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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精神发散开来,敏锐的感知能力收集着附近各处的响动:侍从正在附近的房间中走来走去,他们应该是在准备加冕仪式所需的礼服和装饰物;军靴踏地的响动从楼下传来,那应该是卫队正在进行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次防务调动;有一些非常微弱的嘈杂声从城堡外花园的方向传来,那大概是瑞贝卡搞出来的动静…… 为了今天的仪式,赫蒂、瑞贝卡以及数位政务厅官员在昨天就从塞西尔城赶到了旧王都,毕竟这是象征着帝国正式成立的时刻,他们不来不行,而为了确保南境不出意外,高文除了安排一批可靠的部门主管和副手维持政务厅运行,还命索尔德林返回了南方,协助维持南境治安和防务。 作为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的友人,那位高阶游侠并没有因为不得不缺席这场盛事而遗憾,恰恰相反,他欣然领命——对于一位精灵而言,参加人类的大型仪式实在是一件折磨般的事情,能够有理由远离现场,还能得到一份功劳,索尔德林实在乐意的很。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从门口传来,侍从通报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已经赶到。 “看样子今天将有一场盛事啊,”脸覆面纱,身穿长裙的代理人小姐出现在高文面前,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城内到处都已经妆点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我看到有数以百计的贵族聚集在白银堡的礼堂,仰望着塞西尔的徽记,感动的痛哭流涕。” “他们感不感动对我而言并无区别,只要签字的时候积极配合就足够了,”高文随口说道,“乌鸦台地上已经死了很多人,我可不打算再拉一批人来装饰路灯。” “不要对他们那么苛刻,他们已经在努力配合您的政令了,”梅莉塔笑了笑,来到书桌前,“那么,您要保管的东西呢?” 高文拿起刚刚完成的手稿,但在交给梅莉塔之前先询问了一句:“秘银宝库是可以保存一切,并严格按照雇主的所有要求来处理保管物么?” “‘一切’是个很夸张的词,哪怕巨龙也不可能保管世间一切事物,但若是考虑到人类的发展水平,您确实可以认为我们有能力保管您交给我们的所有东西,而且我们也有能力按照您的要求来处理它们。” “那你们能保管知识,并在我所要求的时机到来时,将这些知识传播出去么?” 梅莉塔面纱下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间,她注意到高文所用的字眼很特殊,忍不住轻声说道:“传播……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要求。不过我认为您可以放心——只要价钱合适,我们不介意开展新的业务,而且理论上讲,龙族漫长的寿命和较高的智能足够让我们完成您的要求,哪怕您要求我们把某种知识传播到整个大陆上,或许也用不掉一头青年巨龙完成成年巡游的功夫。” 接着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考虑到这份委托的特殊,我需要确认过您所交付的知识具体内容之后再给您报价。不过请放心,以您即将获得的地位和身份,这份价格绝对公道。” 高文点点头,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稿,脸上又有些思索犹豫,仿佛那是什么很值得纠结的事物,足足一分钟后他才轻轻吸了口气,将手稿交到梅莉塔手中:“这就是全部内容。” “全部?这可比我想象的少……我以为您会交给我一座图书馆……”梅莉塔拿过手稿,随意翻阅了一下它前面几页,还未及细看其中内容便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讲述社会运行的?” “你可以花点时间认真看看,在加冕仪式结束之后再报价,”高文说道,“具体的委托内容也到那时候再谈。” 梅莉塔的语调上扬:“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 城堡一层,礼堂大厅,礼仪官们正在紧张地确认着所有的环节,侍从和仪仗兵们在一遍遍确认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位头发花白的宫廷顾问检查着手中长长的单子,额头冒着微微发亮的汗珠。 已经完成一次典礼彩排的赫蒂注意到了这位顾问的紧张情绪,忍不住上前安慰:“布伦登先生,请放松些——所有的流程已经没有问题了。” “啊,大执政官阁下!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可不敢放松下来,”宫廷顾问看到赫蒂,行礼致敬之后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当了大半辈子的宫廷学者,对所有礼仪规范了如指掌,但现在我手中可是一套全新的流程,陛下不但取消了臣民的跪拜吻地礼,甚至还取消了皇冠,更有礼炮、行军方阵和新的军乐添加进来——我可不敢让这些东西出现丝毫纰漏,这会让我家族的名誉都蒙羞的。” 赫蒂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在今天蒙羞,今天是个荣耀的日子。” 她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大厅的尽头,注视着那悬挂在墙壁上的,从高高穹顶一直垂坠下来的深蓝色布幔——淡金色的丝线在那布幔上描绘出了剑与犁的徽记,让人忍不住联想起那徽记背后的意义:守卫和开拓,以刀兵在黑暗年代中打下一片人类生息地,以勤劳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仿佛还在昨日,这荣耀的徽记还悬挂在塞西尔家族破败的旧城堡中,领地凋敝,家族穷途末路,她和瑞贝卡两人艰难维持着领地的生计,除了翻阅那些散发霉味的古老书籍时还能重温一下辉煌之外,她甚至不敢想象老城堡里点亮所有灯火会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的她怎么敢想,这徽记有朝一日会挂在白银堡的墙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赫蒂转过头,看到了身穿白色宫廷长裙,银色长发高高挽起的维多利亚,这位北境女公爵对她点了点头:“赫蒂女士,您今天容光焕发。” 这是相当老套的招呼和客套,但考虑到这位北境女公爵平日里的冷面模样,熟悉的人就知道这已经是她能表现出的最大热情和善意,赫蒂露出笑容来:“您也是一样,像冬日的冰雪般美丽。” “今天是个大日子,”维多利亚淡然说道,“我和柏德文公爵会确保一切顺利进行的。” 赫蒂环视了一眼大厅,入目之处,除了来自南境的队伍之外,还有很多她不熟悉的面孔:王都现存的贵族,遴选出来的教会代表,骑士们,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 维持这份秩序的,自然是熟悉环境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大公。 “希望这些人今天都能睁大眼睛,”赫蒂轻声说道,“签字总好过绞刑。” “他们会的,”维多利亚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签字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大厅一角,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从怀中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 “时间差不多了。” …… 时间差不多了。 白银堡外的宽阔广场边缘,无数市民、商人,甚至来自外城区的普通人都已经聚集起来,在城堡卫队和塞西尔战斗兵分隔出的数个观礼区域内,人头攒动,人群几乎密不透风。 广场上允许站人的区域早已经站满,靠近白银堡的空旷地区则被士兵把守,无数未能获得好位置的人只好聚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们攀上了广场边缘的屋顶,甚至爬到了附近的塔楼、路灯和旗杆上,以至于在外围区域巡逻的士兵不得不一遍遍靠近人群,用扩音魔法喊话,把那些位置过于危险的人从高处驱赶下来。 那些住在广场附近的人今天沾了天大的好处,他们甚至以不菲的价格出租自己的窗台和屋顶,而愿意花钱的人竟出奇的多,几乎在半天之内,所有的好位置便被哄抢一空…… 巨日渐渐上升,法师们提前施法驱散了圣苏尼尔附近的云层,灿烂的阳光开始洒遍全城,广场周围聚集的人群拥挤着,晃动着,无数双眼睛都关注着白银堡的方向,终于,在人群最前端突然传来了几个响亮的喊叫声: “有人出来了!”“二层的阳台上有人影!”“大门也打开了!” 伴随着沉重的铁链卷动声,白银堡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半,有骑兵队伍从大门中列队而出,那些英武的士兵穿着新奇的魔能铠甲,盔明甲亮,旗帜鲜明,又有长长的红毯从城堡内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吊桥的尽头。 广场上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城堡大门的方向——按照传统的礼节,君主很快就会从那扇门中出现,接受臣民的跪拜致意,然后会有礼仪官和摄政公爵出场,宣告君主的合法性,并宣告王权的转移,而对于很多平民而言,这几乎就是他们一生中仅有的能够见到王室成员的机会——值得他们回去之后吹嘘半年左右。 然而人们却没看到城堡里有君主出现,他们只看到有一队骑士站在门口,挡住了城堡正门通往内部庭院的路,而在困惑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之前,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从上空传来,借助扩音魔法的力量传遍了整个广场: “全体注意!第一步兵方队,起步——走!!” 不少人都被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广场周围的人群略微骚动起来,紧接着,另外一阵奇怪的声音便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那起初听上去像是哗啦哗啦翻动石子的声音,整整齐齐又富有节奏,但很快声音便变得响亮起来,甚至如鼓点一般撼动着人的神经。 人们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是士兵,排列成方阵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人们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景象,他们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出现,每个士兵都穿戴着一样的盔甲,拿着一样的装备,就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他们看到最前端的指挥官手执利剑,第一排的士兵高举着旗帜,其余士兵则踏着整齐到令人惊愕的步伐,那整齐而富有节奏的声音,竟是他们靴子落地的声响! 在见惯了自由散漫的贵族私兵,见惯了王国军在“自备武具”制度下五花八门的装备之后,眼前这样的景象对广场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不可思议的,甚至近乎诡异和令人畏惧的——仅仅是人的排列,竟然还可以这样? 而在步兵方阵出现的同时,一些眼尖的人也终于看到城堡的大门内出现了些许动静。 那些骑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两侧退开了,通向城堡庭院的大门则彻底敞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让人看不出是什么事物的庞然大物正慢慢从里面探出头来。 片刻之后,人们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正在向前行进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颅骨。 它被安置在一辆用魔法驱动的大型车辆上,颅骨几乎将车辆完全遮盖了起来,那晶莹的骨骼表面泛着微微的光辉,空洞的眼窝中仿佛还隐藏着一个强大的灵魂,人们难以想象这个巨大的颅骨到底是什么样强大的生物遗留下来的,但仅仅目视它苍白的表面,每个人便会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震撼和敬畏——但这个强大的生物已经死了,它出现在这里的,仅仅是一副颅骨而已。 高文的身影便伫立在这颅骨的上方,站在一个钢铁打造的、钉穿了颅骨的平台上,他穿着黑色肃穆的礼服,头上没有皇冠,手中却拄着长剑,一枚钻石胸针别在他的胸前,胸针在巨日洒下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在钢铁平台两旁,又有两道仿佛羽翼般的金属结构,带有剑与犁徽记的布幔从羽翼顶端垂下,一直垂至接近地面的地方。 巨大的颅骨行进到吊桥前端,在那里稳稳停下,数辆护卫战车从后跟上,在颅骨两旁一字排列开。 高文俯视着吊桥另一侧的广场,而步兵方阵也几乎同时抵达他的面前。 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 “立定!” 步兵方阵瞬间停下,几乎只有一声军靴踏地声响起。 “拔剑!” 无数把熔切剑同时被拔出,剑刃向前,整齐地立在每一个士兵左前方。 “点亮刀锋——” “向陛下致敬!!” 第0674章 帝国时代 这并不是一场加冕。 将今天的仪式宣称为“加冕”,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更熟悉这个词汇罢了。 高文拄着开拓者长剑,如立山巅般站在伪神的颅骨上,黑色的平台带着完全有别于昔日王室风格的深沉质感,钢铁打造的双翼在平台两侧展开,带着帝国徽记的布幔一路延伸至地面,而在这徽记前方,是正在进入广场的钢铁游骑兵战团。 有别于魔能步兵的黑色铠甲,充满神秘感的全封闭式头盔,更加有序的方阵,更加新锐的武器,第二方阵的出现再次引起了广场内外人群的一阵骚动,而这种震撼同样蔓延到了城堡区的平台上。 被邀请来观礼的王都贵族们,商人代表们,旧日的骑士军官和教会的代表们,他们穿着各自最华美的礼服,在家里做了几十次的演练,做好了来迎接君王加冕和欢呼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之后,他们却几乎全都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这不是一场加冕,这是一次展示和一次含义深刻的“告知”。 克伦威尔·白山伯爵站在白银堡的平台上,这位拥有矮人血统的骑士领主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列队行进的士兵和他们整齐划一的装备,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支队伍跟他以往所接触的军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塞西尔的崛起是一种必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威尔士陛下……看来这就是您让我留下的原因了……” “亲眼见识一下,对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而言很有好处。”旁边的巴林伯爵一边说着一边扶正了领口的领结,这位身材略有发福的伯爵看了一眼平台上的诸多面孔,在这些面孔中,有人低头沉思,有人微微发抖,但不论是谁,都难以避免地带着一丝敬畏。 不远处的柏德文公爵和维多利亚女公爵正在交谈,那位西境公爵低声感叹着:“只有首先确保粮食生产,才能大规模普及教育,只有确保基础的教育和粮食供应,才能进行工厂化生产和训练职业士兵,只有确保装备、粮食供应,同时对职业士兵进行严格训练和再次教育,才能实现这样的军队,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相互之间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 北境女公爵微微点头:“当初新政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我们只复制了其中几个环,这几个环最终都变成了自娱自乐的盆景,难成森林……” 克伦威尔·白山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在沉思中,他的目光望向广场,在东侧的宽阔道路上,整齐排列的战车正在列队入场。 白银堡广场的边缘,聚集起来的市民们已经从最一开始的惊愕无措中缓和下来,尽管他们并不理解这种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塞西尔军团列队行进的场景已经足以让这些日常娱乐匮乏的人感到十足的新鲜和惊喜。 那些士兵和战车威武雄壮,令人生畏,他们在战场上毫无疑问是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恐怖之师,但这只军队在这里不是敌人——一种微妙的刺激感挑动着广场上的人,让他们难以抑制地热切讨论着,并终于一阵又一阵地欢呼起来。 而在欢呼和骚动的人群之间,被士兵们隔离出来的小块空地上,一群穿着魔导技师短袍的技术人员正在操纵着数台机械装置,光学水晶被校准并指向白银堡的方向,身穿礼服的年轻男人在机器旁边兴奋地讲解着:“……这里是圣苏尼尔现场,钢铁大使方阵正在接受陛下的检阅……四面八方都是欢呼声,女巫小姐,您听到了么——这里到处都是欢呼!” 年轻男人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呼喊声突然从广场东侧传来,而伴随着呼喊声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片连绵在一起的、如云雾般逸散开来的圣光。 身穿厚重装甲、手持战锤与铁壳祈祷书、脚步沉重有力的白骑士战团进入了广场。 澎湃的圣光在这支队伍内部回荡着,尽管人数最少,这支战团的威势和存在感却几乎是目前所有队伍中的最强,而紧跟着白骑士们出现的,还有同样被圣光笼罩的原教廷骑士和修女团们…… 人们继续欢呼,继续议论,普通民众往往看不出一个仪式化的舞台上潜藏着多少象征意义,他们只是感觉这一幕新奇且又壮观而已,然而在不远处的城堡观礼台上,气氛却一瞬间凝重安静下来。 贵族们一时间面面相觑,骑士和商人代表们有些无措地看向了教会人员聚集的区域,却看到那些身穿圣职者长袍的神官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在神官团中间,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现在,神的军队要接受皇帝的检阅了。” 在白银堡某座塔楼的房间中,戴着面纱的梅莉塔·珀尼亚站在窗前,透过水晶玻璃注视着广场上的景象,当代表教会势力的骑士和修女们入场之后,这位人形之龙轻轻一笑,回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叠手稿,手稿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在那页坚韧的附魔羊皮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综上,纵使道路艰难,我们的成功也是一种必然,这是历史规律决定的…… 代理人小姐眨了眨眼,面纱下传来低声的自言自语:“这东西……我可不好开价啊。” 广场上,由于新帝国的兵种不多,这场“阅兵”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所有方阵都完成了检阅,在宗教战团作为最后一支部队离场之后,最初出现的魔能战斗兵团按照预定流程又回到了吊桥前的空地上,并在指挥官的口令声中迅速变队,排成三队横列,面向广场外围的人群。 直到此刻,高文才终于动了一下,他一手扶着剑柄,一手微微扬起,声音响彻四周:“全体都有—— “举剑,点亮刀锋—— “向帝国公民致敬!” 之前的欢呼和吵杂瞬间消失不见,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预想之中的骚动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当帝国士兵真的举剑致敬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畏惧和无措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后人们开始面面相觑,困惑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是无法理解这个场景的。 高文知道这是必然的情况,但他只是要把这一幕留给历史而已。 在骚动持续下去之前,设置在白银堡前的大型全息投影装置启动了。 伴随着低沉的魔力嗡鸣,一道道巨大的光幕拔地而起,仿佛钟楼般凭空浮现,广场上的人群一瞬间被震慑,他们安静下来,继而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全息投影呈现出来的景象。 魔导军团从磐石要塞出发,踏上圣灵平原,一路北上。 城市村庄被晶簇大军所毁,凄凉的废墟中尸骨遍地,狰狞的怪物在战场上游荡。 士兵们奋勇作战,大地化为焦土,一座座城市被夺回,仅剩的难民被运输队伍送往后方。 装甲列车在轨道上开火,设置在崇山峻岭间的钢铁防线炮火齐鸣,防线被不断突破,又不断反击。 这些画面都经过了挑选,可能会引起恐慌的部分已经被略过,然而即便如此,广场上的人群还是一次次骚动起来,甚至有人恐惧地想要逃跑:直面全息投影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这些刚刚经历过圣苏尼尔之战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但最终,人群还是维持着秩序——因为人们并非没有见过全息影像。这个世界的魔法无处不在,平民哪怕无法掌握,至少也是见识过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都是魔法记录下来的影像,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紧张之后,他们便安静下来,开始看着那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景象。 在圣苏尼尔之外,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这场战争竟然惨烈到了这种程度。 最终,所有的影像资料都结束了,高文的全身像出现在巨大的投影中。 “子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无论你们是奴隶还是自由民,是商人还是农民,是士兵还是将军,是平民还是贵族,无论你们是谁,无论你们现在身在何方—— “你们的皇帝现在向你们讲话。 “这个国家经历了严峻的挑战和磨练,我们所有人,都刚刚挺过了一场灾难——敌人尝试打倒我们,用瘟疫,用怪物,用战争,甚至用窃取来的神明之力,但在最后,我们仍然挺了过来。 “我们胜利了。 “但任何胜利都是暂时的。 “困难与挑战将永远存在,或者是战争,或者是饥饿,或者是瘟疫,或者是其它的天灾人祸,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无从躲避,只能迎头反抗,因为生存,是我们的第一要素。 “为了生存,为了面对这个世界上的挑战,面对那些尝试杀死我们,尝试摧毁我们的人和物,我现在站在这里,向你们宣告——一个新的国家将在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建立起来。 “塞西尔帝国将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庇护之地,帝国荣耀的子民们,未来的公民们,你们每一个人都属于它,它也将属于你们每一个人——我们将用勤劳和智慧,重建它的废墟,清扫它的污垢,它会因你们每一个人而强大,并会因你们每一个人而荣耀万分。 “我们将战胜饥饿,战胜瘟疫,战胜无知和愚昧,我们将衣食饱暖,安全无忧,不管这一天需要多久,我们都一定会让它到来。 “我是你们的皇帝,高文·塞西尔,我向你们承诺,今天我在这里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塞西尔帝国的基石,永远有效。” 全息投影渐渐消散了。 欢呼声迟了几秒,人们似乎还在思考皇帝陛下那激动人心的话语,但欢呼声终究是响起来了,响彻了整个圣苏尼尔城。 白银堡的观礼平台上,身穿宫廷长裙的瑞贝卡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兴奋的无以复加,她几次想要抬起手,但又犹豫着看向身旁一身盛装的赫蒂姑妈,把手又收了起来。 附近的侍从不知道公主殿下想干什么,一个个都显得有点无措,最后赫蒂才微微偏过头去,用只有瑞贝卡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今天是个例外。 “搓一个大的吧——就当是历史时刻的纪念。” 当那个几乎有一辆魔导车那么大的火球从白银堡中飞出来,在天空砰然炸裂的时候,礼炮声也从广场东西两侧同时传来。 观礼车开始转向,准备返回城堡庭院,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他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干年后,“帝国公主瑞贝卡·塞西尔在开国典礼上放的火球直径有多大,象征了什么?”会不会变成一道让人深恶痛绝的历史题呢? 典礼还在持续,后续的礼仪流程和收尾项目会持续到日落左右,但高文这个新任帝国元首要做的事情已经大体结束了,在晚宴开始之前,他可以回到城堡休息一下。 当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梅莉塔·珀尼亚。 “恭喜您,高文·塞西尔陛下,”代理人小姐微笑着,说着祝贺的话,“帝国时代开始了。” 第三卷 帝国时代 第0675章 遗产 梅莉塔·珀尼亚的话让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帝国时代……这个说法倒是很精辟。” “能够看到这场历史转折点是我来到这片大陆之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代理人小姐微笑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它没有我想象的奢华气派,但比我想象的更令人印象深刻——您这场仪式,必然会被很多人牢牢记住。” 高文将佩剑放好,来到书桌旁坐下,随口说道:“加冕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别人看的,自然需要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梅莉塔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两步,来到高文的书桌前,把一叠手稿放在了桌子上。 “看过了?”高文看了一眼手稿,“看起来……你有话想说?” “坦白说,我之前有些轻视了您所说的‘知识’,”梅莉塔淡淡地说道,“我很难给它开出价格,而且……我不确定是否真的应该接受您的这份‘委托’。” 高文静静地看了对方两秒,开口说道:“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东西?” “您尝试教导人们如何分辨您的帝国是否在正常运转,并建议他们在帝国腐朽之后将其推翻,甚至还留下了详细的流程和操作方法,”梅莉塔迎着高文的注视,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深沉的仿佛不可见底,“神志正常的人不会这么做,但神志失常的人不可能写出这些东西,所以我很好奇……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首先我要纠正一点,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知识写在这里面,这其中并没有任何命令性或指示性的东西——即便一个人在阅读过‘国家和阶级的本质’一章之后对塞西尔帝国的结构产生了质疑,那也是源自他们自发的觉悟,而非因为皇帝的命令,”高文慢慢说道,“其次,我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给自己一个交代。” 梅莉塔眨了眨眼:“给自己一个交代?” 高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放在那一摞手稿上,随手翻动。 几个章节标题出现在纸张翻动间——《贵族的产生和他们必然会发生的变化》、《生产资料是如何被占有的》、《国家和阶级的本质》、《你们为何饥饿》、《帝国,面包,枪炮》……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在最后一节,硕大的手写字母拼成了一句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语法或许有些奇怪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就像你说的那样,帝国时代开始了,”他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梅莉塔,“我亲手开始的。 “确实,是内战和晶簇怪物们埋葬了旧的王国,但作为一个长期的观察者,你应该早已看清,内战和怪物们只是埋葬了旧王国的表皮,真正会埋葬那个王权社会的,是塞西尔的工业社会和帝国秩序——战争能打散一支军队,但军队是可以被重建的,唯有全新的社会秩序和更先进的生产力,才会从社会结构、生产关系等基础层面彻底取代旧有秩序,结果就是——帝国时代。 “帝国时代比王国时代优秀,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很清楚,想必你也很清楚,它终究会变糟…… “塞西尔帝国是妥协的结果——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不会妥协的人,认为我会用我的枪炮和炸弹摧毁所有拦路的东西,但实际上,从帝国时代开启之日,我就已经对现实妥协了——我保留了‘贵族’的概念,保留了君主,保留了王权时代的很多隐患,又打造了一个严密而高效的个人集权体系,以此来换取接下来几代人的和平和团结,但也正因为我保留了那些东西,我们迟早有一天会面对和安苏一样的问题…… “新政体系下的贵族,仍然是贵族,政务厅里的官员,迟早会变成官僚,而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个帝国必然会再一次从根子里烂掉,就像之前的安苏一样,甚至比那更糟——因为我建造的这个帝国,远比松散的王国更难以推翻。 “威尔士·摩恩在退位之前问过我,问我新的国度是否会和安苏一样腐朽,其实答案我们都知道——当然会,而且这种腐朽远非一两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或者几个锐意改革的大执政官就能阻止,事实上由于塞西尔帝国的特殊性,如果它真有一天烂掉的话,那一定是皇帝和大执政官烂的最狠。 “这是由塞西尔帝国的皇权秩序决定的,就如安苏的腐烂是由安苏的贵族秩序决定一样。 “到那时候,不一定再有一个南境崛起,帝国皇宫里多半也出不了第二个威尔士·摩恩,而我,也不一定能再次揭棺而起。”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桌上的手稿。 “所以我要留下这个——如果到时候皇宫里的皇帝不愿意自己滚下来,老祖宗的力量就会飞起一脚。” “就凭这些手稿么?”梅莉塔终于开口了,“就凭它给人带来的启发,您觉得真会有效?” “所以我说了,我是给自己一个交代,”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而且说实话……你又怎么知道它无效呢?” “真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当初选择与您为友看样子是个正确的决定,”梅莉塔面纱下似乎露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笑容,“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您是真的不介意后人推翻您好不容易建立的这个帝国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突然坦然一笑:“说句不负责任的话——那时候我都死了,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梅莉塔继续问道:“那么让我们再假设一下——如果您有朝一日又活过来一次呢?毕竟您已经这么做过了。” 高文被对方这个问题弄的相当尴尬:“……我是揭棺而起,又不是在棺材里仰卧起坐……” 梅莉塔微微俯下身子,她凑的很近,那双人类的眼睛中隐隐浮现出一道竖瞳:“那我再换个问法,假如您不会死呢?您的躯体曾经过元素淬炼,现在已经被证实根本不会衰老,换句话说,只要您这一次不再‘力竭而亡’,那么您是可能永生的,但您的大执政官和政务厅官员们不会,您一个人英明神武或许能够延缓帝国的腐化,但只要它按照这个体制运转下去,它就总会腐化,当然,您可能会在那之前进行第二次变革,但假如,仅仅是假如——您失败了,您救不了您的帝国,秘银宝库却会按照您的委托开始传播这些‘禁忌的知识’,那时候您会怎么做?您会是第二个威尔士·摩恩么?” 代理人小姐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要说漂亮话,如果您是因为某种加冕仪式所带来的、虚假的‘历史使命感’产生了冲动,那么您现在还来得及撤销——这类委托一旦生效,秘银宝库可是不接受‘退订服务’的。” 人形之龙的身上散发着某种莫名的压力,在一个接一个问题之后,她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只是“询问”那么简单了,高文顶着这份压力,抬头和对方对视着,片刻之后,他才打破沉默:“威尔士的选择令人钦佩……但说实话,我到时候恐怕不会像他一样洒脱。 “我是个顽固又有些自私的人,至少和威尔士比起来是这样,而且如果你说的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恐怕也已经从骨子里烂掉了。 “所以,我多半是不会从皇位上‘滚’下来的。我会牢牢握着自己的皇权,不承认自己的失败,积极组织平叛的队伍——因为到那时候,我多半已经忘记了开拓时期和南境崛起的日子,忘记了今天跟你说过的这些话。 “到那一刻,我眼中的义军,皆是乱臣贼子。 “真到那时候的话……愿起义军船坚炮利。” 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上,梅莉塔盯着高文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她突然直起了身子,回到了正常的距离,一贯气质优雅的代理人小姐,这一刻笑出了声。 笑声中没有丝毫的嘲讽,而是十足的愉快。 “人类真的是个很有趣的物种,您的自私和无私竟然都极端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梅莉塔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睛却还是弯的,“既然您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那看来也就没什么需要再确认的了。只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这种差不多算是涉及到‘国运’的事情,您交到秘银宝库,交到龙族手上,真的没问题么?真的不觉得草率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起了桌上的手稿,在空中扬了扬:“如果我们提前公开了它呢?如果我们篡改它呢?我们是龙族,是你们人类眼中的异族……您对我们的信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如果龙族真想摧毁现在的塞西尔帝国,需要在手稿上打主意么?”高文看了对方一眼,“而如果将来你们要用它来做些什么……说实话,这些手稿的力量真的没有那么强大。我能够总结出来的,都只是些粗浅浅薄的内容而已,将来的某一天,世界上总会出现比我看的更透,想的更远的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古代手稿的指引’。说到底,这些东西也只是我对自己的交代罢了。” “看来您在这方面也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梅莉塔呼了口气,“那么好吧,这个委托我会接下来。但有一点我要提醒您:您这份手稿上的内容,现在可没人能看得懂。”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把它交给你们保管,因为它出现的太早了,甚至可能早了一代人——而我要做的,就是继续推广教育,继续改造这个社会,如果我会像普通人一样老死的话,那么我希望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让人们能够看懂它……”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梅莉塔才突然说道:“现在,我知道该怎么为这个特殊的委托定价了。” “哦?”高文抬头看着她,接着开了个玩笑,“希望别是什么太离谱的价格——现在的帝国财政可没那么宽裕。” “就用您刚才的承诺为价吧,”梅莉塔说道,“去推进您的平民教育,完成您的改造计划,如果您的承诺实现了,秘银宝库也会信守承诺,如果您没能做到……这些手稿也就永不见天日。” 高文摸了摸下巴:“这听上去是个亏本买卖。” “不,秘银宝库从不做亏本买卖。”梅莉塔微笑着说道。 随后顿了片刻,她又说道:“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要离开了,这可是一笔大委托,我有必要为此回一趟塔尔隆德。” “有件事我想咨询一下,”高文在对方离开之前开口说道,“你知道今天仪式上的那个巨大颅骨的来历吧?” “当然,我亲眼见证了——而且我也看到了你们最近进行的宣传。” “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宣传,所有人都会知道那颅骨的来历,以及万物终亡会幕后的计划,”高文说道,“当然,我们会注意控制,防止引起过于强烈的冲击引发社会混乱。我想问的是,这样做……有助于摆脱黑阱么?” 梅莉塔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中,她的脸颊和手臂突然浮现出了隐隐约约的鳞片,眼睛也瞬间化为金色的竖瞳,龙类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让房间中的灯光都明灭不定,而在她的影子内,仿佛有不可名状的事物挣扎着想要溢出——这位人形之龙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正在痛苦地对抗着某个突然降临的意志,而就在高文要开口喊停的时候,她终于艰难地在某个临界点维持下来,并轻轻点了点头:“是。” “那……” 梅莉塔咬着牙:“再问……加钱……” “不,已经够了,”高文摆摆手,“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梅莉塔身上降临的异质化力量迅速远去,这位人形之龙踉跄了一下,随后对高文点点头,深吸口气,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在监控卫星传来的画面中,高文看到一头蓝龙从白银堡顶层腾空而起,飞向北方。 “看”着巨龙离开的轨迹,高文心中不禁有一点好奇——他倒是不好奇为什么城堡里的人没有发现头顶飞过去一头龙,毕竟像“曲光立场”这种法术连人类都能掌控,对巨龙而言想必也不难,他好奇的是…… 那么大一个生物,形态也不怎么符合空气动力学,翅膀看上去升力也有限,到底是怎么能飞那么快的? 怕不是依靠友谊的魔法…… 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联想甩到一旁,高文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黑阱啊…… “问题果然是在神身上。” 第0676章 高文的路 庆典正在城堡内外进行着,上午的典礼仪式结束之后,还会有盛大的花车巡游以及在广场上的各种传统庆祝活动,这座城市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这一天尽情放松,而全新设计的典礼活动毫无疑问会更加将人们庆祝的热情催上顶峰。 但在晚宴开始之前,这个帝国的新元首不必再出席接下来的活动。 高文静静地坐在房间内,他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任由一种昏暗而安静的环境将自己慢慢包围,城堡内外的欢庆声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朵,那里面混杂着音乐、欢笑、舞步以及魔法礼花炸裂的声响,这些声音遥远而缥缈,以至于它们的出现反而更加衬托出了房间中的安静。 通过对梅莉塔·珀尼亚的观察和询问,他终于可以确认,黑阱果然与众神有关,而忤逆计划中的部分措施,对于规避黑阱确实是有效的。 当然,在这之前高文就已经产生了猜测,但直到今日,猜测才获得验证。 在昏暗寂静的房间中,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子。 “龙族仍被困在黑阱内……他们不是没有遇上黑阱,而是在遭遇黑阱之后被‘卡’在了这个状态……”他心中转动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们也尝试过‘忤逆’之举,然后失败了?是被神发现了,还是…… “可惜没办法询问,看梅莉塔的状态,任何一个知情的巨龙恐怕都无法回答这方面的问题……梅莉塔尝试说出关于黑阱和神明的信息时,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到底是什么? “是神明的干扰?还是……具现化的心灵钢印?如果尝试突破黑阱失败,心灵钢印就会变成一种可以具现化的力量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忤逆计划的每一步就更要小心谨慎了……连巨龙都无法挣脱它的束缚,人类一旦陷入钢印状态,绝对会万劫不复。” 无意识的敲击动作停了下来,高文微微扭头,看向旁边的空地:“瓜子快嗑完了?喝点水别吃了,晚上还有宴会。” 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手里抓着最后几个瓜子,脚底下全是瓜子皮,她睁大眼睛看着高文,一脸不满意:“你就不能偶尔假装没发现我?我堂堂一个潜行者也是有职业尊严的!” “你堂堂一个近卫,在帝国元首的房间里一个小时磕掉两斤瓜子你跟我说你有职业尊严?”高文瞪了对方一眼,“自己收拾收拾,我加冕第一天,不能让宫廷档案里留下‘帝国元首加冕首日返回房间之后因不明原因嗑了两斤瓜子’这种奇奇怪怪的记录。” 琥珀把最后一点瓜子皮扔掉,拍了拍手,然后一边用脚尖把地上的瓜子皮聚拢到一起,一边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有点后悔没听你的去看看你写的那些东西了……你到底交给那个代理人什么了?” “……就只是一些留给后人的知识而已。” 琥珀定定地看着高文:“但你们为什么会谈到要推翻帝国?甚至……谈到要推翻你什么的……” 高文思索着,悠悠感叹了一句:“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做这些事情。” 自己是为什么要走到今天,明天又准备如何继续走下去,对这一点,高文其实一直都很明确,但在这明确的道路中,也并非每一件事都是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的。 在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很简单,他只是想要活着而已,经历了几十上百万年的孤寂之后,他终于能再次以人的形态站立在大地上,这对当时的他而言是何等的惊喜,他想要活下去,以人的形式活下去——但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为了活着离开旧塞西尔废墟,他不得不带着几个捡来的后代和随从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在这个时代找到一片立锥之地,他不得不以高文·塞西尔的身份,带着难民们开拓出一片土地;为了应对不知何时到来的魔潮,为了应对邻国的威胁,他必须让自己的势力得以发展…… 这是一条停不下来的路,高文本身也没想让它停下来。 毕竟,他骨子里也不是个安分的人,如此难得地拥有了一次重活的机会,他也是不甘于苟且度日的。 但随着在这个世界活得越久,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接触的越多,他发现自己已经越发地无法摆脱这“重活一次”所带来的影响。 责任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当他选择接过高文·塞西尔的遗产之后,他就注定了要承担与之相伴的责任,而当他亲手推动了很多人的命运之后,这责任本身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什么时候逐渐变化的,但他知道自己一路做了这么多事情,心态必然会产生相应的变化——没有变化反而会让他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卫星”彻底地改造,怀疑自己表面看着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内里却是个无血无泪的机器。 在打下圣灵平原东部地区,进入白银堡之后,在和威尔士·摩恩一番长谈,又回头审视了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路之后,高文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活着”那么简单了。 他想活着,还有无数的人在依靠着他活着,甚至在现阶段,整个魔导工业社会的秩序都是依靠他而活着的——这一点反过来同样成立,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依靠的也是这无数的人和事物。 这是一个庞大的共生关系,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所以,高文想干一票大的,也算没有白活一次,也算对得起自己至今的努力。 而至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因素推动着高文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那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 他摇了摇头,对琥珀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因为我的野心太大,追求的东西又太过惊世骇俗吧。” “……我是搞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既然是你做的事情,那想必是有道理吧,”琥珀抓了抓头发,很快便把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扔到了脑后,“反正我就在旁边看着呢,总能看明白你想做什么。”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你倒是心很宽。” 琥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挺起胸:“这算是我最大的优点。”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上次说你要跟你的神明祷告一下,询问真相,询问出什么来了?”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并未期待琥珀能给出什么答复来,毕竟跟神明联系谈何容易,哪怕这家伙真的是个神选,要直接聆听到神谕那也是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和足够的好运的——起码别的教会全是如此。 但他没想到琥珀竟然立刻就点了点头:“我回去就问了啊!但没问出答案来。” “你还真问了?!”高文瞪着眼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没问出答案?暗影女神没回答?” “就没接通,神谕里说‘女神不在岗,稍后再联系’,”琥珀一本正经地说道,“按照我的经验,这一个‘稍后’起码要个把月了……” 高文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半精灵,却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来。 但关键是……这算哪门子的“神谕”?暗影教派平常聆听到的神谕难道都是这个格式的?这不大可能吧? “你……这个神谕算正常情况么?”高文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抖动,但好歹语气还算平静。 琥珀想了想,点点头:“其实还挺常见的。我虽然跟女神关系好,但女神那边好像不总是有空回应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种回复。” 高文微微皱起眉。 姑且不讨论琥珀是不是在随口乱说,就先假设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是否意味着……暗影女神想要回应这个世界,哪怕是回应自己的“神选”,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心中转着各种各样的猜测,高文又问了一句:“那除了这个‘神谕’之外,还有别的内容么?” 琥珀回答的一脸坦然:“哦,有,女神提前给我留了个食谱,让我回去之后潜心研究……” 高文:“……还有别的么?” “没了。” 高文揉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前所未有的头痛,他看着这个态度相当坦然,语气格外自然的半精灵,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质疑之情:“你真的是暗影神选么?你确定你所说的神谕不是你自己嗑暗影药剂嗑多了产生的幻觉么?” 琥珀果然立刻就瞪起眼睛来,一幅“要不是打不过你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表情瞪着高文:“你质疑我的实力可以,你不能质疑我的信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我主要是好奇,”高文在对方说完之前就打断道,“这样吧,作为一个神选你至少要有点超凡脱俗的特质,你哪怕施展一个暗影领域的神术或展现一个奇迹也好,你能么?” “我一个后空翻就能跳进暗影界里,你还要什么样的暗影领域奇迹啊?”琥珀插着腰,上半身往前倾着,似乎是想展现出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来,但这导致了她必须把脖子仰起至少九十度才能看到高文的脸,以至于整体姿态格外滑稽,“难不成你要我现在就跑进暗影界里拖一个暗影住民出来,在你面前表演被暗影住民暴打一顿?” “这倒也是,你的暗影天赋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高文摆摆手,紧接着一脸困惑,“但为什么非要表演被人暴打?” 琥珀插着腰,振振有词:“废话啊!我又打不过!” “你……” 高文眼眉微跳地看着这个半精灵,在几秒钟的无语之后,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刻,关于黑阱和神明的威胁,关于统御一个帝国的沉重责任,关于未来的风险和眼下道路的困难,这一切的一切所带来的压力,都好像烟消云散了。 他不可抑制地笑着,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但眼角仍然带着笑意:“好吧,这个问题就暂时到此为止,在你能联系上你的女神之前,我们先不讨论它了。” 琥珀皱着眉:“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刚才是在嘲笑我……” “并不是,我只是突然心情好起来了而已。”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来到窗前,随手一挥,窗帘便向两旁退去。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圣苏尼尔,城堡外的广场上正在举行庆典,城堡内的庭院中也在准备晚上的篝火和魔法表演,古老的城市在这一日生机勃勃,旗帜飘扬。 不管未来如何,今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去庭院透透气吧。” 第0677章 间幕,风不停 古老的白银堡被彻底修整,灌木和花坛经历了妥帖的修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典立柱和拱廊被装饰上了鲜艳的花环,绘有帝国徽记的布幔从城堡二楼一直垂坠至地面,而在主堡前的大型庭院中,为晚间宴会准备的场地已经就绪—— 加冕仪式之后的晚宴将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城堡主厅为举行内部宴会的场所,有着更华美的装饰和更严格的礼仪规范,城堡正面的庭院则是外部宴会,将邀请所有的王都贵族、商人代表、教会和市民代表们参加。 显然,瑞贝卡更喜欢庭院这里热热闹闹的氛围。 这姑娘被强制换上了用于出席正规场合的宫廷长裙,但雍容华贵的裙子也无法阻挡她那颗跳跃的心,她在白银堡前的花坛和喷泉之间跑来跑去,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好奇万分——上一次来的时候,她的身份还是南境的落魄小贵族,又有老祖宗全程压阵,在白银堡里根本不敢到处乱跑,甚至四处多看一眼都要小心翼翼,但今天……可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至少除了两位长辈之外,这城堡里可没人敢管她了。 “北方的灌木真跟南方不一样哎,这东西在我们那边可少见了——特别难养活,”瑞贝卡蹲在花坛前,一边揪着花坛周围的灌木枝叶一边跟旁边的女仆balabala个不停,“最近学院那边的德鲁伊们就在研究南北植物的移植问题,他们想折腾出更加抗寒的农作物……农学小组你知道么?” 跟在瑞贝卡身旁的女仆是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姑娘,后者此刻一脸无奈,又带着一丝紧张看了看周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殿下……请不要离这些草木太近,您的裙子……” “嗨,没事,反正就穿今天一天,”瑞贝卡摆着手,“比起这个,你会用叶子做哨么?” 金发女仆愣了一下,露出为难的模样:“……殿下,非常抱歉,我不会。” “你这就不行了,还不如贝蒂呢……说起来,贝蒂呢?”瑞贝卡终于想起了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小女仆,她好奇地抬头四下寻找着,一边找一边随口询问,“哎,你看见贝蒂了么?” 女仆使劲跟着公主殿下的思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呆的小女仆:“贝蒂的话……我刚才看到她在喷泉旁发呆。” 一边回答,女仆心里还忍不住泛起嘀咕,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个看起来脑子不好使的小女仆是怎么能被选为内廷女仆长的,职位甚至比自己还高一头——那个呆呆的小姑娘在宫廷礼仪方面根本就一窍不通,而且反应慢的让人担忧,她甚至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多人的场合,根本不知道该站在什么地方,没人招呼的时候就在花坛或喷泉之类的地方发呆…… 但就是这么个反应迟钝的小姑娘,竟然会深受新皇室的喜爱,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她这里刚困惑到一半,就看到瑞贝卡伸着脖子朝喷泉的方向看了一眼,公主殿下的下一个举动让这位女仆差点惊跳起来——瑞贝卡抬手一挥,就是个明亮夺目的火球飞上天空…… “殿下!您这……” 在金发女仆的惊呼声中,明亮的火球已经在庭院上空炸裂,魔法光焰在半空形成了一串清晰工整的字母:贝蒂过来一下。 没过一会,在女仆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个叫贝蒂的小女仆飞快地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并在瑞贝卡面前使劲一鞠躬:“小姐您叫我?” 金发女仆想要提醒这位新任的女仆长,现在对瑞贝卡的称呼应该是殿下而非“小姐”,但眼前的两个姑娘已经不再搭理她了——瑞贝卡和贝蒂一块蹲在地上,俩人从灌木上揪了好几片叶子,折成了叶子哨,你一下我一下地吹着,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高文在看到一团火球炸开成一串字母的时候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他带着琥珀循着火球飞起的方位找去,果然找到了正和贝蒂一起蹲在地上吹叶子的瑞贝卡,在她们旁边则还站着一个满脸无措、身穿侍女服饰的金发姑娘。 “陛下,”正处于茫然状态的女仆看到高文出现,顿时更加无措且紧张起来,“殿下她……” 她话音未落,瑞贝卡已经惊呼着跳起来:“哇!祖先大人来了!” 贝蒂则慢了半拍,也跟着站了起来:“老爷……啊,陛下。” 这个总是反应迟钝的姑娘竟然及时想起了正确的称呼——虽然她第一次还是叫错了。 “没关系,今天好好放松一下吧。”高文看到眼前换上了宫廷长裙,气质却丝毫不受服饰束缚的瑞贝卡就忍不住心情良好起来,他摆了摆手,“只不过尽量别扔火球了,入夜之后会有法师在城堡上空漂浮巡视,除了特定区域的魔力焰火之外,你这样突然扔出来的火球容易把人炸下来。” “哦,知道了……” 高文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那个手足无措,茫然呆滞的金发姑娘:“你是白银堡里原本的女仆吧?” 金发姑娘赶紧低下头:“是的,陛下。” “放松点,适应一下吧,如果你愿意继续为新皇室效力的话,应该习惯这种规矩比较少的生活。” “……是,陛下。” 高文嗯了一声就准备离开这里,但他刚要迈步就被瑞贝卡叫住:“对了对了,祖先大人,听说维多利亚女公爵身边那个黑发女仆的本体是一头黑龙,是真的么?” “你是听谁说的?”高文停下脚步,有点意外地看着瑞贝卡,“这个消息虽然没保密……但应该也没公开吧?” “我听菲利普说的,还有好些士兵在谈论呢。” “……也是,当天的目击者很多,”高文点点头,“没错,她叫玛姬,是黑龙,但她本人并无意四处传扬。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啊,我就是有点好奇,竟然有龙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哎……”瑞贝卡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探究的神采,“听说龙族的魔法很强大,您说玛姬也会龙语魔法么?” “这个不好说,或许会,但似乎比正常的巨龙要弱一些,”高文随口说着,紧接着提醒道,“背后谈论这些不好,你可以当面去问问她,但要注意礼貌,她的巨龙血统似乎有些‘问题’,如果她不愿意说,你不要过于冒犯。” 瑞贝卡使劲点着头,满脸认真:“您放心您放心,我可礼貌了!” 说实话,高文还真有点怀疑这姑娘口中的“可礼貌了”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毕竟据赫蒂所说,当年瑞贝卡最差的两门功课就是礼仪和历史,当时这姑娘的教育经费里有将近三分之一都花在了这两课老师的医药费上,但转念一想,瑞贝卡只是礼仪课不达标,“礼貌”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时至今日贵族眼中的“礼”和大众的“礼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呈现分裂状态,瑞贝卡是个见到比自己年长的平民都会低头打招呼的姑娘,可她这份平易和谦逊在正统的礼仪规范里就是“无礼愚钝”的表现…… 上层社会的“礼仪规范”和下层大众的生活秩序出现严重割裂,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社会结构出现失衡,社会各层产生矛盾的先兆和特征,从这一点看,瑞贝卡的“礼仪”课不及格倒是一件好事,这让她无需适应便接受了高文灌输的很多平等理念…… 或许高文应该庆幸,庆幸瑞贝卡小时候家族财政困难,以至于当年的塞西尔子爵和赫蒂没能给这姑娘请个文武双全的礼仪老师,否则他现在对瑞贝卡的教育就要有另外一层的头疼了。 带着一丝微笑,高文带着琥珀越过了庭院里的花坛,在走向空地的路上,他听到一声响亮的哨声从身旁传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琥珀正捏着一枚折起来的叶片,后者把叶片凑近嘴唇,又使劲吹了一下,哨声响亮。 “你也会?” “又不难。” “谁教你的?” “我养父。”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手里的叶子哨,扁扁嘴唇,随手扔掉。 “小孩子才喜欢玩这个……”她嘀咕着,“只不过突然看到瑞贝卡和贝蒂在玩,想起了自己也会,就随手折了一个。”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一眼,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过头,看向前方喷泉广场的方向。 一群穿着华丽服饰的贵族男士和夫人小姐聚集在那小广场上,人群的焦点却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发胡子乱糟糟一片,弯腰驼背一脸嬉皮笑脸的小老头,后者正在人群中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引得周围的贵族男士频频点头,贵妇人和小姐们时不时露出笑容。 高文猜皮特曼肯定又是在推销他的骗人玩意儿——要么是吃不死人的假药,要么是没一点用的护身符,他那些唬骗人的东西没几个人会当真,但他顶着帝国首席德鲁伊和大师级研究员的名头,在这里总是少不了有人捧场的。 高文转头看向琥珀:“你还没跟皮特曼谈过吧?” “……还没有,”琥珀停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紧张和犹豫,“我……之前忙着安排安保,没有时间……” “现在我们都有时间了,皮特曼看上去也很有时间,”高文说道,“去谈谈吧。” 琥珀抬起头:“你跟我一起去?” 高文笑了笑,没有回答,带着琥珀径直向前走去。 喷泉附近的人群注意到了高文的身影,纷纷鞠躬致敬,向两旁退去,只留下皮特曼站在那里,这个老德鲁伊抬起头,拍了拍巴掌,对着高文摊开手露出笑容:“您这一来,我的生意都没了。” “随后再说你的生意吧,”高文说着,把琥珀微微向前推了半步,“你不是有东西要交给她么?” “交给我?”琥珀愣了一下,睁大眼睛扭头看向高文。 “几天前陛下就跟我通了一次信,谈到了你的养父和你的出身,”皮特曼看着琥珀,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跟我说,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带进棺材里,我便告诉他,我有一些东西要转交给你……” 琥珀的视线在高文和皮特曼之间移动着,最后落在了皮特曼身上:“是……什么?” 皮特曼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抽动了一下,他似乎还想维持自己那维持了几十年的嬉笑面容,可这幅表情最后却变得有些滑稽,随后他伸出手,在长袍内侧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本已经相当破旧的笔记。 “这是萨里·伦道夫那家伙留给你的,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不必再担心王室的杀手和追捕人员,就可以把这个交给你,”皮特曼慢慢说道,“但我曾一度犹豫过是否该这么做,因为这上面的内容对你而言可能不太好接受。我曾想要把它带进棺材里去……可是陛下告诉我,你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琥珀在接过那本笔记的时候表情带着一丝迟疑,似乎是这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就这么呈现在自己眼前,让这位半精灵有了那么片刻的大脑空白,她忘了询问,忘了质疑,只是下意识地接过皮特曼递过来的东西,而在她将其翻开之前,皮特曼的声音再度传来。 “在看完之后,我再跟你讲讲当年我是怎么认识你养父的。” 第0678章 琥珀 听到皮特曼的话,琥珀下意识地看了高文一眼,后者便主动说道:“我可以回避——如果你不想让旁人听到的话。” “不,我不在意,”琥珀摇了摇头,“你脑子好使,而且总会有出人意料的见地,我想让你也在场,而且这本笔记……你也可以看看。” 高文默默地看了琥珀一眼,没有推脱,只是微微点头。 喷泉旁并不适合挖掘这些隐秘的回忆,三人离开了过于热闹的庭院,在白银堡一层的一间休息室内,琥珀郑重其事地将那本笔记放在了桌上,当着高文和皮特曼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那破旧脆弱的封面。 内页上没有任何花纹和纹章,没有这个时代大多数贵族手写书籍里常见的各类纹饰,在那张泛黄的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给我的女儿——希望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已经快乐且安全地长大。” “废话还是那么多……”琥珀抿了抿嘴唇,手上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加小心,慢慢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本日记,一本在特殊情况下写就的日记: “……进入暗影要塞的第三天。 “作为一名皇家影卫,我不应该在执行机密任务的过程中留下任何文字性的资料,这是违反保密规则的行为,但眼下的情况特殊,我可能无法安全脱离这里,为给后来人留下警告和经验,我决定将我此行的一部分内容记录下来。 “我的名字是萨里·伦道夫,一名皇家影卫,我奉命来到南境的黑暗山脉,在这片被人神共弃的土地上寻找古代的遗产。 “我很不幸地被困在这个叫做‘暗影要塞’的地方,我相信这里就是古代遗产埋藏之地…… “……根据提前掌握的情报,暗影要塞并非位于我们所熟知的现实世界,它是古代刚铎帝国通过高超的失落技术,在暗影界中开辟出的一片领地,它漂浮在现世之外,但也没有和暗影界建立稳定的连接,它是一个游离的空间,只有通过特定的大门和仪式才能进入其中…… “我的情报有一部分是正确的,黑暗山脉中确实存在一个通往暗影要塞的空间节点,我在这个节点启动仪式,成功进入了这里,但情报错误之处在于,开启大门所用的‘暗影玺戒’是一次性的——或者说,我找不到给它重新充能的办法。 “国王陛下将他手中的两枚戒指之一给了我,很显然,他也没想到这戒指在开启暗影要塞的时候只能用一次。” 仅仅看了这么几段,琥珀便忍不住抬起头来,和同样抬头的高文面面相觑。 “暗影玺戒……”琥珀下意识地握住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细链,有两个造型古朴的指环正挂在那项链上,其中一个仍有魔法光辉,另一个却黯淡无光。 留有魔法光辉的那枚戒指是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中得到的,黯淡无光的戒指则是琥珀从小携带,现在,这两枚戒指的来历终于都有了解释。 她低下头,继续看着那日记后续的内容: “……尽管被困其中,我仍不得不赞叹古刚铎帝国高超的技术。暗影要塞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方——包括进入要塞的过程都是不可思议的。我站在黑暗山脉正确的魔力交汇处,只需为指环注入魔力,就能在正常的时空中打开一道通往暗影界的大门,我怀疑指环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发出了信号,真正的开门过程是由暗影要塞的某种设施完成的,但我到现在还未找到线索…… “……这座宏伟的建筑物用某种人造材质铸成,比岩石更加坚固,它漂浮在一片虚无中,周围没有任何陆地相连。这里的天空中没有任何发光的天体,这一点与暗影领域的专著所描述的场景相一致…… “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这座古代设施的前庭,我可以看到有一扇大门,大门外面却是纯粹的虚无黑暗,这让人难免怀疑这扇门出现的意义——但我在大门前范围有限的平台上发现了一些古怪的立柱,我怀疑它们是用来固定某种交通工具,或者用来固定某种能够在暗影界穿行的坐骑,古代的刚铎人或许有能力在那片虚无黑暗中深入探索,毕竟他们可是无所不能的刚铎人…… “庭院的另一头是建筑物的主体,一个庞大的宫殿或堡垒。我已经探索了它入口的一小片地方,它的规模令我震惊,那里面有着无数的走廊和房间,还有空荡荡的大厅和仓库……我无法想象当初有多少人在这座位于异空间的设施里工作和生活……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怀疑很多人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如果有新生儿诞生在这里面,只要无人对其灌输正确的知识,他恐怕甚至会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存在…… “啊,我丰富的联想能力只能用来解闷,并不能让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出去。” 琥珀翻动着纸页,安静的休息室中一时间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三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被困的第四天。 “我在之前的三天内一直思考是否应该深入探索要塞的更深处,这可能意味着额外的风险:古代设施内的防卫机制可能还在产生作用,更可能有沉睡的遗迹守卫会被我惊醒。 “据说紫罗兰王国的魔偶卫兵能在主人死后持续运转六百年,那些传说中的刚铎铁人士兵恐怕能运转更久…… “但我或许应该冒一些风险——我已经在庭院和外部回廊找了三天,这里并没有能够开启空间门的装置,而我的食物和饮水都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在渴死饿死和被古代守卫砍下脑袋之间,后者或许较为仁慈一些。 “我要进入内部回廊了。 “……第六天,仍然被困。 “这该死的要塞,为什么会大到这种程度!!它到底有多少回廊,有多少房间,有多少大厅!刚铎人是把一座城市的人都扔进了暗影界么? “刚铎帝国的技术是多么高超啊,他们能在暗影界中建造这样的一座要塞,他们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异空间中长期生活,而我,一个来自千百年后的皇家影卫,在这座古代设施中却只能到处乱钻,找不出一点头绪,这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情。 “顺便说一句,我的水喝完了,食物也已经耗尽。 “第七天,我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这里以前可能是某种研究设施,我看到一些留有符文的平台和看不出作用的管道、容器,令人遗憾的是,所有的管道和容器中都没有水。 “我必须开始考虑后事了。 “第八天,今天的关键词是苔藓。 “是的,苔藓!在这与世隔绝了千百年的要塞中,竟然有苔藓!在暗影界这种地方,竟然有苔藓! “它们生长在一个像是实验室的房间中,这里有很多固定在地上的大型管状容器,容器都是空的,但其中一个容器的外壁以及附近的墙面、地面上长满了这种可爱的小植物。就和暗影界里的其他事物一样,这些苔藓也呈现出灰黑色,以至于我一开始差点把它们和普通的污迹弄混,谢天谢地,我在这个房间里多停留了一小会…… “苔藓的出现意味着潮湿,潮湿就意味着水。 “苔藓的味道有些发苦,还有一种怪异的、仿佛胶质的口感,它们对我的健康可能没什么好处,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没有这些苔藓,我在几天内恐怕就永远不用在意自己的健康问题了。 “苔藓让我恢复了一些体力,它们蕴含的水分也足够鼓舞我的精神,但这点水分显然不足以维持长期生存。我收集了附近一根管道上的所有苔藓,把汁液都榨出来装进了水壶,我要带着这小小的给养,以这个房间为中心,开始探索周围的房间。 “第九天,我没有找到水,但我……看到了人影! “我无法用文字记录自己那一刻的震惊,我看到了人影,但人影从房间的角落一闪而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难道那些苔藓含有致幻成分?但我必须依靠它们来维持生存…… “第十天,我找到了水!在一个像是多人用餐的地方,其中一根管道竟然还能流出水来!而且是清水!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活很久了! “这些清水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某种净化装置还在运行?是否还有更多的装置在运行着?” 琥珀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上面的每一行文字记录,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养父在那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古代要塞中艰难探索,维持生存,在看到萨里·伦道夫找到水源之后,她忍不住轻声呼了口气:“他可能找到了一个还能用的食堂……” 高文在旁边微微点头,同时低声说道:“我更好奇他看到的人影是什么。” “他在这里提到了——”琥珀翻过一页,扫过一眼之后指着上面的内容: “……我再次看到了人影,而且不止一个,这次我可以确认,那不是幻觉,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更加错愕和困惑。 “那些人影是‘暗影住民’。 “他们和专著中记述的一样,仿佛幽灵般没有形体,被某种破烂的‘裹尸布’包裹成了人形,他们在暗影界中穿梭自如,而且显然注意到了我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战斗并未发生——所有学术记载都说暗影住民会攻击所有闯入暗影界的物质生物,然而那些暗影住民却只是冷漠地注视着我,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在注视,虽然那些‘裹尸布’里面只有空洞的黑暗…… “令人难以忍受的对峙之后,暗影住民都离开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我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琥珀皱了皱眉,她也觉得自己养父所遇到的那些暗影住民有些古怪,但却没办法做出解释,只好把这些疑问压在心里,继续向下看去—— 在新的一页,萨里·伦道夫的文字继续记录着他在暗影要塞中的经历: “……第十四天,我发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的某些装置……还在运行。 “我难以准确描述我所看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在一根巨大的支柱周围,我看到大量淡黄色半透明的卵状容器被固定在一个个支架上,那些卵状容器的尺寸大概相当于一头成年的牛…… “有很多管道从那个大型支柱内延伸出来,连接到周围的卵状容器上。 “几乎所有的容器都是坏的,破裂,歪斜,掉落在地上,里面的内容物都已经干涸,而在那些损坏的容器里面,我看到了很多小小的尸骨。 “这令我不寒而栗——作为一名皇家影卫,我见到过很多凄惨的景象,见到过很多死亡场景,但那些容器中的小小尸骨,比我所见过的那些景象都要诡异恐怖,这让我不禁怀疑,当年的刚铎人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我带着震惊和紧张检查了这个房间,然后发现了她。 “唯一一个完整的容器,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个体。 “她蜷缩在某种液体里,漂浮在半透明的水晶容器中,这一切看上去就像一枚琥珀。 “我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而更让我手足无措的,是这些水晶容器与任务中所描述的目标物品完全一致,这意味着……容器里的‘东西’,就是我要带回去的‘古代遗产’。 “我的任务可以完成了,但前提是我必须想办法出去,而且还要带着这个让人无从下手的容器出去——如果贸然打开它,里面的小女孩会不会直接死掉?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琥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纸页,哪怕她已经看完了这一页的内容,也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的动作,直到一分钟后,高文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琥珀惊醒过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翻过这一页—— “……第十五天,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做,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想也没用:我还被困在这里呢。 “一个连活着出去都做不到的人,却去想什么完成任务,实在是痴心妄想地过了头。 “我暂且把眼下无法解决的问题放到一旁,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寻找出路上。 “考虑到恐怕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能陪着我的都只剩下这个琥珀里的小家伙,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就叫琥珀。 “但我猜她应该还有别的名字——这里的每一个卵状容器底座上都刻着一行字母,每个容器的字母都有些许不同,它们或许才是真正的名字(尽管我也怀疑当年在这里工作的刚铎学者们是不是真的会给一批实验品起名),但那却是一千年前的古刚铎文,跟如今的通用字母表有很大不同,而我的古代文字知识恰好是弱项。 “我只能把这些字母描摹下来,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活着出去,或许王都的学者们可以解答我的疑惑,让我搞明白这个小家伙真正的名字,或者至少搞明白当年的那些刚铎人是怎么称呼她的。” 在这一页的末尾,萨里·伦道夫留下了一片很大的空白,在那空白的地方,他用加粗的字体描下了一行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的字母。 琥珀盯着那行字母,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我原本叫什么?” 高文从那些字母上收回视线,他默默地看了琥珀四五秒,最后才轻声呼了口气,慢慢开口: “人造人三十六号。” 第0679章 那些已经过去的 人造人三十六号。 房间中安静下来,琥珀静静地看着日记上描绘出的那一行字母,整整两分钟的时间内,她都一言不发。 但就在高文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琥珀的手指却再度移动起来,她抿着嘴唇,很慢很慢地将日记翻到了下一页—— 萨里·伦道夫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的机械表坏掉了,在依靠脉搏和直觉记录了两次日期之后,我不得不放弃了对‘时间’的追求,现在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但我猜自己已经在这座古代要塞里待了至少半个月。 “这期间,只有‘琥珀’陪着我。 “这个小家伙很安静地睡在她的‘睡床’中,没有任何响动,我最近几天开始尝试着和她说话,而她当然没有任何回应,但我还是在每天这么做——说话可以维持意志和神志清醒,而一个沉睡中的小女孩至少比墙角的石头更适合作为聆听着。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些暗影住民总共出现了两次,说实话,那些‘幽魂’的出现竟会给我带来一丝惊喜——他们确实很诡异,模样也有些可怕,但至少他们是某种‘活物’。我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些疯狂的想法,想要尝试着和那些‘幽魂’交流,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终于将自己疯狂的想法付诸实践了一次,然而那些暗影住民根本不曾理会我。他们只是在这间房间中游荡了片刻,随后便渐渐消散了。 “最终,还是只有琥珀陪着我。 “……我的健康状况在恶化,这是必然的。我在这里能找到的所有给养就只有苔藓和水,事实上我能依靠它们活到今天便已经是一种奇迹——生长在暗影界中的苔藓竟然可以让人维持生存,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恩赐了,不是么? “我很恐惧,发了一场低烧,或许是因为地板太凉,或许是因为我太虚弱了,这场不起眼的小病几乎让我立刻规划好了自己所有的后事——但规划后事又有什么用呢?今天我第一次咒骂了国王,荣誉已经离我远去了。 “……外面的时间过去多久了?我早已放弃记录日期,估算时间对我而言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凭本能判断,说不定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年,王都那边多半已经把我列为失踪人员了吧,或者按照皇家影卫的规矩,列为‘疑似叛逃’了。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减少记日记的次数,并尽量精简字母,缩小字体,因为我的墨水即将耗尽,尽管我已经给它们兑了好几次水,但还是不够用。明天我要尝试用那些苔藓烧成灰烬,再兑上水看能不能制作一些墨水,如果不能的话……今后如果再想写些什么东西,恐怕就只能用自己的血了。 “我制作了一些粗劣的墨水,颜色有点奇怪,气味也是,但是很显然,它们是可以用来写字的! “……今天发生了一件绝对值得记录的事情!绝对值得记录!! “琥珀活动了一下——千真万确,我敢肯定,她动了一下小手,她在吸自己的手指!! “她是活着的!她果然是活着的!” 在这之后,是萨里·伦道夫在兴奋激动的情绪中写下的很多散乱记述,其中也包括一些他在暗影要塞中维持生存的经历,琥珀似乎变得不耐烦起来,她翻动纸张的速度变快,直到在一页笔迹略有些抖动、书写者似乎格外激动的日记页前才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可能与我无关,但房间里的古代装置突然发出了一些响动,有奇怪的水声和嗡嗡声从那个大柱子里传来,我几乎是惊跳着来到了琥珀睡觉的地方,众神在上啊——我看到了什么? “那个水晶容器打开了,琥珀正从那里面爬出来,手脚并用,差点摔在地上。 “致我所知的所有神明和古人们,我根本无法用文字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我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用头撞在旁边的墙上,然后大喊大叫,用了所有的方法来排除幻觉的可能,到最后才确认这一切是真的,而琥珀就那么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 “该死,我没吓到她吧? “我发现自己只能用苔藓来喂养这个小家伙——还有比这更沮丧,更让人紧张和恐惧的么?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该怎么在这个见鬼的地方活下去? “那个卵状容器里面还残存了一些淡黄色的稀薄液体,至少它们是没有毒的。我尝试着用它们来喂给琥珀,后者飞快地吃掉了一些,但那些液体太少了,我还是必须想办法解决她的饮食问题。 “她不喝血。 “容器里残存的液体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把苔藓喂给了她——我用收集到的铁壳容器做了锅子,用仓库里找到的可燃垃圾生了火,我把苔藓煮得很烂,让它们变成了某种烂乎乎的汤……在让琥珀喝下去它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给这个小家伙喂毒药。 “她吃掉了那些东西,而且暂时看上去没有问题,但不确定之后会怎么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保持醒着,防止她因呕吐而呛到…… “……谢天谢地!她没事!” 这一页的笔迹抖动的厉害,书写者紧张激动的情绪仿佛透过笔画保存了数十年,此刻正溢满纸面,琥珀定定地看着那一笔一划灰黑色的字迹,突然轻声说道:“怪不得我长不高……是吧,老粽子?” 这是高文听过的最不好笑的自嘲。 他伸出手,按了按琥珀的头发,当大手覆盖在头顶的时候,这个半精灵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后她才深吸口气,继续向后翻去。 “……一想到这个小家伙只能和我一起吃这些苔藓,我就充满了罪恶感,但比起最糟糕的局面,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我觉得自己应该停止抱怨了,至少现在我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琥珀不会说话,她只能发出一种怪异的嘶哑声音,听上去就和那些暗影住民最低沉的呢喃一般,但她显然是希望和我交流的。我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她说话,虽然她发不出同样的声音,但我总觉得她至少能听懂一些。 “琥珀学会了帮我做墨水!就是把苔藓烧成的灰倒进水里然后搅拌,但我必须在旁边盯着,因为她会偷吃…… 琥珀的指尖在那些泛黄脆弱的纸页间慢慢移动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将那些记录着她童年的文字慢慢翻到末尾,这本日记终于到了快要结束的地方。 在日记的末尾,萨里·伦道夫终于发现了他“收养”的小家伙的异常之处。 “……我看到琥珀在和那些暗影住民交谈! “不,严格来讲那应该不算是交谈,因为琥珀还没有完整的表达能力,但他们至少是在交流——琥珀在对那些突然出现的‘幽魂’比比划划,而那些‘幽魂’竟然在做出回应! “我几乎下意识地出手攻击那些暗影住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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