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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而在门前的小片空地上,静静跪伏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 白骑士们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战锤,琥珀也第一时间抬起了淬毒的匕首,然而那跪伏着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反应——除非这是个聋子,否则他不可能听不到从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莱特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原地警戒,他自己则一手拎着战锤,谨慎地来到了那个身影旁。 对方已经死去多时了。 莱特比出安全的手势,等其他人靠近之后,他用锤柄拨动了一下那个披着黑袍的身体,后者毫无反应地倒了下去,没有一点声息。 那是个戒律修士,头皮上纹着刺青,胸前挂着圣徽,而他的面容让每一个人都感觉无比诡异—— 他脸上丝毫没有痛苦,没有任何临终时的苦闷表情,恰恰相反,他的嘴角噙着微笑,脸上一片祥和平静,就仿佛在断气的前一刻还沉浸在无边的安宁喜悦中,而且这安宁喜悦一直延续到他死亡之后。 看到这个戒律修士诡异的死状,再联想到他之前那跪伏在地的姿势,琥珀顿时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妈呀……这……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精神攻击类法术袭击了。” 莱特低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向那扇紧紧闭合的橡木门。 “这种设施的地下结构都有魔法力量加持……应该扛得住……”新晋的大牧首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分析着,随后对身后的部下们一挥手,“准备清扫流程。” 白骑士们立刻迅捷地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张开护盾,在大门前原地组成了应对冲击的防线,另一部分人则开始从腰间和背后解下手雷,琥珀看的一愣一愣的:“啥?什么清扫流程?” 没人回答她,而且在她发问的间隙里,又有几个白骑士打开了小队携带的武器箱,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套带有加速导轨和瞄准具、三角支架的单兵榴弹炮,开始在大门前飞快地组装起来——看他们的娴熟程度,显然这些战士在成为白骑士之前就已经在军队中训练了很久。 琥珀的耳朵都激灵一下子竖了起来:“等会,这东西不是钢铁游骑兵……” “从索尔德林那里借来的,”莱特一边沉声说道一边指挥着两名队员把一门明显更大号的榴弹炮设置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放心吧,威力过大的都没带来。” 说话间白骑士们已经把榴弹炮架设起来,一颗颗沉重的重爆型榴弹被推入了加速轨道,这些圣光的战士一边把炮弹推到位一边低声祷告着:“圣光慈悲……”“圣光保佑加速轨道。”“愿圣光祝福这枚炮弹和它的引信……” 琥珀顿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到处都是问题:“哎等等!你们这不按流程来啊!正常情况在地下遇见这种密室不都应该小心翼翼解除机关然后堂堂正正地跟……” 在这只聒噪的半精灵咋咋呼呼到一半的时候莱特便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机械动力战锤,随后这沉重的毁灭性武器便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在祈祷室的门上:“神圣惩击!!” 轰然一声巨响,木门四分五裂,在那个短暂的瞬间,琥珀好像看到门后面有什么东西骤然亮起并且想要冲出来,然而在下一秒,随着不断响起的爆鸣声,一大堆重爆榴弹、重型手雷、结晶炸弹以及连绵不断的圣光冲击便劈头盖脸地砸进了祈祷室内。 “轰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整个教堂地下结构都剧烈地震颤起来,如果是正常的建筑物,面对这场可怕的爆炸唯有倒塌一个结果,然而作为圣光教会南部教区的总部,卢安大教堂的地下结构坚固的超乎想象——在能量充盈的情况下,它甚至比外面的城墙还要坚固。在这用无数魔法加持过的地宫里,爆炸声浪就仿佛洪钟大吕鸣响一般轰隆隆地连续响起,在长达一分半的轰炸中,白骑士们打出去了近百枚手雷、炸弹和榴弹,以及数量更多的圣光冲击——当爆炸声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琥珀还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嗡隆隆地震荡着,哪怕她已经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可是很显然……精灵血统带给她的优秀听力在这时候实在是个太要命的弱点了。 而莱特则在爆炸停止之后的第一时间扛着战锤冲进了祈祷室,在他的带领下,其他白骑士也纷纷跟上。 “保持警惕!!” 在一片烟尘中,莱特高声提醒着所有人注意警戒,而他的视线则在这间大型祈祷室内飞快扫过。 祈祷室里已经一片狼藉,圣光加持的地面、墙壁、屋顶都在刚才那场可怕的轰炸中受到了严重损坏,到处都是惊人的裂痕和摇摇欲坠的石板、砖块,而在那碎裂的墙壁与地面之间,还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芒正在缓慢蠕动,那是残存的加护法术正在努力维持这里的支撑结构,并修复着建筑物受到的损伤。 而至于房间里除了墙壁和地面之外的那些陈设……则都已经在之前的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咳咳……咳咳……”琥珀一边咳嗽着一边跟在最后面走进了这个烟尘弥漫的房间,“你们这样搞是不行的,你们多少算是……咳咳……多少算是神职者好么……” 莱特扬起一只手,打断了琥珀的大声BB,而他的视线则落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在那里,一团蠕动的血肉、水晶以及流水般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来。 琥珀大吃一惊:“那是什么玩意儿?!” 莱特睁大了眼睛,在蠕动的血肉和诡异的水晶状物质之间,他看到了一片残破的布料,那布料显然是某件华丽法衣的一部分:“……是那个主教!!” 第0495章 怪物的终结 那团难以描述、给人带来巨大诡异感的物质就这么蠕动着,哪怕是隔三岔五就从现实世界跳进暗影界的琥珀和熟读各种圣光经典的莱特也从未听闻过类似骇人听闻的事物——那是扭曲血肉组成的混合体,完全看不出骨骼、肌肉、皮肤的轮廓,而在其中则混杂着带有水晶质感的瑰丽碎片,这团混合物质被浸泡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洼”中,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波光粼粼的“水洼”其实真的就是一片光芒:它的边缘呈现出扩散状态,并和空气中游走的微光粒子连接在一起,身为正派神职者的莱特可以肯定,那东西是纯度极高的圣光。 神圣与亵渎,美丽和恐怖,完全矛盾的元素聚集在这堆正在飞快再生的混合物上,让琥珀感觉头皮发麻。 一名白骑士惊呼起来:“他在再生!” 谁也想不明白这团混合物是怎么个原理,也没人知道法兰·贝朗是如何变成这幅姿态的——当然,在英勇的白骑士们堂堂正正地往房间里打了一堆重爆榴弹之前这位临时主教可能也不是这个形态——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团正在再生的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莱特立刻便举起战锤高声下令:“准备手炮——” 那团浸泡在圣光中的扭曲血肉扛过了一轮凶猛的轰炸并存活了下来,但从其狼狈的状态也不难判断出这玩意儿绝不是不死的,它可以被伤害,可以被削弱——而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对于能够再生的魔物并不陌生,对于他们而言,敌人生命力强大或者可以再生并不可怕,只要能被打伤,那问题就都不大。 简而言之,只要是能亮出血条的,那最多也就是多打几轮的问题。 然而在白骑士们刚刚举起手炮瞄准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血肉与水晶凝聚而成的混合物质陡然加快了蠕动速度,周围流淌的如水般的光芒中传来了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嘶吼声,那嘶吼声仿佛是一千头猛兽的咆哮叠加在一起,它生生刺入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智之中,距离最近的琥珀也不例外——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团圣光中的混合体,竟觉得那混杂着血肉和水晶的东西是如此圣洁。 辉煌的圣乐响了起来,整个祈祷室被光芒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圣光仿佛帷幕般从遥远的天际垂下,从四面八方层层笼罩,将这里变成了一处宏伟、壮丽、极尽美好的圣所,琥珀看到有无数的灵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对着圣所中央那个朦胧的影子顶礼膜拜,而一种低沉的呢喃声则在她耳畔响起: “膜拜祂……信仰祂……”“相信祂……服从祂……”“祂会保护你,祂会指引你……” 周围的帷幕更多了,无形的风在密室中吹拂,扬起那薄如蝉翼的幕布,在一道道幕布背后,密密麻麻的眼睛闪烁着,晃动着,投来既无善意也无恶意的注视,无数张嘴巴在黑暗中开合,发出毫无心智也无意义的低语。 琥珀下意识地向前迈出脚步,想要去拥抱那圣洁的光芒,她的内心似乎还保持着某种怪异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即将跨过一道不可视的界限,一旦进入那个领域,她将成为圣光之神的虔诚信徒,然而她自己却对此升不出一丝一毫的抵触感,她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可是就在她要抵达那道界限的时候,一个虽然不常听到但却很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你信那玩意儿干嘛?还不如跟我学做菜……” 所有的幻象烟消云散,圣光,帷幕,呢喃低语,帷幕背后的眼睛和不可见的嘴巴……所有东西都如梦境般破碎了,琥珀发现自己还是站在一片狼藉的祈祷室里,甚至脚步都没有挪动分毫,而那团蠕动的血肉仍然浸泡在一片如水的圣光中,再生还远远没有完成。 “谢谢女神救场……”琥珀飞快(而且毫无虔敬之心)地在心里谢了自己所信仰的暗影女神一句,随后第一时间看到了其他人的情况:莱特的身体就仿佛冻结一般站在原地,怒目圆睁地看着那团近在咫尺的血肉,房间里其他的白骑士则全都紧绷着肌肉,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挣扎对抗的神色。 白骑士们不仅仅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那么简单,他们同时还有着坚毅的心志,而且已经接受了圣光新教义的洗礼——在面对圣光之神的信仰侵彻时,他们哪怕做不到像琥珀一样直接清醒过来,也能抵抗很久。 琥珀立刻飞快地思考起眼下自己能做的事情,但在她采取行动之前,一声怒吼突然从旁边传来。 莱特竟直接凭着超凡的心志挣脱了那怪异的精神影响,他高高举起机械动力战锤,战锤上充盈着澎湃的光芒,伴随着一声怒吼,战锤狠狠砸下—— 刚刚聚合到一半的扭曲血肉直接被这一锤砸的四分五裂,并迅速在炽热的圣光中气化。 琥珀听到一声幻觉般的尖啸在自己脑海中响起——那尖啸声中夹杂着莫大的痛苦和仇恨,她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如有实质的情绪在这间祈祷室里激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情绪:除了恨意之外,更多的就是懊悔和不解,似乎直到彻底消散,这股情绪的主人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会毫无作用,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群闯入者会不按常理出牌…… 尖啸声在半秒钟后消失了,整个祈祷室里游荡的圣光也陡然减弱下去,所有激荡的能量都渐渐归于平静,法兰·贝朗的气息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白骑士们紧握战锤、抬起手炮戒备了两分钟,才确认敌人真的已经被彻底消灭。 “……真的没了?”琥珀拍拍胸口,紧张地注视着房间中央那个大坑,想起刚才的经历她还有些后怕,此刻生怕某些扭曲的血肉和水晶再从什么地方凭空冒出来。 “……灵已经平静,圣光中的噪声也消失了,”莱特仔细感受着空间中的圣光波动,微微点头说道,“看样子刚才那只是法兰·贝朗濒死状态下的一次反击。” 周围警戒的白骑士们也通过战术目镜确认了环境安全,在确定不会有什么诡异的玩意儿突然跳出来忽悠自己信教之后,琥珀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有些不可思议:“刚才那个真的是法兰·贝朗?他怎么会那么厉害?” “很不正常……”莱特紧皱眉头,显然他也很是不解,“刚才这里充斥着非常纯粹的圣光,整个房间已经接近半圣域化,但这完全不是一个中阶——甚至高阶神官能掌握的力量。而且哪怕是调动了大教堂储备的神圣力量,法兰·贝朗那扭曲变异的模样也是没法解释的……” “我刚才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很多幻象,”琥珀挠着头发,“我看到有很多光芒和朝圣者,还有无数眼睛隐藏在帷幕之间,有一个声音让我去信仰圣光,那个声音就好像是我自己冒出来的念头一样……” “……你当时竟然已经被拉到了那么深的地方?!”莱特顿时大吃一惊,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也对,当时你站得太近了……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抵抗住那股力量。” “幸亏暗影女神保佑,”琥珀在胸前画了个圆圈,“我是暗夜神选来着……” “哦,”莱特随口答应了一句,紧接着微微侧耳倾听——从地表传来的响动已经近乎平静,“看样子上面已经快结束了,准备撤离。” 琥珀立刻跳起脚来:“哎你这反应怎么跟高文一样的!我跟你讲我真是暗夜神选!女神还跟我聊过天你知道不,她教我……” “嘎吱——” 跳着脚的琥珀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抬起脚看了一眼,原地蹦跶的动作顿时僵硬下来。 那是一块闪烁着微光的水晶状物质……是之前混杂在法兰·贝朗血肉中的水晶物质! “妈呀!!”这个丢人的半精灵发出了一声惊呼,“这玩意儿还有啊!!” 莱特也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握着战锤来到琥珀旁边:“别紧张——我看看。” 琥珀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躲到了三米开外,看着莱特蹲在地上认真检查那块水晶碎片,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个情况……这玩意儿不会再突然长出个法兰·贝朗来吧?” “……似乎已经不会活动了,”莱特在一番检查以及圣光感应之后终于小心地拿起了那块水晶碎片,“这应该是法兰·贝朗死亡之后残留下来的最后残骸……奇怪的物质。” 琥珀似乎对“长出个人”有着奇怪的执着:“你确认这东西不会长出个人来?” “我不确认,这个要拿给学者们看,比如卡迈尔大师或皮特曼大师,”莱特坦诚地说道,“但至少现阶段,它内部残留的一点点圣光力量是完全平静的,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发生变化。” “你说卡迈尔大师就行,皮特曼那家伙还是算了,”琥珀撇了撇嘴,随后忌惮地看了莱特手中的水晶碎片一眼,“那这东西你拿着吧,说不定高文……公爵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莱特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水晶碎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随身的容器里,随后开始指挥其他白骑士:“再检查一下周围,看还有没有别的类似残骸,都收集起来。另外找一下还有没有残留的衣物碎片,拿出去,告诉人们,法兰·贝朗已经被白骑士净化了。” “是!大牧首!” 白骑士们立刻行动起来,莱特则皱着眉看了这个满目疮痍的祈祷室一眼,在那支离破碎的祭台和神圣符文之间,澄净温暖的圣光仍然在缓缓流淌着,仿佛没有被之前那个亵渎的怪物沾染丝毫。 “圣光不会蒙尘……蒙尘的只能是人心么……” 第0496章 阳光普照卢安城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教会之城。 巨日自天边升起,覆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向四周放射出云雾般的朦胧光环,日冕上那木纹一般的纹路就如一张皱纹丛生的面孔般庄严地俯视着这经历了血与火的大地,卢安城的百年街巷,古老的教堂尖顶,斑驳的城墙和塔楼,以及被鲜血与火焰浸染的石板路,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这无边又温暖的晨光中,一种淡金的色泽随着晨光洒满全城,这一幕让人忍不住想到四个世纪之前的圣徒杜蒙在临终前向世人们描绘的那幅画面——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然而圣徒杜蒙描绘的那副景象终究随着他的长眠而逝去了,后世人们对圣光神国所有的想象都只能止步于一个濒死者临终前的呓语,对于此时的卢安居民们而言,他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一个死了四百年的圣徒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他们只是聚集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迎着初升的朝阳欢呼着他们的胜利——以及存活。 “我们赢了!!”“圣光保佑,我们赢了!”“塞西尔万岁!!” 欢呼声响彻整个广场,甚至响彻整个教堂区,义勇佣兵和冒险者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与盾牌,用力敲打着来抒发他们的激动之情,农夫和工匠们也在空中挥舞着他们的草叉和铁锤,和所有人一起尽情欢笑,来自卡洛尔地区的商人和士绅们此刻仿佛也忘记了身份地位的隔阂,他们把手杖、帽子、手帕扔到天上,然后热烈地和身边每一个人拥抱——一种从未有人体会过的亢奋之情在人群中激荡着,尽管没有人能描绘出这种亢奋之情具体是什么,但它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这个世界的“下等人”,终于成功反抗了“上等人”一次。 而在教堂广场的一角,在十几个白骑士和一大群义勇佣兵的严密看管(以及保护)下,一小撮头破血流、衣衫破烂甚至奄奄一息的神官和教士正瑟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是卢安大教堂仅存的教士和神官,是为了日后进行“公审”而特意保留下来的。除他们之外,有一大半的教士和神官都已经在战斗过程中死掉了——很多是被白骑士当场格杀,一部分则是被佣兵和冒险者组成的冒险小队围攻剿灭,另有一小部分是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被愤怒的民众直接用石头和棍棒、锄头打死的。 这一小群幸存者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愤怒的民众所爆发出的力量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惊恐:那棍棒和石头或许不如一个法术威力大,但它背后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却令人心惊胆战。 在广场的角落,一座高高的尖塔上,来自塞西尔报社的几名年轻人和他们的导师用魔网终端记录下了广场上的景象,看着那沐浴在阳光中的人群以及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古老城市,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场奇迹啊。” 另有一个年轻人摇摇头:“然而也一定会有人把这称作一场暴行。” “这确实是一场暴行,或者说是暴力行为,任何重大变革,涉及到秩序更替、社会规则重组的变革,都必然会伴随暴力行为,千百年的历史中从无例外,”站在两个年轻人身后的长袍老人,南境如今最著名的学者戈德温·奥兰多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位研究了大半辈子历史和文法的学者对眼前的事情看的很清楚,而作为一个传统的学者,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把这些教给自己最信赖的几名学徒,“不同之处在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些变革皆是同层的,一个领主攻击另一个领主,一个王室成员攻击另一个王室成员,即使规模再大,对社会秩序的改变也很小,通常不会超过几条法令或者几个爵位的宣称权,更像是权力的交接和巧妙变装,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是一场底层对上层的暴力变革,尽管这背后是我们的领主在推动,然而变革本身是由大众参与并完成的,其结果也更加惊人:它直接摧毁了一个旧秩序。” “旧秩序垮塌之后会出现空缺,因此必须有新的秩序进行及时填补,导师您上次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没错,但这就是我们的领主以及新教大牧首要操心的事了,”戈德温·奥兰多平静地笑了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记录下此刻的这一幕……” 看到学徒们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并重新忙碌起来,戈德温·奥兰多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笔记,略一思索,提笔在上面写下: 安苏736年,霜月30日,安魂日,来自南境北部地区的数万民众冲击圣光大教堂,圣光之神的信仰被颠覆了,“神”的权柄此后将落在地上…… 戈德温·奥兰多犹豫了一下,抬起笔,划掉了“圣光之神的信仰”一词,改成了“信仰的规则”。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中,主教们正在向教皇圣·伊凡三世汇报着来自平原东部的消息。 自圣光教会的圣教军打破规则,参与到这场安苏内战并加入王国军阵营之后,原本已经开始歪斜的战争天平便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破索林堡和大大小小十余座城塞,顺利挺近到巨木道口的东境军团终于在即将进入圣灵平原中部地区的时候被遏制住了攻势,得到圣光支持的王国军士兵凭借着提振起来的士气和极强的战场恢复能力组成了人墙,在巨木道口前打破了东境军团攻无不克的局面,在付出数千士兵的生命代价之后,王国军统帅索林伯爵成功打退了东境军团,并顺势将阵线向东推进了三十里——前线被推回到了远离圣灵平原腹地的“安全距离”上,然后不得不重新僵持下来。 因为收获日已经过了——王国军错过了收复东部产粮地的最后时机,索林堡以及周边大片良田上生长的谷物落入了东境叛军手中。 填饱肚子,重新恢复士气的东境军团再一次在圣灵平原上站稳了脚跟。 战事的僵持让白银堡中的主事者们一筹莫展,恐怕也让东境叛军的首领为之心焦,但作为刚刚加入这场战争的一方势力,圣光教会的主事者们对眼下这种僵持局面倒是很看得开。 “冕下,圣教军在前线的活跃有目共睹,现在巨木道口一带的民众皈依圣光的意愿变得格外强烈,每天都有大量新的受洗者出现——其中不乏转变信仰的异神信徒和王国军的士兵们,”一名主教高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喜悦,“索林伯爵特意写了嘉奖和感谢的公文,以感谢我们的神官帮他顶住防线。” “暂时的僵持可以让人们意识到神官与教廷骑士出现在战场上的意义,”圣·伊凡三世低沉缓慢的嗓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但也要注意僵持过久会让人们质疑主的力量。而且我们必须警惕,异端们也在借助这个机会发展壮大……” “是的,冕下,有大量异神信徒进入了东部地区,而且最近前线上出现了持有战神和血神神力的敌对神官,他们可能会仿效圣教军,组成东境神官团……” 圣·伊凡三世沉默片刻,仿佛在倾听着那个从遥远神国传来的朦胧低语,半分钟后打破了沉默:“主并不在意,那些异端没有找到正确的路,他们聚集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我们只应继续传播主的福音,并截留那些妄图逃往东部的异端即可……” 大光明厅中的会议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进行着,在老迈但睿智的教皇指引下,所有事项最终都被安排的妥帖适宜,最终,这次会议结束了。 被封为“活圣人”的维罗妮卡·摩恩一如往常,在所有主教都离开大厅之后留在了圣·伊凡三世身旁。 在长久的沉默中,圣·伊凡三世仿佛半梦半醒般佝偻在那宽大华丽的座椅里,煌煌圣光照耀着他,并在他的座椅后方投射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光芒明明是从正上方照下的,那影子却细长弯曲地延伸出去很远,并分出许多枝杈来,那形态就好像一株怪异的树,树梢尖端挂满了仿佛手掌、眼睛、面孔、咧开的嘴巴一般不断晃动、变换的幻象。 维罗妮卡微微侧过头,看了教皇座椅后面的影子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依循神圣的教法,没有人可以站在教皇的椅子后面,除活圣人、大主教之外,也不准任何人窥探教皇座椅后方的景象,因为那里被认为是“神”隐身并站立的地方,圣光原典如此描述:圣光之神就站在教皇身后,借助教皇的眼睛注视着祂的子民和王国。 在某一个瞬间,圣·伊凡三世好像是彻底睡着了,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笼罩着他,并有隐隐约约的圣乐从空中传来,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这位垂垂老矣的教皇便突然抬起头来:“主的光辉暗淡了……” 维罗妮卡微微俯下身自:“南方?” “……是南方,我看到主的光辉在那片土地上动摇,有血与火在大地上蔓延,还有动刀兵的声音……”圣·伊凡三世已经睁开了眼睛,然而语气却仿佛还有些梦呓,“从未有过的现象……哪怕是在东境也没出现这种现象……” 维罗妮卡那仿佛永远恬静淡然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惊愕。 东境的埃德蒙王子已经开始正式驱逐圣光神官,下达了铲除圣光信仰的命令,追随圣光之神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心中进行祈祷,可以说在那片土地上,圣光之神信仰遭到的打击已经是前所未闻,然而在南方……发生了比东境更可怕、更彻底的信仰衰退?! 磐石要塞那宏伟的高墙后面发生了什么?难不成那个复活过来的开国公爵屠杀了所有的圣光之神信徒? 很快,维罗妮卡收起了眼底的惊愕,继续用平静恬淡的嗓音说道:“我愿前往南方,亲眼见证那里的变化。” “你不一定能获准进入南境腹地,但只要距离够近,你应当能感应到是什么因素在影响主的光辉,”圣·伊凡三世沉声说道,这个看似苍老到垂死的老人眼睛中闪烁着强大的圣光之辉,“找到它,调查它,如果真是高文·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信仰灭绝之举,那么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回来之后再商讨对策,如果是某种亵渎之力进入了世间……那就消灭掉它。” “是,冕下,”维罗妮卡微微弯下腰,“为了主的荣光。” “去准备一下吧……正好,最近白银堡也要向南方派出使节,”老教皇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即将进入下一次梦境,“南方那片土地……被我们忽视太久了……” 第0497章 余波渐平 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结束了,平民冲破了大教堂的防御,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官被从教堂中拖出来承受人民的怒火,平民积累的愤怒得到了发泄,正义看上去也得到了伸张,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对于这一切的领导者和制定者而言,后续的事情还多得很。 在卢安大教堂中的战斗结束之后,白骑士们立刻便行动起来,他们首先集合了各个义勇佣兵和冒险者团队,确保所有武装队伍的秩序,随后开始组织人手把教堂区各个仓库中储藏的粮食搬运出来,运到广场现场分发,在民众们领取食物、人心初步安定之后,一批由卢安市民、佣兵代表、商人代表组成的队伍随即前往外城区,迎接已经在城外等候的塞西尔战斗兵团。 在塞西尔战斗兵团入城之后,局势才可以说是初步稳定下来。 琥珀和莱特离开了大教堂的地下,他们将法兰·贝朗的残留法袍碎片展示给民众,告诉民众那个罪恶的主教已经被白骑士的圣光彻底湮灭——虽然很多人遗憾于没有亲眼看到法兰·贝朗的死亡,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人民欢呼雀跃,毕竟……考虑到这个世界超凡之力的实际情况,期望着法兰·贝朗死在人民的石头和棍棒之下是很不现实的,从安全稳妥的角度考虑,由一支精锐白骑士队伍对卢安主教进行突袭刺杀本身就是计划的一环。 在做完这些后,琥珀和莱特没有在广场上停留,而是很快来到了教堂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民宅,但在门口把守的士兵和两名白骑士足以说明它的特殊之处,琥珀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在堂屋里看到了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背影。 “你果然偷摸着混进来了嘛,”半精灵小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啪嗒啪嗒地拍着高文的胳膊,“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事你肯定不想在后方躲着……” 一身戎装的高文早在琥珀进屋之前就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他转过身,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琥珀:“什么叫偷摸着混进来……形容我的时候能别用你那些专业术语么?” 琥珀抱着胳膊振振有词:“明明跟着队伍一起进的城,却藏到现在都没露面,不是偷摸是什么。”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看着这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军情局头子——明明根据之前的任务报告以及卢安城中的实际情况,这个半精灵在过去这么多天里一直是兢兢业业在干活,而且精明强干手腕老辣地控制着一切,他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看到个成熟可靠的琥珀了,却没想到见面之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怎么说呢,感觉她半分钟前走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个狠辣狡诈的特工头子,然后刚才一进门就“嘎”一下子变成了个鹅,还晃悠晃悠到自己身边,特欠抽地把脑袋伸过来,开始不停BB…… 神烦,欠打,而且毫无自觉。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琥珀看到高文一时间没吭声,果然又开始BB起来,“不会吧,难不成你还真往心里去……不就是说你偷偷进城么……” 高文赶紧摇了摇头,把满脑子“一只鹅在自己面前BB个不停”的画面给甩出去,他看了琥珀一眼:“这是一次危险性很大,很容易出变数的行动——平民去冲击超凡者的大教堂,哪怕有白骑士和大量义勇佣兵作为先锋,也太容易失控了,尤其是你之前提到那个法兰·贝朗的可疑之处……我有必要亲自来压阵以防意外。” 听到高文的话,琥珀略微有点发愣,她尖尖的耳朵轻轻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来:“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琥珀晃了晃脑袋,“那个法兰·贝朗确实出现了诡异的情况,坦白说当时还是有点危险的,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大个子,那块水晶呢?” 莱特从刚才开始就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吭声,此刻听到琥珀叫自己,他也没有在意对方给自己起的绰号,而是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容器里取出了那块仍然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仿佛光铸一般的淡金色晶体:“领主,就是这个。” 高文有些讶异地接过了那块水晶:“这是……什么东西?” 琥珀一摊手:“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法兰·贝朗的残骸……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圣光烧掉了,就剩这玩意儿。” 高文大吃一惊——这异界的圣光主教怎么烧完之后还掉舍利的?难不成法兰·贝朗还是个高僧…… 不过他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面色古怪地看着琥珀:“具体发生了什么?” 琥珀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和莱特的经历:“是这么回事,我们在地下找到了……” 高文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听着琥珀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在刨除掉这个丢人的精灵之耻自吹自擂的部分之后,他在脑海中慢慢还原出了击杀法兰·贝朗的整个行动经过。 然后他对那位卢安临时主教的死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感慨。 看样子那个法兰·贝朗确实是在祈祷室里准备好了埋伏的,他不知从何得到了诡异的力量,而且在房间里布置了一出杀招,但他显然没猜到白骑士的行动流程——白骑士们直接跳过了“踏入密室解除机关遇敌接战”的环节,选择把整个密室炸一遍再进去,于是埋伏起来的法兰·贝朗还没行动就被炸了个半死…… 随后这个半死的家伙又装作正在努力复活的样子想再埋伏一波,结果又算错一次——琥珀信仰精奇,莱特能自己打破心灵钢印,其他的白骑士也都是接受过新教教义、对圣光之神抗性高的吓人的猛男,法兰·贝朗最后的波纹换了个寂寞,然后就被彻底打死了。 说实话,死的挺憋屈的,还不如在大教堂里堂堂正正被老百姓用石头砸死,那起码还能上个报纸,姿势摆好了说不定甚至能上教材…… 这么一想感觉更憋屈了。 等到琥珀说完,莱特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后,高文看着手中的晶体陷入了思索。 这枚晶体确实是已经“死去”了,但它仍然散发着微微的热量和光芒,那微光中隐约可以看到无数变幻不定的虚影,就仿佛法兰·贝朗那空洞的灵魂仍然在水晶中发出回响,徒然地不肯承认自己的死亡,而当高文把这块半透明水晶对着太阳的时候,便会透过晶体看到巨日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波纹—— 这种透过晶体观察日轮呈现出波纹的现象证明这块水晶具备较强的魔力相干性,它是在很强的魔力环境下诞生的结晶,而且本身也蕴含着稳定的魔力。 人类的血肉之躯真的能产生这种结晶体? 还是说……法兰·贝朗是尝试利用某种水晶状态的圣器来增强自己的力量,结果仪式失败产生反噬才导致他变成了一个血肉和水晶混合的怪物? 亦或者……其实当时法兰·贝朗只是抱着个用水晶制成的法器站在大门后面,准备等入侵者推门进去的时候突袭一波,结果门一开白骑士就不讲道理地往里扔了一大堆爆炸物,把他和水晶炸匀了…… 高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的第三个假设太过魔性和鬼畜,虽然往这个方向发散一下思维貌似很带感,但在这么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最好还是按照当地画风来思索比较好。 莱特看到高文脸上表情不断变化,忍不住上前询问:“您有什么想法么?” “一时想不到……”高文说道,但刚说到一半,他脑海中便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抓到了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线索,“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 琥珀和莱特立刻安静下来,而高文在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成功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信息:“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都描述过刚铎帝国制造的初期‘神孽’——最初的‘神孽’失败品有个特点,就是人的血肉中生长出水晶……” “神孽?”琥珀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法兰·贝朗尝试把自己改造成神孽?” 高文仔细思考着:“不一定……我怀疑这只是某种尝试失败之后的副产物。根据卡迈尔提供的情报,所有刚铎人类后裔身上其实都有神孽的遗传因子,换句话说,只要外部刺激合适,或许每个人类都有可能‘神孽’化……只不过当年刚铎帝国的神孽技术最终成功了,他们让这种遗传因子稳定化、无害化,将其安全地植入了人类体内,所以千百年来普通人中也从未出现过失控的神孽现象,可是谁又能保证它永远不会突变出来呢?” 琥珀和莱特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高文则轻声感叹了一句:“可惜……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我们恐怕永远也搞不清楚法兰·贝朗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不过中阶的神官,怎么会突然获得这种力量?” 莱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领主,是我们的行动太过鲁莽了……” “不,你们的行动没问题,那确实是最佳方案,线索损毁是没法避免的,毕竟是战场,”高文摆摆手,“而且说法兰·贝朗神孽化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还好你们找到了这块水晶,我可以拿回去让卡迈尔鉴定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旁之后,高文呼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琥珀和莱特,脸上浮现出笑意。 “总而言之,一切都顺利,你们干得不错。” 莱特立刻挺直身体,庄严地说道:“圣光指引着我。” 琥珀则摆摆手:“这事儿还没完呢,后续卢安城还可能会乱,有那帮菜鸟忙的。”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一切确如琥珀所说——卢安城的事件或许告一段落了,但后续的安抚和重建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愤怒的人民用一场风暴般的行动摧毁了神官团体的压迫,然而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后续引导和秩序建设,这种行动很容易变成失控的暴行和长期的动荡。现在在白骑士、塞西尔士兵以及民间代表的努力下,第一阶段的秩序稳定工作已经顺利展开,这场行动没有当场演变成失控的暴行,但之后这座城市是否会陷入长时间的动荡就要看军情局干员以及宣传部门的工作了。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卢安城的主要城市机能,要设立新的、能被当地人认可的治理团队,要尽快把这座城市并入塞西尔体系,此外,还要尽快把卢安城的事情宣传到全境去,尽最大可能发掘出这次行动的正面影响力,还要警惕旧教会顽固分子的破坏与反扑…… 要忙的事情一大堆,但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被攻克了。 第0498章 公审 卢安城,教堂区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那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整座城市仍然笼罩在一片异样的火热氛围中,对于卢安城的市民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第二天活下去的权力,对于那些来自南境各地的民众、义勇来说,这则是他们第一次不分出身,不论地位,不因领主的皮鞭和刀剑而聚集在一起,并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去行动——而今天,是他们所有行动结出硕果的日子。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昂扬而热切的神色,他们的视线落在广场前端,因为那里已经支起了高台,而高台上则绑着往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神官们。 审判者变成了被审判者——抛开一切公理和道义而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刺激到许多人的兴奋点。 这是一场审判,但却不同于卢安城曾经进行过的无数次异端审判,它的流程和形式在当地人看来可能是很新奇并且难以理解的——负责断罪的不是一个高级别的神官,而是由一名白骑士、一名塞西尔法官、一名仲裁顾问组成的三人审判庭,而且在这三人审判庭之外,还有许多作为陪审的人坐在高台旁边: 那些人有一部分穿着神官的长袍,有人认出他们是卢安城小教堂里的神官们,这些神官曾经在异端审判的广场上和平民们一同受罚,而且在冲击大教堂的时候还担任了盟友的角色,因此他们虽然身为神官,却还是收获了不少友善的目光;另一部分则是换上了干净体面衣服的普通平民,他们是卢安城内挑选出来的德高望重者,很多人都认识他们的面孔;最后一部分则是来自塞西尔的书记员们。 这些人被称作“陪审团”,他们是这场审判的见证者和监督者,也是这场事件各个阶层的亲历者的代表们。 这种奇妙而复杂的审判形式是卢安人没见过的,但它毫无疑问地流露着公正和可靠的氛围——法官不能一言独断,所有法令都会当堂解读,还有出身各个阶层的人作为见证,来监督审判的整个过程,对于一辈子只知道“异端审判”的卢安人而言,这种来自塞西尔的新“规矩”甚至让他们感到了一丝震撼。 而对于那些被绑在高台上,正在等待审判的神官们而言,感觉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这些侥幸存活至今的神官几乎是恐惧地看着下面的广场,恐惧地看着那些在往日里只能匍匐在泥土中的贱民们,他们觉得那些民众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实质的热量,要把自己活活烧死在这高台上。 他们没有在两天前被暴怒的人群用石头砸死、没有被白骑士和义勇佣兵们当场格杀,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活下来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另有用途”。 塞西尔人让他们活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他们今天去死。 “肃静——公审现在开始。” 在高台旁的“法官”开口了,这是一个来自塞西尔地区的中年政务官,他曾是康德地区小有名气的学者,但现在他要以高文大公以及南境人民的名义去审判圣光教会在南境的代言人们,这一事实让他紧绷着脸,力图把所有的紧张和情绪波动都隐藏在庄严肃穆的面容下。 在按照塞西尔律法介绍了审判双方、审判庭成员、陪审人员之后,这名法官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白骑士领袖——因为这是一场涉及到教会的审判,莱特便作为新教的代表亲自来到了审判庭上,注意到法官的示意,这个身材高大、身披白骑士甲胄的“大牧首”慢慢站了起来。 广场上立刻便起了一阵些微的骚动——不少人都在两天前的那次“黎明之战”中见过这位白骑士,将近两米的身高,威武雄壮的白骑士战甲,浑身洋溢的圣光,这些鲜明的特征让莱特在卢安市民心目中印象深刻。 莱特对广场招了招手,随后便看向高台中央的那些神官们,他注意到了后者眼神中的恐惧和紧张,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将手按在胸口,庄严地起誓:“我是圣光新教的大牧首莱特,我在此以圣光的名义起誓,将保证这场审判的公正和真实,保证它符合塞西尔神圣的法律,人民将监督我在这里的一切言行。” 这场必将被载入史册的“公审”开始了。 不少人在一开始认为这场审判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刑罚表演”,认为那些卢安神官会很快被绑在火刑架上,然后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像他们曾对很多无辜者做的那样,但事实上,这场审判严格遵守了塞西尔的法律。 塞西尔的法官和其他审判庭成员们清晰明确地指出了那些卢安神官的一条条罪状——侵占民众财产,残害无辜生命,蒙骗人民,亵渎圣光……随后一个又一个大家熟悉或不熟悉的平民被塞西尔士兵带到了台上,他们去当面指证那些神官,确认那些罪状,审判庭又当场出示了那些从大教堂中找到的账目、档案以及神职者们的往来书信,尤其是来自北方教会的“异端清缴命令”,来确认所有罪行的真实性…… 人们怀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关注着这场审判,他们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些卢安神官被立刻烧死——这是一种简单直白的复仇心态,但随着审判进入“当庭指证”环节,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比单纯复仇更加鲜明有力的情感。 他们想看着那些卢安神官被定罪,被确认了所有罪行之后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想听到法官宣布那些曾被随意烧死的人是清白的,想听到那些曾被鞭打,被斩去手脚,被烙上罪印的亲朋好友是无辜的。 他们不仅仅想要发泄,不仅仅想要复仇,他们想要一个公道。 这是在这个世道上对平民而言最难得到的东西。 一个坡脚的女人被士兵扶到了高台上,这个女人的腿是被教廷骑士打断的,她让人们看着她那畸形的腿,控诉着那些凶残的教廷骑士仅仅因为她不小心踩到了牧师的长袍,就下了这种毒手。 一个老妇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到了台上,她的儿子不能开口讲话——因为神官下令割掉了那个年轻人的舌头,罪名是“妄自议论圣光原典中的神圣字句”…… 这场审判注定会持续上一整天。 在广场边缘,教堂区高高的城墙上,高文与琥珀一同注视着审判的进行。 “那些神官最后都会被判什么刑?”琥珀好奇地看着下面,“感觉罪状和证据都格外复杂啊……” 高文随口答道:“全部绞死,不会有赦免。” “……全是绞刑?”琥珀惊讶地看着高文,“这么说一开始就定下了?” “按照塞西尔的律法,他们罪行最轻的也要被绞死两遍,而且为了新教的推广,为了彻底清除旧教会的影响,这些死忠分子也不能留。” 琥珀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让他们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场审判吧?” “没错,就是为了这场审判,”高文微微点头,“而且不但要有这场审判,它的过程也必须严明公正——哪怕那些神官的每一条罪状都够他们死一次,他们也必须在审判结束之后才能死。” 琥珀很快便想明白了高文的用意:“是为了确立‘秩序’吧?” “确实如此,”高文微微呼了口气,“直接放任那些神官被民众和白骑士们打死,或者在审判的时候直接给他们一把火或许是最简单、最泄愤的处理办法,但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就和‘异端审判’没什么两样,这场伟大的战斗也会变成一次糊里糊涂的暴行。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卢安城的秩序重建过程中把塞西尔的一些理念传递给每一个人,让他们知道,我们和圣光教会是不同的——异端审判那一套必须彻底抛弃才行。” 一个声音从高文和琥珀身后传来:“所以那些教士和神官就是死,也必须在经过公正的审判之后才能死——这便是您制定的规则,是么?” 琥珀扭头看了一眼来人,抬手打着招呼:“呦,神官。” 高文看着那个身穿白色长袍、又高又瘦的中年神职者,微微点头:“赛文·特里神官是吧——非常感谢你们在这次行动中所提供的帮助。” 出现在高文和琥珀面前的,正是小教堂区的领袖,赛文·特里。 他没有出现在公审的高台旁,而是来到了这里,为的似乎就是跟高文见上一面。 “圣光指引我们,”这位又高又瘦的牧师在胸前画出了圣印的符号,他看着高文的眼神则颇有些好奇,“您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高文微笑着看着这位得到莱特赞誉的神职者:“什么地方不一样?” 赛文·特里回答的很坦然:“在听过琥珀小姐的描述之后,我曾以为您应该是个更阴沉,更冷酷,更独断的统治者,而且为了最大的利益,您会丝毫不讲‘正义’二字,但现在看来……您虽然手腕强硬,但仍然有着自己的道义准则。” 高文想了想,扭头看着琥珀:“……你到底跟人家说什么了?” 琥珀在赛文·特里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找机会想要开溜了,然而考虑到很有可能在开溜的一瞬间就被高文拎着领子从城墙上扔下去,她还是硬着头皮没跑,这时候她立刻嚷嚷起来:“我没瞎说啊——都是你平常教给我的!我觉得是这个神官的理解能力和想象力有问题……” “你就跟瑞贝卡学吧,智力没提高多少,头倒是一天比一天铁,”高文毫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随后看向赛文·特里,“不管你从琥珀的话里理解了些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能有更好的明天而努力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对圣光并没有恶意。” “莱特也这么跟我说,我相信他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此刻的眼光,”赛文·特里在高文面前低下了头,“感谢您安排的这场审判——您让我看到了您的‘公义’,它和圣光并无矛盾。”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位神职者的评价,随后转过身,看着教堂区那些林立的尖顶塔楼:“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将仍然是圣光的城市。我和莱特已经商议过了,要把这座城市当做圣光新教的训练和研究设施,因为这里有着最多的圣光经典和最好的魔力环境,是一座现成的圣城。由于莱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塞西尔城,因此他希望你能替他管理这里的教会。当然,这座城市的管理方式将发生很大变化,教堂将不再是城市的最高权力机关,我会派人在这里建立一处政务厅,负责城市的运转和建设,你所负责的将仅限于教会事务以及对应的设施。” 赛文·特里点点头:“只要能继续传播圣光,我没有任何意见。” “很好,”高文舒了口气,“我会逐步把白骑士的训练设施转移到这里,希望你和你的同僚们能积极配合。而至于那座大教堂……”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他看着远方那座大教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尖顶,片刻之后慢慢说道:“起个新名字吧……叫做圣光学院,用来向全民普及新教义,普及圣光方面的知识。今后所有研究、传授圣光知识的机构都应叫做圣光学院,要和传播教义以及提供社区、街区服务的教堂区分开。” 赛文·特里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下意识地重复着高文采用的字眼:“……学院……” 高文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神官:“没错,既然是传播知识的地方,当然应该叫做学院。” 赛文·特里迎上了高文的眼神,在那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了这一切背后的深意—— 去神圣化。 圣光是一种知识,对圣光的信仰是一种文化,教堂将变成一种单纯的服务性设施,而至于对圣光之神的信仰…… 会变成学院里的一门历史课么? 数秒钟后,赛文·特里的表情变得坦然,他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包袱,又仿佛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他再次低下头:“依照您的安排。” 那位高高瘦瘦的神官离开了,城墙上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而在城墙下面,对卢安神官的公审仍然在进行着。 高文没有去追究琥珀在背后“诋毁”自己的问题,然而半精灵小姐自己却显然有点心事重重,在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话说……那个神官说你有自己的道义准则哎!” 听着半精灵小姐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言辞,高文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看了对方一眼:“这是废话——道义准则这东西谁没有?” 琥珀挠挠脑壳——可惜她不是瑞贝卡,再挠脑壳也挠不出智慧的火花来,于是就只能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曾经跟我说过,所谓的‘贵族精神’都是虚伪过时的东西,骑士准则也已经跟不上时代,每个教会所推行的‘教义美德’也浸满了钱权的臭味……这些东西都被你抛弃了,那你心目中的正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高文看着琥珀,看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莫名的光彩,他发现这个仍然神烦而且又闹又怂的家伙在这次卢安之行后其实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虽然说不清这变化到底是什么,但似乎这个野性难驯的半精灵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待她的工作,也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他的事业了。 这是件好事。 “看看那边,广场上的那些人,看到了么?” 琥珀点点头:“看到了。” “人人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正义。” …… 这是一座无尽宽广的城,它伫立在遥远的不可及之地,今在,昔在,未来也将永远存在。 恢弘的圣光是这座城的砖瓦和基石,是它上方的天空和扎根的大地,它的每一块砖,每一道墙,每一个塔楼和门扉,都凝聚着光辉,充斥着无尽的神圣。 就如圣徒杜蒙所说的那样: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而在这座光铸之城的中心,一片难以用肉眼判断尺度的恢弘广场上,无数道光流从遥远的天际奔涌而至,汇聚在一座巨大的、不断变换着形态的水晶上方。 这颗璀璨而神圣的水晶静静地运转着,千百年如一日地统御着这座光铸之城,并将祂自身所蕴含的种种真理——宁静,光明,平和,庇护——不断发散开来,而那些从各处汇聚到一起的光流既是祂汇聚力量的源头,又是祂释放影响力的渠道。 然而今日,这座光铸之城中亘古不变的秩序稍稍发生了变化,在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流中,有一部分悄然改变了颜色和流向,它们变得更加澄澈,而且仿佛不受控制般越过了广场中央的水晶,在天空中自由地流淌向远方…… 水晶仍然千百年如一日地运转着,一片仿佛风铃般的悦耳鸣响环绕在它周围,这鸣响声空灵圣洁,却仿佛最混沌的噪声般没有任何曲调和规律,在这混沌而圣洁的铃声中,水晶只是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形态,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天空中那些改变了流向的光流,没有在意这些微末的“损失”…… 第0499章 神的规则 在返回塞西尔城之后,高文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正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折腾小型奥术聚焦器的卡迈尔,又找到了正在机械制造所研究变速箱的尼古拉斯蛋,三个人(严格来讲是一个卫星精,一个LED精,一个铁球星人)凑在瑞贝卡建造的尖端实验室里,研究着那块在法兰·贝朗死后残留下来的水晶。 那水晶仍然在微微发出光芒,尽管它已经被放置了好几天,却仍然有些微热量散发出来,而且将水晶放在耳边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共鸣声,又好像是饱含痛苦的呢喃。 卡迈尔用塑能之手将水晶举到半空,仔细观察着它在光线下的形态,并时不时用一束小小的奥数火光去刺激水晶表面,感应着它传递出来的能量读数。 高文关注着卡迈尔的工作,好奇地问道:“怎么样?能看出什么端倪么?” “从形态上确实很接近早期神孽失败产物身上的水晶赘生物……能量反应则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圣光力量的干扰……”卡迈尔将水晶放在眼前的实验台上,并开始用晶体共鸣器检测其细微结构,“总之,我必须再仔细观察观察才能下结论——采集过程太粗暴了,内部的魔力平衡已经被严重破坏。” 高文略有一些尴尬:“这个采集过程……可能是有点粗暴。” 卡迈尔随口问了一句:“怎么采集到的?” “用榴弹炮炸下来的……”高文干咳一声,“咳咳,严格来讲是炸完之后就剩下这么点……” 卡迈尔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半空,漂浮在一旁的尼古拉斯蛋则发出一声惊叹:“妈耶——” “情况特殊,那是战斗,敌人可不会待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别人去自己身上挖水晶,”高文摆摆手,并看向铁球星人,“你当年也接触过神孽,你看这种水晶跟当年那些实验体身上的一样么?” “我当年主要是被研究,对项目细节接触不多,”尼古拉斯蛋晃了晃身子,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但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不过你们要是不介意损失一部分样本的话……我可以对它进行一次破坏性的分析。” 高文看了看被固定在晶体共鸣器中央的水晶样本——它比巴掌略小一些,边缘参差不齐,而且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你需要多少样本?” “一小点,指甲盖那么大就行。” 高文又看向卡迈尔:“切割这个样本会影响它的性质稳定么?” “你们都用榴弹炮炸了还问我这个?” 高文:“……那就切一块下来吧。” 水晶的质地并不十分坚硬,实验室中的助手很快便完成了切割,随后被切下来的一小块样本便被送到了尼古拉斯蛋面前,在高文好奇的注视中,这个铁球星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圆滚滚的身子碰了碰样本,随后那样本便直接被吸在他身上,并被他飞快地吸收进了体内。 别说高文了,连卡迈尔都大吃一惊:“你把它……吃了?!” “只是分析一下成分——当然也算是吃了,”尼古拉斯蛋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当初被研究的时候我为了搞明白所处环境曾经尝试过周围能接触到的大多数物质,也在偶然的情况下尝试过神孽身上的水晶碎屑,我能分辨出这些东西在细微成分上的微小不同……” 铁球星人把这一切说的理所当然,高文心里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这大概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所见识过的最硬核的“尝”试了…… 而就在他开始担心尼古拉斯蛋这随便捡东西吃的习惯会不会吃坏肚子的时候,铁球星人终于开口了:“这东西……看来确实是神孽的产物。最起码成分是完全一致的。” 法兰·贝朗残留的水晶,果然是神孽的赘生物——那个卢安主教竟然真的激活了自己体内的神孽遗传因子? 虽然心里多少也产生了这方面的推论,但在证据确凿之后高文还是忍不住有点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了惊讶之情,并看向卡迈尔:“使用了稳定遗传因子的刚铎后裔,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有可能变成失控的神孽么?” 卡迈尔虽然没有表情,但他浑身已经黄澄澄的,而且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理论上不可能!虽然我们确实是通过改写遗传因子的方式把巨鹿阿莫恩的神性细胞和人类细胞融合到了一起,但神孽失控本质上并不完全是遗传因子出了问题,而是因为神性的析出和失控——那些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水晶其实是无法被人类控制的‘神性’力量析出之后生成的,而这部分神性则是因为当初我们技术水平不够,在拼合遗传因子的时候无法彻底过滤神性,才导致它们污染了实验体——之后我们改进了过滤技术,将人类无法控制的神性力量彻底清除干净并制成了稳定的注射剂,才确保了接种者可以稳定存活。换句话说,只要是活下来的人类后裔,那么其先祖曾经接种过的遗传因子就必然是‘干净’的,而只要他们体内没有神性潜伏,以凡人之躯就不可能自行产生任何神性力量……” 卡迈尔的解释中充斥着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过于艰深的专业术语,但高文很容易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神孽之所以会肉体崩溃并生长出水晶,是因为体内存在无法控制的神性,而只要是没有崩溃并存活下来的刚铎后裔,体内就肯定没有这种“神性污染”,而且以凡人的体质,也不可能自行产生这种神性污染——哪怕接种过巨鹿阿莫恩的遗传因子也不行。 那么……法兰·贝朗为什么会呈现出“污染”的状态?是谁污染了他?或者说……污染他的“神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想到这背后的可能性,高文的表情便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们已经无从知晓在白骑士们冲进教堂区的时候,卢安大教堂的祈祷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法兰·贝朗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了来源不明的神性污染,他体内的神孽因子被激活,他本人也变成了一个由崩溃的血肉和水晶融合而成的怪物,”卡迈尔严肃地分析着,“考虑到他是一个狂热的圣光之神信徒,考虑到他在祈祷室中可能会做的事情,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圣光之神向南境投来一瞥……”高文接过了卡迈尔的话,“而这一瞥,直接把法兰·贝朗扭曲成了怪物。” 尼古拉斯·蛋总:“……妈耶。” 不过虽然产生了这样惊悚的猜想,高文却还是充满不解:“如果真的是圣光之神曾经短暂降临在卢安……祂怎么会坐视大教堂被攻破?它降临下来的力量怎么会连一小队刚刚完成训练的白骑士都抵不过?哪怕当时莱特和琥珀也在场……他们两个的力量也不可能跟神抗衡吧?” 研究了上千年神明之力的卡迈尔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猜想:“根据我们当年对神明规律的汇总和分析,神明似乎……是一种逻辑性和规律性极强的存在。” “什么意思?” “神明威能远远凌驾于凡人,但祂们很少直接出手帮助或伤害任何一个凡人个体,祂们只会严格遵循某种规律,通过祈祷仪式、赐福、启示的方式降下力量,或者降下非常模糊的旨意来让凡人揣摩,在某个凡人个体直接违背特定仪式规则的时候,祂们会降下神罚,但从另一方面,敌对神明的信徒或者无信者哪怕从不按照教义生活,也不会受到神罚……这或许说明,神明想要直接干涉我们的世界是极端困难的——哪怕强大如祂们,也要遵循某种严格的规律来行动……” 听着卡迈尔的描述,高文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听上去像是某种自动应答的逻辑机器啊……” “说实话,在星火年代,不少研究神学的学者也产生过这种猜测,”卡迈尔的颜色渐渐变回了冷静睿智的浅蓝色,他一边回忆一边回应着高文的猜想,“甚至有一批激进的学者认为神明的本质就是一种来源不明的自动系统,祂们就像应答机关一样自动运转,管理着庞大的神力能量,而且会根据凡人的需求来进行能量分配……就好像深蓝反应塔周围负责分配魔力的人工智能阵列一样。” 高文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会有一群学者能提出如此激进的假设,虽然考虑到昔日刚铎帝国的文明高度,有学者进行这种极端研究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但他还是很好奇这样一群敢在一个有神存在的世界研究神明本质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毕竟根据卡迈尔的口气,那些人好像并不是“忤逆”计划的成员:“这些学者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后来他们的研究到哪一步了?” “第二年经费没批下来,转行去卖水产品了……”卡迈尔一声叹息,“本来我还以为他们会被选入忤逆计划的……” 高文:“???” 幸而卡迈尔并没有太过沉浸在回忆中,他很快便回到正题:“这种激进的研究在如今这个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但星火年代的刚铎人骄傲又无所畏惧,过于发达的魔法技术和充足的资源让学者们有机会去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这种基础,‘忤逆’计划也不可能筹建起来。但也正是因为参加了忤逆计划,我才可以肯定,神明绝不是所谓的‘自动应答机关’那么简单。” 高文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卡迈尔的意思:“是因为你亲眼见到了巨鹿阿莫恩?” “没错,巨鹿阿莫恩,一个切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神明,虽然祂已经陨落,但根据对遗骸的分析,我们认为祂是有智慧的,祂能思考,能自主行动,所以我们更倾向于认为神明是一种具备高度智慧,同时又严格遵循某种‘规矩’来行事的存在……或许严格按照规则行事就是祂们的‘种族特征’。” 高文静静地听完卡迈尔的讲述,他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在实验台上的那块“神孽水晶”上。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也就是说,按照圣光之神严格遵守的‘规则’,就连平民冲击大教堂这种事都不算真正的‘亵渎’?” “我们只能这么猜测。” 似乎不会有更多进展了。 虽然高文很想搞明白神明的本质是什么,搞明白祂们的行动规律和所受限制,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并没有足够的途径去充分了解这方面的秘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圣光之神或许在某个瞬间“接触”过法兰·贝朗,“接触”过卢安大教堂,然而祂最终并没有关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这方面的研究只能先放在一边了,”高文呼了口气,“我会让卢安大教堂那边仔细探查线索,关注‘神意’的。” 第0500章 两份拜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塞西尔城最高的钟楼上,为这座城市镀上了来自巨日的第一缕辉光,伴随着齿轮和杠杆的运转,由魔能核心驱动的机械钟奏出了响亮的钟鸣—— 当——当——当—— 在机械钟的鸣响中,塞西尔城褪去了一夜安眠的慵懒,整座城市开始在阳光下迅速鲜活起来。 身穿工装的工人们走出了砖瓦建造的屋舍,经过工业区的齿轮广场和杠杆大街,成群结队地走向符文铸造厂、机械制造所和其他工厂设施,去替换晚班收工的同事;商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店门,摘下窗户前的木牌,敲打着悬挂在屋檐下的铜环宣布开始一天的营业;报童和邮差们迎着清晨的薄雾,在洒扫干净的街道之间穿行,将最新一期的报刊和信件送往家家户户。 而在这迅速变得鲜活起来的街头巷尾,还随处可见已经忙碌起来的早点摊贩——他们天不亮就已经出门,在家附近的街口开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营生,叫卖声和人们打招呼的声音在一条条街区中随处可闻,这些声音和机械钟的鸣响混合在一起,回响在整个塞西尔城——宛若这座新生城市在清晨的一声满足而惬意的叹息。 领主府的餐厅中,高文正坐在属于自己的主位上,赫蒂则坐在他右手边,这位“塞西尔大管家”一边切割面前的面包一边说着最近领地上的情况:“……关于卢安城的新闻报道已经通过魔网广播和报纸发布出去,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报道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之外,我们还额外强调了各地民众不分出身、不论身份、不分地域团结一心的情况,目前看来效果很好,人们群情振奋,‘我们塞西尔人’已经成为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 高文微微点着头,心中对戈德温·奥兰多以及赫蒂的工作十分满意。 卢安城的解放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不仅意味着圣光教会势力在南境的全面溃退,也意味着他这两年努力推动的新秩序第一次真正影响到了最底层的民众,而且更意味着他另外一个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为民族意识奠基,让南境从一个普通的贵族领真正蜕变为一个国家。 在卢安城的行动中,来自南境各地的万千民众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站在了一起,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也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家族,他们曾经是分属于不同领主、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群,从不互相关注,也从不互相认同,然而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这些人凝聚成了一股力量——这个目标是凌驾于他们的出身、职业、居住地甚至个人信仰之上的,而这一现象的出现,就意味着这些原本零散的民众有了成为“塞西尔公民”的基础。 在这个基础上,依靠持续性的引导和教化,塞西尔人迟早会觉醒为一个共同体,他们将有着相近的道德标准,有着相似的生活习俗,他们会使用共同的文字,相近的语言,会庆祝共同的节日,纪念共同的英雄,他们将自豪地称呼自己的族群为“我们塞西尔人”,而且将会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视作理所当然的、属于“我们”的领土。 根据高文的经验,这种认同感将奠定人民对“领土统一”的心理基石,顺势发展下去,再加上塞西尔家祖传的开拓老祖,说不定还能走上“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的道路…… 好吧这可能就有点想多了。 但是即便不考虑“达则自古以来”,要实现民族和国家意识觉醒也不容易,这需要很多年,虽然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会带着兴奋和自豪的语气说出“我们塞西尔人”几个字,但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因时势而产生的暂时热潮而已,短短两三年时间是不足以建立起坚固持久的民族信念的,可是只要这个热潮迈出了第一步,只要高文在治理这片土地的过程中不要犯下大错,只要这片土地继续作为一个整体发展下去,“塞西尔人”变成整体将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北方磐石要塞发来消息,圣灵平原派出信使向瓦尔德·佩里奇要塞司令转交了一份来自王室的信函,”赫蒂继续说道,“他们似乎终于腾出空来关注南方的局势了——北方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想要亲自来访,这将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这封信目前还在路上,消息是通过魔网通讯直接传来的。” 高文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一个北方公爵跨过半个国土亲自拜访另一个边境大公,而且还是在王国内战的节骨眼上……这怕是只能号称私人性质了。” “您要同意么?”赫蒂看着高文的眼睛,“拒绝北方公爵可能会更加刺激到王室,让他们对南境更为警惕和抵触,但如果同意……北方公爵就要进入磐石要塞了。” “没什么可拒绝的,”高文随口答道,“我们只是用磐石要塞挡住北方的麻烦事而已,又不是要彻底把南境封锁起来——维尔德家那个姑娘多少继承了她先祖的一些品质,我很乐意跟她谈谈。” 听到“继承了先祖的一些品质”这句话,赫蒂就忍不住看了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瑞贝卡一眼——这姑娘正低着头使劲跟一块肉排较劲,挥舞刀叉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杀父仇人,见状赫蒂只能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好的,我会让瓦尔德要塞司令回复那名信使。不过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恐怕就比较敏感了。” “嗯?” 赫蒂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北方圣光教会的活圣人,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摩恩……她也发来了信函,想要拜访南境,时间上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公爵的拜访时间几乎一致……” 正坐在桌子对面研究怎么把奶油抹匀的琥珀一听这话顿时抬起头来,满脸惊讶:“来砸场子的?因为咱们砸了他们在卢安城的场子?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如果是在以往,赫蒂对于琥珀这种在自己和先祖交谈时突然插嘴,而且还用词粗鲁的行为一定会颇为不满,说不准就当场搓一个寒冰箭打在对方身后的某面墙上了,但自从卢安城的事件结束之后,赫蒂对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半精灵有了一些改观——她意识到了这个半精灵的能力和作用,也便开始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卢安城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传到圣苏尼尔,这超出了一般传讯法术的极限距离,卢安教堂里也没有能够把信息传回去的高阶强者。维罗妮卡·摩恩在信中表示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访……” “详细消息或许传不回去,但圣光教会的总部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探知到地区总部的大概情况,”高文说道,“我们要尽量把对手想的聪明一些,能干一些。” 赫蒂询问着高文的意见:“那……您要拒绝那个‘圣女公主’么?” “不必拒绝,她想来拜访,那就来嘛,”高文毫不在意地说道,“这点气量我还是有的。” “你不怕她来砸场子啊?”琥珀眨巴着眼睛,“咱们可是真的砸了他们的场子……” “圣光新教和旧教派的分裂已经是个既定事实,卢安城的事情终究会传到教会的总部去,整个南方教会消失了,这件事难不成我们还能瞒过去?更何况从一开始我也没想瞒着,”高文说着,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我倒是更好奇北方教会在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们真的组织起一波圣教军来进攻磐石要塞就好了,我们可以省去很多路上的粮草。” 高文只是开个玩笑,赫蒂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那他们大概是没有这个余裕的——根据北边传来的消息,圣光教会已经公开宣布站在王国军阵营参与这场内战,圣教军现在跟着王国军一起上了圣灵平原东部的战场,正跟东部叛军打的热火朝天的。” 低头跟眼前的食物斗智斗勇了半天的瑞贝卡这时候终于捕捉到了一两句谈话内容,这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满脸萌圈:“哎?他们还没打完啊?东部军和王室的军队还打着呢?” 此言一出,餐桌旁的人几乎是震惊地齐刷刷看着她,高文看着瑞贝卡那相当好懂的单纯表情,足足愣了十几秒才跟旁边赫蒂打听:“这孩子还没睡醒呢?” 赫蒂流着冷汗:“……她忙着实验项目,可能没怎么关注外面的局势……” 瑞贝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搞错情况了,她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都打多久了……有这个功夫咱们已经把整个南境打下来了啊,还顺便把圣光教会都赶出去了……” “你不能用我们的战争形式来衡量安苏的内战……”高文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不过也没办法,你还小,也没见识过传统的贵族战争是什么样的……” 安苏的内战仍然在持续,叛军和王国军在圣灵平原东部持续着长期的拉锯和僵持,不管是埃德蒙王子利用王都贵族制造的混乱还是圣光教会入局之后造成的局势变动,都无法让这场战争加快进展,如果没有意外,它很可能会继续持续下去,甚至持续到数年之后——这是没法避免的。 这个时代“正常”的战争便是如此,残酷血腥,但又缓慢漫长,冷兵器低下的杀戮效率以及军队迟缓的行动速度让每一场战斗都会被拉的很久,战斗之间的间隙也变得很长,两支没有决定性武力差距的冷兵器军队一点一点地相互消磨,一场仗打多少年都有可能。 尤其这还是一场无法调和、无法停息的内战,一场针对王权展开的内战,可以说,只要粮食和人口撑得住,交战双方就无可避免地会被拖入旋涡,并一直打到这个国家的气力枯竭为止——除非交战中有一方愿意主动放弃对王位的主张。 像塞西尔家族这样直接拉着魔导巨炮上场,一轮轰炸端掉敌人全部主力和要塞的“快速战争”,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件事就定下了,”高文说道,“北方女公爵和圣光教会的‘圣女公主’么……现在霜月已经过了一大半,等她们过来应该就是雾月了——塞西尔城的冬天一定会让她们印象深刻的。” 第0501章 无言以对的纪念日 早餐结束之后,高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处理领地事务,而是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赫蒂:“上午政务厅那边有什么要紧事么?” “没有,”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冬季的工作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今天上午只有一些日常事务——可以交给助手来处理。” “那就先别忙着去政务厅了,陪我去城里走走。” 十几分钟后,高文和赫蒂便已经来到了塞西尔城的中心街区,而琥珀作为近卫也一起跟了出来。 走在这座新生城市的街头,扑面而来的是塞西尔城独有的生机与活力,耳旁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人声和车马声,视线所及都是精神饱满、充实而健康的市民,虽然现在已经进入深秋,由于巨日活性降低,天气正一天比一天冷,可是这些许寒冷丝毫没有影响到塞西尔人的生活——相反,由于北岸新城区一大堆新工程的开启,无数的工作岗位和生活机会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座城市,走上工作岗位,此刻的塞西尔,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热闹。 然而仅仅在两年多以前,这种事情对于安苏人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对大陆北方的任何一个国家而言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每当走在塞西尔城的街头,高文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欣慰感,这种欣慰感也会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着的事实,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行动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琥珀跟在高文身旁,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后者一眼,似乎从那张看起来颇为威严的面孔中看到了一点点异样:作为领主的近卫,她跟在高文身边的时间甚至比赫蒂和瑞贝卡都长,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已经熟悉高文每一个表情中的细节,她能看出高文有心事,但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 好在另一边还跟着赫蒂,赫蒂或许不如琥珀那么擅长察言观色,但她是一个细致敏感的人,在些许犹豫之后,这位“大管家”关心地开口了:“先祖,您有心事?” 高文确实是有心事——他在思索磐石要塞外面的那场内战,思索塞西尔公国还有几年安稳发展的时间,思索圣光之神和其他神明的威胁,思索那些已经沉寂了将近一年的邪教徒是不是在酝酿新的阴谋,但在赫蒂略有些担心的视线中,他只是貌似随意地说道:“卢安城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发展几年了。” “如您所说,”赫蒂微微低下头,“一部分生产与建设计划已经排到了明年下半年,只要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接下来几年将是公国最关键的发展期。” “是啊……前提是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高文慢慢说着,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强大而虎视眈眈的国家:提丰,那个已经走在变革关键路口的帝国,还会坐视安苏内战多久?他们究竟准备在安苏衰弱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动手? 或许该加速一下丹尼尔那边的安排…… 然而高文的思索突然被不远处街道上的一幕景象打断了。 他看到一群人从街道拐角处走出来,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用某种灰白色茅草编织成的草环,他们手中拎着口袋,并不断从口袋中掏出白色的小花,别在沿途的每一扇房门上,他还突然注意到很多路上的行人其实也戴着白色的小花——有的戴在领口,有的别在帽子上,有的则干脆拿在手上。 “那是什么情况?”高文抬手指着不远处,“他们在做什么?” 琥珀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哦,过两天就是安灵节了,城里很多人都在准备呢。” “安灵节?”高文一头雾水,“是个节日?去年有过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赫蒂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些迟疑:“去年……去年其实也有节日活动,但那时候领地还很不安稳,物资也很紧张,所以只有一些很小规模的活动,您大概是没有关注到。” “是这样么?”高文仍然有些困惑,“不过我怎么从不知道这个节日?” 赫蒂看了高文一眼,脸色略有些古怪起来:“这个节日……您不知道也是正常。它是在您当年……战死之后才有的。在每年霜月的45日,人们要以佩戴草环、在房门和衣服上装饰告死菊、举行夜间篝火仪式以及舞蹈的方式来纪念死者,和死者的灵魂进行沟通。” “哦,我‘死后’的节日啊,怪不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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