的护符渐渐离开了黑袍怪物的视线,后者剧烈地呼吸着,但突然间,他的呼吸平缓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混合着平静与喜悦的笑容。 那细密的鳞片让这个笑容显得尤为惊悚。 欧文伯爵听到这怪物从喉咙里发出了最后几个音节: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在召唤……伊娃在召唤我们……重回正轨……” 石床上的怪物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就在所有人注视之下,他的躯体猛然崩裂成了仿佛浑浊海水般的液体。 第0748章 归于深海……但深海不想要你 欧文·戴森静静地注视着石床,注视着那个黑袍的怪物化为一摊污浊的海水,沿着石床四处流淌。 当那些污浊的海水流到地上的时候,他才面无表情地微微退开半步,避免那些液体沾染到自己的靴子。 一种混杂着海草和淤泥腥臭气息的气味在密室中逸散开来。 “能追踪到他的灵魂么?”欧文伯爵转过头,对负责此处的法师说道。 “灵魂已经消失,”身穿月纹法袍的法师在胸前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双眼中泛起微微银光,在扫视整个密室之后,他摇了摇头,“但并非瞬间消散——这里没有残存的灵,那灵魂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收走了。” “……被收走的灵魂,这就更有意思了……”欧文伯爵眉头微皱,但慢慢又舒展开来,“关于这个怪物的消息暂时不要外传,防止引发恐慌。佩托里大师,之后麻烦你彻底净化这里,包括这件黑袍和那半个护符,防止它们残留着来自深海的诅咒力量。” 法师低下头,恭敬回应:“是,大人。” 欧文·戴森点点头,目光从石床上收回,轻轻呼了口气。 空气中浓郁的海腥味似乎消散了一些。 “总之,那些曾经背弃戴森家族的风暴之子们这次看来是遇上一些麻烦了……真是讽刺,他们投向深海,深海看起来却不怎么善待他们,”这位莫比乌斯港的统治者突然笑了起来,“这倒是挺符合邪教徒的下场。” “大人,”名为佩托里的法师出声问道,“我们的航线探索计划……” 那黑袍怪物诡异的状态令人心生恐惧,即便是博学多识的法师在面对来自深海的莫名力量时也会感到忌惮万分,那些细密的鳞片,长着蹼的手掌,以及怪物最终化为海水的景象都深深印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而此刻联想到莫比乌斯港在皇帝命令下积极准备的海洋探险计划,法师佩托里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仍按照原计划进行,”欧文说道,在这位边境伯爵蓝色的瞳孔内,闪烁着无畏的、挑战者的光芒,“只是一个自取灭亡的邪教徒而已,不能因此影响陛下的航线开拓计划。” “但深海中潜藏的危险不容忽视……” “海洋,从来都不是安全的,”欧文·戴森平静地看向法师,“但我们不能因为陆地安全,就永远驻足在陆地上——我会禀明陛下,向他完整汇报关于这个怪物的情况,但关于开拓航线的准备工作,一刻都不能停下。” “是,大人。” …… 在海上的时光,少有平静,多数狂暴,永远危险。 无尽之海东部海域,一片无名的群岛正被风暴与魔力乱流环绕笼罩。 仿佛永不停息的雷霆闪电在黑沉沉的天空中肆虐着,每一道闪电劈下都会照亮正在汹涌狂暴的海面,庞大的气旋在岛屿上空形成了倒悬漏斗般的可怕结构,被气旋统御的云层连接着岛屿周围的海面,并在天与海之间形成了一圈仿佛环绕墙壁般的风暴壁垒。 这个由狂风、巨浪、闪电以及魔力乱流共同形成的可怕天象就仿佛一座牢笼般无死角地笼罩着整个群岛,从群岛中的任何一点向外眺望,都如在囚笼中仰望令人绝望的无尽高墙。 但这种可怕的景象在无尽的海洋上其实才是常态。 只有遵循风暴之道的神官们才知道如何从这狂暴且看似无隙可循的封锁中找到安全的航线。 一艘航船在风暴中颠簸穿行,仿佛在刀锋丛林中起舞般躲过了所有的魔力乱流和致命巨浪,航船周围闪烁着魔力的光辉,巨大的符文在船舷两侧闪耀,让这艘船速度快的惊人,它如一只紧贴海面飞驰的鸟儿般越过风浪最凶险的海域,迅速靠近了群岛中心那座最巨大的岛屿。 一座醒目的、用蓝色巨石建造、仿佛金字塔般的大型神庙伫立在这座岛中心的山顶上,俯瞰着整个海域,神庙上空浮动着代表风暴与神明的巨大符文,强大的超凡力量抵御着风暴,让群岛中的大部分区域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安全,让岛屿上的居民能在这可怕的海域中生存下来。 航船在这座岛的一侧减速,平稳地驶进一处人工港口,紧贴着栈桥停泊下来。 许多人早已在港口等待,他们有些穿着普通的渔民装束,有些则穿着黑色或蓝色的长袍短袍,衣袍上带着风暴的符文。 从船舷上伸出了长长的跳板,一些穿着风暴法袍的人出现在船舷上,沿着跳板踏上栈桥。 在这些穿着风暴法袍的人身后,则是身穿附魔皮甲或锁甲、用橡木面具掩盖着容貌、沉默行进的战士,这些隶属于风暴之子的士兵抬着数个担架,在那些担架上,则是用符文锁链和结实绳索牢牢固定,被黑色布料包裹的像是木乃伊一般的人形躯体。 码头上的人群略略有些骚动起来。 一名身穿暗金风暴法袍,头戴风暴三重冠冕,手执沉重海皇权杖的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当他走过,周围的人便纷纷向两旁退开,并有人带着尊敬小声说道:“教皇冕下来了……”、“是索尔陛下……”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风暴之子的教皇索尔·斯多姆走上栈桥,来到了那些从船上下来的风暴神官面前,他的视线扫过神官们身后那些抬着担架的士兵,扫过那些被固定在担架上的躯体。 海风卷起包裹着躯体的布条,在那黑色的布料下面,露出的是细密的蓝绿色鳞片。 一名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风暴神官向前一步,对手执海皇权杖的教皇恭敬行礼:“冕下。” 教皇索尔·斯多姆微微点头,轻声说道:“看样子飓风岛也已经归于深海了……” “是的,飓风岛,以及飓风岛旁边的两座附属岛屿,上面的同胞们皆已归于深海,至此,失去联系的七座岛屿都已确定沦陷,”风暴神官语气沉重,脸上带着浓浓的羞愧,“非常抱歉,冕下,我未能带来任何好消息。” “无需愧疚,人力终有极限,”教皇索尔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那些担架上,“那么,这就是被转化的同胞们……” “严格来讲,是转化到一半的同胞。他们的神志正处于混沌状态,目前被强力麻药控制着,但他们的身体仍然在不断变异,”风暴神官说道,“当我们刚抓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还只有非常稀少的鳞片,但现在他们体表的鳞片已经覆盖超过六成,而且……都长出了蹼,变异最严重的一个,双腿已经变成介于海蛇和鱼尾之间的状态。” “然后……仍然没找到原因?” “是的,没有找到原因,沦陷的几座岛屿都未发现被进攻的迹象,我们之前怀疑是海妖在散布诅咒,但她们根本没有在那附近出现过——除非那些海妖的超凡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跨越数百甚至上千海里的距离对成百上千人发动诅咒,但根据我们对海妖的了解,这基本上不可能。” 风暴神官说着,突然沉默了一下,表情变得愈加严肃起来。 “另外,冕下,我们这次还发现了一些事情……” “就在这里说吧。” “恐怕已经出现了完全变异的同胞,”风暴神官压低了一些声音,“在我们离开飓风岛的前夜,一名值夜的士兵说他看到了几个身影在海岸上移动,他们身上覆盖着鳞片,背后和手臂上生有鳍,似乎有腮,用介于海蛇和鱼类的尾巴在沙滩上滑行,而且很快就跳进了海里——因为只有一名士兵目击,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过于紧张或受到魔力乱流影响导致的幻觉。” 教皇索尔听着风暴神官的描述,忍不住又看了那些担架上的躯体一眼。 “听上去很像是这种可怕的变异进一步深化之后的结果。” “是的。” “那些完全变异的同胞直接跳进了海里,没有和你们交流,也没有袭击任何人?” “是的,值夜士兵是如此报告的。” “……我知道了,”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教皇索尔轻声说道,“所有人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后续的事情……等你们休息好之后再谈。” “是,感谢您的关切。” 风暴神官低头说道,并略有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脖子。 他突然感觉自己脖子附近的皮肤有一点痒。 就好像……那里要长出鳞片似的。 …… 在这片无尽的海洋上,风暴肆虐是一种常态,但平静的安全区仍然存在,安塔维恩号殖民星舰以及星舰坠毁的艾欧大陆,便是这样的安全区之一。 在安塔维恩坠毁区以及周围相当大片的海域范围内,风暴极少肆虐,晴空万里或和风细雨的日子占据大多数,致命的魔力乱流更是几乎从不出现。 这种反常的现象曾经令海妖们非常好奇,在之后长时间的研究与探索中,深水技师们提出了一种猜想——远古时代,安塔维恩在坠毁过程中曾启动了几乎所有引擎进行紧急反冲,引擎释放出的强大能量当时熔融了几乎四分之一的艾欧大陆,并击穿了一部分大陆架,永久改变了海岸线附近的海底结构,或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当地的磁场产生了永久改变,并间接导致了魔力环境的变化,这才在风暴肆虐的无尽之海中开辟出了如此大范围的安全地带。 而对海妖们而言,安塔维恩号附近海域的良好天气对她们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们可以在这个经常晴空万里的地方尽情地晒太阳。 只不过美好的日子里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安塔维恩坠毁区,艾欧大陆西部海岸线,海妖们的日光浴场上,佩提亚微微皱着眉,看着那些占据了沙滩的不速之客。 那些长得很像人类,但又有明显深海居民特征的生物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或者说用光滑带鳞的尾巴滑来滑去),旁若无人,又兴高采烈。 佩提亚微微向旁边侧身,对自己的贴身侍女低声问道:“罗莎莉亚,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还没查清楚,他们现在都过于亢奋,根本找不到能冷静交流的,”深海侍女罗莎莉亚回应道,长长的尾巴在沙滩上划来划去,显得并不是很愉快——因为她看到自己平常晒太阳的地方也被占据了,“但海瑟薇大师表示这种亢奋应该会逐渐退去,他们应该能冷静下来和我们交流。” “女巫这么说啊……那就等这些家伙冷静下来吧。先别和他们起冲突,防止将来不好收拾,一切等建立交流之后再说,”佩提亚揉了揉额头,“对了,她有没有说这些家伙该怎么称呼?总该有个种族名字或者代号吧?” “从已有的数据库中实在找不到能匹配的名字,”罗莎莉亚说着,同时尾巴已经飞快地在沙滩上戳起坑来——她看到那个占据自己晒太阳专用沙坑的家伙已经开始在里面盘起尾巴睡觉了,这让她格外气恼,但又不敢在女王面前发泄出来,“所以海瑟薇大师给他们起了个名字……” “哦?什么名字?” “大师叫他们‘娜迦’。” 第0749章 大好时代 塞西尔城边陲。 一座巨大的魔网中继塔伫立在白雪皑皑的田地边缘,高塔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和水晶的光彩,塔顶上庞大的天线装置以及水晶阵列在一系列机械结构的控制下静静旋转,为这座城市,以及城市周围的广袤地区提供着魔网信号的转播服务。 在高塔的塔尖上,静静旋转的天线装置底座上,一条长长的蛇尾正攀附在那冰冷的钢铁表面。 蛇尾收缩摆动,提尔从天线下面探出头来,她仰起头,迎着寒风,长发在风中舞动,只有海妖才能听到和理解的“歌声”乘着魔力的涟漪,萦绕在她的耳边。 “娜迦……”这位海妖小姐皱了皱眉,带着疑惑轻声自言自语着,“这么一段时间不回去,竟然还发生了如此古怪的事情么……” 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俯下身子,松开尾巴,准备顺着高塔回到地面。 “无所谓了,深海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不知道高文对此感不感兴趣……嗯?” 提尔困惑地眨了眨眼,身子往前拱了一下,然而尾巴后半截却纹丝不动。 她回头看去,看到自己的尾巴仍然牢牢地缠在天线基座上,鳞片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其内部也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 “哎……”海妖小姐终于略有点惊慌起来,加倍使劲地挪动着自己的尾巴,“糟……冻住了……这上边怎么这么冷……谁来帮……” 咔擦一声轻响传入耳中,提尔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略有点呆滞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到自己的尾巴后半部分清脆裂开,道道裂纹正沿着透明的冰晶向外蔓延。 提尔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了光滑且结冰的小半截塔顶斜面,以及下方遥远的地面。 尾巴咔擦一声断开。 “……温柔的深海啊……今天真是鱼生失败……” …… 塞西尔城内,三名来自天南地北,却因机缘巧合而聚在一起的年轻人正走在冬日的街头。 整洁的街道一尘不染,高大美观的房屋排列在道路两边,商店、民居、咖啡馆与各类公共设施错落有致,交织在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内,而身穿暖和冬装,精神奕奕的市民们随处可见,在这寒冷的冬天,似乎无人担忧饥寒。 在街道的交错处,在广场上,在各类人流聚集的地方,魔网终端投射出的全息投影随处可见,投影上或呈现出最新的广播节目,或呈现出政务厅的通告短片,或呈现出某些商会与公司的广告宣传。 菲尔姆就仿佛一台正在全功率运转的魔网终端,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城市中的一切,观察着他所能观察到的一切细节,在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眼中,整个塞西尔城都好似一座充斥着幻想、奇观以及不可思议的人和事的舞台,在这舞台上上演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仿若戏剧,每一丝细节都是那么奇妙,那么不可思议,然而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这里却是真实存在。 芬迪尔也在观察这座城市,但在这位来自北境群山的年轻贵族眼中,他所感觉到的是和菲尔姆截然不同的层面。 这是一座没有贵族区和平民区划分的城市,这里的所有城市设施都对所有合法公民开放,这里以生存和舒适为优先。 在旧式的贵族看来,这里大概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但古典贵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座城市里的秩序已经成为新的“体统”,这里的一切,迟早要推广到北境的群山之间。 姑妈似乎已经为此做好准备,那些仍然占据着城堡和庄园的北方贵族们也必须做好准备,而芬迪尔自己……则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姑妈一定要把他送来这里,让他在这里接受塞西尔秩序的耳濡目染。 有些东西,果然是没办法从书本以及旁人的描述中体验清楚的。 “我还以为我们会立即开始制作你的‘魔影剧’,”行走中,伊莱文看向身旁的菲尔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场地,也招募到了一些人手,但看样子你还需要做些准备?” “是的……”菲尔姆有些迟疑地说道,但很快语气便变得自然起来,“陛下提醒我,让我注意剧本的真实,让我注意观察真正的南境是什么样子——今天出来走走,我才真正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我之前的剧本中存在太多想当然的东西了,南境真正的模样其实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如果没有认真观察这里,我制作出来的剧目怕是会让当地人耻笑的。” “虽然我觉得情况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但也有些道理,”芬迪尔笑着耸耸肩,“毕竟我们亲眼看到了城市里的居民并不会用充足的木炭取暖——这里用的是魔能热交换器。” 菲尔姆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明天开始,我会去走访一些人,”他说道,“我听说西区有很多移民家庭,他们经历了这座城市的第一次扩建,对那些日子非常了解,然后我还想去拜访几位住在工匠区的先生,他们在两个月前才从旧王都抵达这里,从他们口中,我应当能听到真实的移民是如何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 “脚踏实地,很好的开始,”芬迪尔笑着点点头,“我和伊莱文过两天也会去学院正式报道,到时候也欢迎你来学院,你可以看看那些为求学而来到南方的人是如何生活和学习的。” 另一旁的伊莱文也接过话:“另外你也放心,我们会继续帮你制作魔影剧——我想学院里的课业应该还不至于让我们两个连帮助朋友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哪怕再忙碌,我们至少也是能为你出谋划策的。”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有些事情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毕竟我远不如我的父亲那般成熟,”菲尔姆露出感激的表情,随后又露出有些犹豫的模样,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机会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做事。” 芬迪尔看着菲尔姆:“仍然介意我们的身份?” 菲尔姆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贵族,短暂思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在和你们交谈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拘束的,但我觉得自己正在渐渐适应。你们带给我的感觉和我之前接触过的贵族们不太一样,你们有一些特殊的……氛围,很奇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芬迪尔静静地看了菲尔姆两秒钟,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如果你在白银堡签字仪式之前见到我们,那你对我们的感觉会和你之前接触过的其他贵族毫无不同。” 菲尔姆有些愕然地愣住了。 “你曾经见过的那些气派,我们都会,只不过我们比那些年老的人更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习惯,”芬迪尔平静地说道,“贵族的规矩……呵,那东西就像堆满鱼虾的房间,待在里面的人都会被它的气味深深浸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也逃不出去,或者说,谁也不准逃出去。 “我的朋友,我和伊莱文也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但就如皇帝陛下所言,新的时代已经来了,而任何熟读历史的人都会懂得一件事,只有及时拥抱新时代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下来。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意味着我与你的友情是在作假,相反,我很满意我们现在的状态,因为就如一千瓶葡萄酒中总会有一瓶被失手打碎,一千个贵族里也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奇怪的家伙。” 另一旁,伊莱文也插言道:“感谢白银堡的那场签字仪式——至少现在有一些不愿意在那个堆满鱼虾的房间里待着的贵族可以有机会合法地走出来了。我已经可以预见,那场签字仪式肯定会被记录在史书上,并且成为后世的学者们必须研读的一课。” 菲尔姆听着这两位伙伴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又略带尴尬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听懂了,但我并不怎么熟悉历史……我对历史的了解都来源于那些夸张的老剧本。你们应该知道,在过去平民是不允许接触真正的史书的。” “……帝国学院中有历史课,”芬迪尔沉默片刻,突然悠悠说道,“我想,这或许是皇帝陛下最伟大的一点。” 菲尔姆一时间露出了有些茫然的模样。 芬迪尔注意到他眼中的茫然,便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的话,多去买些书来读吧,现在允许平民阅读的书籍,已经比当初多多了。” “我想去一个地方,”伊莱文突然说道,并看向芬迪尔,“你应该也想去看看吧?” 芬迪尔几乎瞬间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轻轻点头:“也好,他毕竟在这里……” 菲尔姆困惑地看着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是我们共同的朋友,”芬迪尔轻声说道,“你也一起来吧,去认识他一下。” 菲尔姆的视线在芬迪尔和伊莱文身上分别扫过,他发现这两位朋友的表情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却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何而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远么?” “并不远,”伊莱文抬起头,看向这条街道的尽头,“我听说……他就被安置在那边。” 菲尔姆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一个古怪的单词:“安置?” 伊莱文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跟上了芬迪尔的脚步,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菲尔姆只能带着些许困惑,迈步跟上。 …… 街区尽头,一座肃穆的建筑物伫立在一座小广场上。 那建筑物看起来格外崭新,似乎刚建成不久。 “安苏内战纪念馆……”菲尔姆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那座建筑物门口的立牌,“你们的朋友在这里?” “没错。”芬迪尔点了点头,率先迈步向着纪念馆的十级台阶走去。 纪念馆门口有卫兵守卫,他们告知三人今日是闭馆日,纪念馆不对普通市民开放,但菲尔姆看到伊莱文和芬迪尔上前对卫兵说了些什么,并展示了各自的身份证明,在一番交涉之后,两名士兵便点头同意,转身打开了纪念馆的大门。 “请在一个小时内离开,并且不要进入偏厅和后部回廊。”卫兵在开门之后提醒道。 “这算是动用了一点‘特权’吧。”芬迪尔看着走上台阶的菲尔姆,略带调侃地说道。 三人走进了这座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建筑物,进入大门之后不久,菲尔姆便看到一间大厅出现在自己眼前。 因为是闭馆日,这里显得很是安静,大厅中的灯光也只点亮了不到一半,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中,菲尔姆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立在大厅中央的“人影”。 在跟着芬迪尔二人靠近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人影原来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一位拄着长剑、身披甲胄的年轻人立在那里,沐浴在一盏单独的魔晶石灯的光辉中,正静静注视着大厅入口的方向。 到这里,菲尔姆已然明白过来。 这恐怕就是芬迪尔和伊莱文口中“共同的朋友”。 “他是贝尔克,贝尔克·罗伦,”芬迪尔果然开口道,他注视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塑,视线久久没有移开,“他是我们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个。” “他走了一条我们从不敢想的路,迎来了我们未曾想过的结局,”伊莱文轻声叹息,“他曾经和我们说过很多关于时代与变革的事情,但在他愿意和我们说那些的时候,我从未听懂过,当我能听懂的时候,他却已经在这里了。” 芬迪尔与贝尔克的“塑像”相对而立,他久久地注视着那双已经化为冰冷岩石的眼睛,突然打破了沉默: “贝尔克,如你所愿,这个大好时代终于到来了。” 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氛围萦绕在这里,菲尔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开口道:“能跟我说说他的事情么?” “当然可以,但我们只知道一部分,”芬迪尔慢慢说道,“剩下的,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士兵们或许知道一些,庞贝城的前领主或许知道一些,磐石要塞的指挥官们或许也知道一些……我不确定这些四散零落的碎片是否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如果有可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写进你的魔影剧里。 “就当是,给旧时代的最后一位骑士留下一笔吧。” 第0750章 深海情报 塞西尔宫,一间特殊的客房内。 这客房陈设不同寻常,房间中没有正常的床铺被褥,占据着床铺位置的,是一座半埋在房间中央的大型水池,水池旁边则摆放着一个大号的木桶,木桶中盛放着洁白细腻的颗粒状物,在这古怪的水池和木桶周围,才是正常的桌椅家具,日用事物。 这怪异的房间布局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卧室里建造了一座泳池一般。 身穿黑白色侍女裙的贝蒂正站在水池边,她手中拿着一根长柄木勺,从一旁的木桶中舀出一些白色颗粒,洒进水池中细细搅拌。 突然间,水池中的水泛起了异样的涟漪,紧接着涟漪便迅速放大,就仿佛无风的房间里骤然产生风浪,池水卷起了层层叠叠的浪涛,在哗啦哗啦的连续响声中,那些翻涌的水花不断凝聚起来,渐渐在水池中央形成了一具有着妖艳蛇尾和蓝色长发的女性躯体。 贝蒂保持着紧握长柄勺的动作,眨巴着眼睛看着水池中浮现出来的身影,等到对方完全凝实之后她才小小地惊呼了一下,然后使劲一鞠躬:“提尔小姐,下午好!” 顺利完成复活的提尔用尾巴撑着自己,在水中扬起上半身:“小贝蒂!高文在不在?” “老爷……啊,陛下在书房,”贝蒂想了想,有点后知后觉地矫正着自己的称呼,“现在那边没有客人。” “哦,好,我有事找他——你先忙着,我走了啊!” 提尔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从水池中爬了出来,但就在她准备拱向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这位海妖小姐注意到贝蒂手中的木勺,便用尾巴尖搅搅池子里的水,稍作感受之后摆了摆手:“盐放少了啊,不够咸,再加点……”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拱向房门,很快便消失在贝蒂面前。 事情发生的可能有点快,贝蒂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看看提尔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勺和脚边的盐桶,弯下腰提起桶,开始哗啦哗啦地把盐倒进水里…… 提尔飞快地拱进了高文的书房,闹出的动静让正在看书的高文把头抬了起来。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提尔,高文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忍不住用有些怪异的表情说道:“刚才有人报告,说你突然从城外最高的那座魔网中枢塔上跳了下来,摔的稀碎,满地都是——这是你新发明的快速回家技能么?” “什么叫跳下来,我是尾巴冻掉了摔下来的……”提尔使劲摆着手,但紧接着就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哎,不过你说的这个有道理啊,这么冷的天,我如果正好出门了,那直接死外边好像确实能很快回……哎不对,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 “不管你说什么,先把尾巴收进来,”高文看了提尔身后长长的尾巴一眼——这位海妖小姐人已经快到他的书桌前,然而尾巴的后半部分却还在房门外,正在走廊上不安分地摆来摆去,“在外面挡路,来来往往的再有人踩你一脚。” “哦哦,”提尔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尾巴卷回房间,还用尾巴尖关好了门,等非常淑女地把自己盘成一坨之后她才对高文点点头,“我刚才和安塔维恩通信,知道了一些或许能引起你兴趣的事情。” “能引起我的兴趣?”高文怔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和远在无尽之海对面的海妖王国能有什么交集,忍不住笑着开了个玩笑,“在无尽之海深处,又能引起我兴趣的事情,怕是除了风暴之主发生异变就是风暴之子自灭满门了吧。” 提尔点点头:“对。” 高文:“……啊?” “风暴之子那边可能确实出状况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提尔仿佛没有注意到高文脸上的精彩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前两天的事,艾欧大陆西侧的‘阳光沙滩’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两栖智慧生物,深海大女巫海瑟薇给他们起名叫‘娜迦’,现在,我们的女王怀疑那些‘娜迦’可能是由风暴之子变异来的……” 高文:“……啊?” “在那些‘娜迦’身上找到了风暴之子的一些标识物,有一些娜迦还穿着风暴之子的长袍。”提尔补充道。 “你等一下,我需要缓缓。”高文揉着自己的额头,万没想到这个深海咸鱼会突然带给自己这么多爆炸性的消息——这位深海来客似乎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些让他这个穿越者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不管是她隔三岔五的暴毙而亡还是偶尔带来的深海情报都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如果说高文总是用自己超前卓然的眼光震惊世人,那么提尔显然就是专门来让高文感到震惊的。 舒缓了一下精神之后,他吐出口气,看向提尔:“好了,让我们一条条来吧,先说说‘娜迦’,他们怎么出现的,然后再讨论风暴之子……” 提尔没有隐瞒,因为那些发生在海上的奇闻在这里也谈不上什么机密,当下,她便将自己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们应该是趁着夜色从海底潜到艾欧大陆的。我们在安塔维恩以及几个主要城镇设置有监控装置,但那些‘娜迦’似乎阴差阳错地绕过了监控的死角…… “那些娜迦模样古怪,有点像人类和海蛇、海鱼的混合体,或者变形技术一塌糊涂的未成年海妖,大女巫初步猜测他们是人类变异的结果,但查不出原因,也看不出诅咒残余的痕迹…… “……他们似乎都很兴奋,来到艾欧大陆之后就好像回了家一样高兴,但他们没有攻击任何一个海妖姐妹——事实上他们对海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亲近和服从——当然,是在他们稍微冷静一些,能够简单交流的时候。大部分刚刚抵达沙滩的娜迦都处于难以交流的状态。 “……根据少数冷静下来能够交谈的娜迦的自述,他们是去艾欧大陆‘朝圣’的,因为他们听到了‘伊娃的召唤’。但他们记不太清楚自己人类时候的事情,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变异成了那副模样…… “大女巫说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娜迦可能会更加清醒,恢复更多的记忆,但一切都还说不准……” 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召唤出了一枚水球,水球在空中扭动着,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水雕塑”,雕塑上呈现出的,正是那种被称作“娜迦”的生物的模样。 看样子,提尔通过全球魔力场共鸣和海妖王国建立的通讯不但能够传输声音,还能够传输图像——这娜迦的形象,应该就是那边传输给她的。 如果能破解海妖们借助魔力涟漪跨越无尽之海建立通讯的技术就好了…… 高文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些许发散的想法,随即注意力便落在了半空中的水雕塑上。 娜迦的形象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那带有鳞片和鳍,带着蹼和腮,带着各种鲜明的两栖生物特点,却偏偏又维持着相当程度人类半身和面容的姿态恐怕会让每一个目睹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看着水雕塑上呈现出来的清晰的鳍状物和介于海蛇和海鱼之间的长尾,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非常明显的深海特征……” 提尔点点头:“是的,他们已经变异的完全能够适应在深海生存了——之前的风暴之子可不行,虽然那些人类很擅长海洋相关的法术,但他们还是要定居在陆地上的。” 高文皱了皱眉:“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些娜迦就是由风暴之子变异而来的么?” “其实在我看来,证据已经挺明显了,但大女巫是学者,她和她的深海女巫们讲究的是严谨,据说她们还没有找到风暴之子变异成娜迦的关键证据,也没有观察到变异的具体过程,所以一时间还不能下结论。” “那我们就假定娜迦确实是风暴之子变异而来吧,”高文随口说道,“你刚才说,一些冷静下来的娜迦自称是为了朝圣才进入海妖领域的?” “对啊。” “你还提到‘伊娃的召唤’……”高文皱着眉,“我曾听你偶尔提到过‘伊娃’这个词,但‘伊娃的召唤’又是什么意思?” “首先说说伊娃,这是我们海妖的一个名词,用来指代一颗星球上所有海妖共同的意识凝聚体,”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斟酌词汇,以力图让高文能够更容易地理解这个概念,“你可能会觉得她是海妖的‘神’,但你是知道的,我们并不信仰任何具体的神明,这个伊娃……你就当做是海妖的族群意志吧。可是根据我们的理论,伊娃这个族群意志应该是一种虚拟的、概念化的产物,她以无形的方式存在,以抽象的方式作用于我们这个种族,理论上不应当存在什么‘伊娃的召唤’这种东西……” “但一群疯掉的邪教徒却表示他们听到了‘伊娃的召唤’,甚至还可能因这召唤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异,因这召唤跑到海妖的领域去朝圣,”高文的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它不应当是凭空存在的,不是么?”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女王和大女巫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提尔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我们海妖自己怎么就一点都没感觉到所谓‘伊娃的召唤’呢?” 高文看着眼前这位深海的来客,心中却在飞快组合着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线索。 首先最应该注意的一点,便是在变成所谓“娜迦”之前,那些风暴之子的身份。 他们是疯狂的邪教徒。 他们的行动是和“神明”息息相关的。 不管他们是像万物终亡会一样想要忤逆神明,还是像正常的邪教徒一样狂热地想要取悦神明,他们的行动都十有八九是以“神”为出发点的。 那么,“伊娃的召唤”……和神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伊娃所代表的海妖这个族群,和神有什么关系? 高文脑海里一瞬间就冒出了食物链、风暴之主刺身、饥饿的咸鱼精、食物和食客之类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词汇。 他忍不住敲了敲额角,把那些满脑子乱跑的词汇收拢起来之后,一切归于一点:海妖把风暴之神吃了。 作为一个前世阅尽故事的穿越者,作为一个观察经验丰富的卫星精,他的心底很快便浮现出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得惊悚离奇,显得不可思议,但却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神位,似乎是可以篡夺的。 万物终亡会都敢于制造一个伪造的神明,那就足以说明所谓神明的位置并不如凡人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高文忍不住用古怪的视线看了提尔一眼。 提尔被这古怪的视线弄的一愣,尾巴尖竖起来晃了晃:“哎,你想到什么了?” “你们海妖……有多少人口?额,或者说鱼口什么的……” 提尔想了想:“几百万吧,我们有在控制种群规模的。”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 如果情况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如果真的是这帮深海咸鱼在不知不觉中阴差阳错地篡夺了风暴之主的神位,那这幅画面可就真的有点诡异了。 夺取了风暴之主神位的,是有着几百万人口的海妖,还是那个近似于一个概念的伊娃? 如果是前者,那么一个需要几百万人口加起来才算“神明”的“新风暴之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如果是后者…… 那么,概念化的伊娃,会成为实体化的风暴之主么?这个新生的神明会出现在哪个位置,现实世界?水元素的世界?还是那个神秘遥远的神界?祂……还会是海妖们的族群意志么? 不管怎样,这里面或许就隐藏着神明的秘密,隐藏着祂们的诞生与毁灭之谜。 在头脑高速运转的状态下,高文看向提尔,提尔则回以一个困惑的视线,同时还在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尾巴尖。 这可真就是深海谐神呗…… 第0751章 成长 不管风暴之主的神位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动,高文都显然没办法从眼前这个正在摆弄尾巴尖的深海谐神口中得到答案。 甚至,好像海妖这整个种族现在都还处于茫然状态。 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向后靠在高背椅上,任由自己起伏的思绪发散着。 提尔带来的消息让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让他想要前往深海,前往那无尽之海的对面,去海妖的国度亲自看上一眼,或者亲自去看看那风暴之主的尸骸,去印证自己的某些判断。 然而他却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能随意抛开刚成立不久的帝国,更是因为目前塞西尔帝国还没有足以跨越无尽海洋的航海技术。 而想到“航海技术”这个词,高文又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点让自己困扰的事情:塞西尔帝国目前没有合适的出海口。 塞西尔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属于内陆,南部、东部和西部地区均没有任何海岸线,仅有的海岸线位于极北之境,在北境的群山之外,而那里属于未开发地带,恶劣的气候、群山的阻挡以及海洋本身的危险性让过去的安苏王国数百年都没考虑过开发那个地方。 但那里不能永远荒废下去。 高文抬起头,视线越过提尔晃来晃去的尾巴尖,注视着不远处的大陆全境地图。 安苏极北的群山之外,那片海岸线的更北方并非空无一物。 在一道狭窄的海峡对面,首先便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岛屿,被誉为法师之国的紫罗兰王国便坐落在那座岛屿上,而在紫罗兰王国东侧,圣龙公国的领土突出洛伦大陆,形成了仿若马首的形状,并向着西部折返出一座半岛,半岛的末端同样与北境的群山遥遥相望。 在过去的安苏时代,北方国度基本都是神秘、遥远的代名词,封建王朝本身的封闭性再加上交通不便的客观因素导致北方地区国与国之间的联系非常薄弱,由边境贵族维持基础交流再加上少量民间商队的流通便已是极限,所谓旧时代的“国际活动”,也就仅限于此。 以紫罗兰王国为例,那个神秘的法师之国和安苏之间仅隔着一道狭窄的“北方海峡”,那段海峡本身属于无尽之海的“安全区”,是不存在风暴和魔力乱流的,但双方仍然没有任何固定的“航班”,两国交流仅仅依靠少数冒险家一般的船长进行数量有限的“私航”,或者超凡强者们直接跨海往来。 至于圣龙公国,情况倒是好一些,毕竟那个国家和塞西尔帝国之间还有陆地连接,但圣龙公国在保守神秘方面却更甚于紫罗兰王国,以至于哪怕两国陆地相连,旧安苏境内也几乎见不到来自圣龙公国的异乡人——反倒是王都大大小小的法师组织中偶尔会见到紫罗兰王国来的游学法师们。 那些法师大多是凭借超凡者的力量直接跨越海峡而来,少部分则乘坐私船来到洛伦大陆。 在旧时代,这些都是常态。 但在高文规划出的新秩序中,在即将到来的跨国贸易、留学热潮、北大陆交通网布局中,这样的情况迟早要被打破。 他已经尝试在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铺设铁路,未来还打算打开圣龙公国那扇紧闭的大门,紫罗兰王国,同样是塞西尔帝国贸易活动的对象,是要拉到“塞西尔结算区”这条大船上的。 魔导列车能够解决陆地上的交通问题,重启七百年前的环北大陆航线则是高文要考虑的另外一个问题。 而且即便不考虑塞西尔结算区的计划,不考虑从海上联系各国的需求,挑战海洋,也是塞西尔帝国必须迈出去的一步。 人是不能永远把自己困在陆地上的,更何况海妖和巨龙的存在还时时刻刻提醒着高文——这个世界,还大着呢。 …… “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 拜伦坐在家中的餐桌旁,带着有些夸张的表情对餐桌对面的少女说道,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的残渣,说话的时候显得得意洋洋,又带着一丝炫耀的模样。 “从磐石往北,顺着戈尔贡河一路向旧王都的方向去,那边的平原景象和南境大不一样…… “……当时我在忙着打仗,东岸到处都是怪物,我就指挥战舰用炮弹和光束打它们,你见过训练场上那些炮吧?爸爸船上的主炮比那大…… “圣苏尼尔有很高的城墙,城墙外面还有棱状的卫墙,比坦桑和康德的城墙高多了,我亲眼见着塞西尔的旗帜在那里升上去……你别信你菲利普叔叔瞎说啊,我当时真在现场——虽然旗舰停的位置离城墙是有点远,但还是能看到的……” 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女露出一丝微笑,探过身子,用手指沾掉了拜伦嘴角的面包渣,发出“呜啊”的声音。 这声音代表着小小的教训。 四年多的时光过去,昔日干瘦而其貌不扬的小哑巴,如今也已经有了一点亭亭玉立的模样,良好的营养补充以及骑士父亲指导下的训练让豌豆的个子迅速拔高,原本粗劣不堪的皮肤变得健康红润,乱糟糟的枯黄头发此刻正柔顺地披在肩上,她坐在那里,几乎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但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很喜欢听拜伦讲那些添油加醋的、自我炫耀的故事。 “哦,没事——家里吃饭不用在意这点细节,”拜伦无所谓地摆着手,“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对了豌豆,你上周的结业成绩怎么样?” 豌豆露出有些自豪的微笑,伸手从旁边拿过一块写字板,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串单词,展示给餐桌对面的养父。 “综合……A+,哎,不错啊,”拜伦看清上面的字,顿时高兴地一拍大腿,然后一边揉着腿一边看向自己的养女,“想要什么奖励?” 豌豆想了想,擦掉写字板上的字,又刷刷地写了一行单词,再次展示出来: “今后都平安回来。” 拜伦看着写字板,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别的不会,保命本事还是很强的。倒是你那个菲利普叔叔,他到现在还在长风要塞苦兮兮地帮忙建设防线呢,那家伙成天一幅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准能死我前头……” 说着,拜伦顿了一下,挠挠下巴:“我突然想起来,你在通识学校的课都上完了,接下来肯定要去帝国学院,想好要报哪个分院了么?” 豌豆想了想,有点缓慢地摇着头。 “没事,那就慢慢想,反正冬天的招生季已经过去了,你也还没成年,明年春天再做决定也不迟,”拜伦很洒脱地说着,随后想起件事,“对了,你之前是说今天要和两个朋友一起去南街,对吧?” 豌豆点了点头,拿起写字板,写下几行单词: “法师区南边新开了一家‘菲尔姆影业公司’,在招募懂得魔导知识的人。 “我和帕菲莉、波比约好了去打短工。 “每天白天去,晚上会回家。” “我听说过那个公司,”拜伦点了点头,“陛下首肯,还得到了政务厅的大力支持,创建者中好像还有北境、西境的继承人,给人感觉很可靠。你去吧,注意安全就好,晚上别太晚回来——占星台说今晚可能会下雪。” 豌豆笑着起身,去换好了出门要穿的衣服,带上自己的写字板,推门离开了家。 家中安静下来,餐厅里只剩下拜伦一人。 这位帝国水师指挥官在餐桌旁发了一会呆,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放个假,在家里待着反而不习惯了…… “菲利普去边境守着,帝国各处也有陆军在控制局面,舰队这两个月可真够闲的…… “啧,我什么时候也这么积极起来了?” 一边咕哝着,拜伦一边站起身,准备去楼上补个午觉,但他刚起身,便听到挂在玄关位置的铃铛响了起来。 他快步来到房门前,一边开门一边念叨着:“忘带东西了?跟你说了……” 他的半句话没说完,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豌豆,而是一个弯腰驼背邋里邋遢看着就像个假药贩子的糟老头子。 拜伦想了想,后退半步就要关门:“家里没人,明天再来吧。” “别别别,我知道你开玩笑的,”皮特曼一边摆手说着一边以令人惊讶的敏捷直接闪身进了房子,“我刚才看到豌豆出门了,就估计着现在是你一个人在家,正好来看看你。” 拜伦瞪起眼睛来,看着这个小老头:“观察中年单身汉在唯一的养女出门之后是怎么在餐厅里愁眉苦脸一整天的么?” 皮特曼闻言惊讶地看着拜伦:“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把自己总结完了?” 拜伦盯了皮特曼两眼,却又懒得与对方继续纠缠。 因为这个小老头在胡搅蛮缠和不要脸的水平上跟他几乎不相上下,在这一点上,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完全不如只能老老实实接下茬以及往坑里跳的菲利普有趣。 拜伦叹了口气,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对已经溜达到餐桌旁挑拣点心的皮特曼说道:“进来就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皮特曼头也不抬,一边挑拣点心一边随口回应:“是关于豌豆说话的情况吧?” “看样子你今天过来还真是有正事,”拜伦走向皮特曼,“就是这件事——豌豆仍然不会说话,但你不是说从万物终亡会巢穴里挖出来的生物工程技术可以治好她么?” “我先问你一件事,”皮特曼终于抬起头,胡须上沾着点心渣,“她舌头长出来了么?” “……倒是真的重新长出来了,而且她还不习惯了好几天。” “所以,从血肉再生的角度,我的团队那边已经成功了,豌豆从生理结构上已经是个健康姑娘,她有舌头,有声带,神经也没问题,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但她仍然不会说话,”拜伦盯着皮特曼,神情严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特曼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她被割掉舌头长达整整六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 拜伦的脸色阴沉下来。 “她的大脑已经忘记应该如何去指挥她的发声器官了,”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她的舌头已经重建,但她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到婴儿阶段,这是我们的结论。” “但仍然是可以重新训练出来的,对吧?”拜伦抱着希望问道,“就像让婴儿学习说话一样,哪怕她学的慢一点,也可以从头学起……” “恐怕没那么简单,”皮特曼摇了摇头,“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事实证明这种‘复健’不仅仅需要努力,有时候也依赖运气,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会影响复健的效果。豌豆可能会重新训练出说话的能力,但如果她还有什么心灵创伤,或者大脑执着地拒绝开口,那她也可能永远没办法重新开口说话……遗憾的是,虽然我那边有高超的生物技术,却对这些问题没什么研究。” 拜伦皱起眉,盯着皮特曼的眼睛:“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吧?” “当然不是,”皮特曼微微笑了一笑,“事实上,我们那边最近有了一些技术领域的新玩意儿……我猜可能会对豌豆产生些作用。” 第0752章 神经荆棘 作为一个并不怎么懂得尖端魔导技术,也不打算转行当研究人员的军方人士,拜伦走进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上次来这个地方也是为了豌豆的事情。 豌豆是个哑女,这件事对已经当了她几年养父的拜伦而言,意味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那可怜的孩子曾是某个大商人的哑奴,舌头被人割掉,无法开口讲话,而且由于断舌时间太久,常规的德鲁伊法术已经无能为力,即便塞西尔领成了塞西尔帝国,即便拜伦从一个乡下骑士变成了帝国的军队首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转眼数年,当年的小哑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意料之外的转机也在此时出现—— 从索林地区挖出来的万物终亡遗产,让拜伦看到了治愈豌豆的希望。 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尖端生化技术可以用来制造可怕的怪物,也可以用来治愈不幸的凡人。 在征得豌豆同意之后,拜伦让自己的养女成为了皮特曼名下德鲁伊实验室的第一位临床测试者,治疗的初期很顺利,断舌再生只用了不到半天,但让豌豆重新开口说话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今天,这位中年骑士再一次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寻求新的解决方案。 腰身佝偻,须发皆白的皮特曼走在前面,带着拜伦向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深处走去。 这座由瑞贝卡·塞西尔亲手建立的大型设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完善,如今已经成为帝国最先进的研究设施,而且其内部也有了很多新的部门和科室分支,除了常规的魔导、机械、数理研究室之外,过去的一年里这里还建立了两个归属在符文研究院名下的研究室,以及一个在皮特曼名下的德鲁伊研究中心—— 正如高文最初规划的那样,魔导技术研究所已经不再是一座单纯的研究设施,它已然成为培植新技术的“温室”,为各种各样的新兴技术或潜力团队提供着场地、设备、人员等方面的服务。 穿过三楼的一道闸门之后,拜伦和皮特曼进入了德鲁伊研究中心所属的区域,这里的墙壁上描绘着花藤和树叶的装饰,入口处的魔导装置则静静投影出全息影像,影像上漂浮着花藤环绕的徽章。 这个徽章是帝国制式的德鲁伊标记。 有不少身穿白底绿纹短袍的技术人员在走廊中往来,他们皆恭敬地对皮特曼行礼致敬——虽然上次来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一幕,拜伦还是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小老头一眼:“说实话,看到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竟然受到这么多学者的敬重,我还是挺惊讶的。” “就你废话多,”皮特曼斜了拜伦一眼,“我看见路上的士兵对你行礼我说什么了?” 拜伦撇撇嘴,没说话,只是跟着皮特曼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规格似乎很高的实验室前。 “套上外袍,进去站到那个台子上,”皮特曼在实验室入口前的闸门站定,指着闸门内的一处小圆台,“进去之后等我。” “这是什么?”拜伦怔了一下,“上次的实验室怎么没这个步骤?” 皮特曼瞪着眼;“废话,这次的实验室生化隔离等级是III级,上次的才II级——你就理解为这里面的东西比别处金贵就行了。” 拜伦哦了一声,虽然平日里粗枝大叶,但他也知道研究设施里严谨和秩序的重要性,因此不再多言。 在皮特曼的指点下,他不甚熟练地完成了穿衣消毒的步骤,随后穿过闸门,进入了这间似乎颇为特殊的实验室。 进去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颇为宽广的房间,数个大型实验桌整齐排列在房间两侧,而大量身穿制式短袍的技术人员则在实验桌之间忙忙碌碌——那些人员的衣袍上皆有花藤环绕的德鲁伊徽记,但事实上拜伦很清楚,若按照旧日的规矩,这里面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德鲁伊”,剩下的则充其量是超凡领域的“学徒”,甚至是根本不具备超凡技能的普通人。 但在魔导技术发展起来之后,在许多德鲁伊法术也被归纳到符文逻辑学的体系之后,帝国范围内的“德鲁伊”定义早已不再那么古板。 拜伦的目光扫过房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醒目而特殊的身影也在这里。 那是浑身奥术光辉闪耀,身披符文护甲片的卡迈尔大师。 他微微转头,对刚刚进入实验室的皮特曼问道:“卡迈尔大师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项目有他参与,”皮特曼随口说道,迈步向前走去,“你跟着看看就行,千万别乱碰这里的东西。” 拜伦耸耸肩,无所谓地跟上。 皮特曼看似老迈,脚步倒是飞快,很快便来到卡迈尔身边,开口问道:“上午的测试结束了?情况怎么样?” “神经响应效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应该还需要很多调整,”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向最近的实验台,“你来看一下,它的人造神经元状态有没有什么问题?” 皮特曼转身走向实验台,拜伦则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他看到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一个倾斜的台面上,明亮的灯光让那东西细节之处纤毫毕现。 那是一根用金属零件组成的“带状物”,长度不到一米,它的一端有着用数块金属板拼成的、巴掌大的菱形结构,另一端则分支出一些细细的、暗红色的末端,其带状主体则呈现出一环一环的结构,又有精细的金属凸起,这古怪的结构…… 拜伦忍不住联想到了人的脊椎,或者某种能贴服在脊椎上的东西。 他凑近了一些,看到那些金属环节之间还隐隐约约有红色涌动,仔细看去,才辨认出那是仿佛某种血肉组织一般的纤维状物。 那些“血肉”就这么在金属之间生长着,用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维持着自身活性。 “这是……什么东西?”拜伦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跟浸入舱的人造神经索有些像?” “这就是人造神经索,但不是用在浸入舱上的,”皮特曼正认真观察那“金属脊椎”末端延伸出来的神经端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算是人造神经索的分支应用吧……我暂时给它起名叫‘神经荆棘’。” 拜伦继续追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本质上,仍然是神经接驳装置,用来将人类的大脑和外置的魔导设备连接,但除了这最基础的连接功能之外……”皮特曼终于抬起头,指了指那人造神经索末端的暗红色纤维结构,“它还能用来打破普通人和超凡者之间的界限,真正地打破。” 拜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表情严肃:“……能说通用语么?” 皮特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偶尔看看书,否则等豌豆进了帝国学院你就连她的课本都看不懂了。” 另一边的卡迈尔则漂浮过来,在和拜伦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嗡嗡的颤音说道:“陛下曾经提出过,目前的魔导技术存在缺点,即所有超凡力量都是通过机械实现,人通过操纵符文扳机来实现机器里预设好的法术效果,这种实现方式,存在天然局限。 “魔导机械,只能用来执行那些不需要‘精神力’维持引导的简单法术,比如火球,冰锥,奥术飞弹等,而一旦某个法术需要施法者的精神力引导,比如幻术、梦境法术或较大规模的仪式性法术,那么魔导机器就无能为力了。” 拜伦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我就理解了嘛。” 超凡者皆有此常识,法术从控制方式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成型即实现类”,在完成法术模型构筑之后只需要进行激发,完整的法术效果就可以释放出来,像火球术寒冰箭之类皆是如此,另一类则是“精神力引导类”,这种法术通常是持续性的,它在释放过程中需要施法者不断进行精神力层面的操控,一旦中断,法术也会立即消散。 显而易见,现在的魔导机器只能实现前一种法术,而后者……由于维持方式的限制,注定无法摆脱超凡者这个“操控员”。 这显然与魔导技术“将超凡归于凡人”的理念不符,也从事实上限制着魔导技术的发展。 事实上,在目前的技术开发过程中,这种限制就已经开始显现了——浸入舱在链接人脑之后需要呈现出的虚拟界面,魔网广播系统的一部分参数“编写”,这些无法通过简单的符文扳机来控制、需要操控者精神力参与的过程,目前还完全依赖真正的法师去操作。 这也是浸入舱产量迟迟无法提升的原因之一——每一个浸入舱都需要正式法师亲手调试很长时间,研究所里有多少法师可以用来做这种事情? 拜伦隐约猜到了这所谓“神经荆棘”的作用:“这么说……这玩意儿能让普通人用精神力去控制那些引导类的法术?” “更准确地说,它能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皮特曼微笑起来,说出了可以让每一个传统超凡者目瞪口呆的话。 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 拜伦瞪大了眼睛,足足几秒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形态诡异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魔法天赋的分界线,就是感应魔力,由普通人进入超凡领域的第一个门槛,也是感应魔力。 只有感应到魔力的存在,才有可能控制它,使用它,进而实现超凡——但这一特殊的天赋,只有极少数的天资卓越者才具备。 “这东西,我们鼓捣了一整年,始终卡在‘人造神经元无法在小型设备中长期存活’这个问题上,直到最近,万物终亡会的技术帮我们弥补了这一环,”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们成功造出了能够长期工作的神经荆棘——虽然,它距离完善还有很长一段路。” 皮特曼也微微挺起腰来,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只要这东西成功了,将是真正的‘人人超凡’。” 拜伦也忍不住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略有些激动起来,但很快他便记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可是这跟豌豆有什么关系?” 皮特曼看着他:“作为一个粗浅的前期技术产物,神经荆棘距离实现‘人人超凡’的目标还有很远,但在此之前,它或许可以用来实现一些比施法更简单的事情——这东西能够直连人脑,如果给它接上一个发出声音的‘小玩意儿’,或许,它可以‘替’豌豆说话。” 拜伦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这有风险么?” “有,任何实验都有风险,主要的风险是大脑受损,”卡迈尔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会设置足够的安全锁,并提前为豌豆释放保护心智和大脑的法术,这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 “……我要回去征求一下豌豆自己的意见。” “当然可以,这是理所应当的。” 第0753章 一些改变 法师区南部,最近才揭牌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内,芬迪尔等人正在看着招募来的技术工人在空地上组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装置。 伊莱文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了一个身穿朴素外套,留着亚麻色长发,沉默恬静的少女身上。 据他所知,这位少女是今天才来此工作,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似乎刚结束了在通用学院的学业,来这里应聘临时的短工,而且……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但这位哑女却有着令人惊讶的魔导知识,而且还能够娴熟地使用那些工具,组装起复杂的魔导机械,从熟练程度上,她竟丝毫不输于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魔导技师们。 芬迪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伊莱文的注视:“朋友,注意一下你的视线,这位小小姐可是个未成年人。” “……该死,芬迪尔,你何时变得如此粗俗了,”伊莱文忍不住回头瞪了芬迪尔一眼,“脱离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你的头脑失去控制了么?”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芬迪尔扬起双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们应该开始讨论菲尔姆的剧本了。” 伊莱文闻言看向坐在另一边的菲尔姆,后者则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 “好吧,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在一连串的场景切换中展现出整艘‘高地人号’所有移民者在船上的生活,”伊莱文摆摆手,“坦白说,我觉得这个环节一旦处理不好,整个展现过程就会无比冗长枯燥……” 豌豆低着头,熟练且快速地将经过校准的符文基板插入魔网终端的基座,看着镶嵌在基座上的水晶被渐渐点亮,她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那三位年轻人的交谈声也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并不是很明白那三个人在讨论什么,事实上,她甚至还没太搞懂这个所谓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只是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那些空地上的布景、穿着各式服装在各处背诵台词的演员身上判断出,这里似乎是个“剧院”——而且是风格有些奇怪的剧院。 剧院这种东西,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场所,在遇见自己的养父之前,她是某个商人的奴仆,她和剧院唯一的联系,就是当自己的主人进去观赏戏剧的时候,她要待在马棚附近,看管主人的马匹和物品。 而当她成为骑士的养女之后,当过上不可思议的好日子之后,她倒是出于好奇进过一次剧院——那是坦桑镇的剧院,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是坦桑市了。她当时是跟着朋友们一起去那座城市游玩的,而某个嗅觉敏锐的剧院老板不知从何听说此事,盛情邀请她这个“帝国将军之女”去赏脸观剧,但那次为了满足自身好奇心而进剧院观剧的经历却并不有趣。 那是冗长枯燥的表演,听不懂的大段说教,难以理解的故事逻辑,豌豆只记得舞台上扮演王子的演员站在那里说了一段又一段的台词,台下有一些穿着考究的人在鼓掌喝彩,全场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而她自己,全程都在数舞台周围的座位以及屋顶上砖块的数量。 这个“菲尔姆影业公司”,跟她记忆中的剧院可不一样。 她到现在还没找到观剧的椅子在哪里呢,也没看出明确的舞台来。 大概又是某个聪明人想出来的新点子吧——看着眼前的魔网终端,豌豆心里忍不住想到。 反正在这座城市,新鲜的事物总是层出不穷的。 …… 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正在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度中诞生,而它们的出现,对有些人而言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 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房间,冬日的雪景在窗外勾勒出一道美丽的风景,新式的魔导热交换器为房间维持着春日般的温暖,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正坐在带有轮子的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 灿烂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在她烧伤褶皱的皮肤上镀了一层辉光,让她本就明亮的眼睛显得更为闪闪发亮。 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全息投影里正呈现出遥远北方的风光,一名远在圣苏尼尔城的“记者”,正为魔网终端前的观众们介绍着圣苏尼尔古老的城墙,以及那座城市背后的历史。 那些来自远方的画面,是曾经从书本上、从长辈或老师的口述中根本无法体会到、想象到的东西。 节目结束了,椅子上的女孩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脚步声则从她身后传来。 罗佩妮·葛兰来到女儿的轮椅旁,微微弯下腰,带着温柔的微笑:“帕蒂,该休息了。” 帕蒂忍不住鼓起脸颊:“可是我还想再看一会……” “你的身体刚有好转,不能累太久,”罗佩妮·葛兰摇了摇头,这位女士是葛兰地区的执政官,是外人眼中雷厉风行又聪慧睿智的女子爵,但在身有残疾的女儿面前,她的温柔从不吝啬,“听话,我们晚上再看。” 帕蒂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 罗佩妮的目光忍不住长久地落在帕蒂身上。 仅仅是那个简单的点头动作,便已经让她心情激动起来。 曾几时何,自己的女儿是连点头都做不到的,这个虚弱的孩子只能歪在轮椅上,用一堆皮带和布条固定自己的身体,仰起脖子超过五分钟,都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现在,她已经能点头了,还能够坐起上半身,她身体上的烧伤位置已经不再溃烂,曾经完全残废的一条手臂,也在不久前重新有了知觉。 高文陛下一直在履行承诺,不打丝毫折扣。自磐石要塞战役之后,自南境归于塞西尔之后,崭新的秩序便在这片土地上确立起来,葛兰领得到了塞西尔家族的庇护和帮助,而帕蒂……也一直在接受来自塞西尔的德鲁伊们的治疗。 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以及他带领的团队为帕蒂制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他们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让帕蒂身上的溃烂伤口愈合,让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而在最近半个月里,他们还带来了能够让肢体再生的技术,让帕蒂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 现在治疗还未结束,帕蒂仍然需要坐在轮椅上,她身上还有不少的伤痕,残疾的双腿也还未复原,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曾经向罗佩妮·葛兰坦言,帕蒂的伤势已经超过了医疗技术的极限,哪怕是现在的“生体再生术”,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治愈她,但即便如此,罗佩妮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满足——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她曾经梦想过的要好太多了。 帕蒂注意到母亲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对此早已习惯,女孩眨了眨眼,声音中带着好奇:“妈妈,高文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啊?他好像很忙,好久都不来了……” “要叫陛下,”罗佩妮忍不住按了按帕蒂的头发,“陛下在忙正事,他有一个很大的帝国要管,我们不能给他惹太多麻烦——而且他不是给你送来了魔网终端么?它也可以陪你。” “嗯,我喜欢魔网终端,”帕蒂灿烂地笑了起来,“这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妈妈,我将来也能出远门么?” “只要你好好养身体,就一定能出门,”罗佩妮认真地说道,“但你每天看太长时间魔网终端可不行。” 帕蒂赶快点头:“那我要睡午觉了,妈妈。” 罗佩妮微笑起来,始终守候在一旁的侍女则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具精巧复杂的头冠。 那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帮助帕蒂入睡用的头冠。 由于严重的烧伤以及心理层面的伤痕,帕蒂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入睡,她只有依靠头冠的催眠以及入梦效果才能进入睡眠,并在宝贵的睡眠过程中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永眠者的“完美梦境世界”中休息。 现在,帕蒂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沉重的心灵创伤也在慢慢消弭,但她暂时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个头冠,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要依靠头冠的力量才能入眠。 罗佩妮忍不住看了这精巧复杂的魔法道具两眼。 这是来自永眠者的造物。 尽管在过去的数年中,帕蒂一直在使用这东西,罗佩妮自己也习惯了这东西的存在,但此刻看着这头冠,她却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的别扭,仿佛觉得这东西已经不再安全。 她收回视线,看向帕蒂:“我们今天不用它了。” 女孩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妈?” “陛下送给我们一份礼物,”罗佩妮·葛兰露出微笑,对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后者收起头冠,她则来到帕蒂的轮椅后面,打开轮子的锁扣,慢慢推向门口,“我带你去看看它。” 女子爵推着女儿的轮椅,离开了拥有宽大落地窗的卧室,来到了卧室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中同样有着宽大的窗户,有着明媚的阳光,而房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摆放在窗户附近的一台复杂装置。 那是一张“座椅”,却比寻常座椅要复杂、庞大许多,它有着绘满符文的基座,以及仿佛某种容器一般半包围的外壳,有着似乎可以合拢的盖子,以及靠背后面的数根闪烁微光的“管道”。 帕蒂看到这东西的瞬间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 “浸入舱,”罗佩妮笑着摸了摸帕蒂的头发,“陛下专门送给你的——那个头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以后不用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轮椅推到浸入舱旁边,随后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女儿抱起。 女孩还很瘦弱,体重轻于同龄人,但也比几年前要重了很多。 帕蒂被放进浸入舱中,舒适的靠背弧度让她差不多能够躺在里面,她眨了眨眼:“妈妈,这里面挺舒服的。” 罗佩妮点了一下帕蒂的鼻尖,随后按照技术人员之前的交待,按动着一旁的按钮:“好好睡一觉吧。” …… 伴随着眼前璀璨的光点四散飞舞,一种突然到来的下坠感让玛丽从入梦状态清醒过来。 黑发的女学徒眨眨眼,从导师亲手制造的、仿若某种献祭用具的“浸入舱”中坐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舒缓着略有些僵硬的肌肉。 魔晶石灯的光芒照亮了浸入舱周围,照亮了这间隐秘的地下室。 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就坐在不远处,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玛丽赶快从浸入舱中坐起来,跨步迈出,对自己的导师弯下腰,习惯性地汇报着:“导师,我在起源实验室里协助卡迈尔大师完成了神经荆棘的……” 丹尼尔摆摆手,打断了玛丽的汇报:“之后再汇报吧,我把他们带来了。” 玛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 “你的家人,”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发黄的眼珠中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你上次不是做了决定,至少要见他们一面么?我把他们从乡下接来了。” 第0754章 距离 家人…… 在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单词时,玛丽竟一时间有了些恍惚感。 直到几秒钟后,她才慢慢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确实是向导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想见自己的家人一面。 年轻的女法师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导师:“他们在……” “就在楼上客厅,”丹尼尔泛黄的眼珠盯着玛丽,“你最好梳洗一下再上去——尤其是你的头发。” “好……好的。” 玛丽忙不迭地答应着,然后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安置浸入舱的地下室,她回到一楼,进入公共的盥洗室,伸手打开了水阀,看着依靠魔导水泵供应的清澈水流从金属管道中流淌出来,哗哗的水声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家人。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离开那个家时是怎样的光景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去山里“探险”,入夜之后和伙伴们走散,阴差阳错地踏入魔法师的古老塔楼,从此改变了人生,从此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如今十几年的时光流逝,孩提时的记忆早已模糊风化,她唯一还能记得的、跟“家”有关的印象,似乎就只有一间低矮漏风的老屋,一盏挂在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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