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仆端上来的茶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一口没喝,他的心绪烦乱,而他的长子就在他面前坐着。 “父亲,政务厅昨天又来人了?” “是,”大商人闷声闷气地说着,“还是让我在《商业公约》上签字,他们还想在镇子南边的那片空地上建工厂,想让我去出面游说那边的人……” “您还是没签?”长子愁眉苦脸,“父亲,那可是领主的人啊……” “唉,我当然知道那是领主的人,我可不敢得罪,”大商人叹着气,“哪怕他们让我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家财拿出来修缮城墙和城堡也好啊,可他们却只要我在公约上签字,还让我出头……这是万万不可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用金钱来满足领主的要求是每一个商人都要学会的,尤其是在这商业发达的卡洛尔领,长期依赖领主恩宠来发家致富的大商人科德对此非常了解,可是面对塞西尔人拿出来的商业公约,这位已经做好准备要用家财来换平安的大商人却显得犹豫不决。 “父亲,您最好还是答应吧,和政务厅对着干没有好处的——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好说话的很,但谁知道他们的耐心能有多久,您不签字,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都赶出去……” “花钱是一桩生意,生意结束就结束了,签字却是一辈子,不是那么好签的,”大商人叹着气,长子在做生意上并不笨,可人生经验还是太少了一些,“你知道有多少商人都在观望着么?签字的又有谁?如果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没签,那签字的人……在生意圈里和被放逐了又有什么区别?” “塞西尔人已经占领这个地方了,今后整个南境都是塞西尔的,大家迟早会签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科德苦笑着,“迟早会签的,所以我想再等等,我实在不想第一个签,塞西尔人的武器是厉害,但还有……” 大商人的话没有说完,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他的次子挥舞着一卷纸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子:“父亲!父亲!签字了!签字了!” 科德现在几乎听不得“签字”这个词,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便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签什么字!!谁让你去签字的?!” “签字?啊!不是我,不是我!”年轻人看了一眼屋里的气氛,看了一眼错愕的兄长和满脸怒容的父亲,迅速反应过来之后挥舞着手里的报纸,“是南境贵族,南境贵族们签字了——您看,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甚至还有一幅画!” “什么画,什么头版头条……”大商人科德上前一步抢过了次子手中的报纸,他知道这种由塞西尔人发明的“报纸”,凭借商人优秀的直觉,他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它的意义,这上面刊登的是对商人而言至关重要的及时信息,因此自从定期的信使马车出现在卡洛尔领之后,他就吩咐次子必须第一时间去买新的报纸,但他想不到报纸上有什么信息会惊人到让自己这个一贯懦弱温吞的小儿子都激动成这副模样。 而在展开报纸之后,他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副黑白的“画”,那副栩栩如生的“画”,这显然是某种魔法留下的景象,是一次真实发生的事件,魔法的力量将这次事件记录了下来,而塞西尔人的“魔导工业”则将这份记录复制了无数份,送到了他们治下的所有地方——包括这位于北方的卡洛尔。 “公国缔约,南境所有旧领主宣誓拥护塞西尔法律……”大商人科德喃喃自语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份报纸所传递出来的信息。 “签字……签字!”大商人叫道,“快,女仆,把我的外套拿来,我要去政务厅——该死,唐尼那老东西就住在政务厅旁边,但愿他没有早上看报纸的习惯……我必须是第一个!” 两个儿子被父亲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余错愕地问道:“父亲?” “没有时间了,现在是表态的时候,”科德一边接过女仆匆忙递过来的外套一边飞快地说着,穿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盯着长子的眼睛,“帕尔,你立即去南边,去找维勒——告诉他,他那块地我买下来了!” 第0459章 新的教义 傍晚时分,夕阳已经靠在西侧的地平线上,巨大的日轮在西部森林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亮边,沿着云层蔓延出来的辉光就好像一道帷幕般横贯过整个天穹,并将整个城市也染上和森林一样的金红。 高文带着琥珀走在前往圣光教堂的路上,代表日工结束的钟声从城内的几座主要钟楼传来,当当当地回荡在街道市井之间。 “哎——下班了哎!”琥珀的耳朵竖起来,听着空气中传来的钟声,脸上露出高兴的模样,“那我不陪……” 高文顺手就拎住了半精灵小姐的领子,把这姑娘拽回到身旁:“别闹——你又不是按着这个工时表上下班的。话说让你去一趟教堂就这么难呢么?你不是说莱特打理的教堂并没有那种让你难受的气氛么?” 琥珀被高文拎着领子,一边使劲扭来扭去一边念念叨叨:“可是莱特很烦诶,总是有机会就跟我念叨什么要诚实,要稳重,不能偷摸,不能懒惰,不能这不能那的……我又不是圣光信徒为什么要听他念叨嘛……” 高文瞥了这姑娘一眼:“你要这么一说……我都有心把你绑在圣光教堂里好好接受教育了。” 琥珀:“……哎我这暴脾气,你看我口型,你看我口型——你看完我口型可别打我……” 高文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出门带着琥珀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有点后悔把这个神憎鬼厌的神烦家伙带上了。 但出门的时候身边没有个琥珀负责捧哏……他又觉得无聊的很。 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矛盾。 教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正在进行布道,高文低头看了琥珀一眼,用眼神示意这姑娘进去之后别捣乱,随后轻轻推开了教堂的门。 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氛萦绕在教堂中,高文看到牧师莱特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短袍站在布道台上,正讲述关于圣光诞生之初的故事,而十几名前来听讲的领民则坐在走道两旁的长椅上,一个浑身散发出微光、呈半透明状的小小身影也跟着大家一起坐在椅子上,还有样学样地仰着头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只不过每听几句就会开始扭来扭去地到处乱看,显然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高文拉着琥珀默不作声地在后排找位置坐下,莱特已经看到了他们,稍微停顿了一下,高文便微微点头示意不用在意,让他继续宣讲。 莱特沉稳柔和的嗓音在教堂中回荡着:“……在那次‘永夜’持续到第七天的时候,最初的圣光便在最黑暗的时刻诞生了,一个养马人怀着对光明的祈盼,祈求光明降临,于是圣光便回应他,在黑雾中降下了光明……” 这是关于圣光诞生的故事,每一个信仰圣光的人都知道它,但莱特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略去了所有空洞的、对圣光之神的无端赞美,并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演绎了最朴实的故事——第一个祈求圣光的人从天选的“圣光神使”变成了普通的养马人,祈求圣光的动机也从“赞美圣光之神,打击黑暗异端”变成了“希望到永夜黑雾外面寻找草药治疗自己的家人”。 这种改变在职业的圣光神官看来可能是巨大的挑衅,但对于那些并不是很了解历史,甚至从未看过任何一本圣光典籍的平民信众而言,他们并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会觉得这个全新的故事更加有趣,因此便听得聚精会神。 但一位特殊的小听众就不是那么认真了,前排的座椅上,一个全身散发微光的小小身影突然飘了起来,她好奇地看了周围一圈,便带着灿烂的笑容飘到高文面前,在半空晃来晃去地打招呼。 “你好,艾米丽。”高文很小声地说道。 “嘻嘻……”艾米丽发出悦耳的轻笑,然后飘飘忽忽地落在高文身旁的座椅上。 高文注意到小姑娘的身体有一部分和座椅“融合”在了一起。 很显然,作为灵体的艾米丽并不像实体那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某个地方,她只不过是装作坐下的模样在椅子的位置飘着,在半空中蹲着马步…… 但她似乎很乐在其中。 布道台上,莱特的宣讲还在进行:“……人们对光明的向往正契合了圣光的道,因此追求光明的人便能得到圣光眷顾,在圣光面前,养马人和教皇也是平等的,因为那圣光的道义高过以金钱和地位衡量的高低贵贱,就如在高山面前,平原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看不出高低一样……若是追求那更高的道义,身份也就无所谓贵贱了。” “这大个子说的还有点意思嘛,”琥珀虽然之前念叨了一路,这时候却也认真听了两句莱特的布道,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板着脸假正经的模样,但他说的比其他地方的神棍好听多了。”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局限性……但总体而言还不错。” 艾米丽仰着头,神游天外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词:“……无聊。” 琥珀顿时就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正飘在椅子位置假装坐着的艾米丽:“你会说话哎?!” “会啊,”艾米丽眨巴着眼睛,然后突然盯着琥珀脑袋后面,出神地看了两秒才说道,“姐姐你脑袋上面有一道黑光哎……” “嗨没事,我是暗夜神选,那是女神给我的祝福,”琥珀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好奇地看着艾米丽,“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只是飘来飘去和嘻嘻地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艾米丽再次仰起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很久之后才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到屋顶上去了。 莱特的布道也到了尾声:“……我们每个人都有追寻圣光的权力,就如人人都可以向往光明,圣光会照拂每一个人,而不仅仅照拂在神官和祭司的头上——人们对教会奉献,是为了公义,而不应该是出钱去向教会‘购买’圣光,因为圣光天生便在每一个人心里…… “只要遵循美德,以公义、仁爱、宽容、正直的心去行事,人人都是有福的……” 小小的身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像一片落叶般飘飘忽忽地“砸”在莱特的肩膀上,艾米丽一脸开心的样子,抬起半透明的手臂挥舞着,跟教堂里的人打着招呼:“呼——啊,今天讲完啦!” 莱特脸上有些尴尬,一边努力想要让艾米丽从肩膀上下来,一边对教堂里的人点着头:“今天就讲到这里。” 听布道的人们有些忍不住已经笑了起来,他们笑着回应艾米丽的招呼,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开,而其中一些人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领主就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于是赶快对高文行礼致敬。 高文一一回应了他们,等到最后一个信徒也离开教堂之后,他才来到布道台前,对莱特微微点头:“看样子大家已经适应了艾米丽?” “刚开始她把来教堂的信徒吓了一跳——她总是藏在屋顶上,然后突然跳下来,”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用了很多功夫才向人们解释清艾米丽的来历,现在人们已经不怕她了。” 艾米丽从莱特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着。 高文伸出手去,试着摸了摸艾米丽的脑袋——这有着很奇妙的手感,他的手可以直接穿过艾米丽的身体,但还是有些微的阻力,在触摸到小姑娘的发丝时,他可以感觉到有一种明显的热量传来,那是温和的圣光所带来的温度。 莱特主动说道:“她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身体和心智都稳定了很多。” 高文点点头:“卡迈尔有说过什么吗?” “卡迈尔大师说她的状况很好,注意观察就可以。除此之外我最近主要是避免她太长时间在外面晒太阳……” 高文有点惊讶:“不能晒太阳?她不是圣光灵体么?为什么会和亡灵一样惧怕阳光?” 莱特一听就知道高文误会了,赶紧解释:“哦,不是惧怕阳光,是晒太多太阳的话她就会变得非常亮,晚上都暗不下来,我压根没法睡觉……” 旁边琥珀顿时惊呼起来:“你跟艾米丽睡一起啊?!” 莱特一下子尴尬的无以复加,哭笑不得地解释着:“是分了房间的,但她睡着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在整个教堂里飘来飘去……”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拍了拍莱特的肩膀:“你也挺不容易的。” “还好——她现在乱飘的情况好多了,而且我可以用布把眼睛蒙上。”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新教的教义,以及新教义的传播问题,”高文在话题越来越歪之前及时拉回了正题,他一边带着莱特和琥珀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一边随口说道,“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布道——你似乎已经在尝试着把我们上次商量出来的教义讲给信徒了。” “是的,我整理了您上次和我谈的东西,”莱特点点头,“把‘经典解释权’交还给信众,强调宗教领袖不等于绝对权威;淡化圣光之神的形象,同时用一套更普适的、更易于接受的道德观来逐步取代原本严苛的教规;强调宽容并包、与时俱进和自我约束,剔除原始教义中所有极端的、顽固的、排外的内容,尽可能扩大新教义能够覆盖的潜在信徒。目前的新教义都是围绕这三点进行的。” “信众接受么?” “起初很多人很困惑,但仍然能够接受,只有很少的坚定信徒表现出抵触,但我相信他们的抵触是可以被软化的,”莱特说道,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绝大部分普通信众都是平民,在来到塞西尔之前,是连字都不认识、一本教典都没看过的贫苦人,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圣光典籍上写的是什么,基本上就是当地的牧师讲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当地牧师也不在意这些人的虔诚程度,只要神术掌握在教会手里,那些普通信众为了求取神术能够乖乖掏钱,那些牧师也就满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推广新教义反而变得很容易。” “真正的阻碍不是那些民众,而是既得利益者,卢安城的教士们才是会抵制新教义最激烈的人,”高文说道,“所以我们的计划要进入下一步了。” “您只管下令。” 高文略一停顿,认真地看着莱特的眼睛:“你知道城里新建的印刷工厂吧?” “当然,我还去参观了一下——那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场景。” “你猜,如果有十万份写着新教义的宣传单和小册子砸在卢安城里,那里面的教士们会怎么做?” 第0460章 心灵钢印现象 莱特确实参观过了印刷工厂,并对工厂中那惊人的印刷机器印象深刻——他进去参观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试着印一批新的教典出来,以辅助传教——但他还是被高文提出的那个数字吓到了。 显然,他之前概念中的“印刷一批宣传材料”跟高文所想的根本不是一个规模。 莱特最初想的只是能印个几百上千册的教典就好,这样便足以在教会里分发了。 尽管身为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名“白骑士”,尽管已经走上了改革圣光教会的道路,尽管在圣光之道的教义上他已经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列,但他的起点终究只是个低阶的传教士,过往的经验严重束缚了他的眼界和想象力。 但高文相信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随着时间推移,任何人的眼界都有提高的机会。在未来的魔潮和与之对抗的魔导工业时代面前,任何人的眼界都是不够用的。 “十万册只是个预期数字,即便是对工业印刷机而言,这也是个不小的订单,但绝非不可能达到,”高文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宣传,从最简单的传单到带有完整教义的新教宣传册都要有。卢安城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座‘教士城市’,整座城中的教士和教士家属数量巨大,而且即便是平民,也属于较为富裕、靠近教会的虔诚信徒,他们的识字率非常高——否则的话我们的传单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旁边的琥珀刚开始也被高文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时候却隐隐生出些质疑来:“不过话说回来,你把新教义扔进卢安城里就能打垮那些神棍?不会反而刺激到那些神棍的神经,让他们更狂热地跟塞西尔对抗么?” “他们中的一部分当然会受到刺激,更坚定地跟我们作对,但也绝对会有一部分认同我们的教义,或者至少对圣光教会以往的做法产生质疑,”高文对琥珀提出的问题毫不意外,耐心地解释道,“圣光教会那么大,不可能只出了一个莱特,哪怕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也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分歧,你觉得整个卢安城里上万人真的每个人都觉得圣光教会过去一年多里做的事毫无问题?” 琥珀摸着下巴:“emmmmm……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领主说的确实是事实,”莱特略带感慨地说道,“圣光教会确实是腐化了,但我相信在中下层的传教士里肯定还有具备良知的人存在。而且我的新教义虽然在狂热的保守派信徒眼中属于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在圣光教会内部,关于‘阅读经典的权力是不是应该分级’始终都有争论,关于‘圣光是独属于少数人还是属于多数人’也是个争执不休的话题……” 琥珀顿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们竟然还争论这个?我以为你们教会里从上到下都是那种顽固派呢——当然你除外啊,你属于狂战士派的。” “狂战士……”莱特被噎了一下,随后无奈地苦笑着,“当然会有争论,圣光教会或许腐化堕落了,但我们又不是没有思考能力。低阶教士一直想要争取研读经典、解释教义的权力,这是为了个人利益,而争论‘圣光属于多数人还是少数人’则是因为‘圣光之神眷顾每一个人’这个根本教义。除此之外,圣光教会内部的矛盾还有很多很多,我虽然不喜欢派系斗争,但又不是没看过。” “哗……”琥珀夸张地惊呼起来,“看样子你们那个教会比我想象的可复杂多了啊……” 高文双手抱胸:“一个延续了这么多年,而且膨胀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宗教,不可能不复杂。”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的胡须,慢慢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从精神基础上动摇圣光教会,仅有印刷品是不够的……莱特,关于圣光法术,你的研究进展如何?” “我正要向您汇报这部分内容,”莱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微微把头偏向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盹的艾米丽,“艾米丽——去把我房间里那块金属板拿来。” 艾米丽发出一声空灵的轻笑,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飞快地飞向了主厅后方的那扇门,没用多长时间她便又飞了回来——两手空空。 然而就在高文开始好奇是不是这孩子没找到莱特想要的东西时,他却看到艾米丽把手探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个半透明的灵体小姑娘在自己肚子里掏了一会,先是摸出来一个木头刻的陀螺,然后又摸出来一把光溜溜的彩色石子,最后才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符文基板来。 小姑娘开心地笑着,两手捧着符文基板递给莱特。 琥珀看的目瞪口呆的:“她怎么把东西……藏在肚子里?!” “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发现的,”莱特一边接过符文基板一边说道,“教堂里总是有些小物件莫名其妙换了地方或者消失不见,观察之后我才发现原因:艾米丽虽然是个灵体,却竟可以携带一些体积小、不太重的东西,而且也正由于是个灵体,她的身体没有明确的‘界限’,她就把东西都藏在肚子里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在肚子里藏了些什么……上次布道台的阅读架坏了,她还吐出一把钉子来……” 琥珀:“……” 说实话,高文的惊讶也不比琥珀小到哪去,但好歹他手底下画风精奇的家伙着实不少,而且在天上挂着那些年里也见到了一茬又一茬稀奇古怪的生命形式,因此很快就冷静下来,硬是绷着一张严肃淡然的脸拿过了那块符文基板,并认真观察起来。 这确实是符文基板——基材是符文铸造厂中生产的第二代标准型空白模板,但在其导魔区域内,刻印的却不是常见的元素符文,而是圣光神术中才会用到的神术符文。 这是一块“圣光基板”。 “在卡迈尔和詹妮所长的帮助下,我重构了第一个完全基于符文的圣光法术,并委托符文铸造厂的人做出了这块基板,”莱特讲述着这块基板的诞生经过,“它里面摒弃了所有对圣光之神产生联系的符文之语,可以确保整个施法过程‘与神无关’,完全基于凡人。” 高文看着符文基板上那些散发出淡金色光泽的线条纹路,心中不禁激动起来:“你们……竟然真成功了?!” “只能说是成功了一部分……”莱特谨慎地说道,他从高文手中拿回符文基板,并转手递给一脸懵逼的琥珀,“琥珀小姐,您试着激发一下它。” 琥珀愣愣地接过基板,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你让我一个暗夜神选放圣光啊?!我哪会这个!” 高文忍不住敲了这个精灵之耻的脑袋一下:“先不说你那自称的暗夜神选是不是真的,你忘了符文基板是什么原理了?只要注入魔力就行,谁让你自己施法了。” “哦也对啊……”琥珀这才反应过来,她挠了挠头发,颇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莱特,“话说这东西激活之后不会炸吧?我跟你讲我防御超低的……” “这只是个圣光术,”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保证。” 琥珀撇撇嘴:“好吧,那我试试。” 这恐怕是这位半精灵小姐有生以来最奇妙的一次经历,一向自诩暗夜神选、对圣光相当抵触的她竟然有机会用自己的力量释放出一个圣光术来,这让她内心里还是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因此虽然脸上表现的非常不乐意,但她还是好好地拿稳了那块符文基板,并开始向它边缘的紫铜基质注入魔力。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随即明亮起来,符文也一个接一个地点亮——然而一抹洁白的光辉才刚要在那些符文中凝聚出来,便自动烟消云散了。 “哎,不是我弄坏的啊——”琥珀赶紧把基板扔给莱特,“这玩意儿好像有毛病的。” “事实上它并没有问题。”莱特苦笑了一下,随手向基板中重新注入魔力,几乎转瞬之间,那基板上便凝结出了一团纯净的圣光:一个完整成型的圣光术。 旁边飘着的艾米丽开心地叫了一声,上前抱起那团圣光就走,然后飞到不远处啃了起来:这是她的“饼干”。 “额……”琥珀先是目瞪口呆地看了艾米丽一眼,随后又看向莱特,“刚才那团圣光……你确认不是你自己放出来然后假装基板没坏?” “圣光确实是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莱特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说谎。” 琥珀一听就不乐意了:“那我用怎么就不行……” “因为心灵钢印,”莱特说道,“你心中有对于圣光之神的心灵钢印。”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琥珀愣了一下,随后又气又笑地使劲摆手,“我又不信圣光之神,一点都不信的!” “我们曾经分析过,心灵钢印伴随着每一个凡人的诞生而诞生,不管你信不信对应的神明,甚至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神明的存在,这个钢印都先天性地烙印在每一个凡人灵魂深处,”高文看着琥珀,神情无比严肃——就在刚才,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心灵钢印生效的景象,这已经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但他还是冷静地分析着,“现在看来心灵钢印和所谓的‘敬畏之心’或者‘思想干涉’都不一样,这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棘手。” “是的,在圣光基板造出来之后,我们便通过它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现象——不管是赫蒂夫人,还是瑞贝卡小姐,或者领地上任何一个法师、骑士、符文师,都根本无法驱动这块符文基板,因为……心灵钢印存在于每一个人灵魂深处。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我,一个是卡迈尔大师。” “我……去……”琥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着,“我……我竟然从一出生……就被这种东西锁着?!我……我还完全感觉不到!” “它的可怕,就在于感觉不到,它隐藏在比潜意识更加深层的地方,它会让你在你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失去特定的‘自由’,你觉得你不信圣光之神,不受圣光之神的束缚,但在你的思维最深处……你会本能地认为‘圣光属于神’,”高文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囚徒。” 第0461章 忤逆之举 “心灵钢印”这个猜想被证实了。 圣光符文基板的出现,让塞西尔领的研究人员们第一次通过实验的方式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的效果。 但这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好消息。 神术属于神明,凡人只能通过虔诚信仰、服从教条的方式来“祈求”神明的恩赐,从而借用到神术的力量,一直以来这都被视作理所当然的真理,但通过分析德鲁伊神术变迁,通过卡迈尔提供的情报,再加上莱特这个活生生的“白骑士”实例,高文和皮特曼等人共同提出了“心灵钢印”的猜想,并认为让凡人掌握神术的关键就是打破这个钢印——而在看到琥珀的测试之后,高文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想要打破这个钢印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高文认识的人里面,恐怕没有谁比这个精灵之耻对圣光之神更为不屑,但她仍然无法打破心灵钢印的影响,这就说明钢印并不作用在人的思维层面,而是一种难以自控、难以察觉的本能反应。 至于刚才莱特提到的,卡迈尔也不受心灵钢印影响的情况,高文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卡迈尔是千年前“忤逆计划”的高级研究员,而且度过了整整一千年的封印生活,其心志强大程度和莱特比起来恐怕只高不低,而且他当年研究的项目就是窃取神明的力量,他的心灵钢印恐怕早在他看到巨鹿阿莫恩的神尸时就已经崩解了。 “其实……这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高文拿过了莱特手中的符文基板,忍不住感叹着,“它成了我们验证心灵钢印的‘观察设备’……” 随后他把手指放在了符文基板边缘的紫铜介质上,慢慢对它注入魔力:“或许……我可以试试。”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在魔力灌注中迅速明亮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一团纯净的圣洁光辉便在基板上空凝结出来。 “这……”莱特顿时目瞪口呆,“您……您竟然也打破了心灵钢印?!” 琥珀也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高文通过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圣光术——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还是看着对方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也行的!” 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光球,感受着它稳定纯粹的魔力反应,心中却没有多少意外。 就如他预料的那样——作为异域来客,和本土神明可以说毫无关系的自己,天生就没有心灵钢印。 一道迅捷的小小身影飞到了高文身旁,艾米丽向着圣光团伸出手,但伸到一半就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高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可以给我吃嘛?” 小姑娘虽然心智简单,思维方式也跟普通人略有区别,但她显然还是知道高文是领主所以不能随便乱来的。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把手虚放在艾米丽头顶:“给你了。” 小姑娘开心地抱走了那团圣光,琥珀则继续保持着一脸见鬼的模样上下打量高文:“真是看不出来啊……你是什么时候打破心灵钢印的?” “七百年前抗击魔潮的传奇英雄,有这样的心志并不奇怪。”莱特在旁边说了一句,但他虽然对琥珀这么解释着,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心灵钢印是一种无法被自身意志察觉的“锁”,打破它不仅仅需要坚定的心志,更需要某种原理不明的“觉悟”和“思维突变”,而后面两条要素其实跟个人的心志强弱是没什么关系的。 一般人在正常情况下怎么会产生思维突变?他自己突破心灵钢印是因为长时间对圣光之神的质疑和反思,以及艾米丽事件造成的冲击,卡迈尔则是因为当年的忤逆计划,以及千年封印过程中生命形态和思维模式的改变,那么高文…… 这位传奇英雄当年难道也曾忤逆神明? 高文注意到了莱特眼神中的疑惑,但他不打算解释这一切,而是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心灵钢印导致使用者无法用自身魔力驱动圣光基板,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块圣光基板其实还是能用的吧?” “如您所说,”莱特点了点头,“心灵钢印影响的只是使用者调集自身魔力,但圣光基板也是符文基板的一种,符文基板并不是非要用人类魔力驱动的——它可以用魔网中的能量驱动,而魔网……是没有思想的。” 魔网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受所谓“心灵钢印”的影响,用自动运转的魔网来驱动圣光符文,就等于绕开了“人”这个因素,而这种基于魔网和外部设备来施放法术的工作方式,正是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基础。 塞西尔的魔导工业,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钻了心灵钢印的空子。 但高文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用魔网给圣光符文阵列供能……中间需要一个很关键的过程。” 莱特张了张嘴,但在他开口之前,卡迈尔的声音突然从教堂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是逆变阵。” 高文转过头,看到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卡迈尔正飘向这边,这位奥术大师一边飘来一边说道:“我正要去找您汇报关于圣光基板的事情,却没想到您已经来教堂了。我刚才已经在门外听到了你们在讨论圣光基板的供能问题。” “正巧过来,”高文点了点头,顺势将话题继续下去,“逆变阵是个很敏感的东西,我相信如果不是在这上面遇到瓶颈,你们早就把圣光基板的成果拿给我看了——毕竟实物都生产出来了。” “曾有牧师试图改良神术,用魔法的方式直接驱动圣光阵,结果被神罚烧成灰烬——前人失败的经验,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卡迈尔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们不知道神明的本质是什么,但‘神罚’现象是确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莱特:“好在莱特打破钢印并觉醒了白骑士的能力,通过检测他施法时的能量流动,推算他感应到的法术模型,我们重构出了新的圣光法阵,在法阵里彻底剔除掉了跟圣光之神建立连接的结构,阻断了‘神罚’的判定过程,后续的实验证明这种处理是有效的,但如果我们通过逆变阵给圣光基板供能……就极有可能重新建立这个危险的连接。” 魔网中流动的纯净魔法能量虽然是一种便利好用的通用能源,但正因为过于“通用”,它反而不能给神术类的符文系统供能。神术类的符文系统只能接受两种类型的能量,一种是对应的神性魔力(比如圣光水晶中储存的圣光能量),一种则是被人类精神力调律之后的魔力(牧师等神职者的魔力,或者其他超凡者的魔力),而魔网中的纯净魔能没有被“人”这个因素加工过,显然是不合用的。 因此如果想要用魔网给神术类符文充能,就必须要用到皮特曼研究出来的“逆变阵”技术:逆变阵可以代替“祈祷之人”的作用,对纯净魔能进行加工。 逆变阵是个成熟的技术,它已经在炼金工厂里广泛应用,但它也是个危险的技术:它是在窃取神的权柄。 当初在逆变阵出现之后,高文就下了命令,现阶段仅允许这项技术应用在德鲁伊法术领域——因为德鲁伊的神明“巨鹿阿莫恩”已经被证实死亡了,而且其神尸就被镇压在幽影界,即便逆变阵在窃取自然神力,也没有引发神罚的危险,可是用逆变阵给其他神术供能就不一定了。 其他神明可都还活着呢,甚至不但活着,他们还能给信徒回电话(响应祈祷)…… 虽然高文知道所有神明都死了一次,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些在远古时代被天顶星人屠杀的神明都已经复活过来,最起码圣光之神的神位现在是有个什么东西在上面坐着的,从心而论,高文是真不想在现阶段引起神座上任何一个神明的关注…… 琥珀也意识到了逆变阵这玩意儿的危险性,她跟着高文一起纠结起来,纠结半天之后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就稍微偷一点……万一圣光之神发现不了呢?” 高文顿时瞪了这家伙一眼:“你职业病犯了是吧——什么叫偷一点,你以为这是你在酒馆里掏人钱包啊?” 琥珀缩了缩脖子:“我就这么一说,说说都不行么……” “逆变阵中保留着大量模拟神术的符文结构,而且这一结构是无法去除的,它很有可能会引起‘神明’的关注,但从另一方面讲,在这整个过程中,提供能量的魔网、转换能量的逆变阵、释放神术的符文基板,三个单元都没有任何‘心智’参与,人所做的只是扳动符文扳机而已,因此理论上这个过程仍然是可以绕过‘神罚’判定的,”卡迈尔说着自己的考量,“现在我们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 高文不等卡迈尔说完便开口了:“我们无法确定在整个施法过程完全自动、不涉及心灵钢印的前提下,‘神罚’是否仍然会发生,也无法确定‘扳动扳机’这个动作是否也将人类的‘心智因素’引入了施法过程,无法确定这样是否会间接导致‘神罚’,是这样吧?” “一切正如您所说,”卡迈尔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人虽然只是扳动了符文扳机来连接这个系统,但扳动扳机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思维驱使的结果。” 高文皱起眉来,忍不住低声自语着:“难道会跟观察者效应有关么……宏观世界的观察者效应?” 卡迈尔没听清:“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我认为‘扳动扳机’是不应该属于施法过程的,因为施法过程在魔网—符文基板构成的系统中属于闭环结构,人在外部操控的过程中,其精神力并没有和任何魔力产生共鸣——而精神力是否参与,是施法过程的重要标志。当然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具体如何……我们必须设计一个实验方案来验证它。” 卡迈尔点点头:“制定这样一个实验方案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保证实验过程的安全——我们有可能会招致神明的关注,这个代价太大,我们必须解决它的隐患。” 高文看着卡迈尔的眼睛——或者说看着他本应是眼睛的那两团奥术光辉:“你有什么想法?” 卡迈尔沉默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申请重启忤逆要塞的部分实验室。”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个问题:“还有能用的么?” “外部要塞区的实验室已经全毁,防护系统全部离线,但忤逆堡垒里的……还能用!” 第0462章 教会的计划 重启忤逆堡垒中的实验室。 老实说,这个想法真的出乎了高文的意料,他大为意外地看着卡迈尔:“我记得……我们已经把忤逆堡垒中的几个实验室搬空了。” “我们搬走了样本和大部分能够移动的设备,但我指的是那些实验室本身,”卡迈尔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忤逆堡垒中有一套和建筑物融合在一起的神力防护与预警系统,这套系统是没办法拆走的,而且目前还能用。这个系统用到了那些神秘的‘异域技术’,它能够有效抵御神明之力,当年我们对巨鹿阿莫恩的尸体进行切割时,该系统已经证明了它的效果——我们可以在防护系统内部进行实验。” “这个系统会不会干扰到‘神罚’的判定机制,导致最终的实验结果不准?”高文问道,“假如它屏蔽了圣光之神的感知……那即便我们在忤逆堡垒里安全激活了圣光符文,也不证明这个过程在现世界是安全的。” 卡迈尔体内传出带着奇异共鸣的声音:“这一点您无须担心,防护系统没有屏蔽作用,它只具备防护功能。” 高文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这方面你是专家,我认可你的方案。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隐患……忤逆堡垒位于幽影界,那是一个我们目前还无法随意穿梭的世界,眼下只有一扇已经有了千年历史的刚铎魔法门能够开启前往幽影界的通道,而且我们还没搞明白那扇门是怎么突然重启的。所以一旦在实验过程中两个世界的连接减弱,魔法门崩塌了,幽影界里的实验人员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这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隐患,而且有着可怕的后果——擅长冒险(作死)的探险家们或许已经习惯了在探索魔法遗迹时遭遇魔法门崩塌、时空乱流、远古封印之类的“事故”,甚至把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故当成某种“刺激的浪漫”,但对于高文而言,一切无法用技术手段解释、未知而又不可控的东西都是必须规避的。 卡迈尔显然也提前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回答的很快:“我们确实还没完全解析出幽影界和现世界的链接规律,但通过这一年多的努力,我已经修复了‘幽影传送门’的监控系统,并且给它增加了一个预警机制——通过监控暗影界层的波动,我们至少能提前一小时预判出幽影通道的崩塌,一小时的话……至少够把人撤离出去了。” 作为从古刚铎时期存活至今的高级技术人员,卡迈尔对忤逆要塞有着和旁人不一样的感情,而且也更明白那座要塞的技术价值,他一直在想办法从那座已经严重损毁的要塞中挖掘出宝贵的技术遗产,对要塞底层那座幽影传送门的研究就是他努力至今的项目之一。 可惜的是领地上目前的高端人才还不够,在涉及到忤逆要塞的项目上,能够和卡迈尔一起研究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卡迈尔的回答,高文轻轻呼出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去做吧,我们需要搞明白神术的秘密。”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中,老迈的教皇正聆听着主教们传达的最新消息。 “……战火已经烧进圣灵平原,东境军团可能会在收获节前突破王国军的防线,挺进到巨木道口一带,受到战争的影响,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在平原上游荡……我们和东境教区的联络也变得愈发艰难了。” “在圣灵平原中部、西部、北部,情况较好,惶恐的民众和小贵族正越来越多地前往教堂寻求慰藉……” “邪教徒的活动没有减少,尤其是平原东部,万物终亡会频频出现,再加上战争带来的伤病压力,当地贵族很欢迎我们的神官队伍……” “这场战争令人叹息,”教皇圣·伊凡三世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这位老迈的教皇深深陷在自己的座椅中,圣洁的光辉照耀在他悲悯的面容上,“内斗,争权,夺利,却让无辜的人卷入血火……这场战争的爆发便证明了一点:若无主的指引,人终将被痴愚所困。” 做出结论之后,这位老教皇抬起头,看向下方一名身材高大的主教:“梅高尔主教,中部地区剪除异端的行动是否顺利?” “中部教区的信仰已经日趋纯净,异神教会组织起的几次反扑都被我们击败了,”被称作梅高尔的主教低下头,恭谨地说道,“他们大部分逃亡东部,剩下的则逃进了西部的山林里,或者逃往南方。” “很好,继续你的工作,”教皇微微点头说道,他那略显浑浊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光明厅,“……我们必须将人们引到正确的道路上,这场战争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警示——思想上的分歧让人们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如果有了一个统一的信仰,情况或许就不会如此恶化。异神的教会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有让我们去做了。” 站在教皇身旁的维罗妮卡·摩恩微微偏过视线,看了老教皇一眼。 “我们在东境的影响力很小,”老教皇继续说道,“尽管我们用了数百年,罗伦家族仍然拒绝教会过度深入东境,尤其是在战争爆发之后,东部教区的情况正在加速恶化……根据最近传来的情报,埃德蒙·摩恩对教会的态度甚至比罗伦父子更加恶劣,他已经开始公开驱逐教会的牧师了。”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我对埃德蒙的作所作为表示遗憾。” “这不是你的责任,王子被利欲熏心,恐怕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老教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鉴于目前的局面,我认为已经是时候将东部教区的主教团撤回了。” 教皇的声音落下,大光明厅中顿时响起了轻微的骚动声。 主教们面面相觑,随后又低声讨论,很显然教皇的这个决定甚至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在这些主教身边萦绕的圣光也随着这阵骚动摇晃起来,并和大光明厅屋顶上荡漾的“圣光云海”混合、纠缠在一起,发出阵阵嗡鸣。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着圣光纠缠、动荡的景象,随后她听到身旁的老教皇轻轻咳嗽了一声。 骚动的圣光迅速平复下来,重新变得步调统一,主教团的议论声结束了,一名主教仿佛是作为代表向前走了一步:“冕下,在撤回东境主教团之后……您还有何安排?” “这场战争……正在给无辜者带来痛苦,”教皇垂下眼皮,他身上萦绕的圣光升腾着,和大光明厅屋顶的圣光云海融为一体,这让他的每一句话中都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威力,“唯有统一的信仰才能消除这些盲目愚昧的分歧,为此,我们有必要用更直接的手段打击异端……圣教军,将加入这场战争。” 主教们再次骚动起来,但这一次,他们议论的时间更短,因为他们早在听到教皇要撤回东部主教团的时候便已经隐隐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 一名须发皆白的主教站了出来:“冕下,我们将支持王国军?” “东境叛军驱逐我们的神官,已是圣光之敌,”老教皇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说道,“为了主的事业,我们有必要结束中立,加入王国军的阵营。” 大光明厅中落针可闻。 自安苏立国以来,宗教中立便是这个国家运转的基本规则之一。 国王的归国王,教皇的归教皇,王室无权指挥教廷运作,教会也不可影响王室的统治,这是在开拓结束之后,披荆斩棘携手冲出废土的开拓军领袖和各个教会领袖们共同立下的承诺。 然而这个规则就要打破了——在所有教派中拥有最强军事实力的圣光教会将参与这场王国内战,圣教军的参战,意味着教廷已经不再是个彻底中立、不涉及王室权力的组织。 在这之后,不管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如何,教会在安苏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将彻底改变。 如果是在内战之前,安苏王室绝不会允许这一切,哪怕圣教军是以“支持王室”的名义参战也是如此,因为这意味着教会正在将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但如今这种局面下……王国军正在东境叛军的重压下显露败势,而且南方最近还传来了更令王室不安的消息,白银堡中的那两位摄政公爵和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继承者将别无选择。 维罗妮卡不动声色地站在圣·伊凡三世身旁,她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主教们根本没办法从这位“圣女公主”的表情中看出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也猜不出这件事背后是否有王室的影子,但他们至少能确认一点: 王室并不反对这一切。 “冕下,您的思虑深远,”身材高大的梅高尔主教高声说道,“为了主的事业,是时候让圣教军以剑传道了。” 另一名主教则带着一丝担忧:“但这样一来,我们在东部教区来不及撤走的教士和信众恐怕会遭到东境叛军的清算。” “在撤回主教团的同时,一并安排普通神官和传教士的撤离——埃德蒙·摩恩敌视教会,这就是我们撤走神官最好的理由,”老教皇静静地说道,“至于信众……主将眷顾他们的灵魂。” …… 大光明厅中的会议结束了。 主教们依序离场,很快这间广阔的大厅中便只剩下了老迈的圣·伊凡三世,以及安静侍立在教皇座旁的维罗妮卡·摩恩。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皇苍老的声音传入维罗妮卡耳中:“维罗妮卡,你是否也认为圣教军的参战是对安苏传统秩序的一次挑战?” 圣女公主沉默了两秒,淡然回答:“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利——教会将得以进一步发展,王国军将有机会扭转战场上的颓势,两位摄政公爵会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在我看来……时代变了,冕下,面对时代的变迁,传统秩序不是不可以让步的。” “是啊,时代变了,新的时代有新的威胁……可威胁远不止一处,”教皇叹息着,语气中唯有感叹,“南方的局势怎样?” “迷雾重重。” 第0463章 内战旋涡 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 维罗妮卡静静地对教皇圣·伊凡三世报告着南方最近的局势变化:“……在攻占磐石要塞之后,高文·塞西尔封锁了整个南境,并宣布建立塞西尔公国——或者说,重建塞西尔公国。 “目前仅有获得许可的商队可以出入南境,而且也只能在磐石要塞周边停留——为了进行贸易,塞西尔家族在磐石要塞南部设立了新城镇,名叫‘磐石城’。 “不管商人还是贵族派去的信使,都不可越过磐石城,因此南境腹地的情况完全不明,只有零星的消息传出来,说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开始整合南境,扫除过去一百年内南境贵族的影响,他实行了大量新政,以确保统治。” 圣·伊凡三世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轻声感叹:“看来这位古代英雄有着很强的控制欲啊……”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问道:“莱蒙特的遗体还在塞西尔人手里,是么?” “……磐石要塞没有回应教会的要求,莱蒙特主教的遗体还在南境,而且据说已经被火化了。” “以火焰净化尸体……还好,塞西尔人至少没有对莱蒙特主教的遗体做出什么亵渎之举,只是如果他们愿意把圣骨灰还给我们就好了,”老教皇轻声叹息着,“这样至少我们能确认莱蒙特主教真正的死因。” 一个地区主教死在了南境的“贵族战争”中,这个消息刚传回圣光大教堂的时候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在这场战争中,本应中立的教会以莫须有的理由倒向南境贵族,主动进犯塞西尔领地是个不争的事实,再加上塞西尔家族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对南境的事实性统治,因此教会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去控制事态——等到他们终于从扩张教区、打击异端的事情中腾出手来的时候,塞西尔的军队已经打进磐石要塞了。 而在这之后,教会也曾派出使者去和南境接触,使者被阻挡在磐石要塞的大门外,他们只得到了一封来自高文·塞西尔大公的书信,信上对圣光教会在南部地区的行动表示失望,并传达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信息: 莱蒙特主教虽然是在贵族战争的过程中阵亡的,但却并不是被塞西尔人杀死,而是受到了永眠者教徒的偷袭。 这封信的内容在教会里只有少数人知道,教皇和维罗妮卡便是其中两人。 “现在南部教区的情况并不比东部乐观,虽然高文公爵还没有公开驱逐我们的神官,但根据零星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封锁了卢安城,并禁止所有圣光神官在南境走动和传教——理由是需要调查南境贵族对教会的腐化渗透情况,以及维持战后治安,”维罗妮卡·摩恩说道,“他等于是用战后管制的方式软禁了整个南部教会。” “……南境和东境从来都是棘手的地方,现在只不过更加棘手而已,”老教皇面无表情,淡然说道,“现在王室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东境叛军上,我们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因此也只能关注东境……维罗妮卡,你曾经和那位古代公爵接触过,现在你再想想,他对教会可能的态度是什么?” 维罗妮卡低垂着眼皮:“……他确是一个无信仰的人,或者说,‘信仰’的力量对他而言只是某种工具。我只和他接触过很短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一年前,但根据他这一年内的行动,我能猜测他的想法:他其实并不在意‘神’,既非敬畏也非抗拒,而是遵循着实用主义。我曾经研究过他施行的新政,从中发现了一个规律:他的所有制度都首先考虑实用性,其次考虑成本和效率,最后才考虑法理道义,这可以说明他的行事风格。” “狂妄,但有资格狂妄,”圣·伊凡三世闭上了眼睛,“不过他的漠视总好过埃德蒙·摩恩的敌意。既然他把信仰视作工具……那就说明他至少不会排斥这件工具。” 维罗妮卡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冕下,您的意思是……” “先等等看,看他下一步要对卢安城做什么,如果情况不变,那我们就暂时无视,如果情况恶化了……维罗妮卡,你要做好准备,去和那位南方的统治者谈谈。” 维罗妮卡深深低下头:“谨遵您的旨意。” “下去吧,我有些累了,”圣·伊凡三世闭着眼睛,原本努力坐直的身体渐渐佝偻下去,他的声音飘渺,似乎一部分心智已经飘到了圣光之神的国度,“我要小睡一觉……去聆听主的声音。” 维罗妮卡弯下腰,在老迈的教皇耳畔轻声说道:“是的,主与您同在。” 圣·伊凡三世发出了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而在他脸上,一抹满足淡然的笑意渐渐弥散开来。 维罗妮卡走下教皇御座所处的平台,随手一挥,一层朦胧的圣光便笼罩在整个平台上,将教皇保护在其中,并和大光明厅里萦绕的圣光云海隔绝开来。 …… 夜幕渐渐降临了,群星照耀之下的王都正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圣苏尼尔城,皇冠街四号,军情局干员吉普莉静静地站在宅邸的阳台上,望着阳台外面那片华美却又陈腐的建筑群。 在皇冠街四号,一部分建筑已经成为纯粹的历史遗物,但仍有很多贵族后裔居住在其余的、继承自先祖的古老宅院里,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在这条大街上来来去去,每当有大量马车停留在同一片区域的时候,那里的豪宅里就会亮起彻夜不熄的灯火,七弦琴和铃鼓的音乐声也会持续到第二天的清晨,而到了第二天,那些马车便会载着他们酩酊大醉的主人离开这里,返回他们在王城内外的庄园和城堡。 即便这个国家正陷入内战,即便每天都有战士死在圣灵平原的东部前线,即便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已经快要蔓延到巨木道口一带,这个国家的贵族们也丝毫没有减少他们宴饮的频率和规模。 吉普莉已经对这些厌烦了。 好在,今天是个难得的安静日子:最近的几座宅院中并没有举办宴会,据说是因为巴林伯爵在城南举办了更大的宴席,皇冠街中一半的贵族都收到了邀请,他们的离开给了吉普莉一个享受夜色的机会。 马车轮子碾压石板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响起。 吉普莉收回视线,她看到一辆挂着魔晶石灯的马车停在宅邸的门前,于是迅速离开了阳台,回到书房。 片刻之后,身材高瘦、穿着一身骑士便服的皮尔斯出现在她面前。 “夜间出行越来越不容易了,”皮尔斯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道,“贵族们的宴会越来越频繁,工匠区和商人区的宵禁却越来越严厉,如果不是车上挂着公爵的标记,我今晚恐怕根本回不来。” “毕竟城里最近又开始有流言了,”吉普莉点头说道,“平原东边的情况可不好。” 皮尔斯笑了一下,视线在房间扫过之后不动声色地来到窗前,他关好窗户,随后激活了窗台下的魔法符文。 小型的隔音结界随之覆盖了整个房间。 “本部传来命令,”这位军情局干员简洁明了地说道,“我们准备撤离。” “撤离?”吉普莉睁大了眼睛,“局势恶化了?” “公爵打下了磐石要塞,南境已经成为塞西尔公国,安苏王室很快就会对此做出反应——不管反应如何,我们在王都都会受到更多关注,”皮尔斯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们在这里公开活动过很长时间,而且你还和法师圈子接触多次,我们已经不适合继续驻扎在这里了。” 吉普莉忍不住微微皱眉:“那这处据点怎么办? “会有一个新的工作小组来接替我们——但他们会在暗处保持潜伏,”皮尔斯解释道,“领主仍然需要王都的情报,只不过已经无法隐藏和伪装的我们要提前撤离而已。” 吉普莉怔了一下,随后略有些感慨地呼了口气:“是么……看样子确实必须离开了。” “也是好事——据说本土那边发展很快,本部的新人不管从技能上还是装备上都比我们那一期要先进了很多很多,我们回去还可以抓紧时间补补课,否则……恐怕回去之后就直接跟不上那些新手了,”皮尔斯笑着说道,并看了吉普莉一眼,“话说……难道你还挺留恋这个地方?” “留恋?我可不留恋这里,”吉普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比起这里臭烘烘的街道,还是白水河畔的风更清新一些。” …… 白水河的夜风是很清新的,从很久以前开始,高文就很喜欢来到河岸边的高台上,吹着冷风看着河岸边的风光,或者思索未来,或者回忆过去,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就单纯地欣赏这一片风景。 这里的风景一直都在改变。 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白水河畔还只有一片荒滩,八百难民在荒滩上搭起了简陋的帐篷,营地的守卫们用火盆和简易的围栏来保护这片土地的安全,在那时候,太阳只要落山人们就必须立刻返回营地,因为营地外面的密林荒山中藏着饥肠辘辘的野兽,人们只能在帐篷里惴惴不安地熬过夜晚…… 然后帐篷变成了木板房,木板房变成了砖瓦房,围栏变成了城墙,城墙上建起了哨塔,白水河上的木桥变成了巨型斥力机关推动的机械大桥,木头搭建的临时码头变成了水泥建造的永久码头,甚至就连最荒凉的白水河北岸,此刻也变成了繁忙的“北城新区”…… 在入夜之后,魔晶石灯的光辉便会照耀河流两岸,仿佛璀璨群星洒落在大地上一般。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两年。 作为亲手打造这一切的人,高文能从这些变化中感受到最大的成就感。 他知道,这座城市的发展速度是一种奇迹,哪怕放在地球上也是如此,塞西尔人之所以能实现这种近乎开挂一般的奇迹,除了突然解放的生产力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之外,还有便是魔法技术的发展。 “魔法技术啊……” 高文低声咕哝着,在星光和两岸灯光的照耀下抬起了手,一团朦胧的光辉随即出现在他掌心。 这不是什么骑士战技或法术,而只是空气中的游离魔力被激发之后的发光现象,它时刻提醒着高文:魔力,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看似无穷无尽的能量……” 挥手散去聚集起来的魔力,高文的眉头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水中突然传来一阵哗哗声响,打断了高文的思索,后者抬起头来,看到河面上正卷起一团水花,提尔的脑袋则从水花里浮了上来。 “呦——领主,你也来偷懒啊?” 第0464章 黑阱 说实话,提尔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高文还真被吓了一跳——海妖这种生物,貌似本质上是个元素体,这个海毛虫怪潜在水里的时候那是一点气息都没有的,这家伙哗啦一下子冒出头来,高文手里当时要是有砖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呼上去了…… 定了定神之后,高文看着正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提尔:“你这么晚在河里泡着干什么?” “我不在河里难道在岸上?”提尔回应的理直气壮,“我是海妖啊,水元素啊。” “……这倒也有道理……”高文摸着下巴,然后突然感觉有哪不对,“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时候应该在造船厂那边指导工人吧?” 提尔如今已经成了领地上的船舶技术顾问,虽然她还是会争取一切可能的时间用来补觉,但根据手下传来的报告,这个海毛虫怪在造船厂的时候也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工作的。 和领地上的大部分工厂一样,造船厂也实行三班轮换制度,工匠们一边加班加点地修复那些从南境贵族手中缴获的船只,以应对南境战后大规模建设期间越来越大的河运压力,一边则在提尔的指导下努力学习海妖的航行器技术,研究怎么制造新式船舶——而这个时间,如果高文没记错的话提尔应该在造船厂待着才对…… “啊哈……今天预定的工作都忙完了,现在他们正在测试几种材料强度,这不用我在旁边盯着,而且我对你们陆上人用的材料也不熟,”提尔一边游向岸边一边说道,星辉洒在她湿漉漉的长发上,泛着一层奇妙的光彩,“然后我就提前出来了……” 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语:“这不还是溜出来的么……” “又没人发现,”提尔无所谓地晃着脑袋,“我偷偷顺着排水管流出来的……” 高文:“……” 这个海毛虫怪真的没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就是最大的老板么?这家伙当着他面说出自己偷溜的经过竟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 高文心中不禁对海妖的社会形态和风俗习惯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蹲下身子,看着泡在水里悠然自得的提尔:“你们海妖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你们平常……会有担心的事儿么?” “没心没肺?我没觉得……但大概在你们眼里是这样吧,”提尔在水里使劲拍了一下尾巴,哗啦一下子跃出水面,跟条咸鱼一样拍在高文身旁的地面上,然后一边啪嗒啪嗒地拍着尾巴一边说道,“我们这个种族吧……能活很久,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实在是看的太多了,所以就显得跟你们有点不一样。和海妖比起来,即便是你们所谓的长生种精灵,也是个相当年轻的种族……哎妈,终于翻过来了。” 高文瞥了这个在岸上啪嗒半天才能翻过身的咸鱼一眼,实在无法从这么个逗比身上看出所谓“深海古老种族”的底蕴和气质来,但他知道提尔说的都是事实:作为曾经亲眼见证过陆地上一季又一季文明兴衰明灭的远古种族,这群深海咸鱼是有充足的资格把陆地上任何一个物种视作“小孩子”的。 在这一点上,恐怕只有他本体的卫星精能跟深海咸鱼们一较高下。 但他并不打算跟提尔讨论什么资历古老的话题,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被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的白水河两岸,片刻沉默之后,他问了一句:“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你觉得这地方怎样?” “发展很快,秩序不错,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算不上先进,但你们的技术路线仍然能给我一些启发,”提尔用鱼尾撑着身体,很中肯地评价道,“只不过隐患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发展过快带来的。” 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提尔:“具体的呢?” “你要不嫌刺耳,我就说给你听,”提尔无所谓地拍拍尾巴,“你走得太超前了,以至于只有寥寥几人真正跟上了你的步伐,你组建的统治机关中一大半的人都只知道去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去做;你的人口和领地膨胀过快,边远地区的秩序必然会混乱,在你培养出足够的行政人员之前,这种混乱是无解的;你的军队强大却缺乏真正的磨砺,他们见的血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战火考验;你的领地发展极快,但它总有放慢的一天,一旦它发展放慢了,那些依靠快速发展所带来的红利而生存的产业就会出问题——光我看出来的,就已经有这么多了。”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提尔:“没想到你平常竟然观察了这么多……” “我只是懒,又不是瞎,而且我平常也在看报纸的——虽然总是把报纸弄湿这一点有点麻烦,”提尔说着,看了高文一眼,“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些隐患你自己也知道吧。” “怎么会不知道,”高文无奈地笑着,坦然承认了提尔的说法,“但有隐患也要发展,停滞不前就不是面对隐患的问题了——那是会国破家亡的。” “反正你已经打下了磐石要塞,也就有了弥补这些隐患的基础,只要安安稳稳地发展消化,这些短板都会慢慢补起来的。” 高文没想到这条深海咸鱼也会这么认认真真地分析一件事情,还会这么认认真真地跟自己讨论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提尔表现“诚意”的方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条深海咸鱼几乎每天都会往几个研究部门跑,为此她甚至大大压缩了自己睡觉的时间,很显然,“虹光炮”背后的奥术能量控制技术对正陷入技术瓶颈的海妖们而言是真的很重要,在面对种族利益的时候,即便是懒的几乎原地去世的提尔也会变得可靠起来。 “有这个消化时间就好了,”高文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有些好奇地问了个问题,“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在你们海妖观察陆地文明的漫长岁月里,一季又一季的文明生死明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文明抗住魔潮么?” 这个问题实在重要,高文是真的很想确认一件事:魔潮,对凡人而言难道就真的无解? 从海妖观察陆地至今,十几季的文明兴衰,无数或聪慧或勇敢的种族在这片陆地上活跃过,难道他们就全都被魔潮毁掉了? 面对高文提出的问题,提尔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犹豫纠结之色。 高文捕捉到了提尔表情中的细微变化:“有什么隐情么?” “其实不算隐情,但这里面有一件我们还无法证实的事情,”提尔用鱼尾轻轻拍了拍身子下面的岩石,“我相信你是个理智冷静的人——所以我打算跟你讲讲我们曾发现过的一个现象。” 高文的表情变得肃然,静静听着提尔的讲述。 而提尔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实并非所有文明都是被魔潮毁灭的——有的在魔潮爆发之前便因种种原因自灭了,而有的……是在扛过魔潮之后突然消失的。我指的是真正的大魔潮。” 按照提尔的说法,魔潮有两种,刚铎帝国七百年前经历过的那次魔潮只能说是一场小规模的“涟漪”,而在真正的大魔潮到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翻天覆地,那才是真正不可抵挡的。 所以高文立刻就惊讶起来:“有成功扛过大魔潮的?” “有,而且不止一个,”提尔认真地点头说道,“他们找到了能够抵御魔潮的防护技术,或者找到了魔潮变动规律,提前建造了安全区,甚至有一个种族在魔潮到来之前完成了全族的生命形态转换,他们都在大魔潮到来的时候存活了下来,我们曾经都以为那些文明大概是没问题了……但最终,他们还是在魔潮结束之后就突然之间就灭亡了。” “突然之间灭亡?”高文从提尔的话里听出了深意,“也就是说,原因你们也不知道?” “看上去是突然爆发规模巨大的战争,但看不出来在跟谁打,我们的观察员也曾上岸调查情况,但却发现陆上文明的存储资料基本上全毁了,哪怕找到一些资料,上面也只有精神错乱的疯人疯语。另外我们还观察到过超大规模的集体自杀和殉葬现象……完全解释不清楚。” 高文的眉头紧紧皱起,这情况是他此前从未想过的,但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在作为卫星精挂在天上的时候,确实曾观察到蔓延整个大陆的战火,甚至是足以毁灭大陆上所有国家的战争…… 虽然当时他的观察已经严重断续,无法从那些凌乱的画面中拼凑出完整的发展过程,但那些画面的存在便足以佐证提尔的话所言非虚。 毁灭大陆上文明的,不只是魔潮。 “我们对陆地上的观察能力有限,因为我们也会受到魔潮的一定影响——海妖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不会死,但我们的设备将受到很大干扰,海洋本身也会变得非常危险,难以控制,所以我们并不清楚在魔潮前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陆地上的文明似乎只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遭遇灭绝性的灾祸,有一个瓶颈等在那里,而这个瓶颈……应该是出现在魔潮结束之后。” 瓶颈,一个看不见的瓶颈,或者说……一个陷阱。 “很像个陷阱,不是么?”提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正中了高文心中所想,这位海妖小姐用鱼尾撑起身子,仰起头来看着遍布群星的夜空,“一个个文明就好像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航行,我们海妖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的灯光在黑暗海域中忽明忽暗,其中一些被风暴吞噬了,一些在风暴降临之前就熄灭了,而那些侥幸冲过了风暴区的……不等我们前去祝贺,他们也突然间熄灭了。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黑暗的海洋中就好像存在着肉眼看不到的大漩涡一般,会将大意的航行者突然吞没,所以我们给这个神秘而可怕的现象起了个名字—— “我们管它叫‘黑阱’,黑暗海域中的陷阱。” 第0465章 逆潮之战 坦白来讲,从提尔口中听到关于“黑阱”的现象让高文心中陡然增加了难以名状的压力。 在魔潮之外……这个世界上还可能存在着其他威胁,大到足以引起文明灭绝的威胁,而比魔潮更加可怕的,是这种威胁的无形无质——哪怕是经历过十几次魔潮变迁,观察这个世界无数年的海妖们,也没能摸清这个威胁的本质。 这无疑是个令人极度不安的事实。 高文的脸色严肃而阴沉,不发一言地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提尔静静地在旁边等着,直到高文突然呼出一口气,这位海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不是突然有点绝望?” 高文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不。” “你不用强撑着,遇见这种情况产生巨大压力是很正常的,”提尔貌似很懂地甩了甩尾巴,在岸边岩石上拍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毕竟一直以来你们能想象到的最大危机也就是魔潮,现在突然知道危机不止魔潮一个,谁还能心平气和嘛……”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感觉到了压力,但我心态还没崩,更谈不上绝望,”高文长出口气,脸上表情稍稍缓和下来,“你提到的‘黑阱’现象……或许确实存在吧,但对我而言,魔潮仍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连魔潮都抗不过去,去考虑那个压根不明不白的‘黑阱’只能是白费力气,我不必为这种虚无缥缈的灾祸失去斗志。” 提尔静静地看了高文片刻,突然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你这家伙还真是有意思……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怪不得你这家伙跟我们海妖能说到一块去……你在我们海妖社会里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家伙。” 高文看着提尔这笑的几乎要把自己掀到河里去的动静,脸上表情难免有点尴尬:“至于这么夸张么?” “你的心态很好啊——”提尔勉强止住了笑,用尾巴使劲蹦跶着凑到高文身旁,看着后者脸上的表情,“你就真的不怕么?哪怕你们真的找到了在魔潮中存活的办法,你们也可能要面对之后的挑战,你就真的不怕?” “人是一种怕死的生物,但很少有人会因为怕死而放弃生命,人只会因为怕死而努力求生,”高文坦然说道,“对我们而言,不管魔潮还是‘黑阱’,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同样未知,同样致命,同样看似无解,但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魔潮来临之际生存下去,那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说到这,高文抬起头来,有些出神地望着遍布繁星的夜空。 “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我便意识到哪怕‘黑阱’存在,对我们而言也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提尔听着高文的话,突然再次感叹了一句:“……你如果在海妖社会生活,一定会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海妖也是个很会自我安慰的种族,我们乐观又执着,这一点你跟我们很像,”提尔很认真地说道,“说实话,大部分海妖并不怎么喜欢陆上人——在我们眼中,陆上人是一种发展十分迅速但又总会飞快把自己搞死的生物,你们缺乏远见,热衷于短期利益,而且不重视承诺,但我必须承认……你们这种充满激情和希望的社会也很令人着迷。” 高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好保持微笑,算是接受了提尔的夸奖。 而提尔在安静了一会之后便继续说道:“其实关于黑阱……我们也不是毫无研究的。虽然我们一直搞不明白它是如何发生的,也没观察到它的具体表现形式,但我们对它有个猜想……” 高文眨眨眼:“猜想?” “遭遇黑阱的文明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至少能在魔潮中存活下来——即便是在魔潮到来之前突然毁灭的文明,他们也已经有了足以在接下来的魔潮中自保的能力,这一点是我们的观察员确认过的,”提尔认真解释道,“我们觉得……黑阱可能就是一种过滤器,只要文明发展达到了某个阈值,就会有个毁灭性的东西被启动,来毁灭这一季文明……我说的这些,你应该都能理解吧?” 提尔似乎是打开了话题,忍不住越说越多,说到最后才突然想起高文是个“落后的陆上人”,于是忍不住加上了最后一句。 “当然能听懂,刚铎时期的文明层次也不低,”高文说着,眉头深深皱起,“不过你提到的过滤器……如果这是真的,那情况可就糟透了……” 只要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某种外来因素毁灭?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我们只是猜测,因为根据我们的观察,所有发展至一定高度的文明都毁灭了,有一道看不见的阈值卡在那里,毁灭掉的文明没有一个超过它的,所以我们只能判断‘黑阱’是个过滤器。” “这个‘阈值’你们推算出来了么?”高文突然盯着提尔的眼睛问道,语气十分严肃,“它有什么标志性的‘点’么?比如某个关键技术被突破,或者人类踏足了某个关键领域?” “很遗憾,总结不出来,一方面我们每次都错过了黑阱,只能看到毁灭之后的残迹,无从推断黑阱爆发之前陆上文明在干什么,另一方面是每次魔潮都在重置魔力环境,每一季文明走的技术路线都大不相同,相互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提尔摇着头,“我们现在只能粗略给出一个标准,那就是至少能在魔潮里生存下去的文明,才有‘资格’被黑阱毁灭。” 高文皱眉沉思着,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些被毁灭的文明,超过你们了么?” “……没有,”提尔知道高文想说什么,她回答的很坦然,“我们海妖是几乎毁灭过一次的文明,但我们残存的技术力仍然超过了那些陆上文明,而我们……并没遇上黑阱。” 技术实力比陆上文明更高,存续时间比陆上文明更长,在魔潮中生存了不止一季,而且又晒又跳的海妖们……没有遭遇黑阱。 这一切在高文意料之中,而这个事实也正是高文对提尔所说的“黑阱过滤器”假说存疑的原因。 触发黑阱的不一定是技术领域的进展,或许是陆上文明在别的方面误触了它——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海妖们那特殊的生命形态让她们免于黑阱,或者……黑阱只会发生在陆地上? 高文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提尔立刻否定:“不止在陆地上,有一个文明曾经发展出了很强的远洋航行技术,他们的海上自律平台和海水萃取工厂甚至曾经开到了我们的领海边上,并在海里建立了半永久的居住穹顶——但他们还是突然就全死了,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和我们谈海底热源开发的事情,一个月后我们派代表过去,却发现整个穹顶已经废弃,里面全是尸体……” 高文皱着眉:“当时的原因也没查明?” “没有。代表团发现的时候,他们的穹顶已经废弃了半个月,很多证据都消失了。不过我们发现他们的穹顶护盾是从内部关闭的,他们应该是自己关掉了防护,然后被淹死了。” 高文张着嘴巴愣了半晌,最后却只能说出一个词:“诡异……” “是啊……诡异的很,”提尔慢慢说道,然后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说起来……有一季文明的毁灭似乎跟别的不太一样……他们的毁灭和一个古老种族有关。” “古老种族?” “龙,”提尔说出了一个让高文意外的字眼,“那个文明毁灭于一场有巨龙参与的战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一个陆上帝国突然崛起——他们发展的速度极快,并迅速统治了整个陆地,还和我们有过一些接触,但我们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战争就突然爆发了。 “参战的一方是那个陆上帝国,另一方却是巨龙——现在巨龙已经很少出现在大陆上,你们都把他们当传说生物看待,但上古时候的那场战争里,巨龙几乎是铺天盖地地从北方飞来,他们当时可一点都不像隐世种族,而是实实在在地参与了那场战争…… “我们到现在也不清楚战争是哪一方先挑起的,但战争爆发的原因似乎跟信仰有关,因为巨龙在战争初期摧毁了那个陆上帝国的大量神殿类设施,那是有针对性的攻击。 “那场仗打的非常激烈,交战双方实力几乎旗鼓相当,巨龙死了很多很多,我们的观察员甚至不能太过靠近战区——因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只要不是自己人,他们就都会攻击。 “那场仗打了十年——这么长的持续时间也是和寻常‘黑阱’现象不一样的地方,其他因黑阱而灭亡的文明都是很快便消失了——打到最后,巨龙惨胜,而那个盛极一时的陆上帝国则灰飞烟灭。 “根据我们的观察员带回来的零星资料,当时那个陆上帝国将战争爆发的年份称作‘逆潮之年’,因此他们也把那场战争称作‘逆潮之战’。” “逆潮之战……”高文听着这个来自上古的、波澜壮阔的故事,却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个故事离如今这个时代实在太遥远了,如今却被提尔娓娓道来,难免有着严重的违和,但他相信提尔不会胡编乱造这么个故事来寻开心,“确实,它和你之前描述的‘黑阱’都不一样。” “没错,持续时间长,原因明确,而且还被我们观察到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确定下来当年的‘逆潮之战’是不是一次‘黑阱现象’,可是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如果逆潮之战跟黑阱有一定联系,那么巨龙一定知道些什么。” 高文忍不住苦笑起来:“你是让我找巨龙去打听情报么?” “万一有机会呢?”提尔甩了甩尾巴,“而且我就是给你提个思路,反正也不是我想办法。” 高文:“……” 这一瞬间,他是真的有点想把这条鱼拍死在岸上了…… 第0466章 重启的实验室 黑阱与逆潮之战。 说实话,高文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和海妖提尔的闲聊中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远古密辛,但仔细想想他便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说出比他这个卫星精所知的还要古老、详尽的史料,那么也只有这群从上古时期便一直在观察陆地的深海咸水鱼了。 所谓的黑阱……到底是什么? 按照提尔的说法,那似乎是一种过滤机制,或者是一种依照固定标准来收割文明的“收割者机制”,从上古至今的每个陆地文明,都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毁灭了——毁于魔潮,或者毁于那个神秘的“黑色陷阱”,这个事实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高文同时也很清楚,即便黑阱存在,人类也不能停下发展的步伐。 因为还有魔潮。 不发展,便在魔潮中死去,发展,便有可能遇到黑阱。 他唯一能做的,唯一可能有效的,便是在人类遇到“黑阱”之前,找到它的真相。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既可以扛过魔潮,又可以避免黑阱的发展道路,但我相信坐以待毙绝对不是解决之道,魔潮毫无慈悲,它是不会因为人类的敬畏退让而延期造访的。” 高文看着远方的夜色,用平静淡然的语气慢慢说道,而在他旁边的提尔则微微张大了眼睛,脸上随即浮现起一丝微笑:“领导者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你是个不错的朋友。” 高文也回以一个微笑,并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今晚突然跟我说这些东西?” 提尔耸耸肩:“只是闲聊时随口谈到了这里而已。” 高文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只海妖,直到后者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吧——其实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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