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推翻的国王,还是那种难以洗刷的污点。” 威尔士语气平淡:“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和平交权的国王会给人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将来就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试图让安苏王权复位,而将国王推翻却可以浇灭未来的大部分火星,尤其被推翻的还是一个阴谋血腥的暴君——没有人会希望暴君复辟。” 说到这里,这位加冕八日的国王突然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自嘲:“其实我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绞刑架,这才是最彻底的‘推翻自己’,但我没想到您会以那么直接而强势的方式表达态度,镇住了贵族们即将失控的怒火……我的绞刑架就没用上。” 高文忍不住注视着威尔士·摩恩,但后者只是维持着淡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事实上,即便你死了,只要有人还在怀念旧时代,复辟者该出现还是会出现,他们或许不会打着你的名义,但他们会找出你的子嗣,找出其他摩恩血脉,找出旁支的继承人,甚至会制造一个‘子嗣’出来,”高文摇了摇头,“杜绝复辟需要的不是对血脉的封杀,而是时间的洗刷以及新时代本身的吸引力。只要保证新的秩序优于旧的,保证绝大部分人民的利益,那么复辟者自然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威尔士轻轻呼了口气:“那这就是您的任务了。” “……没错,这是我的任务。” 高文侧过身,看了窗外的广场一眼。 一些描绘着家族纹章的马车正驶过广场前的路面。 威尔士也走上前来,和高文一同注视着窗外。 “……科林帕斯家族……应该是来找柏德文公爵商议重开市场方面事务的。” “这些家族现在都在你的对立面了,而且即将接受塞西尔法律的管理和‘改造’,”高文说道,“他们很多都曾经是真心效忠于你的,甚至直到现在也是。塞西尔的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将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他们会失去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会被没收大量财产,会失去土地,失去军队,失去几乎所有特权,以他们曾经的地位而言,这近乎一场难以忍受的苦难,而其中一部分未能通过考验的,未能适应新秩序的,甚至会失去生命——就像南境那些被处死的旧贵族一样。” “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好人,大众道德观念上的好人,但安苏……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出问题的是整个贵族体系,因此我们也必须摧毁整个贵族体系,这与他们个人是不是好人无关。 “另一方面,即便是这些‘好人’,这些没有被我送到乌鸦台地的、曾经勇敢守卫王都的‘好人’,也是阻碍和妨害国家的一环。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他们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们都必须成为历史——就像我这个国王一样。” 高文认真注视着威尔士,良久才轻轻点头:“你看得很透彻。” “也仅仅是看得透彻,我自己却很难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局限在哪……我能看透,但却打造不出您那样的一支军队,我懂人心,却缺乏您那样规划出一整套新秩序的智慧,我或许有一些魄力……但还不足以像您那样可以直接无视所有传统势力,始终坚持自己的方向,”威尔士自嘲地摇了摇头,“乌鸦台地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但其实也是对您的一次试探,只有台地上的天火坠下,才能证明您和现行贵族体系的彻底对立…… “只要那里的炮声响起,您和贵族们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会臣服于您,但绝不会再尝试拉拢您,您会改造他们,但绝不会再融入他们。哪怕多年以后,哪怕我死了,哪怕您也死了——假如您还会再去世一次的话——乌鸦台地上的天火也会永远印在目击者及其第一代、第二代子嗣的记忆中,不会消散。 “这试探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高文看了威尔士一眼,“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当时没有下令开炮,你会怎么做?” “我在磨坊镇安排了大约半个骑士团,”威尔士微微一笑,“与真正的骑士团比起来,乌鸦台地那些喧闹的小丑根本不堪一击。但这是最差的局面,一旦我这么做了,王都仅有的秩序立刻就会崩溃,死的人会多上几倍,其中不乏原本可用于重建王国人才……但我也相信,如果局面真的变成那样,您还是会出手,来接这个更烂的烂摊子。” 高文怔了怔,不免失笑:“那看来幸好我当时开了炮……威尔士,在算计人这方面,你真是和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誉,”威尔士坦然说道,并紧接着话锋一转,“但现在我还有最后的一份担心……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塞西尔公国的秩序在今天看来是有益的,但安苏的贵族体系在当年初建时也是有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人建立的秩序终究还会被人腐蚀,尤其是一种全新的社会秩序,更没有人能提前证明它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朝一日,或者说,如果就在不久的将来,您的塞西尔王国——或者帝国——走入了歧途,您制定的规则被证明是错误的,到了那一天……”威尔士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您会推翻自己么?或者说,有人能推翻您以及您的后裔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认真说道:“会的,我保证。” 他没有罗列一大堆社会发展的规律或者魔导技术的特殊属性来佐证自己的话,威尔士同样没有寻求什么证据,两个人只是笑了笑,便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我就没有更多的疑问了,”威尔士放下手中茶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随后后退半步,“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被推翻下台的国王不应该在王都滞留太久,这个舞台就留给您了。” “不考虑留下来帮忙么?”高文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威尔士,“你是个人才,极为宝贵的人才,新生的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有很多职位,都可以不考虑你的‘前国王’身份。” “您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喜欢招揽人才,但可惜我是个懒汉,”威尔士摇了摇头,“我已经在这八天国王生涯中用掉了一生的勤勉,现在我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了,看在我多少有点守城之功的份上,就允许我偷个懒吧。” 高文没有放弃努力:“就当是见证我的新秩序是否正确,你也可以亲眼看看我是不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到最后。” 威尔士想了想,摊开手:“……还是算了,我怕我活不过您。” 高文:“……” 前国王离开了书房。 高文叹了口气,身旁的空气中则慢慢浮现出琥珀的身影,后者眨巴着眼睛,戳了戳高文的胳膊:“没挖走哎……” “也只是尝试一下,没抱太大希望。” “但你看上去失望的不得了……” “你冒头就为说这个?” “那倒不是,”琥珀完全从隐身状态跳出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主要是我头一次看见一个跟你一样能扯这么多的……而且这个威尔士的很多观点竟然跟你很相近哎,要不是提前知道不可能,我都怀疑他是你教出来的……” “世界上不止一个聪明人罢了,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能被我挖到手里……”高文摇了摇头,把无关紧要的感叹暂时放到一边,“总之,你派人关注着吧,或许有朝一日,他还愿意站出来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 “放心吧,就知道你会这么安排。” “柏德文公爵和维多利亚女公爵在哪?” “在一楼会客厅接见贵族和商人代表,现阶段有很多人心需要安抚——不过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忙完了。要让他们来见你么?” “让他们上来吧,”高文点点头,“顺便送一台魔网终端机上来,我要开个内部会议。” 第0647章 帝国 走进这间铺着暗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时,维多利亚恍惚间竟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第一次走进这里,是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在前代北境公爵的带领下,她在这里见到了还在壮年的弗朗西斯二世,也见到了少年时的威尔士·摩恩,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尚存一丝天真的少女,而这个国家则如过去数百年一样平稳又沉闷地运转着,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 她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在出发前往巨木道口前夕,坐在书桌后的是重新回到白银堡的威尔士·摩恩,王国正在分裂,而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可怕危机正在圣灵平原酝酿。 现在,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局,正在直面这个国家命运的转折点,这里的主人变成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公爵,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感觉仿佛历史正逐渐聚焦在这间房间内,而自己……正在亲历这一切。 “坐吧,随意就好,”高文站在书桌旁,看着两位护国公爵走进房间,看着侍从关上门离开,语气随和地说道,“我们要谈一谈有关这个国家未来的问题。” “是……公爵,”柏德文点点头,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对高文的称呼仍然是“公爵”,因为高文现在既没有加冕,也没有敲定、公布国家将来的框架,暂时他只能继续用公爵来称呼对方。 “稍等一下,还有一位与会者,”高文右手虚压了一下,让两位守护公爵稍候,视线则落在书桌上那个刚刚安放上去的魔网终端上,“她正在建立连线……这里的魔网运行不是很稳定,正在调试。” 两位守护公爵同时把视线转向了那台正闪烁微光的、拥有三角形金属底座和水晶核心的魔导机器,维多利亚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魔网终端,但柏德文公爵此前却未见过它的实物,而只是从一些报告和手绘稿中见过关于它的描述,这位西境公爵目不转睛,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这就是那个能够把传讯术廉价化的魔法装置?” 高文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认为,但实际上它比传讯术要好用的多——虽然要依靠一套复杂的基础设施才能运作,但它的规模上限和单位成本都远非传讯术可比。” “我曾经设想过如何扩大传讯术的范围,降低它的施法要求,这对经济和军事都有很大好处,但研究一直没什么进展,”柏德文忍不住凑近那台装置,仿佛是想要仔细搞明白它的原理,“……完全是不同的路线……” “嗡嗡——” 说话间,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一阵嗡嗡声,紧接着作为核心的投影水晶便一瞬间明亮起来,柏德文公爵略有些惊讶地后退了半步,看到水晶上空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一位身穿典雅衣裙、气质沉静优雅的美丽女士。 “先祖,午安,”赫蒂首先对高文打了招呼,随后视线转向两位公爵,“法兰克林大公,维尔德女大公,午安。” 她并没见过柏德文公爵,但王国差不多所有高层贵族的资料她都看过,关于安苏王国的很多基础知识更是塞西尔学院里的教材内容,南境人对这个国家的顶层贵族们并不陌生。 “午安,”柏德文回以致意,并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将对方和脑海中的情报对上了号,“赫蒂·塞西尔女士,您和传闻中一样美丽。” “感谢您的赞誉。” “我们已经进入白银堡,”高文在旁边说道,“详细情报你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 “是的,政务厅和前线通讯畅通,”赫蒂点点头,神色间带着没有掩饰的放松微笑,“很高兴知道您战事顺利——送往北方的额外物资和文职人员已经从庞贝城登船出发,用的是快速机械船。”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有一个像赫蒂这样可靠能干的n层曾孙女实在让人省心,他基本上不用担心后勤和本土秩序的问题,基本上除了嫁不出去、施法描边和画黑眼圈骗病假之外,赫蒂在他这儿就算是没有缺点了…… 他在书桌后坐下,两位守护公爵则坐在旁边两把高背椅上,再加上赫蒂的全息投影,一场在这个时代很不常见的远程会议就此开启。 “安苏的历史已经结束,关于这个王国的评价,关于国王们的功过,关于它的终结,这些自有历史学家们去讨论,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社会秩序稳定,保证人民在这场灾难过后的生存,以及尽快结束这个国家的无序状态,”高文看向柏德文和维多利亚,“分封领主制度虽然落后,但这时候至少体现了一个好处——分封领地各自运行,某种程度上仿佛无数个自给自足、自我维持的小王国,安苏王权的终结并不会立刻导致这些领地的秩序崩盘,我们也就有了一些操作的时间。” “是的,我和维多利亚讨论过这点,”柏德文点点头,“我们两个人在旧国贵族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我们会在这个过程中竭尽全力地配合您,尽可能减少各地反弹,确保国家重组过程的稳定。” 赫蒂也点点头:“南境这边已经做好准备,由执政官和政务厅各级官员组成的工作组和治安部队已经在磐石要塞待命,随时可以前往北方重建秩序。” “重建北方秩序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当地势力配合,这方面军情局经验丰富,我会让琥珀从旁辅助的,”高文说道,“另外两位守护公爵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予以协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目前南境人手有限,政务体系的消化、掌控力也有限,不可能一口气吃下整个安苏——优先重组、重建圣灵平原地区,首先恢复国家腹地的生产机能,西境和北境……交给柏德文和维多利亚,我会派出政务官员协助你们,没有问题吧?” 两位守护公爵短暂思索之后做出回应:“没有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旧贵族必须签字服从新法律,包括你们两位,同时两境兵权将收归最高政务厅军事部,原本的山地军团和西境军团需接受重组,两境还需接受最高政务厅的驻军,”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经济,军事,政治……皆须统一,分封制度将被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塞西尔的法律和秩序。阻碍是必然会出现的,甚至会出现地区性、阶段性的反复,但我希望所有人都至少明确一点:新时代已经来临,它的推进是一种必然,可以出现阻碍,但阻碍最终必须消除。” 他的视线扫过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守护公爵却一个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一个则是满脸洒脱。 “摩恩王室的时代已经结束,圣灵平原的贵族体系已经瓦解,这个国家如果还有什么因素有资格作为阻碍,那就是我们两个,”柏德文微笑着说道,“我们选择支持您,那么剩下的那些贵族,就没有作为阻碍的资格——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山地兵团元气大伤,但维尔德家族对北境群山的威慑仍在。”维多利亚也简短地说道。 “很好。之后我将以塞西尔公国的制度为基础模板,将其做一定适应改良之后推广至全国。我计划以首都的最高政务厅为中心,向下将安苏划分为若干行省,行省设行省执政官,再向下以大城市为中心设立城市政务厅,设置城市执政官…… “我本人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但我本人亦将服从法律制约,同时我对国家的统治将通过政务厅系统进行。在我之下,设置大执政官作为最高政务厅负责人。目前的大执政官为赫蒂一人,但我拟增加两人,由两位守护公爵担任……之后,三名大执政官的组合将作为常态,直至该制度不合时宜,或出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情况…… “大执政官执行我的意志,进行最高政务厅具体的管理工作,但也应根据自身判断及时对我提出建议…… “具体的执行办法,塞西尔公国的最高政务厅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参考之余还可与南境的官员们讨论……” 高文一条条说着自己的构想,赫蒂则在旁边不断做出补充,渐渐地,柏德文和维多利亚也适应了节奏,从单方面的聆听变成了卓有成效的交流,在这间曾属于弗朗西斯二世,属于威尔士·摩恩的书房中,他们讨论着应该如何恢复这个国家的秩序,应该如何重建灾难中受损的生产活动,应该如何建立起新的国家框架…… 讨论的过程中,高文做出的构想也在一点点地完善——他所提出的很多想法在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个笼统的框架,甚至是存在诸多缺漏和错误的、过于理想化的框架,但他这些想法最大的意义却是其启发性的着眼点,在他的启发下,柏德文和维多利亚提出了一系列很有价值的参考意见,渐渐填补着高文做出的框架。 即便如此,他们今天所进行的讨论仍然注定是前期性的、框架性的,肯定还存在诸多需要改进,需要贴合实际进行改变的部分,而且即便框架做的再好,后期实施的时候也需要大量的试错、磨合、调整,还要面临大量的反复和挫折……安苏的最后一位国王尽最大努力扫除了变革的阻碍,但阻碍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它终究需要时间、人力、物力这三大成本去慢慢解决。 高文很清楚这一点,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仿佛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窗外夕阳西下,城堡区亮起灯火,讨论才告一段落,而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道:“那么,我们应该为这个即将诞生的王国起个名字了。” “国王和领主的时代已经结束,它不是王国,”高文慢慢说道,“它是帝国。” 停顿两三秒之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塞西尔帝国。” 他选择了以自己当前的姓氏为新生的帝国命名,和曾经的“安苏王国”做彻底区分。 他将埋葬曾经的安苏,那个古老而且曾经辉煌过的王国会成为历史,和它的名字一起成为历史,不管从象征意义上,还是从实际意义上,新生的帝国都必须和“安苏”这个词做出分隔,这也是减弱旧势力影响的措施之一。 他也将在新帝国的名字中体现自己的权威,从侧面确保权力的集中和高效运转——为了面对接下来的挑战,面对那些即将爆发的危机,他必须选择用权力集中的方式来提高社会的运转效率,以尽快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 书房一时间被肃穆笼罩,良久,维多利亚才轻声说道:“从今往后,无论功过,您都要抗。” “当我选择率军北上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那么,”柏德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塞西尔帝国致敬。” 接着站起来的是维多利亚:“向塞西尔帝国致敬。” “向塞西尔帝国致敬。”赫蒂同样说道。 高文看了三人一眼,轻轻呼出口气。 “它会配得上你们的致敬。” 第0648章 危机动荡与局势安排 夜幕渐渐降临,圣苏尼尔城内的灯火在夜色中次第亮起。 这座经历了覆灭危机的古老城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多日以来,它终于迎来了一个没有喊杀声和爆炸声的夜晚,圣苏尼尔就如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这难得的安静夜色中静静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座城市的灯火比塞西尔城要少很多,而且明亮的魔晶石灯光基本上只维持在城堡区和内城区域,在这之外的地方,照亮街巷的是不那么明亮的烛火和晦暗摇曳的火盆,但就是这样不够明亮的光辉,却在夜色中营造出了一丝安宁祥和的氛围。 维多利亚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良久才回过头来:“您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加冕仪式?或者说……别的什么用来宣告帝国成立的仪式?” “明日,就将帝国建立的消息发往全境,以安定各地局势,至于所谓的加冕……”高文摇了摇头,“先不着急,等我们解决了最大的危机再说吧。” “您是指圣灵平原东南部残存的晶簇怪物么?”维多利亚眨眨眼,“它们的大量主力已经遭到沉重打击,而且看上去也没了再发动一次总攻的能力……您指的威胁是别的什么东西?” 高文点点头,在这里,在这个时刻,他觉得可以让两位守护公爵知道那个“定时炸弹”的存在了。 “我怀疑万物终亡会激活了一个远古神明遗产,那些晶簇怪物陷入狂乱就是这个远古遗产突然失控导致的。我已经掌握相对确切的证据,确认这个神明遗产具备‘活性’,而且就在圣灵平原东部深处……靠近东境的方位。现在我的军团正在想办法收集相关地区的情报,但至今未能找到线索。它的能量反应在与日俱增,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不会太久。” 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场灾难……这场已经摧毁了安苏的灾难,竟然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危机?!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将士们在灾难中保下圣苏尼尔就已经拼尽全力,牺牲巨大,却只挡住了这场灾难的第一波,现在突然知道它远未结束,甚至还有更大的危机,这肯定不好接受,但命运从来不会迎合我们的接受能力,”高文在两位守护公爵开口之前便说道,“我们将要面临的,是可能会影响人类命运的挑战——这不仅仅指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次危机,也包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局面。 “刚铎废土上的阴影在蠢蠢欲动,魔潮的先兆已经隐约浮现,巨龙的身影出现在世间,三大黑暗教派仍有两个还在阴影中活动着…… “我们的邻居,提丰已经崛起,它也是个巨大的威胁。在未来,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在灾难中生存下去,在竞争中生存下去,我们也必须崛起,而且必须成为最强大的一个…… “我在这里可以向你们坦白,建立一个帝国并不是进行改革的最佳方案,它会让改革留下诸多隐患,留下诸多残余,我还能想到更加彻底的变革方式和更先进的社会制度,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来不及选择最好的,只能先选择暂时最合适的。 “我们必须生存下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也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 面对高文突然说出的这一大段话,两位守护公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高文这里听到类似的话语了,最早最早的时候,在这位开国英雄刚刚复活的时候,他便曾带来关于魔潮的警告,在这之后,他也曾从各种角度提醒人们注意眼前的危机——但在那时,并没有人把这些警告当真。 今日,再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危言耸听了。 “我们应当重启关于魔潮和废土的研究,重启那些古老的图书馆和档案室,”柏德文说道,“是时候从麻木中惊醒过来了——和这个世界比起来,我们实在睡了太久。” “万物终亡会的危机是当务之急,”维多利亚也说道,“但现在王国军和北境、西境军团已几乎没有可战之力,依靠塞西尔军团的话……可以解决您提到的那个危机么?” “我已经有所安排,不会有太大意外,”高文说道,“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保持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在尘埃落定之前,平原西部和圣苏尼尔都绝对不能乱——今年就要过半了,接下来的丰收之月将是决定我们能否安然度过今年冬天的关键,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半产粮地,损失了大量储备粮食,如果平原西部再出现盗匪和大规模流民……那即便塞西尔军团解决了邪教危机,我们也要面临冬日危机。” 两位守护公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高文接着又看向维多利亚:“北境还有多少预备兵力?” “山地军团受创严重,即便算上之前留在北境没有投入战斗的预备兵,也仅剩四五千人,如果再加上各地的征召兵、私兵、雇佣兵,大概能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 “刨除掉镇守边境的军队了么?” “刨除掉了——防备北方诸国的兵团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调离北境的。” “一万多人……不够,但不能要求太多,”高文叹了口气,“你派可靠的人,带兵前往东境,从索林堡北方的丘陵地走,塞西尔军团已经在那里打造了安全通道——在夏季结束之前,接管东境长风要塞,防备提丰。另外,我也会把我的第二军团派往边境附近,共同防备。对山地军团的重组和现代化改造就在东境进行吧,我们时间有限,必须分秒必争。”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我明白。” “西境军团就留在圣灵平原,休养生息同时维持产粮地的秩序,”高文又看向柏德文公爵,“西境军团的重组和现代化改造也同样在平原进行。” 柏德文低下头:“如此安排很妥当。” 高文看了看两人,在谈及部队重组和现代化改造的时候,两位守护公爵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淡然。 “希望你们明白,北境和西境军团重组、改造的过程就是对你们兵权回收的过程,”高文说道,“我会替换它们的指挥系统,重建它们的纪律秩序,它们会从忠于你们,变为忠于塞西尔帝国——当然,考虑到军心稳定以及你们具备的个人能力,重组之后的军团还会由你们指挥,但那时候它就不再是私兵了……” 有些话他必须说的更明白一些,哪怕之前商讨的时候已经明确了军制改革的内容,现在具体到两位守护公爵头上,他也必须再强调一遍,因为这个问题既敏感又重要,而且受限于实际情况,他还不能彻底剥夺两位守护公爵指挥其原有兵团的权力——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有能力的人来取代这两位公爵,另一方面则是要考虑到原有两支兵团的军心稳定。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他当然会选择更不留隐患的改制方案,但现在内忧外患,帝国可用兵力本就不多,他必须尽量避免现有军团的战斗力下降,哪怕是暂时下降。 毕竟,一个国家最虚弱的阶段不是变革前,而是变革中。 而在保留这个巨大隐患的前提下,他必须确保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的可靠与配合,至少是在规则约束内的可靠。 毕竟,他可不希望看到新生的帝国内部出现军阀这种东西。 “我们当然明白,”柏德文公爵笑了起来,“而且我们也会确保北境和西境的每一个家族都明白这点。” 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在今天的长谈结束之前,他提起了最后一件事。 “最后,关于帝国的首都——当尘埃落定之后,这个国家的统治中心将迁移至塞西尔城。” 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相互看了一眼,但他们都没有太多意外。 “要更加彻底地切断旧势力的根基,是么?”维多利亚表情淡然,声音清冷地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此外还有几个因素,”高文说道,“圣苏尼尔已严重受损,它作为首都的统治机能其实现在已经停摆——旧有的贵族体系解体,军事力量几乎消亡,大量交通要道被污染区覆盖,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继续将其当做首都的意义已经不大,这是其一; “其次,帝国的新秩序建立在魔导工业基础上,魔导工业所提供的高产能是确保社会运转迅速恢复的关键,也是我们崛起的根基,而圣苏尼尔的工业基础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尽管有一些新式工厂,但都已经停摆,有几处魔网,但都不成系统。而塞西尔城已经是个较为成熟的工业中心,同时也是个发达的商业、文化中心,它周围还有大量机能完备的新式城市,比起圣苏尼尔,塞西尔城更适合作为新帝国的首都。 “最后也就是维多利亚你刚才提到的,要彻底切断旧势力的根基。” 圣苏尼尔的各个家族已经经营多年,其谱系盘根错节,势力网甚至深入到街头巷尾的混混和无赖里,而这盘根错节的一团乱麻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消散,高文没时间守着一座残破的古城和这团乱麻斗智斗勇,直接迁移首都显然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案。 “但如果首都定在南境的话,从地理位置上,会不会过于靠南了?”柏德文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一方面是远离北方的人口中心,一方面则过于靠近废土……” “靠近废土并不是问题,因为我已经在向着更南端扩展开拓地,构筑多层渐进的防线,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夺回黑暗山脉南麓的土地的,而且说句实话,南部地区本身就比北方更适合生存——土地肥沃,气候相对温和,如果不是荒废,它本应成为比圣灵平原更好的产粮地,而北方……实在太冷了。 “至于另一点,如果你了解南境的新式交通工具,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从地图上看,圣苏尼尔位于安苏的十字交叉中心,这是当年的局势以及之后的技术衰退所限,没有便利的交通,首都当然只能定在领地中间,但如果解决了交通问题,地理位置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柏德文公爵略一思索,微微点头:“如果确实如此,那我就没有顾虑了。” 夜幕渐深,微凉的风吹过书房,高文揉了揉眉心,随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今天商谈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而且除了大框架之外,细节方面也还有待商榷,今天就到这里吧,都早些休息……” “当……当……当……” 一阵悠扬而带着一丝圣洁意味的钟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高文的后半句话。 是圣光大教堂方向传来的钟声。 房间中的三人(赫蒂已经挂断通讯)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钟声传来的方向。 “圣光大教堂的封锁解除了,”柏德文说道,“……看样子我们还得过一会才能休息。” “一起去看看吧,”高文看着窗外说道,同时忍不住思维有些发散,“不知道大教堂里的人在得知外界的变化之后会作何感想……” 在神降术结束之后,大概是为了平复动荡的圣光能量,也可能是损耗严重的神官团需要休养,圣光大教堂一直维持着封锁状态,直到现在,封锁状态才解除。 这情况让高文忍不住会做些有趣的联想—— 关门之前,安苏的国王还在指挥守城。 开门之后,别说国王了,安苏都没了。 大教堂里的人恐怕会大吃一惊。 第0649章 忤逆计划的延续 笼罩在圣光大教堂周围长达数日的光辉壁垒开始渐渐分解,无数淡金色的微粒从那层不断消融的能量屏障上逸散出来,飘飘扬扬地消散在夜色深处,而在逐渐消解的屏障内,悠扬的钟声仍然在持续响起。 钟声悠扬,仿佛一个邀请。 高文与两位守护公爵站在教堂区前的广场上,看着教堂方向的情景,柏德文公爵眉头微微皱起:“奇怪……神官团这时候应该从大教堂内走出来与信众见面了……教堂区怎么这么安静?” 高文抬头看去,看到在飘散的圣光微尘中,教堂区维持着一种怪异的静谧肃穆,他看不到主教与高阶神官们露面,只看到有一些行色匆匆的普通神官和侍从在建筑物之间跑来跑去,大教堂上层的走廊间还可看到一些惊慌失措的身影,情况属实反常。 就在三人猜测着教堂内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那扇描绘着诸多神迹和符文、庄严沉重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了。 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主教与高阶神官们组成的神官团,也不是教皇圣·伊凡三世,而是穿着一身素白裙袍的维罗妮卡·摩恩——她缓缓走出教堂,走向高文等人,手中握着本属于教皇的白金权杖。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看到那位“圣女公主”的一瞬间,高文便感觉到一丝隐隐的违和,尽管维罗妮卡看上去还是跟上次见面一样,但……他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一丝不协调。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并且很快便被一个惊人的消息冲击的一干二净—— “教皇冕下已蒙主召唤,主教团在神降术仪式中以身殉教了。”维罗妮卡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语气沉静平缓地说道。 高文等人一时愕然。 ……确实有人大吃一惊,但吃惊的是教堂外的人——大门一开,教皇没了…… “全……殉教了?”柏德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问道,“是神降术当场?出了意外?” “神降之力非凡人可以承受,教皇冕下年事过高,未能坚持到仪式结束,主教团为避免仪式失控,献祭自身作为容器,”维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开身子,“大教堂已经开放,大光明厅还维持着当时的现场。” 这是邀请三人入内参观的意思。 柏德文和维多利亚面面相觑,片刻迟疑之后迈步走向教堂正门,高文则从短暂的愕然和思索中醒来,他脑海中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猜测和想法,但最终都汇聚成了望向维罗妮卡的一个深邃眼神。 那位圣女公主只是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坦然回应。 而在转身走回教堂之前,维罗妮卡注意到了教堂区外的一些变化—— 街道上到处都是塞西尔军团的士兵,远处白银堡上空的安苏王旗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只允许悬挂王家旗帜的主塔上空,塞西尔剑与犁的旗帜被一束灯光照亮,正在夜色中随风飘扬。 联想到出现在这里的高文·塞西尔本人,这位圣女公主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眉毛轻抬,出声询问:“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变化很大,安苏王权终结了,但属于和平演变,”维多利亚声音清冷地说道,“这里现在的主人是高文·塞西尔陛下。” “我会和你详细解释的,”高文对维罗妮卡说道,“实在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需要慢慢梳理。” 维罗妮卡低下头,在胸前绘制了圣光的徽记,轻声说道:“我已皈依圣光,不再是安苏的公主,王权交替与我无关……这座城幸存了下来,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高文看了她两秒,但什么也没说,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教堂。 大光明厅中,圣光的力量已经平复,朦胧氤氲的圣光重新凝成云海,在大厅上空缓缓飘荡,而教皇的圣座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就连一点残余都看不到,整个大厅能找到的所有痕迹,就只有围绕圣座的十几堆余烬——那些灰白色的灰烬分布在举行神降术的关键节点上,它们就是昔日主教团全部的残留物。 这看上去确实是汹涌的圣光将人体烧毁之后留下的痕迹,而且整个大光明厅内也看不到丝毫的打斗或被外敌入侵的迹象。 然而即将开始重建城内秩序,并且承担着维持帝国核心区稳定重任的柏德文和维多利亚两位公爵此刻却只感觉一阵头痛。 他们这时候不免有点羡慕及时抽身离去的威尔士,甚至忍不住产生了发散的猜测——那位国王陛下难不成是早就知道了大教堂里发生的惊天变数,所以才如此坚决地抽身离去? “众神啊……”柏德文的脸色异常难看,“我宁愿去对付那些晶簇怪物……”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淡然:“你要再守一遍城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德文立刻摆手,接着上下看了维多利亚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挖苦人?” “只是好奇,问问,”维多利亚随口说道,接着看向维罗妮卡,“也就是说,现在大教堂内已经没有主教级的神职人员?高阶神官还剩下多少?” “主教团确实已经全数殉教,但高阶神官并未受损,教堂机能尚可正常运行,”维罗妮卡说道,同时微微举起手中白金权杖,“我已经获得白金权杖的认可,可暂时代为管理大教堂,但现在王权已经发生变动,圣苏尼尔的秩序需要重整,信众们也需要在新的环境中寻求安宁,很多事情恐怕都需要我和高文·塞西尔……陛下进行商议才可决定。” “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高文立即说道,“如果你没意见的话。” “也好,”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并看向两位守护公爵,“两位大公可以在休息室暂时等候。” 高文看出了这位“圣女公主”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和自己私下交流,于是对柏德文和维多利亚说道:“你们不如先回城堡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 “好。”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简短说道,随后便带上似乎心事重重的柏德文公爵,一同离开了大教堂。 直到来到大教堂外,来到圣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柏德文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维多利亚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蹊跷?圣·伊凡三世虽然确实老迈,但也还没到支撑不住神降术的程度……而且主教团全部殉教?虽然我相信他们的信仰确实虔诚到了可以随时殉教的程度,但一场神降仪式竟然无一人幸存……实在过于巧合了。” “确实蹊跷,”维多利亚说道,“但没有线索。” “维罗妮卡殿下肯定知道更多……”柏德文欲言又止,“但她似乎不打算说出来,至少不打算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过身,看着大教堂的方向。 细碎的雪花从她发丝间逸散出来,微风中传来她的声音:“但总体而言,这是好事。” 柏德文怔了怔,神色微妙起来,在几秒钟的静默之后,他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是啊,好事……只不过同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时代的转折点……大概就是这样吧。” 大教堂内,高文与维罗妮卡站在大光明厅中,前者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我们就在这里谈么?” “请放心,这里没有多余的眼睛,”维罗妮卡语气温和,“包括圣光之神的眼睛。” 高文深深看了维罗妮卡一眼:“这句话听上去……可不怎么虔诚。” 维罗妮卡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并轻轻抬起手中的白金权杖:“代表圣光之神意志桥梁的白金权杖已然接受我的控制,任何一个信仰祂的人都不会质疑我的虔诚。” “但我不信仰祂,”高文说道,“圣·伊凡三世真的是死于神降?主教团真的是殉教?” “他们为他们的信仰付出了生命,从定义上,自然是殉教,”维罗妮卡说的很平静,“您难道还会为他们的死而遗憾么?作为一个即将重塑国家秩序的统治者,教会的突然衰落对您而言应该是好事。” 在所有人的正常印象中,类似这样的话绝不会出自维罗妮卡,出自这位虔诚的“圣女公主”之口! 高文盯着这位圣女公主的眼睛,他终于可以确认了,自己在维罗妮卡身上感觉到的那丝违和感并非错觉,但那违和感却不是今天才冒出来,而是一种始终存在于这位圣女公主身上的、始终被她隐藏着的违和。 只不过不知发生了什么,维罗妮卡身上这股特殊的气息在今天显得格外明显,而高文恰好对某种“非人性”的东西颇为敏感,所以他才有所察觉。 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在注视着一个人偶,一种非常近似人类,但仔细感知却和人类不同的异质化气息此刻是如此明显,而这种人偶般的特质……他以前隐隐约约好像也在对方身上感觉到过。 “我不想打哑谜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我的意思——以及你究竟想做什么?” “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维罗妮卡浅浅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忤逆者计划!”高文脱口而出,他终于感到了惊愕,这惊愕甚至有些打破了他维持至今的淡然,“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虔诚的圣女公主竟然是忤逆计划的知情者?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得到了古老的知识?摩恩王室内部有忤逆计划的传承?还是说……存在像卡迈尔那样的上古幸存者? 一个个问题在高文脑海中炸裂,而最让他惊愕困惑的,是一个忤逆者(假如维罗妮卡是忤逆者的话)竟然成了圣光之神的“虔诚”信徒,还成为了教会的高层——但仔细想象的话,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展开才颇为符合“忤逆者”的含义。 一个能把神切片研究的组织,把力量延伸到最虔诚的教会内,这其中的忤逆成分确实不低…… “忤逆计划从未结束,只要人类还在延续,我们就不会停下,”维罗妮卡在高文的注视下说道,“您不必如此惊讶——在您身边,不是已经有一个活生生的忤逆者了么?” “卡迈尔……”高文皱着眉,“那么你又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不怎么重要,但如果您很好奇,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名字,”维罗妮卡轻声说道,“‘我们’,曾经叫做奥菲利亚·诺顿。您对这个名字不一定了解,但这个姓氏想必您是知道的。” “诺顿?刚铎皇室的姓氏?!”高文睁大了眼睛,突然感觉自己今天接触的信息实在有点太多,“奥菲利亚……我确实不是很了解……但你刚才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涉及到灵魂的分割和重组,涉及到一些秘密,我还不确定现在是否该让您了解,而至于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名字……您回去之后可以问一下卡迈尔,他应当会给出让您满意的答案。” 高文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顶着“维罗妮卡·摩恩”身份的忤逆者还不是完全信任自己,还不打算说出所有秘密,但他并未强行追问,而是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做一些忤逆神明的事情,”维罗妮卡露出笑意,轻轻举起手中白金权杖,“比如……让圣光回归凡人。” 第0650章 忤逆者的合作 当这样一句忤逆神明的话语从一向以虔诚示人的维罗妮卡口中说出来时,高文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而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注意到一件事——维罗妮卡那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并不是只有“非人化”那么简单,在这位圣女公主身上,高文还感觉到了一种……陌生。 尽管她外表看起来毫无改变,说话方式和言行举止也和之前很相似,但在某些不易被人觉察的地方,这位公主的气质细节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但内在……似乎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高文实在说不清这些几乎没法用语言描述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本身对维罗妮卡的了解也很有限,但他猜测,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必然与其自称的“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古代人有关。 “您在想什么?”注意到高文久久没有回答,维罗妮卡,或者说自称为“奥菲利亚·诺顿”的古代人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高文坦然说道,“一个不断复活的古代灵魂?寄宿在这具躯壳里?你在某个时间点替换了原本的维罗妮卡·摩恩?原本的维罗妮卡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存在过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始终带着恬淡表情的女性温和问道,“卡迈尔就在您身边,一个从星火年代存活至今的古代魔导师,从诡异离奇的角度讲,连生命形态发生根本改变的他应该比我们更不可思议,不是么?” “但我信任卡迈尔,却没办法直接这么信任你,所以这个问题很重要,”高文说道,“你的秘密太多,说出来的太少,你以另一个身份活动了那么久,此刻与我的接触就显得过于突然……所以我有必要搞明白你的来龙去脉,以及你突然和我说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为什么找上我?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会和你合作的?” “既然您这么在意……”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微微笑了一笑,“那您将我们视作一个徘徊在现世不肯消散的执拗灵魂也没什么错,我如今确实是寄宿在这具躯壳中,但我并非是替换了她……早在这具躯壳刚刚诞生,早在她的人格意识还未出现时,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寄宿——因此您可以将我视作原原本本的维罗妮卡·摩恩,因为我经历的是她的完整人生,只不过带着一段更加古老和长久的记忆。 “我们确实和您身边那位古代魔导师不同,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活动了很多年,我们知晓人类王国这些年的变化,所以才会对您的出现尤为好奇……恕我直言,在我们长久的观察中,可被称作‘变数’的因素不多,您是其中之一…… “我们在圣光教会身上进行的观察和实验已经告一段落,这个项目已经不会再带来更多收获,但我们希望能与您进行下一步的合作,而至于为什么选择您……您已经接纳了一个忤逆者,不是么?更何况您还在南境推行着新的教义,坦白来讲,您在推行的东西,与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我们有合作的理由。 “至于您是否会和我们合作……这是您的选择。不论您作何选择,我们都欣然接受。我只能说,如果您选择信任,那么您将得到完全匹配这份信任的报偿,如果您不信任,我们就先去做别的项目。” 高文静静地看了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一眼,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如果我选择直接在这里杀了你呢?你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我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这五十五公斤生物质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损失,”表情恬淡的女性平静说道,“而您这么做并没有必要。” “确实如此,”高文微微扬了扬眉毛,“那‘你们’具体要和我合作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以及最重要的……这一切也是‘你们’某个实验项目的一环么?” “我们对您和那位莱特大牧首共同创立的南方教义很感兴趣,我们也对白骑士的技术很感兴趣,我们愿意以南方教义为基准,帮助您改造圣光教会,这就是您最大的收获,而我们想从您这里得到的……仅仅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技术回馈。对如今的我们而言,知识便是唯一有价值的事物,除此之外我们别无所求。” “但你们在收获知识的同时可是会顺便做一些‘额外动作’的,”高文环视了大光明厅一眼,视线最后落在空荡荡的教皇圣座上,“你不会在我面前还要说这些人都是死于神降吧?” “清除这些‘神之桥梁’是我们的预定目标,这是忤逆计划的一部分,并不会发生在您身上,而且坦白来讲,我也没有能力对您造成这种威胁——您并非圣光之神的信徒,我手中的白金权杖对您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超凡圣物,”维罗妮卡坦然说道,“当然,我也可以坦白另一点:与您的合作,在我们的标准中确实也是一个新的项目。” 短暂停顿之后,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任何项目都有失败的可能——但本身‘合作’也是要承担失败风险的,不是么?” “……我会考虑,并尽快给予你答复,”高文沉默了两秒钟,注视着“圣女公主”的眼睛说道,“这或许对我们都有益处,但为了能够建立起更多的信任,我希望我们之间相互隐瞒的东西越少越好,而如果我发现你对塞西尔帝国是个潜在的威胁,我会第一时间排除掉。” “我理解您的顾虑,”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微微低下头,“相互信任是我们共同的努力方向。” 高文微微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之后说道:“那么我们该讨论一下如何处理教皇和整个主教团的殉教问题了。这座城里有数以万计的圣光信徒,圣灵平原所有的教会都受圣光大教堂影响——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抬起头:“您有什么想法么?” “教皇圣·伊凡三世在神降术后蒙主召唤,离去之前聆听到了神谕,神谕内容……”高文看了对方一眼,“稍后我会派人送来。”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眉毛似乎微微抬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常的恬淡温和模样:“那请您尽量写的折中一些,在旧教典影响最深远的地方,改变需要循序渐进。” 高文随意点了点头,转向大厅出口的方向。 在迈步离开之前,他微微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说的‘人类必将永存’,指的是全人类,还是遴选出的一部分人类。”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么?” “非常重要。” 高文身后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才悠悠传来: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生存下来,但每一个牺牲者的出现,都只能证明我们的无能。” 看样子这就是忤逆者的答案了。 高文微微点点头,迈步走出了圣光浮动的大厅。 维罗妮卡静静注视着高文离开的方向,良久之后才转身走向大厅深处。 “他或许发现了本界面的异常……新下载的人格数据并未完全稳定。”“但交流的目标已经实现。”“尚不确定此次接触是否能产生积极结果……”“正向评估为有益——而且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失……” 轻声的自言自语仿佛分裂为了数个人格,这自我交谈在大光明厅中低声回荡着,最终渐渐归于沉寂。 回到白银堡的高文第一时间叫来了待命中的琥珀。 “哎……你这表情严肃的吓人呐,”看到高文的一瞬间,琥珀就忍不住惊呼起来,“不就是去个教堂么……那边出什么情况了?难不成大教堂里的主教团全灭了?” 琥珀愉快地开始了发散性BB,并时刻没忘黑上一把北方圣光教会,但高文一开口她就傻眼了—— “主教团在神降术中全灭了。” “……啊?” “教皇圣·伊凡三世也死于神降术中,明天消息就会公布。” “……啊?!” “目前大教堂里仅剩主教以下的高阶神官,以及维罗妮卡·摩恩一名活圣人。” “……妈呀……”琥珀终于醒过神来,眼睛瞪得老大,“哎我刚才就是说着玩的,你不用配合的这么……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又不是你,会开这种玩笑?”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收收嘴巴,我有任务给你。” 琥珀赶紧把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巴收起来,又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啊你说。” “带人去查一下白银堡里的王室成员起居记录,查维罗妮卡·摩恩的全部资料,尤其是童年时期的,”高文说道,“另外,查一下圣光教会当初接纳维罗妮卡皈依的经过,包括她的洗礼记录。” 琥珀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她点了点头:“明白。” 看到表情郑重的琥珀,高文略微顿了顿,突然问道:“找到线索了么?” 琥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对方在问什么,她大概是没想到高文竟然真的认真记着这件事,眨了眨眼才说道:“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查……我只是询问了几个管理纹章的宫廷学者,但没有人听说过‘伦道夫’这个姓氏……” 所谓的线索,指的是琥珀养父,那位拥有姓氏的潜行者,“萨里·伦道夫”的情报。 这个名字以及不常见的贵族姓氏便是琥珀对自己养父的唯一了解,而这位拥有贵族姓氏,实力似乎也不弱的暗影超凡者,最终却死在南境的穷乡僻壤,死在教会和当地贵族的联手审判下,这其中秘密实在令人费解。 似乎就连皮特曼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内幕。 高文曾经承诺过,要在圣苏尼尔帮琥珀寻找其养父的线索,现在他已经抵达圣苏尼尔——虽然抵达的方式有点令人意外,但也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你的养父可能是很早以前就落魄的家族后裔,也可能是在几十年前被剥夺姓氏的人,更有可能是不公开的‘影子贵族’子弟,纹章学者们掌握的大多是正统家族的资料,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高文安慰着琥珀,“不用急,我们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从白银堡的王家图书馆入手,这里收藏着安苏王朝所有贵族的谱系,包括那些最偏远、最落魄的,如果还不行,可以去摩恩家族的秘密藏书中找找,或许会有线索。” “但愿吧……”琥珀低声说道,“其实找不到也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 “但还是很在意,不是么——正好我也很在意,在意你养父的姓氏是不是某个老朋友的后裔分支,在意到底是什么书,竟值得一个超凡者去教堂里偷东西,”高文笑了笑,“就当是帮我查吧,去调查一下萨里·伦道夫的线索。” “好啊,那你得加工钱。” 高文一愣:“……这你就过于不要脸了吧?” 第0651章 奥菲利亚·诺顿的身份 琥珀作为精灵之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高文也早就适应了这家伙蹬鼻子上脸有机会就跑偏的风格,而且他知道,很多时候琥珀这么做都只是为了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这个半精灵不喜欢过于严肃压抑的气氛,而他在和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交流之后确实是太过于严肃和压抑了。 第二日,古老的圣苏尼尔城在灿烂的阳光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头巨兽在战争中留下的伤口还需要缓慢愈合,但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会随着城内平稳状态的延续而渐渐恢复希望,平原上的封锁线已经合拢,将战争推到了远离城市的地方,而在城内,两位守护公爵已经开始着手进一步恢复城市机能,并开始召集贵族、学者、商人代表等,为宣告帝国的建立做准备。 在接待过一批王室学者之后,高文回到了白银堡的书房中。 等待片刻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高大健壮的大牧首莱特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您找我?” ——尽管建立塞西尔帝国的方案已经敲定,但高文还未公开加冕,因此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部分长期跟随他的人还是习惯以原本的方式来称呼他。 高文看了一眼莱特,以及莱特的替身——艾米丽正从莱特身后冒出来,礼貌地对琥珀和高文打着招呼。 “坐吧,关于圣光教会,我有些事和你商议,”高文对这位替身使者大牧首点点头,接着扭头吩咐琥珀,“吩咐卫兵和侍从,从现在起不要让人来书房打扰。” 等到莱特在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坐下,高文顺手打开了桌上的魔网终端,在等待对面响应的时候,他随口说道:“现在我们已经进驻圣苏尼尔,大教堂在实质上已经处于我们掌控中,你有什么想法?” “……考虑实际情况,我们不能暴力摧毁北方教会,也不能为了传教就暴力对待旧教义的信徒,但南北教会的教义注定是对立的,”莱特沉声说道,“如果条件允许,应该想办法对北方教会进行改造,从经典解释权和主教权力等方面入手,让北方教会接受新教义,与南方教会融合,而如果条件不允许……我们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面对圣光信仰南北分裂的现实,并分出相当多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平衡,避免矛盾激化。”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位孔武有力的大牧首一眼:“你现在思考问题的角度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宗教领袖了。” 或许是做了大牧首,有了不同的视野和思维方式,这位低级牧师出身的白骑士已经不再仅知道传教和追寻圣光,而开始有了一些从大局出发的实用观点,在高文看来,这是件好事。 莱特则只是笑笑,表情沉静朴实:“只是坐上这个位子之后看到的人更多了,圣光教导我,要以责任匹配力量,也要以责任匹配地位,所以我不得不站在更多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说实话,我还是不擅长处理这些……应该感谢赛文·特里等几位神官的帮忙。” “赛文……是卢安城的几位进步神官吧,”高文略一思索,回忆起了这个名字,“他们在南方教会表现如何?适应新教义了么?” “都很适应,刚开始只能坚持负重三公里,现在赛文已经能在负重五公里之后一拳打死熊了。” 高文:“?” 莱特突然笑了起来:“他们是文职,并不需要适应战士的训练——他们对新教义已经适应,并正在尝试重新寻找属于自身的圣光道路。在接受新教义之后,卢安城的进步神官和牧师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圣光衰退现象,但白骑士的存在本身鼓舞了这些人的信念,他们并没有像我当初一样失去所有圣光。我相信这些兄弟姐妹们的衰退都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找到道路。” 高文表情这才恢复过来,他很惊讶如今莱特竟然已经会开这种玩笑——因为莱特本人的画风粗犷,再加上白骑士们奇特的选拔标准,如今就连塞西尔军团内部都时常有人调侃说南境牧师的用人标准就是能不能打死熊,这调侃显然已经传入大牧首耳朵里,但大牧首本人看来还挺乐在其中的。 而除了惊讶之外,高文也确认了另一件事:南境的神职人员们,确实因为信仰动摇、背弃圣光之神而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力量衰退,但又由于白骑士的存在,他们的衰退并没有像当初的莱特一样直接触底。 这或许从侧面显示出了“心灵钢印”的一些特性。 它确实源自人心,作用于人心,但它也能够受到周围环境,受到群体的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是南境的神职者们并不像当初的莱特一样彻底对圣光之神绝望,他们心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圣光之神的敬畏,这导致了他们的圣光之力没有完全衰退。 总之不管原因如何,在涉及到心灵钢印的问题上,都是需要长时间观察和测试的,高文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话间,书桌上的魔网终端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嗡鸣,紧接着投影水晶上空便凝聚出了一个虚幻的投影。 卡迈尔的身影出现在高文和莱特面前。 这位古代魔导师微微弯腰向高文致敬。 “很好,现在人到齐了,”高文点了点头,接着不再废话,直入主题,“今天我召集你们两个,是因为一件同时涉及到圣光教会和古代刚铎帝国的事情。” “同时涉及当代的教会和古帝国?”卡迈尔的声音中没有掩饰好奇,“发生了什么?” 高文淡淡地说道:“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名字你知道么?” 卡迈尔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明显错愕了一瞬间,随即开口:“是的,当然,我不但听过,还见过她——奥菲利亚公主是古刚铎皇室成员,她本人也是一位天赋卓绝的魔导师,忤逆计划的一部分就是由她亲自负责的……您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奥菲利亚殿下作为忤逆计划的执行人之一,在政治舞台上并不活跃,历史上也应该没有太多记录,她生存的年代和您当年差了三百年,和当代差了一千年……” 高文脸色深沉肃然,心中一阵起伏。 古刚铎皇室成员,忤逆计划的最高负责人之一!! 忤逆计划是星火年代刚铎帝国最重要的机密计划,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由刚铎皇室控制的,因此高文在听到奥菲利亚·诺顿的姓氏之后就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定猜测,但猜测归猜测,此刻从一位真正的古人口中听到了确切的情报,他心中的冲击仍然不小! “她现在的名字是维罗妮卡·摩恩,”他轻轻舒了口气,开口就把通讯器中的卡迈尔和旁边的莱特吓了一跳,“她就在圣光大教堂内,并准备在三个小时后宣布教皇和主教团全数殉教的消息。” “圣光啊……”莱特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这消息冲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竟然都没意识到北方教会遭遇了一次对南方教会而言绝对算得上好消息的重创,飘在他身后的艾米丽甚至都感受到了莱特身边圣光的涌动,小姑娘第一时间便隐去了身形,然后又在圣光形成的涟漪中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卡迈尔整个人都变成了紫红色——这是极为震惊的表现:“消息可靠么?您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她亲口讲述,并准确说出了你的来历,说出了忤逆计划,”高文说道,并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自己昨夜在圣光大教堂中的经历,讲述了那位自称为“奥菲利亚·诺顿”的忤逆者提出的合作要求,并在最后附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想,“我认为她背后还有更庞大的真相,忤逆计划残存至今的东西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多——她用‘我们’来指代自己,或许意味着原本的奥菲利亚·诺顿已经通过某种古代魔法分裂成为数个灵魂,而所谓的维罗妮卡·摩恩只是其中一个分裂灵魂暂时使用的载体而已。” “这猜想很有可能……”卡迈尔沉吟着,并在一番思考之后谨慎说道,“我建议您谨慎对待这位忤逆者——即便她的身份是真的,您也要保持足够的警惕,保持足够的距离,决不可轻信。” 高文看了卡迈尔一眼:“我还以为同样作为忤逆者的你会对那位‘公主’更多一些亲切和信任,毕竟从某种意义上,她算是你的昔日上司。” “我确实对同为忤逆者的奥菲利亚殿下有一些前置的信任和亲切,但在此之前,我首先是您的顾问和学者,”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必须警告您潜在的风险,尤其是这个风险可能会很大。” “说说你的顾虑。” “忤逆计划是凡人诞生以来最极端和大胆的计划,忤逆者是一群尝试通过窃取、扭曲甚至掌控神明之力来确保人类延续的极端者,偏执、极端与妄为本身就是忤逆者的特质。我们确实有着崇高的目标和坚定的心志,而且最初的出发点是非常好的,但漫长的时光和人类固有的偏执很容易扭曲这些好的因素,”卡迈尔说着自己的顾虑,“如按您所说,奥菲利亚·诺顿殿下已经存活了一千年,而且其中七百年是在刚铎帝国毁灭之后,是以一个寄宿灵魂的形式在人类国度度过的,那这漫长且异质化的人生绝对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说到这里,卡迈尔顿了顿,语气严肃:“我不敢想象一个人类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千年之后会变成什么——她可能是个超脱凡人精神意志的圣人,但更可能是个疯子。” 高文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你同样经历了一千年,而且是在更加恶劣的情况下——你被封锁在幽影界的堡垒中。” “是的,那您想必没有忘记,我曾经也是半疯过的,”卡迈尔说道,“而且我的躯体已经被重塑为灵体,不再受血肉之躯各种神经信号、激素物质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半固化,坚韧程度是超过血肉之躯的人类的,而奥菲利亚殿下……她寄宿在一个个不同的血肉躯体中,很难说她的精神状态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那么你对奥菲利亚的合作要求持否定态度么?” “……也不完全是这样,”卡迈尔话锋一转,“她的合作仍然价值巨大,不仅仅因为她现在控制着圣苏尼尔城的大教堂,更因为她掌握着我们不了解的知识,而且我们也有必要通过她了解过去这么多年圣光教会的变化,了解她到底想借助圣光教会之手做什么。我仅仅是向您提出建议,为您列举出所有的风险,供您参考。”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另一旁的莱特。 “你的意见呢?” 莱特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思索,面对高文的问题,他沉声说道:“……我认为可以合作,大人。” 第0652章 破土 面对一个谜团重重,目的不明,控制着圣光大教堂的古代忤逆者,同样忤逆者出身的卡迈尔劝高文要提高警惕,保持距离,而作为南方教会大牧首,力主推行新圣光教义的莱特却认为对方可以合作,这样的局面是高文之前没有想到的。 他看向莱特:“说说你的理由。” “从实际出发,我们不能放着北方教会不管,”莱特认真说道,“信仰问题很容易演化为激烈矛盾,过去两年来圣光教在扩张过程中和其他教派的冲突对立就是个例子,这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我们姑且不考虑维罗妮卡殿下有什么目的,她目前掌握着白金权杖是事实,北方教皇和主教团全数陨落也是事实,仅从这些,她就有合作价值——她能帮我们控制局势,否则北方教会的动荡很可能变成一场灾难。” “仅仅从价值出发么?” “……不,还有第二点,”莱特继续说道,“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那不管她目的如何,至少她确实是‘忤逆神明’的人。在这条背弃神明的道路上,我们能找到的志同道合者不多,因此哪怕只是临时同路的人,也显得非常珍贵。” 短暂停顿之后,他接着说道:“我们要把正确的信仰观念传达给世人,这个过程或许免不了暴力,但不能依赖暴力。世人众多,信仰则源自内心,我们终究是要把大部分人变成朋友,而不是变成死敌的,所以我们必须分辨出谁是可以拉拢的,谁是没办法拉拢的——在我看来,维罗妮卡殿下,或者奥菲利亚·诺顿就属于可以拉拢一下的人,至少现阶段有拉拢的必要。” 高文颇感意外地看了莱特两眼。 分清矛盾的主次,分清对立群体的性质,分清谁是必须打倒的,分清谁是可以争取的……这些知识他确实曾跟身边的人都提起过,而莱特显然已经做到了娴熟运用,信手拈来的程度。 看样子坐上大牧首这个位置之后,这位“牧师”先生真的成长了很多,当他传教的目标从零星个体变成了一整个群体,他看事情的眼光也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高文思索起来。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这个“非人之人”潜在的隐患他很清楚,将这样一个谜团重重的人接引到自己的事业中必然意味着一定的风险,但她的价值也显而易见,对北方教会的接收、改造等工作更是迫在眉睫的事,利益和风险之中,他需要一个平衡点。 最终,他微微点了点头:“或许,我们可以和她有限合作。” 高文终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有限的情报就信任一个谜团重重的忤逆者,但他同样没办法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直接拒绝对方,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和奥菲利亚·诺顿达成有限的合作——如果那位忤逆者愿意配合,愿意在一定程度的监视下行事,愿意共享一些知识和情报的话。 毕竟,高文自己也对奥菲利亚充满了好奇,他很好奇这位古代忤逆者这些年在圣光教会里到底在做些什么,好奇那庞大的忤逆计划中还有多少内容是卡迈尔不知道的,而一个如此千载难逢的情报源此刻就在圣光大教堂里……他实在不想错过。 …… 遥远西部的前线战事稍稍平息了,但这场蔓延三分之一个圣灵平原,将安苏腹地重创的战争本身还远未结束。 平原边缘,索林堡东部,群山关隘,战争之雷轰鸣不断。 这道由数座山脊和大量高低错落的台地组成的关隘是通往东境的最大门户,它曾经的主人是塞拉斯·罗伦公爵,那位东境守护者就是从这道壁垒中冲出,对索林堡雷霆一击掀开了王国内战的序幕,而它如今的主人是塞西尔军团——强大的魔导机械化部队占据了这里的山脊和高台,以钢铁防线迎击着那些尝试冲破封锁、进入东境的狂乱晶簇。 山脊之间,雷鸣阵阵,利用工程法术制造出的岩石掩体中,魔晶轨道炮正从山岩和树木间探出它们的加速轨道,伴随着一道道闪光,将致命的炮弹送往远方;高地之上,火舌喷射,碉堡内的重型燃烧器不断焚烧着山道,将那些侥幸逃过火炮轰炸的晶簇怪物化为灰烬。 而在关隘中央,在层层的碉堡、墙垒、哨塔之间,则是这座防线最核心的堡垒和指挥所——强大的装甲列车,铁王座·零号。 这座覆盖着黑色装甲和厚重护盾的移动堡垒正缓缓靠近预定位置,伴随着机械装置运转声响,列车各处的斥力节点纷纷锁定,将整辆车稳稳地停靠在轨道上,而列车武库段的主炮则同时开火,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啸叫,重型轨道炮发射的魔晶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落向远方。 铁王座·零号的战术段内,指挥官马里兰正站在魔网终端前,向画面中的高文汇报着战况:“新一批战车已运抵前线,索林堡防线已得到巩固,东境安全。” 在这位指挥官身后,覆盖着强化护盾的水晶窗外正呈现出一片被炮火和燃烧器烧焦的大地,林立的哨塔和武装站台泛着金属和水泥的质感,在魔晶轨道炮发射时的闪光中被一次次映亮,而武装站台的转运装置已经连接到铁王座上,从白沙地区运送至前线的新一批战车正从铁王座的运载段卸车,准备接受机械学士的调整并投入战场,一大批从康德地区抽调来的士兵也下了车,那些全副武装的黑甲战士正在武装站台上集结,接受各自指挥官的检阅。 魔网终端机上空的全息画面泛着辉光,高文的声音听上去略带干扰:“有发现平原上出现什么大规模异象么?” “还未发现——我们已经将北部防线推进到斜林道口一带,沿途设置了观察哨,但并未发现异象,”指挥官马里兰严肃回应,“现在我们正在开辟南部的战场,并正在建设第二条铁路线,或许会有些发现。” 铁王座外,山岩之间,一道带着优雅弧度的金属轨突然探出并指向战场,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一道刺目而恐怖的白色光束划破黄昏晦暗的天空,越过铁王座、武装站台、前线壁垒和碉堡群,缓缓扫过平原,扫射战场。 强大的闪光穿透车窗,映照在马里兰脸颊上,同时也将战术段车厢内部照的格外明亮,通讯器中的高文皱了皱眉:“刚才那是虹光炮?怪物攻势很猛?” “是的,我正要报告——这是最近两天出现的情况。那些晶簇怪物的进攻频率在加快,烈度也在上升,甚至会出现大军团冲锋的情况,要依靠设置在山上的四座校准者光束炮才能肃清——而这种大军团之前在晶簇怪物们陷入狂乱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 “这可能就是某种预兆,万物终亡会制造而又失控的最强‘怪物’应该已经开始活动了,”高文飞快地说道,“继续密切关注平原情况,发现任何异象第一时间报告——另外提醒进入战区的装甲突击队,一旦遭遇诡异强大的、难以抵抗的敌人,不要死战,第一时间撤退,确保情报为最优先。” “是。” 通讯结束,马里兰微微呼了口气,随后来到覆盖着护盾的窗前,注视着这道钢铁防线,注视着防线外的焦土平原。 承载铁王座的轨道系统已经延伸到索林堡边缘,防线也就推进到了索林堡边缘,在这连通东境和圣灵平原的群山脚下,无数临时碉堡、哨塔、火炮阵地以及铁王座共同组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然而这道防线却不是以坚固的墙垒和护盾来抵御敌人,或者说,不仅仅是用坚固的墙垒和护盾来抵御敌人。 它最主要的防御方式,是粉碎所有靠近者。 在磐石要塞当了多年指挥官的马里兰一向在防御战的领域颇为自信,但直到接触了塞西尔人,他才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般找到了防御战的真谛——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一如白骑士们流行的一句话:最好的治疗就是提前干掉攻击者。 在铁王座停靠的“站台”后方,一座石质山脊顶部,一座用金属框架建造起的哨塔正在风中伫立着,哨塔周围浮动着护盾的微光,哨塔顶部用于通讯和中转信号的水晶装置则在机械结构的带动下缓缓转动着,在水晶装置下方,一间覆盖着钢板的小屋内,哨兵正警惕地观察着平原方向。 哨兵手中拿着军用望远镜,这新式望远镜在原有光学结构的基础上还增加了增强视野的法术状态,进一步提高了普通人使用它时的效果,在望远镜产生的清晰视野中,哨兵的视线正缓缓扫过远方的一片废墟。 除了视野中时不时出现胡乱奔走的晶簇怪物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 哨兵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睛,但就在他准备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时,一道异样的闪光突然映进了他的视野。 那闪光从极远处亮起,本不算明亮,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般具有强烈的存在感,哨兵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但很快他便看到了第二道闪光的出现,紧接着闪光又变成了恒定的光辉,在远方升腾起来…… 在充斥着各式各样魔力的战区里,仅仅出现一些光芒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哨兵在注视那光芒片刻之后突然产生了一丝心悸——他竟从那光芒中感觉到了一股如有实质的恶意! 丝毫没有犹豫,哨兵立即拍下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按钮。 刺耳的警铃声瞬间在铁王座的战术段中响起,马里兰猛然抬起头,并听到了山顶哨兵传来的通讯:“长官!西南方向观察到不明闪光!闪光带有超凡力量!” 马里兰很快便也观察到了平原上出现的光芒,现在它已经彻底恒定为一道朦胧的光束,并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而在光芒浮动之中,又有诡异的恶意和疯狂之感不断传来。 那种虚幻的气息并不能产生实质的影响,但却足以让马里兰瞬间提高警惕——他意识到,那说不定就是高文所指的“异象”。 “立即接通圣苏尼尔,”这位指挥官高声说道,并紧接着转向自己的下属,“安佩尔骑士,立刻派出一支侦察部队,去光芒升起的地方查看情况——切记不可大意!” …… 铁王座防线西南方向,覆盖着废土焦痕的索林堡废墟附近,大地已然开裂,一道被圣洁光辉笼罩,却又充斥着混乱气息的庞然身影缓缓走出了地面上的裂口,静静地原地伫立着。 这是一头体型庞大的巨鹿,有着光铸一般的鹿角和水晶打造般的双眼,纯净的光辉环绕在它身边,光辉中隐隐约约浮动着圣洁的声响,然而这巨鹿的身体却狰狞可怖,望之令人生畏:它的皮毛大片开裂,污浊的血肉翻卷着在皮毛之间蠕动,大量或焦黑或溃烂的伤痕遍布在它四肢,伤口周围还可看到肿胀畸形的结构,它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不断鼓动、颤抖着,就仿佛那些血肉结构是由无数的错乱因子强行拼凑起来,此刻正挣扎着想要分裂一般。 但巨鹿本身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可怕的伤口和变异,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化为废墟的城镇边缘,仿佛一具无魂的躯体一样。 第0653章 伪神之躯 平原上弥漫着烈焰焚烧过后的焦土味,来自东部地区的干燥热风卷起沙尘,拍打在坦克车的履带护板上,十二辆战车排列成警戒行进队列,迎着已经渐渐下沉的夕阳,碾压在圣灵平原焦黑的大地上。 连队指挥官西尼尔位于指挥车内,通过潜望镜观察着远方的情况。 这是一支侦察队——一支火力强大,生存能力优秀的侦察队,它拥有九辆战锤主力坦克和三辆钢铁大使战车,以及数十名经验丰富忠诚勇敢的士兵,在正常情况下,这样一支队伍足以击溃十倍数量甚至几十倍数量的旧式贵族军队,攻破一座由中阶以下的超凡者坐镇的堡垒,以“侦察队”而言,它可以说强的有些过分,但在这片战区焦土上,西尼尔仍然需要十足的小心谨慎。 因为平原上到处都是游荡的晶簇巨人,而他和他的连队已经进入了未被“净化”的区域。 索林堡周边,这里是晶簇巨人肆虐最严重的地区,大地和城镇遭受的创伤自然也更惨烈,一路上,西尼尔看到了无数坍塌毁弃的城墙和荒废的农庄,富人们建起的华美房屋被拆成了废墟,曾经宝贵的良田也被践踏的满目疮痍——在还保有理智的时候,晶簇巨人们至少还有一丝秩序,但自从陷入狂乱,它们便开始破坏行进道路上的一切东西,在它们聚集过后的地方,基本上什么都保存不下来。 战车引擎运转产生的震动从身子下面传来,这沉重坚固的钢铁机器给西尼尔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个刚接触魔导设备没多久的初级机工士,在经历短时间的突击培训之后便被送到了北方的战场上,是战场的压力和实战经历让他真正熟练起来,甚至成为了连队的指挥官——对于整个都是新近组建、紧急培训出来的战车部队而言,像他这样在战场上迅速成长,迅速晋升的指挥官不在少数。 西尼尔把眼睛从潜望镜移开,将位置让给观察员,自己则来到车载通讯台旁:“注意警戒,我们已经靠近了。” 对中下级的指挥节点以及普通战车而言,车载通讯台是一种简化的魔网终端——去除了投影水晶以降低成本,仅能在有限范围内传输声音信号,可以视作是最基础的传讯法术,但即便是这样简化的设备,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作用仍然弥足珍贵。 各战车传来了响应,由十二辆战车组成的侦察部队稍稍降低了行进速度,三辆钢铁大使向前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以确保紧急护盾增量器能及时笼罩整个车队,而西尼尔则推开了斜上方的装甲板,探出半个脑袋,直接目视观察着平原上的情况。 这行为看上去或许有些危险,但西尼尔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么做其实问题不大:“战锤·I型”的防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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