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已经在这座法师塔里布置了几十层的保护性法阵,在自己身上设置了大量的防护法术,如此多的防护,或许足以抵挡域外游荡者的降临…… 而且他还把玛丽当成了误导媒介推入法阵,这也是一层保险。 假如域外游荡者发现了这个“假货”该怎么办? 那就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这个女学徒身上,就说是她在仪式的关键时刻擅自闯入了法阵里,才对伟大的域外游荡者造成困扰…… 丹尼尔感觉自己的头脑正在发胀,思维慢慢混乱起来,他看着法阵里的女学徒,突然有些疑惑,疑惑于对方是什么时候成为他学徒的,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疑惑于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几个凌乱破碎的画面,他看到了较为年轻一点的自己正站在一座破败的法师塔里,看到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冒冒失失地跑到自己面前,看到自己为小女孩准备食物…… 丹尼尔愣了一下,立刻冲上去想要把玛丽解救下来,但就在他采取行动的一瞬间,他的头脑再次陷入混乱。 穷途末路的法术研究,永眠者的神奇力量,探求真理并大获成功的喜悦…… 他恶狠狠地看着玛丽,等待着他所设置的那些保护措施将域外游荡者阻挡下来的时刻。 然后,他眼前一阵摇晃,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澄澈的天空和无边水面所组成的世界在他身边迅速展开,无数巨大的金属平台浮上了水面,而那位域外游荡者则面带微笑地站在他面前。 他所设置的那些防护手段没有一点效果——作为误导的玛丽也丝毫没派上用场。 “主……吾主……” 老法师始终混混沌沌的思维终于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清醒过来,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那些举动有多么愚蠢,并试图补救。 然而高文根本没有在意老法师的态度,甚至也没意识到对方之前有做过什么防护—— 因为他压根不是通过“入侵”的方式连接这个老法师的,他上次把对方踢出网络的时候在对方头脑中留了个开放端口,并且还在网络上挖了个对应的后门…… 这也是他对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技术研究一段时间之后的成果之一。 他相信那些始终专注于提升个人实力、仍然只知道用传统的心灵防护法术来保护自身头脑意识的永眠者们肯定发现不了这种基于网络架构的新操作…… 老法师略有点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域外游荡者”,心中冒出一个疑惑——眼前这个非人存在为什么没有生气?自己的防护和误导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一种冒犯和背叛么? 高文终于注意到了老法师的古怪,随口问道:“你为什么紧张?” 老法师怔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我……不,我只是因再次被您召唤而感觉有一些惶恐。” 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域外游荡者会无视自己的“小动作”了。 因为这个强大的存在压根没感觉到自己那些小小的反抗…… 法师塔里的几十层精神防护屏障,自己身上的无数保护符文,作为诱饵的玛丽,特意布置的仪式现场,加起来所产生的阻碍力量,还没有达到可以被“域外游荡者”感知的程度…… “不用紧张,让我们坐下来慢慢谈。”高文带着那永远温和的微笑,挥手制造出了茶桌、座椅、茶水点心等事物,并指示着丹尼尔坐下。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因为心虚,他甚至没去和高文对视。 他听到那个淡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有些事情交给你去做。” “您只管吩咐……” 高文笑了笑,随手具现出一堆书卷和图纸:“不着急,先做两套大题吧。” 第0312章 挖坑那点事 “大题?” 听到高文的话,丹尼尔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看向桌上那些具现出来的东西。 似乎只是普通的纸张,书册也是最最简单廉价的模样,既没有在书皮上贴着金箔,也没有用优质的小牛皮制作封面——说实话,这么随意的书本他还真是第一次看见。 “开始吧,所有资料都在这里,能做多少做多少,”高文看了老法师一眼,随后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会视你的表现来判断你是否真的符合我的要求。” 老法师蓦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考验,他看到高文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反而警铃大作。 然后,他郑重其事地看向了那些写着题目的纸张,打开了那些标注为“参考资料”的书本…… 高文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同时还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去关注心灵网络表层的动向,一方面是监控是否有人在关注这个隐秘空间,一方面则是继续分析永眠者的网络架构,学习他们的神秘知识。 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已经确定,在这个位于网络中层的空间,时间的流速比在梦境之城里还要慢,他已经交待了让琥珀在现实世界帮忙旁边照应,所以他自己在这里陪着老法师做几天几夜的卷子都没问题。 丹尼尔发觉自己完全猜不透这个“域外游荡者”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出于自保,他选择服从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所谓“大题”上的时候,一种荒诞莫名的感觉还是忍不住浮上心头。 他还以为域外游荡者提出的“考验”会是更加可怕、更加诡异的东西,那些纸上可能写着涉及到隐秘亵渎领域的知识,可能描绘着令人精神错乱的法阵和符号,而他必须在这些致命的东西面前保住性命,却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第一个考验竟然只是个纯粹的数学问题,而且还是最简单的那种,几个数字加减乘除一番即可。 这算什么考验? 老法师心中泛起古怪,但却没敢开口质疑,而是低下头轻松地完成计算,写出了结果:作为一个法师,基本的数理能力是他的必修课。 随后他看向下一题,这道题似乎稍微有了些复杂性,而且开始跟实际应用挂钩:计算某种魔药在蒸馏前后的体积变化,以及密度变化…… 但这也没什么难的,他的学徒都会做。 下一题,计算某个魔法阵在满负载运行的情况下的烧毁时间…… 下一题,计算一个奇怪图形的面积——这个图形由一系列的圆和三角、矩形组合而成。 下一题,计算某个符文域在特定魔导材料上能够承受的最大理论干扰值M……符文域是什么东西?干扰值M是什么东西? 丹尼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高文已经沉默着指了指旁边那本《参考资料》。 老法师擦了擦额头开始渗出的汗水,翻开书认认真真地研读起来。 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回到了在法师塔里跟着导师学习魔法的那段岁月。 不,他此刻比那时候更加紧张,更加刻苦! 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书页里去,他拼尽了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来学习那些知识,记忆那些公式,思索它们和现实中的魔法阵的对应关系,每当他好不容易看懂了一部分,他就立刻尝试着将其用在那些题目上,然后——去面对下一个更难的问题。 那些东西越来越匪夷所思了,越来越脱离直观的生活感受了,一开始,丹尼尔还只是不理解题目的意思,但解题所需的数理计算技能他都具备,只要认真看看参考资料里的解释,他就能把题做出来,但慢慢的,就连那些计算用的公式和符号他都不再认识! 汗水开始顺着丹尼尔的脸往下流淌,他的呼吸愈发艰难起来。 这确实是考验,而且简直是魔鬼的考验…… 丹尼尔的心脏越跳越快,越发觉得这恐怕就是“域外游荡者”的一个充满恶意的惩罚,是针对他之前那些“小动作”的惩罚,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高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看到高文轻轻打了个响指,桌子上那些做到一半的试卷和看到一半的参考资料便全都消失不见。 “考验……结束了?”老法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高文,“我……没做完……” 老法师这时候很想问一句:没把题写完会死么?解题过程不详细会被砍么? “不错,比我想象的好,”高文微笑着说出来的话让丹尼尔一口气松了下来,“我并没指望你能把它们都看明白,都做出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数理基础,以及在面对新知识时候的接受能力。你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一个像你这样上了年纪的传统法师会是个思维已经开始僵化,难以学习新知识的人。” 丹尼尔在心里默默感叹:上了年纪确实很难接受新知识……但生死关头的时候谁还没点潜力啊!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奖励之一,我承诺过的,”高文微笑着继续说道,“知识,足以让你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的知识。” 丹尼尔愣住了,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愣是没能把那些东西和“奖励”二字联系在一起。 但紧接着,他便回忆起了自己在参考资料里看到的那些内容。 那些用于计算符文效率,用于计算符文干扰,用于计算法阵稳定度的知识,那些明确的符文绘制守则,那些简洁优雅到不可思议的公式和定理…… 如果那些东西是真的,如果那些东西不只是为了折腾他而设计出来的“难题”…… 高文看着老法师的表情变化,心中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当拉文凯斯拿着那些知识的时候,他迎来的只有导师无端的残酷惩罚和肆意践踏,但当一个“不可名状的域外游荡者”拿着同样的知识来到另一个传统法师面前的时候,迎来的却是敬畏。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唤起丹尼尔的注意力,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有能力学习这些,那么我接下来会交给你另外一些知识,这些知识……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 在老法师丹尼尔好奇的视线中,高文又凭空创造了两本并不是很厚的书籍,并将其放在桌上。 得到高文的同意之后,丹尼尔颇有些急不可耐地翻开它们。 第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一行大字: 《信息安全与网络架构——永眠者特供版》 “这上面的东西,你慢慢学,不懂的我可以教你,我要你以你自己的名义把这些知识在心灵网络中传播,在永眠者教徒之间传播,在这个过程中,你必然会有无数的机会晋升你在教团中的等级,这份‘晋升’,你可以视作是给你的第二份奖励。具体的传播办法、传播程度,我会详细告诉你。” 丹尼尔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高文。 高文却没有当场解释,而是示意对方继续看下去。 第二本书,封面上也写着一行大字: 《魔网技术——提丰特供版》 “这上面的东西,你也要认真学会,不过我相信你作为一个大魔法师,在学这个的时候会比学那本《信息安全》要容易一些。我会告诉你该怎么一点点地把这上面的知识在现实世界中应用出来,但你要暂时控制它们的传播——直到我给你指示,你才可以把它们公布出去。” 丹尼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高文笑起来,看着眼前的老法师:“你很好奇我的目的?” 丹尼尔咽了口口水,他并不傻——如果这些东西是某个无名小卒拿出来的,或许他还会批判一番,不屑一顾,但这些东西是“域外游荡者”拿出来的,所以他立刻就以最高的重视和警惕来看待两本书上所记录的内容,并立刻看出了这些知识里面蕴含的巨大价值和力量。 他相信,如果这两本书开头所写的内容没有夸大的话,那么它们将足以改变整个永眠者教团,也改变整个提丰! 但它们是“域外游荡者”拿出来的…… 所以……永眠者教团和提丰也可能会因此万劫不复…… 然而他目前还看不出这两份知识里致命的“毒药”是什么——他只能看出它们的甜美诱人。 丹尼尔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看到的那些有关“高文·塞西尔”的资料。 在那个古代英雄复活之后,他没有去和当代安苏贵族争权夺利,也没有在宫廷里掀起什么风波,而是领着一群人跑到了安苏的南境,开始建设城镇发展领地……据说在那片新建立起来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新事物出现。 新事物,就意味着新知识。 域外游荡者会在一个个世界之间“跳跃”,每次降临在一个世界,祂所做的事情都不相同,有时候是带来毁灭,有时候是带来拯救,有时候是带来变革……祂已经在安苏亲自点燃“火种”,现在祂又要通过自己的手,把知识带来永眠教团和提丰…… 所以“域外游荡者”这一次降临,目的或者说使命是传播知识? 丹尼尔想到一半,立刻又在心里敲了警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域外游荡者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天知道祂们的行为有什么逻辑,有什么准则! 高文不用猜都知道丹尼尔会想些什么,所以他没有让对方继续脑补下去,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知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们足以让接受者受用无穷,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在里面留下了‘钥匙’。 “在某个时候,我就会通过‘钥匙’来收取这些知识的代价,它们带来了多大的好处,我就会收取多大的代价。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是很遵循等价交换的。” 高文顿了顿,随后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还记得我一开始问你的问题么?假如另一份更大的救赎放在你面前,你会背叛永眠者么?现在再加一条——你对提丰的忠诚又值多少?” 第0313章 见闻 在高文淡然的注视中,丹尼尔没有坚持太久便低下头去:“……在您的伟力面前,我对提丰和永眠者的忠诚可以让步。” “很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指着那本永眠者特供版的《网络安全》,“那我们先从这一本开始,这将是你在永眠者教团中晋升的第一步。首先,你需要做并不是直接把这些知识散播出去,而是发现目前心灵网络中的致命缺陷,并把这些发现告诉比你略高一层或者同级别的其他教徒,当永眠者们渐渐意识到这些隐患的时候,你就把第一章节的东西当做你的研究成果放出去,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分布式网络,以及网络资源分配的概念……” 丹尼尔低下头,做出恭敬受教的姿态。 他真的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回忆起了第一次跟着导师学习知识的那些年月…… 在同一时间,安苏东境,某处城镇。 雪已经停息,晴朗的夜空中浮现出了灿烂的星辰,星光照耀着大地,积雪又反射着星光,让这座夜幕之后的城镇仍然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而在那石质与木质建筑杂乱堆积出的简陋街巷里,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身形高瘦的身影正悄然走过街巷。 在找到一处能够遮挡寒风的角落之后,这个身影停了下来,并摘下斗篷的兜帽。 兜帽下面是一头白银精灵特有的醒目金发,以及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庞。 高阶精灵游侠,索尔德林·霜叶。 深夜的人类城镇显得格外寂静,至少在贫民聚集的地方是如此,索尔德林长长的精灵耳朵在空气中轻轻抖了一下,他能听到在遥远的领主城堡中仍然有七弦琴和铃鼓的声音传来,那意味着贵族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高阶游侠吸了口清新却冰冷的空气,然后忍不住皱起眉,用手按住胸口附近。 那个诡异的女人比他想象的厉害,虽然游侠并不算是很擅长正面作战的职业,但他仍然没想到自己跟一个疑似德鲁伊的对手交战竟然还会落入下风。 如果不是听从那个名叫拜伦的骑士的建议,随身带了一些“伸张正义用的新式武器”,他觉得自己现在情况肯定会更糟。 索尔德林一边平复着伤口的抽痛,感受着自己的血肉正在超凡力量的辅助下一点点中和着那些诡异的毒素,一边回忆起之前的那场战斗——他最终确认,那个女人所使用的力量确实是德鲁伊之力。 毒素,枯萎藤蔓,荆棘,腐化树人,全都是源自德鲁伊的法术,但却有明显的腐化堕落迹象……万物终亡会?这应该是最可能的解释了。 一个万物终亡会的高阶教徒为什么要潜入精灵监控站……她有什么目的? 寒冷的夜风再一次吹过街巷,索尔德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暂时停止了这些思考,一切还是等回到塞西尔领再说比较好,高文和他手下的聪明人可以给予更多的建议,比他一个人在这里盲目乱猜强多了。 可惜的是自己随身的证明文件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而且返回的时候发现安苏东境也因局势变化进入了更高等级的戒严,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的一纸命令让整个地区变得难以通行,在那些秩序较差的地方情况还好一些,但在这种贵族统治较为严密、眼线众多的大中型城镇,他就必须小心谨慎地行动了。 在这个混乱黑暗贵族割据的时代,没了证明文件的异乡人可不会有什么好处境——尤其是他前不久还在提丰军队里做事,塞拉斯·罗伦公爵和其手下的骑士将官们可有不少都认识他,那些人可不知道他已经转投塞西尔的事实,一旦打个照面可就不好解释了…… 大陆北方的冬日夜晚冷风刺骨,虽然高阶超凡者的身体素质让索尔德林不至于在这种温度下生病,但他还是颇为不适,并忍不住寻找着能够更加温暖一些的地方——由于东境公爵的强力统治和戒严命令,所有的酒馆旅店都被盯得很紧,异族人和口音不像安苏东部地区的外乡人都会受到盘查,全盛状态的索尔德林当然不会担心这些,但他现在受伤颇重,压制体内毒素已经耗费大半力量,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起那些人类超凡者的注意。 就在寻找避风处的时候,一点跳动的火光突然映入了索尔德林的眼帘。 他走了过去,看到在陋巷的最深处果然有一小堆篝火,几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正蜷缩在那篝火旁边,偶尔有人影动弹一下,去拨动那些微弱的火苗,并把一小块木炭枯枝扔进火堆。 一个高阶游侠竟然要去和乞丐分享篝火了么…… 索尔德林无声地笑了笑,但还是走了过去。 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虽然现在身体状态很糟,但他仍然能想办法潜入某处谷仓甚至潜入某个温暖的市民家中度过一夜,但在看到那堆篝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靠近——那些跃动的火光和围着篝火取暖的人让他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想起当初远征军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他和一群人类士兵、难民混在一起,大家在最寒冷的夜晚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抱团取暖,相互鼓励着走过了最黑暗寒冷的一段路。 自从人类各国建立,局势渐渐稳定之后,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经历了。 火堆边的无家可归者注意到了陌生人的靠近,他们立刻紧张警惕起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并不是出来巡逻的士兵——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士兵也不愿意深入到贫民窟里,他们往往只会在街道上转一圈,然后就回去喝酒了。 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更像是另外一个无家可归者。 重新戴上了兜帽的索尔德林走到篝火旁边,声音低沉地开口:“天气真冷。” 一个裹着破旧棉衣的流浪汉咕哝起来:“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我还有点酒,”索尔德林随手从怀里摸出酒袋,“够一人两三口的。” “……坐在旁边吧。” 索尔德林坐了下去,手中酒袋则被旁边的人飞快拿走,对方拔掉塞子,把鼻子凑在袋口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酒袋凑到嘴边,努力想要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含着口中的酒,仿佛想要慢慢享受般舍不得下咽,酒袋则被传递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酒袋在这些无家可归者之间无声传递着,索尔德林借着微弱的篝火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色——有的皱纹沟壑纵横,有的脸上已经长了冻疮,有的看起来还年轻一些,但身形也是老态龙钟,他们裹着破烂的棉衣,甚至只是一堆已经看不出是衣服的破布,一种难闻的气味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这些人显然是不可能有机会洗澡的。 “喝口酒暖和多了。”一个无家可归者嗓音嘶哑地说道。 酒袋最终回到索尔德林手中,他晃了晃,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还剩下一点。 坐在篝火对面的人说道:“留着点吧,指不定哪天就靠它救自己一命了。” 索尔德林沉默着把酒袋收回怀中,随后轻声感叹了一句:“真是个寒冷的冬夜啊……” “你说话文绉绉的,”旁边的无家可归者呵呵一笑,“不过这天确实冷。” 篝火对面的人咕哝起来:“去年冬天可没这么冷。” 旁边立刻有人嘲笑起来:“去年冬天你还有房子住,你当然不冷!” “闭嘴!” 索尔德林听着,突然抬头好奇地插了个嘴:“你房子呢?” 坐在篝火对面的男人语气沮丧:“前阵子被骑士老爷收走了……我欠了骑士老爷五年的租子,还不上,连房子带地都给收走了。” 索尔德林忍不住沉默下来。 但篝火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停下,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去年冬天的“美好日子”,他又念叨起来:“我去年还是有房子的,还有一小块地……我还有个老婆呢!” “他老婆早几年前就死了,”索尔德林旁边的人低声说道,“他现在脑子不清楚。” “都是‘佃租恩赦法案’搞的,”一个正在拨弄篝火的年轻男人说道,“沾边就没好事。” “‘佃租恩赦法案’?”索尔德林愣了一下,显然他没听说过这个法案。 在安苏王国,伯爵及以上的土地贵族便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颁布一定程度的“私法”,视其爵位高低,可颁布法律的范围也有不同,有的能订税率,有的能铸货币,有的能规定田产继承权,除了一个笼统的王国法典之外,各地贵族领上的法律条文可以说是杂乱无章,异常混乱,甚至会有相互矛盾的情况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律不但是那些在领地之间行走的商人、冒险者必须面对的挑战,也会给索尔德林这样不熟悉情况的异乡人造成很大的麻烦。 “是贝里伯爵十年前颁布的法律,”年轻男人说道,“伯爵允许租种土地的人拖欠佃租,不用在欠租的第一年遭受鞭刑和罚没财物,但欠租第二年就要缴纳多一倍的租子,第三年就再多一倍,第四年再多一倍……第五年还是还不上,就把房子和田地都收走。伯爵说这是开恩,让那些因为偶尔年景不好导致交不起租子的人能有机会偿还债务,所以说这是‘恩赦法案’,如果连续五年都还交不起租子,那就是实在懒惰愚蠢,不配继续耕作他的土地了……” 索尔德林旁边裹着破旧棉衣的人叹了口气:“但很少有人能还上的,大部分人都在五年后变成我们这样。” 这是个陷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 一个农户怎么可能在这样佃租连续翻倍的情况下偿还欠租?别说五年之后那高达十几倍的倍率,哪怕是第二年,他们也很难还上——他们根本不可能积攒下余粮或者金钱,来应付第二年暴涨的佃租! 在这个法案实施之前,欠租还只是会被鞭笞和罚没一部分财物,但在法案实施之后,任何欠租的人都注定会被收走所有田地和房屋——然而普通的农户根本理解不了这一点。 因为他们既不认字,也不识数……更没有多余的精力脑力来思考除了干活种地之外的事情。 他们在绝望中面临着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并在绝望中失去土地和房屋,但到头来他们甚至搞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索尔德林看了眼前小小的篝火一眼,突然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些七百年前大家携手并肩抱团取暖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篝火对面的男人还在低声念叨着:“我当初有一小块地,就在河边上……我还有个老婆呢!” 有人碰了碰他:“行了,别说了,说多了灌风。” “该添柴火了……” “别都放进去,天亮还早呢。” “等天亮了,就去圣光教堂吧,早点去,粥能热点。” “也别太早——新来的牧师盛粥的时候不怎么搅,还习惯从上面舀,去早了只能喝稀汤。” 索尔德林沉默地听着,在精灵强大的听觉中,他听到遥远城堡中的七弦琴和铃鼓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他一夜没有睡,直到天边隐隐约约出现一线光亮,巨日的光辉透过云层反射撒进了城镇里。 教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索尔德林站了起来,而那些勉强算睡了一觉的无家可归者也一个个挣扎着爬起身子:教堂的钟声就是唤醒他们的信号。 篝火已经近乎熄灭,仅剩的一点残余热量几乎传递不到烤火的人身上,流浪汉们活动着冻僵的手脚,希望能在太阳真正出来之前稍微恢复一些体力,这有助于他们在教堂门口保住自己领到的食物,但在所有人都站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还坐在原地。 是晚上坐在篝火对面的人。 有人上前推了一下,那具佝偻着的身体随即倒在地上:他死了。 无家可归者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少了几块柴火。” “他去年还有自己的房子呢……” 索尔德林面无表情,七百年前那些在黑暗与困顿中携手前行的人,他们的后裔就打造了这么个国度? 他转过身,走向即将被阳光照亮的街道。 他要快点回到塞西尔领去。 第0314章 “远见卓识” 南境,霍斯曼伯爵领。 高大健壮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坐在自己的会客室中,审视着眼前来访的客人。 作为南境地区最强大的土地贵族之一,卡洛夫·霍斯曼一直深以自己的姓氏和优秀的家族血统为荣。 他的家族原是圣灵平原霍斯曼家族的一支,在一百年前,他那富有远见卓识的祖先及时意识到了雾月内战的真正走向,并以响应“北方王储”的行动争得了自己的荣耀,原本并无继承权的祖先在第二王朝建立之后得到了王室的破格册封,才让家族在南境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并成为伯爵级的土地贵族,从那天起,直到今后的一百年里,南境的霍斯曼家族都保持着繁荣强盛。 这毫无疑问说明了家族血统的优秀,更说明了“远见卓识”这一特质对于家族的重要性,卡洛夫·霍斯曼时刻牢记着这一点,因此他总是擦亮眼睛,谨慎且敏锐地关注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但是自己领地上的,更是整个南境土地上的。 在那位“开国大公”复活归来之后,他的视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塞西尔领。 自从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之后,王室就始终有意地控制着南方地区的发展局面,古老庞大的塞西尔家族就如同一头巨兽,哪怕一夜崩塌,它残留的尸骸血肉也仍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为了防止那些仍然效忠塞西尔姓氏的大小贵族搅动局势,王室在一百年里不止一次地分割这片土地,并几乎把所有南境贵族都变成了王室的直属封臣,而且控制着这片土地上的贵族爵位最高只到伯爵——所以,霍斯曼伯爵在长达一百年间都始终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贵族之一,可是这个局面在不到一年前被打破了。 南境重新有了一位“公爵”。 尽管这位公爵并没有立即要回自己的土地,也没有对南境的当代贵族体系做出任何宣称,而是在只保留爵位封号的情况下跑去黑暗山脉搞起了开拓建设,但卡洛夫·霍斯曼伯爵从来没有对那个死而复活的开国英雄放松警惕,他有敏锐的嗅觉,能从那个公爵的一系列行动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那是隐藏起来的野心和威胁。 “目前能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些,”眼前的客人说道,“我们派去的探子已经成功混进一个叫做‘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的组织里,按照那个复活公爵发明的词汇,它是一个‘秘密建设部门’,根据探子掌握的情报,这个部门直接接受领主命令,承担的都是最高等级的领地建设任务,所以传来的消息应该都是可靠的,而且价值极高。” “很好……格林先生,你训练出来的探子没让我失望,”卡洛夫·霍斯曼满意地点着头,随即微微皱眉,“这么说……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头有了一批非常强大的武器?而且可能是精灵提供的?” “是的,他们用这种武器来对付废土中游荡过来的怪物。” “白银精灵是宏伟之墙的建造者,他们有对抗废土怪物的武器这不奇怪,但他们绕过安苏王室,直接和高文·塞西尔公爵接触并援助武器……这就有些古怪了,”卡洛夫·霍斯曼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着这期间隐藏的真相,“看来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位开国公爵并不是一个‘好邻居’啊……” “或许我们应该尽早行动,控制塞西尔领的发展,”被称作格林先生的中年消瘦男子带着阴沉沉的笑容说道,他本就阴郁的气质在这个笑容衬托下更显得阴沉,黑色头发遮掩的眼珠中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莱斯利子爵已经很明显地倒向塞西尔家族了,康德领现在更是实质性地处于塞西尔家族控制下,那个死而复生的人,正在不知不觉地渗透并控制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土地。” “但现在不属于他了,”卡洛夫伯爵轻哼一声,“不过我们不能动作太明显——他仍然是王国的公爵,至少名义上和法理上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跳出来对抗他的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好处。” “他确实是王国名义和法理上的公爵,但又有谁希望这位‘公爵’存在呢?您不希望,卡洛尔子爵不希望,葛兰女子爵不希望,甚至我们的国王陛下——他也不希望,只不过每一个人又必须表现的对一位开国祖先足够敬畏罢了,”格林先生微微笑着,作为卡洛夫伯爵多年的顾问,他相当清楚自己这位目光敏锐的朋友在想些什么,“我们不能正面和开国英雄对抗,这对您的声誉有损,但我们可以先联络一下旁人,提前做一些准备……” 听着顾问的话,卡洛夫·霍斯曼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舒缓开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商讨告一段落之后,格林先生又提起了另一个情报,“最近从莱斯利领传出一种叫做‘魔网’的事物……” “魔网?”卡洛夫微微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魔法装置,或者说类似魔法装置的东西,可以汲取自然界中的游离魔力,效率比传统的自充能法阵高出许多倍,它能够稳定地对一些需要消耗魔力的装置供能,比如魔晶石灯,”格林解释着,“您应该猜到了,它最初是出现在塞西尔领上的,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下的魔法师创造了它,然后和塞西尔领走得很近的莱斯利子爵购买了这方面的技术——不过,那位莱斯利子爵显然想要收回一些本钱……”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忍不住微笑起来:“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这种叫做魔网的东西,价值大么?” “价值很大,尤其是配合上一种叫做‘魔能引擎’的装置之后,”格林说道,“魔能引擎是一种可以代替人类工作、力大无穷的魔法道具,也是塞西尔领的产物,它价格昂贵,但抵得过几十上百个奴隶的力量,而且昼夜工作不知疲惫。我已经派人去坦桑镇查探情况,我的说法毫无夸张。” 卡洛夫伯爵一愣:“真有这么强大的魔法道具?难道那位复活的公爵连这种东西也卖给莱斯利子爵了?” “很显然,那位公爵大人复活过来之后很缺钱,”格林先生笑着说道,“当然,我猜他出售肯定是有保留的,毕竟没有人愿意把宝贵的魔法道具交到别人手上,但我们在坦桑镇的探子成功和莱斯利子爵手下的人建立了联系,他们有办法偷偷搞到一批——就如您说的那样,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 “很好,想办法搞到一个所谓的‘魔能引擎’,另外还有那个什么……魔网,也想办法搞到,”卡洛夫伯爵当机立断,他已经从这两件事物中看出潜在的价值,及时出手方是霍斯曼家族的优良品格,“所需的金币不用担心,能弄到塞西尔领的魔法奥秘才是最重要的。” 格林微笑着:“您会得到您想要的。” 塞西尔领的领主府中,高文看完了手中的信函,笑着抬头看向琥珀:“你猜咱们那位住在坦桑镇的邻居说什么了?” 琥珀看了一眼那封信,信纸一角可以看到莱斯利家族的徽记,但她没看内容便随口说道:“最近开始有别的南境贵族跟他接触,打算买魔能引擎了是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局长啊!局长哎!”琥珀顿时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亲自任命的,妈呀你不会是压根忘了吧……” 高文赶紧把琥珀越凑越近的脑袋摁回去,一边摆着手:“没忘没忘当然没网——主要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干活,每天看你主要在做的事情就是找各个部门蹭饭,剩下的时间全在给我捣乱,我还当你一点正事不干呢。” 琥珀:“……” 这位半精灵小姐瞪着眼跟高文对峙了半天,然后想到反正自己也打不过对方便轻车熟路地怂了回去:“除了魔能引擎之外,我还接到情报说南境西部区域的几个领地上出现了简陋的魔网或者和魔网有关的线索,有的贵族领主正在招募符文工匠和符文师,还有人在高价招揽魔法师,再根据‘魔网’情报的流通方向,我判断那些当地领主已经买到或者偷学到了魔网的部分资料,并且在尝试复制。” “魔网已经开始传播了么……比我想象得慢,但考虑到冬季的影响,这个速度还算不错,”高文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安德鲁子爵也是努力了啊。” 高文一提安德鲁子爵,琥珀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呢——之前安德鲁子爵战战兢兢偷偷摸摸收买你派过去的技术员,花了一大堆钱有一半都进了你的口袋,好不容易人家偷学个差不多了,你才突然派个信使过去表示魔网是可以卖的,不但可以卖,甚至可以让他当代理商往更远的地方卖……有你这么坑人的么?” “我一开始可没想坑他,谁让他自己非要搞点小动作,”高文无奈地摊开手,“我跟这个时代的贵族们打交道最头疼的就是这点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做生意,大家都有好处,还非要搞过分解读自己胡思乱想。不过我相信这之后莱斯利子爵就会接受教训了吧……跟塞西尔做生意,规矩是跟别处不一样的。” 第0315章 前进一步 琥珀当然知道高文定下的“规矩”跟别处不一样,就如高文整个人的思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正常人会把自己的先进技术成果往外卖么?正常人会把本应该独属于贵族和超凡者的魔法力量努力朝着白菜的方向折腾么?正常人会建立一个政务厅和一整套行政机构,把本属于领主的专权都下放给那些出身低级贵族甚至出身平民的“公务员”么? 高文就都干了,而且每一次都有理有据的。 “现在魔网已经开始在南境传播,靠近莱斯利领和康德领的贵族领地上已经出现了仿制的雏形,一些有足够财力而且消息灵通的大贵族也知晓了魔能引擎的消息,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就像你当初计划的那样,由安德鲁子爵而非塞西尔领的人出面来销售,这进一步打消了南境贵族们的顾虑,如无意外,在春天来临,商路通畅之后,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大笔收入进账了——正好能用来采购更多原矿石以及扩增人口。” 高文听完琥珀的报告,微微点头:“安德鲁子爵是南境的熟面孔,他的人脉可以帮助我们把原始魔网和魔能引擎送到其他贵族手上,而只要他们尝到了一点点甜头……他们就不可能拒绝接下来的好处了。” “另外还有帕德里克送来的消息,炼金药剂在冬天仍然卖得很好,一部分商人甚至已经在东境边界和圣灵平原落了脚。不过他们手中的大量廉价药水也引起了当地领主的关注,帕德里克对此有点担心,”琥珀一本正经地报告着,“他担心那些贵族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压榨商会的分销端……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像塞西尔公爵一样诚实守信,做生意讲良心。” 高文抬起眼皮:“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想他应该不止发来了抱怨吧。” “还真瞒不过你,”琥珀挠挠头发,“他说现在已经有了几次比较恶劣的事件,在偏北一些的地方,有当地贵族扣下了我们的药剂商人,要那些商人把一半的货物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否则就宣布我们的药剂商人是非法行商。”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哦?极低的价格?那是多低?” “……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琥珀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那简直就是明抢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以现在的售价和炼金工厂那边的成本,哪怕四分之一也还有利润嘛。” “你还笑?”琥珀看着高文的模样,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抢塞西尔领的钱啊!如果不是还顾及着你的名号,他们恐怕就不是要求留下部分货物,而是直接洗劫商人了!” “直接洗劫商人可不好,那样一来就没人敢继续往他们领地上贩卖药水,我的手就伸不过去了,”高文摸着下巴想了想,“嗯,替我拟写一份给帕德里克的指令,告诉他,那些已经站稳脚跟的商人要主动和当地贵族接触,不就是四分之一的价格么?可以啊,塞西尔领愿意以四分之一的价格大批量地把药水卖给他们,我们的药剂商人甚至可以把每次货物的二分之一专门给他们留着,而条件就是那些地方领主要保护塞西尔药剂商人在他们领地上的经销权,要防止别的传统草药师、炼金师去打压排挤药剂商人。” 看到琥珀目瞪口呆的模样,高文刻意笑着问道:“你觉得那些地方领主会同意这些要求么?” 琥珀张了半天嘴,终于蹦出话来:“他们当然同意!傻子才不同意呢!算下来十几个铜币就能买一瓶炼金药剂啊!能得到这天大的好处,不用你说他们都会主动保护药剂商人,甚至帮他们运货都有可能!但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高文不等琥珀说完就打断问道:“你觉得那些当地领主购买廉价炼金药剂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琥珀愣了一下,“反正不可能是拿来漱口吧……” “肯定不是给自己用的,”半精灵小姐陷入蒙圈状态的时候很可爱,但高文这次没打算逗弄她,“我们的炼金药剂是兑水的‘劣质品’,虽然对平民百姓和冒险者而言仍然是好东西,但绝对不可能再入得了贵族的眼,那些地方领主肯定提前了解过这一点,所以他们大量购买廉价药水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给自己的手下人用的,是给他们的私兵、护卫、爪牙们用的。” 琥珀脑筋不笨,有时候只是思维习惯导致转不过弯来,这时候高文稍微提醒了一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这个狡猾老粽子是在谋划怎样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大批量出货,要多少有多少,慷慨的塞西尔公爵将让南境的每一支贵族军队都用上物美价廉的炼金药水,勇敢的士兵们将再也不需要把臭烘烘的黑药膏和草根泥裹在伤口上,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只不过会收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本钱而已,”高文往椅子上一靠,不慌不忙地说道,“有了好的炼金药水,就不会有人再用那些几乎没多大效果的草药膏和巫术手段,售价高昂的传统炼金药剂也会迅速销声匿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琥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绞索?” “没错,绞索,”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希望看到塞西尔家族重新站起来,所以他们会用他们自以为很高明的办法拼命想要从塞西尔家族身上抽血,我只好给他们抽,并顺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 顿了片刻之后,高文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兑水之后的炼金药剂,保质期可是很短的” 符文研究院的大型实验室中,皮特曼得到詹妮的邀请,前来观看一个特殊的魔法阵。 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德鲁伊仍然是那副令人不敢放心的模样,尽管他已经是德鲁伊法术及魔导炼金工业方面的负责人,手下带着两位数的学徒,还有自己的研究队伍和课题,但他仍然穿着一身朴素而陈旧的灰色棉袍,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护身符挂在身上各个地方,一头白发乱糟糟地盖在头顶,用一顶已经褪了色的土黄色软帽压住,而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就在软帽边缘那些散乱的头发遮盖下不断地转来转去——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都是这老头会不会突然掏出一副牌来要给你算个命,而绝对不会把他和什么“神术符文专家”、“德鲁伊导师”联系在一起。 但他确实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皮特曼仔细观察着中心实验台上的那块大型基板,在基板上,各种便于组合的符文块以及魔力线条共同勾勒成了一个充斥着神秘气息的魔法阵,而一些用非导魔材质制成的丝线则被固定针固定在魔法阵表面,以分割这个魔法阵不同区域的功能。 ——这些分区是詹妮和卡迈尔临时划分的,并不足够精准,只能作为研究阶段的辅助。 “这些确实是变形的神术符文,”皮特曼看着那些被特殊颜料标注出来的符号,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点头说道,“嗯……这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 “猜测?”詹妮好奇地看着老德鲁伊。 “不管是德鲁伊曾经信仰的自然教派,还是永眠者信仰的梦境教派,在其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过程中,先驱者都进行了非常小心的‘回避’和‘掩饰’操作,”皮特曼笑起来,眼睛里带着狡猾的光,“这些变形的符文里只透露着一个信息……” 卡迈尔那带着奥术回响的独特嗓音从旁边传来:“恐惧。” “没错,恐惧,”皮特曼嘿嘿一笑,“神的权柄已经落入人手,但人却仍然战战兢兢,仿佛时刻恐惧着神会回来,恐惧着神会惩罚那些窃取权柄的亵渎者,纵使先驱们找到了把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规律和技巧,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努力掩饰自己的动作,仿佛自欺欺人般地躲避着那可能已经不在的神灵。” “忤逆计划的早期也是如此,”卡迈尔嗡嗡地说道,“直到我们确认了‘巨鹿阿莫恩’的存在,确认了祂就是陨落的自然之神,我们的恐惧才有稍减。” 詹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但她此刻已经变的习惯,并下意识问了一句:“梦境之神……也会是像巨鹿阿莫恩那样,已经陨落了么?” “这个说不好,神灵的诡异超乎人类想象,巨鹿阿莫恩的神尸确实就躺在幽影界,但天知道其他堕落教派所信仰的神明是个什么状态,”皮特曼嘿嘿一笑,摇着头凑到那魔法阵前,“比起琢磨那些神灵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我们更应该尽快搞明白这个魔法阵是怎么运作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些初步的进展。”卡迈尔说道,同时召唤了一个塑能之手,将试验台旁边的一个半米高的金属—水晶装置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型的、专为实验室环境准备的魔能方尖碑。 “一开始,我们尝试用普通的魔力来驱动这个法阵,然而失败了,这个法阵有着特殊的接口,它只会对永眠者的梦境法术产生反应,不管是激活还是控制,都需要辅以特殊的梦境魔法才行。很显然,这个魔法阵是不完整的,它无法独立运行——必须要有施法者进行配套的仪式,才能补完它的魔力路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调试魔能方尖碑,“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很多传统的法阵由于优化不到位、架构不合理而具备这种‘不完整性’,但这却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魔能方尖碑启动了,稳定的魔力场开始笼罩整个符文研究院。 “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让这整个法阵都运行起来,它里面有一部分至关重要,只要这一部分能够激活,那么借助魔力场的扩散性,它就能发挥不可思议的效果。” 卡迈尔抬起他那充盈着奥术能量的手臂,一道小小的火花击打在试验台的魔法阵上,那魔法阵中的一部分符文立刻明亮起来,并随着卡迈尔注入魔力的变化开始明暗浮动。 几乎是第一时间,皮特曼便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实验室另一侧的墙面。 在那墙面上,悬挂着另一块大型基板,那块大型基板上并没有完整的“永眠者法阵”,而是只绘制了最基础的一套符文阵列,但就是那基础的符文阵列,此刻正在随着卡迈尔的动作而明灭变化着。 “目前我们还是只能传输这么简单的变化,并且传输极易受到干扰,距离也很成问题,但至少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证明了一件事: “传讯法术的‘黑箱’,并不是不可破解的,它的原理或许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简单。” 第0316章 提尔对神明的印象 一份来自符文研究院的报告被送到高文面前,他对着这份报告看了许久,最后微微呼出口气,起身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走到了房间外面。 寒冬时节的冷风扑面而来,但寒冷的冬日空气并不能让塞西尔领陷入沉寂,在雪后灿烂的阳光下,塞西尔的领民正来来往往地穿行于大街小巷,奔赴各个工作岗位,或者前往政务厅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成功在魔力场覆盖范围内实现了一定程度的信号传输么……”看着冬日里仍然繁荣的领地,高文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在报告书中看到的内容,“在魔力场内,特定频率的震荡魔力可以实现无线传输,而传讯法术的‘黑箱’部分其功能似乎也只是在让魔力震荡的频率可以实现广域变化……难道说,整个世界都是被笼罩在一个魔力场中的?原始魔力并非是在自然界游历的无序能量,而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大型场?” 高文的思绪发散着,目光则随意向楼下的院子扫了一圈,结果刚扫到一半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长条形状的漂亮姑娘就像做贼一样正小心翼翼地从府邸大门钻出头来,那是整天宅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的提尔,这只言行奇特的海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只见她迟疑着拱到了庭院的门口,然后特别小心地把尾巴尖探出去——戳了戳院子大门外面那片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地。 下一秒高文就看到提尔整个人都“啵儿”一下绷得笔直,尾巴也飞快地收了回去。 站在院子门口的两个卫兵就全程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海毛虫怪。 高文忍不住好奇地开口招呼起来:“提尔,你干嘛呢?” 海妖小姐被突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尾巴一抽从大门蹦出去,然后她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露台上的高文,便举起尾巴晃晃:“我想出门!但你们人类世界的冬天也太冷了……” “你竟然也有出门的时候?”高文特惊讶,“你这是冬眠结束了?” “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去河里游泳了么?本来看着今天太阳挺大,想去游一圈放松放松,结果没想到……噫——雪地好冷啊!我还是不去了……” 高文听着提尔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几乎能遮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心说海妖姑娘讲的没错,这太阳确实挺大…… 提尔这时候又开口了,她使劲挥舞着胳膊和尾巴尖:“人类领主啊,你在上面是晒太阳呢么?” 高文随口回答了一句:“是啊。” “那我也跟你一起晒!” 海妖小姐远远地嚷嚷了一声,随后就一甩尾巴朝这边拱过来,高文一开始还以为这姑娘准备进屋从楼梯爬上二楼,于是便想要转身去打开露台的门,结果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那海妖拱到院子中央便停了下来,随后长长的尾巴原地盘了两圈,跟弹簧一样颤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紧接着她就开始使劲,整根身体越压越紧——到这一步高文就猜到了这个脑筋精奇的家伙想干什么,赶紧阻止:“你等会……” 然而这话说的晚了半拍,等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那根咸鱼精彻底把自己压成了一个扁扁的弹簧,紧接着就是“嘣”的一声,提尔整个身体便朝着露台的方向直飞过来…… 露台上方当即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完全笼罩了通向露台的所有角度,高文就眼睁睁地看着提尔一头撞在护盾上,紧接着是尾巴也“啪叽”一声拍在光幕前。 一脸懵逼的人鱼(海蛇以及咸鱼)小姐就这么在高文眼前从护盾上滑落下去。 几秒钟后,护盾自动消失,高文探头往露台下面看了一眼,正看到提尔用尾巴缠住了露台下面的支柱,在那吭哧吭哧地努力向上爬着,虽然由于她对尾巴的控制方式奇特导致她爬得很艰难,但幸好二楼也不是很高,基本上把尾巴杵在地上一使劲也就上来了…… 片刻之后,爬到栏杆外头的海妖小姐伸出手:“哎你别光看着,拉我一把。” 高文面无表情地伸手把这个咸鱼精拽上露台:“哦。” 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提尔第一件事就是叉着腰抱怨:“话说你闲着没事在露台上装个护盾干嘛啊!前几天不是还没有呢么?!” 高文一摊手:“主要是为了防琥珀——现在这房子的每个窗户、阳台、露台外面都有护盾,快速接近的话肯定会一头撞在屏障上。” 提尔斜了高文一眼:“管用么?” 高文叹口气:“不管用,琥珀一个暗影步就进来了,还不如老鼠夹子。” 提尔满脸无奈,一边很认真地把自己盘成团一边嘀咕:“我多少也是住在这房子里的,怎么这么大改造都没人跟我说一声呢……” “废话,你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过来也就吃个饭,我都怀疑哪怕有朝一日整个塞西尔领被炸飞了,你都得等到下一顿饭点才能知道……” 提尔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突然冒出一句:“平常你在人面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样子,我没想到你这人说话还挺有趣的。” 高文怔了一下,忍不住笑着叹气:“其实我本身的性格也不是那般严肃的,但你要知道,作为一个领主,而且是从史书里走出来的领主,我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形象。” “你们人类真是奇怪,太多自我限制的规矩了,”提尔晃晃脑袋,一头海蓝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起如水般的波浪,“我们海妖就从来不讲究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是个很直白的种族,所有想法和行动都不加掩饰。嗯,大部分情况吧……” 由于提尔平日里的奇妙作息以及慵懒态度,高文并没多少机会跟这位海妖小姐了解关于深海的事情,这时候听到对方主动提起,他立刻顺势问道:“说起来,你在你的族群中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一个潮汐大师,”提尔耸耸肩,“战斗人员。” “潮汐大师?”高文眨眨眼,感觉听到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称号,“这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提尔双手抱胸,用尾巴尖抵着下巴思索起来:“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大概算战斗祭司?比较高级的战斗祭司,负责在战场上制造战略级魔法效果的那种,硬要换算成你们的军职的话,应该相当于千夫长吧。” 高文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原来你这么厉害的?” 他原本还以为提尔这样混吃等死而且回个家都能游反从无尽之海跑到人类国度的家伙不可能是个厉害家伙,哪怕扔在那帮深海谐神里面也得是个孤单死宅型的人物,结果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然爆出了这么个了不起的身份——虽然他不太清楚海妖的战斗祭司在她们的整个军队体制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但毫无疑问,提尔在她的族群中是处于中上层的! emmmmm……突然有点好奇那帮海妖的社会晋升机制了……她们怕不是按照饭量和走路姿势来选拔指挥官的。 “总觉得你脑子里在转什么不好的念头,”提尔盯着高文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跟你说啊,你别看我平常懒洋洋的,但那是没遇上事,真遇上危险而且周围有水体环境的话,你们大部分人都跑……都打不过我!” 高文总觉得对方刚才好像不小心蹦出了什么古怪的字眼,但他觉得直接指出的话可能导致这位海妖小姐立即结束这次谈话,于是干脆地换了话题:“你提到你是战斗祭司——祭司这个词在你们的语言中也属于宗教词汇么?你们海妖也有自己的宗教和信仰体系?” 他记着之前提尔提起过,海妖是不信仰神明的。 “如果你口中的宗教和信仰是像你们人类一样崇拜某个具体的神明,那我们海妖是不信神的,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崇拜对象,”提尔解释道,“我们崇拜的是所有海妖的‘灵’,是我们这个种族的,以及整个海洋的‘泛意识’,我们称其为‘伊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象征意义上的‘崇拜偶像’,对我们海妖而言,伊娃并不是神明,但她在我们的社会中有着类似于你们人类神明的地位。” 高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崇拜种族的灵,以及崇拜自然环境的部分象征性么……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事实上这种信仰在陆地上也有,大陆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便有着对自然万物以及自然现象的‘泛信仰’,他们有的崇拜自身先祖,有的崇拜自然界中的雷电、风、岩石和植物,有的甚至崇拜生老病死的‘命轮’,这和他们国内的多种族混居情况有关。另外如今的德鲁伊也有泛信仰的倾向,他们崇拜‘自然’和‘生命’,而非确切的神明。” “这个我倒是知道——那个很有嚼劲的大白鹿已经死了嘛,”提尔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们陆地人的信仰和宗教真的很怪……你们的教会换了一拨又一拨,甚至整个文明都换了一拨又一拨,每次魔潮来的时候,陆地人的文明就会断绝一次,但不管断绝的多么彻底,只要文明重新出现,你们就还是在信仰那些神明……明明只是一群啃起来很有嚼劲的强大生物,怎么对你们陆地人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呢?” 提尔只是无心之说,然而高文在听到她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却突然心中一跳—— 每次魔潮对世界重新洗牌之后,新生的凡人文明都会建立起差不多的信仰和宗教体系? 第0317章 神的谜团 提尔随口几句话,高文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因为他从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海妖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文明,这个生活在他“卫星监控区域”之外的深海种族从数万甚至可能数十万年前开始就已经是个相当发达的文明,虽然由于魔潮的影响,这个种族的科技发展似乎陷入了停滞和瓶颈,但她们至少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一直延续了下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留下了大量对陆地文明的观察记录。 比起高文后期那种“千年等一帧”的情况,海妖的观察显然更加连续,更加详实,更加可靠。 那么提尔的话应该也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每一次文明断代重启,每一次万物重塑之后,凡人种族总是会建立起类似的宗教,总是在信仰着类似的神灵? 在文明传承都彻底中断,甚至世界都重塑过的情况下,那些神灵的信仰竟然是一直延续的?! 神灵可以无视魔潮的影响,这一点高文很久以前就想到了,但他们的信仰又是怎样一次次出现在凡人世界中的?“这一季”的凡人文明是通过“永恒石板”得到了关于神灵的知识,那么以往的每一季凡人文明,也都会出现永恒石板么? 按照高文的猜测,所谓的永恒石板极有可能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留下的某种存储介质,这种存储介质难道已经成为神灵不断复苏、不断重新传播自身信息的媒介?或者说……这一切干脆就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的手段,是他们刻意为之?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看到高文不断变化的神色,提尔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想什么呢?难不成我念叨一下那些‘神灵’你还不开心了?你不是不信神么?” “不,不是因为这个,”高文赶紧摆摆手,“我只是联想了些别的事情……对了,在你们海妖的记载里,陆地上的每一季文明都有相同的神明体系是吧?那他们是……” “等等,你大概理解错了,”提尔直接打断了他,并甩着尾巴尖认真解释,“我是说你们陆地人在每一季文明都信仰‘类似’的神灵,而不是相同的神灵——这中间区别很大。” “区别很大?”高文眉头一皱,“怎样的区别?” “就是几代教派所信仰的对象看起来有些共同点,但实际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同一个神灵,”提尔努力思索着,想要找到最准确的字眼来描述她所知的那些历史,“我给你举例子吧。比如你们陆地上在远古时期的几季文明都对‘光明、庇护、正义’这方面的概念有崇拜倾向,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圣光的信仰,但实际上每一代文明的‘圣光之神’都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海妖记录中最古老的圣光之神是一个强大的男性巨人,但在那之后的下一代文明所崇拜的圣光之神却是一头龙,一头水晶巨龙……嗯,在你们上一代或者上上代的那一季文明里,圣光之神的形象好像还是个女的,那时候还叫光明女神呢……” 高文一愣一愣地听着,听到最后赶紧叫住提尔:“哎你可注意点啊!出了这里跟别人千万不要说这些,尤其是别对着那帮信徒说,这话题内容太渎神了,让人听去了你容易被架在柴火堆上给烤成烤鱼……” “你放心吧,我当然知道,”提尔一翻白眼,“而且海妖又不怕火烤,大不了被烤成水蒸气,等一波冷空气我们再下个雨回来就是了……” 高文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种族天赋,但他此刻更在意关于神明形象不断变化的问题:“照你刚才的说法,其他教派信仰的神灵形象也是在一直变化的么?” “是啊,你们这一季的魔法女神在上一季还是魔法男神呢,上上季则叫‘万法之龙卡曼多尔’,你们这一季的战神在上一季是个长着四个脑袋的刺角巨狮,但上上季其实是个大胸女人,”提尔摇头晃脑地说着,“而且不只是形象会变化,有时候神灵还会有融合或者消失的情况出现——比如在远古时期,血神和战神其实是同一个信仰,那时候叫做‘杀戮之神’,而你们现在信仰的商业之神在某一季文明里其实应该是分化为商业神和契约神的……” 高文被提尔冒出来的这一大堆上古秘辛弄的一脸懵逼,在心里使劲划拉了半天公式之后他发现自己是不可能把这一大堆神灵的变迁和对应关系给捯饬清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行,所以他直接放弃这些细节问题,转而总结出了一个最粗浅易懂的结论: 一季又一季凡人文明虽然都各自信仰着确切的神灵偶像,但从总体来看,凡人所信仰的其实并不是某个确切的、不变的神,而是某种具备统一性的、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几乎必然会出现的“概念产物”! 凡人畏惧火,所以产生了火的信仰,凡人向往光明与正义,所以产生了圣光的信仰,凡人需要贸易和公平,所以产生了商业的信仰,对战争与血腥的崇拜催生了战争和血的信仰,对黑夜的敬畏催生了暗影和黑暗的信仰…… 他们的信仰在最初都是指向某种概念的,而确切的神明形象则应该是那之后的产物。 所以提尔说陆地上的文明不管换了多少代,都在崇拜着“类似的神灵”,可每一季文明的神灵形象却又都千差万别! 高文忍不住想到了地球上的原始神灵崇拜——远古时期,地球人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先是对自然界的某种现象产生敬畏,然后才从这模糊的、概念性的敬畏中诞生了较为明确的神灵,但和地球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 神灵以及神灵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形象不断变化的神灵……如果他们真的亘古有之,而且也都有着和各个宗教宣扬一般的人性化特征,那么他们会容许一季又一季的凡人文明随意塑造他们的形象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圣光教派里哪怕念诵祷词的时候错了几个音节都有可能被圣光“神罚”至死,那些神明对凡人可不会那般宽容。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在每一季文明的宗教体系中,神明真的换了……至少,他们的形象真的换了。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问题:到底是神造了人,还是人造了神? 他顺着这个大胆的思路想下去,却又遇上了新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人造了神”,那么死在深海的疑似风暴之神,死在幽影界的自然之神……那切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又该怎么解释?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海妖在极为远古的时候就开始挖掘“大鱿鱼”,而在这个过程中陆地上肯定出现过不止一轮对“风暴之神”的信仰,在这个过程中风暴之神的“神位”到底是谁在坐着? 要知道,风暴之神的力量可是一直都存在的,在风暴之子们堕落黑化之前,他们的牧师可以通过对风暴之神祈祷来换取“海的回应”,从而在混乱的无尽之海中为远航者开出安全的航路,这般伟大的力量不可能凭空得来,难不成那个一直被海妖们连啃带挖的风暴之神在死去活来的百忙之中还抽空回信徒们的消息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风暴之神的敬业程度倒是可以让高文刮目相看了。 高文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只悠悠然说了一句:“神灵和凡人的关系……到底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提尔耸耸肩(以及尾巴尖):“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毕竟我们海妖压根不信神,哪怕出于好奇按照你们陆地人的做法去举行什么仪式,也压根得不到那些神灵的回应。你们的‘神术’体系在我们眼中完全就是不可理解的,就像你们没法理解海妖的元素科技一样。” “你们能得到神灵的回应才有鬼了,”高文忍不住斜了这个咸鱼精一眼,“看看你们的食谱——那帮神灵回应你们难不成是赶着去给你们当刺身么?” 提尔舔了舔上嘴唇:“说起这个我还真有点馋了诶,话说那个大白鹿我可以去啃一口……” 高文想也不想:“不行。” “为什么啊……”海妖小姐显然大受打击,“反正你们也用不上大白鹿啊,你们又不烧又不吃,那么大一块肉放在那里多浪费……” “巨鹿阿莫恩和‘大鱿鱼’的状况可不一样,”高文瞥了这个已经开始流口水并且使劲晃尾巴尖的家伙一眼,“巨鹿阿莫恩是依靠那一大堆远古兵器残骸所产生的力场给封印住的,卡迈尔没说么?现在那里处于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天知道你过去啃一口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再说了,通往幽影界的大门是建立在古代刚铎技术上的,那些古代技术如今随时可能出问题,万一你进去啃一口的时候大门关了怎么办?你怎么从幽影界出来?就靠你这海毛虫一样的赶路方式从里面拱出来么?” 提尔:“……” 看到海妖小姐无言以对,高文呼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正在灿烂的冬日阳光下一片繁荣的塞西尔城。 “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提尔无奈地撇撇嘴,长长的蛇尾渐渐融化、变形成一条蛇尾,随后她扭了下身子,如一条咸鱼般毫无动力地趴了下去:“好馋啊……” 而在同一时间,圣苏尼尔城,桑提斯终于再次踏上了这座古老王都的土地。 他抬起头,看着阳光照耀在圣苏尼尔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照耀在教堂色彩斑斓的窗户上,也照耀在那些斑驳陈旧的古老城墙和塔楼上。 时隔将近一年,他终于回来了。 第0318章 回家 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三辆马车行驶在王都的街道上,在为首的马车中,女巫吉普莉打开了窗户上的盖板,带着一丝好奇,但又保持着谨慎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她在贫穷落后的南境地区出生长大,直到认识“大姐头”琥珀之前,她的整个世界都是由小镇中黑暗肮脏的阴沟角落、低矮破旧的贫民街巷以及腐臭难闻的垃圾堆组成的,但就如绝大部分安苏人那样,她也有机会听到和这座伟大王都有关的故事——从偶尔路过的吟游诗人,夸夸其谈的冒险者,狡猾警惕的商人口中,她勾勒过这座城市想象中的模样,她想象过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富丽堂皇的教堂,气派不凡的贵族府邸,以及国王陛下所居住的、那座贴满了银箔的“白银堡”。 在那些作为骗子和女巫混迹于阴沟陋巷里的日子里,她知道凭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是不可能造访王都的,不要说造访王都,她甚至只要敢踏进大一点的城市就有可能会被领主抓住并遭到鞭笞,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这句话她总是习惯在戴着兜帽和占卜套牌的时候用来忽悠那些冒险者,但这时候她很想说给自己——在奇妙的命运安排下,她成了一个体面的人,一个效忠于大贵族的人,而这座以往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王都,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它确实如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们说的那样,雄伟而壮丽。 但却处处显露出陈旧和肮脏。 吉普莉皱着眉,看到王都街道的两旁遍布污秽,高大的城墙里面也不乏破旧的贫民街巷,这一路走来,她照样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贫民和被士兵驱赶的“贱民”,她觉得自己对于王都的美好想象一点点崩塌了。 这确实是一座壮美的古老都城,从底蕴和规模上,它无愧于安苏之首,但吉普莉发现自己更喜欢塞西尔领那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井然有序的城区,更喜欢那里朝气蓬勃的人民和恪守法令的官员。 但她谨记着自己临行前接到的任务,于是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她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放下了马车车厢的盖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年轻奥术师:“桑提斯先生,我们直接前往公爵大人的宅邸?” 桑提斯有些心绪难平,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说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紧接着他又赶紧补充:“当然,公爵的任务更重要,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我们就先去皇冠街四号……” “无需这样拘谨,桑提斯先生,”女巫吉普莉微微笑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出身小贵族或富有商人家庭的法师学徒那样,“按照公爵的命令,您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我和皮尔斯只会给您提供必要的建议和辅助。您只需按照您认为合理的方案来行动即可。” “好……好的,”桑提斯有点不习惯地点着头,并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努力不和对面那位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身穿黑色长裙、面容姣好妩媚的“女巫”对视,“那我们先……前往十字街。对了,剩下的两辆马车可以先去皇冠街四号,不用一起跟来——十字街的街道很窄。” 坐在旁边的高瘦男子闻言插了个嘴:“桑提斯先生,如果我们这辆马车可以进入十字街,那么另外两辆肯定也可以,我建议让两辆随行马车跟着——您在回家的时候应尽可能高调,这是一种姿态。”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之点点头:“啊,好的,皮尔斯先生。” 担任护卫的“快腿”皮尔斯敲了敲车厢前端的木板,对坐在外面的驾车向导喊道:“十字街!” 三辆马车在街道上拐了个弯,转向王都的平民区域。 桑提斯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个过程中“漂浮”起来,一种无处着落的感觉缠绕着他,他深呼吸了几下,于是一股夹杂着浓郁腥臊异味的冷空气便钻入他的鼻孔:马车正在经过鲟鱼街,这里的鱼腥味甚至可以盖过街道角落那些便溺之物的臭味。 即便现在是冬天,那腐烂的臭味却也由于已经浸满街道上的每一块砖头而萦绕不去,令人作呕。 他忍不住打开窗户盖板,看着外面的街道景象。 熟悉的街景映入他的眼帘。 低矮、杂乱、拥挤的民居就像层层叠叠的苔藓一样堆积在城墙下,由于天气寒冷,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摊贩在街道上,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偶尔看到的几张面孔无不充斥着麻木,那些麻木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道上摇晃着,似乎冬日的寒冷和营养不良的饮食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化,然而他们也有突然“鲜活”起来的时候——当悬挂着贵族徽记的马车驶过街道,这些表情麻木的贫民几乎立刻便会匍匐在地,额头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他们的反应是如此之快,就好像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桑提斯眉头微皱,而此刻马车已经驶过短短的鲟鱼街,进入了稍微好一些的“十字街区”。 十字街是中层“市民”住的地方,稍有地位和财富的人会住在这里,和属于贫民街区的鲟鱼街比起来,这里的屋子明显高大一些,而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也显然更加精神一点。 他们在见到贵族马车的时候不用立刻匍匐在地,但也必须马上躲到街道两旁,并把腰弯到绝对低于马车车窗的高度——平民必须这样做,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用肮脏的视线注视可能从车窗探头看向外面的贵族。 只有到了更为高等的、受洗的富裕市民聚居的街区,那些接受过教会赐福的“体面人”才无需这样做,他们只需要站在街道两旁弯腰致敬即可。 在王都,规矩自然是比边境那些荒蛮之地要多的。 出身于十字街,晋升为二级奥术师的桑提斯是这个街区“最有出息的孩子”,他的法师等级也是生活在这个区域的人迄今为止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在从前,即便桑提斯在法师学会中混的再怎么不如意,再怎么受排挤,他回到街区的时候也是带着骄傲的,可是现在,看到那些在街道两旁深深低下头去的街坊邻居,他心中却只有一阵阵的烦闷。 这里毫无变化,就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去年的十字街是这样,十年前的十字街也是这样,一百年前的十字街还是这样! 但在塞西尔领,一年的时光足以立起一座城,足以让一群不认字的孩子学会写自己和父母家人的名字,足以把那些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打回去两次! 桑提斯烦闷地想着,然后突然看到街巷角落有一个小女孩正呆呆地看着这边。 那个小女孩穿着整洁但陈旧的衣裙,衣裙上只有一个补丁,她梳着两条整齐的马尾辫,脸蛋在冷风中冻得发红,两手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她似乎是刚刚从某个街角里走出来的,以至于没来得及对贵族马车弯腰行礼,而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这边。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后出声喊道:“佩佩!” 然而那小女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突然跑开,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那是谁?”坐在对面的吉普莉好奇地问道。 “我的妹妹,”桑提斯语气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跑?” 小女孩飞快地跑过了街道,跑到一座看上去比周围建筑物要略新一点的房子前,匆匆忙忙地推门跑了进去,一个穿着旧棉衣和旧围裙,正在屋子中央研磨草药的中年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佩佩?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把草药交给维恩先生了么?” 随后她就看到了小女孩手里的布袋子,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但在她开口训斥之前,小女孩已经因紧张而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妈……妈妈!外面来了三辆很大的马车!是贵族的!马车上挂着……挂着徽记,就跟哥哥上次寄信回来时,在信纸上画的一样!”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突然手一抖,研磨草药用的木槌便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捡,马上便站起身来,盯着小女儿的眼睛:“你看清楚了?真的是那个徽记?剑和犁的徽记?” 小女孩抓着手里的布袋子,有些紧张和害怕:“看清楚了……” “那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是塞西尔公爵派来的人……你看到马车上还有别的东西么?车夫帽子或者衣服上夹着告死菊吗?驾车的马身上挂着带有白色花瓣的布条吗?” 小女孩似乎是被自己的母亲吓住了,紧张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通往里屋的门则在此时打开,这个家的男主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怎么了?我听到外面很吵。” “亲爱的,塞西尔公爵的人,来了三辆马车……”这个家的女主人用力绞着手,“桑提斯会不会出事了?我早跟他说过,黑暗山脉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让他千万小心,他却总是在信里说……” “冷静下来,”中年男人说道,“桑提斯只是个二级的奥术师,公爵不可能派三辆马车来通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男人和女人几乎立刻便绷直身体,他们呼吸都停了一瞬间,并紧盯着家门的方向,而站在离门最近位置的小女孩则差点跳了起来。 敲门声还在响,小女孩有点茫然地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走向家门。 “等一下,我去开。”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来到门前。 他打开门,冷风扑面而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小女孩站在自己的父亲身后,开心地叫了起来:“是哥哥!” 第0319章 桑提斯的家 小女孩把头探出门,带着一分紧张和九分好奇探头探脑地看着停在门口的三辆马车——悬挂着贵族徽记的大型马车与这片街区显得格格不入,但总比停在鲟鱼街要好很多,已经有一些住在十字街的人被吸引,远远地对着这边观望着,但没有人敢过于靠近:身穿黑色钢铁轻铠、身披暗蓝色勋章罩袍的威武士兵站在车旁,他们腰间佩戴的、带有奇特扳机和符文的黑钢长剑令人望而生畏,对于十字街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士兵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从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叫喊:“佩佩!不要把门开着!快回来!” 小女孩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站在家门附近的士兵一眼,那披坚执锐的英武士兵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带着和善的笑意对她点了点头。 小女孩低低地惊呼了一下,飞快地转身跑回家中。 “公爵命我返回王都招募一批法师,”堂屋内,桑提斯对自己的父母解释着自己突然返家的缘由,“我不在家住,之后要去皇冠街的公爵府邸。” 中年夫妻已经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情也平静下来,但他们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穿精织长袍的桑提斯,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是他们那个远赴黑暗山脉、本应在外面吃苦受难的儿子,他们的视线不由得放在桑提斯身边的人身上,母亲开口了:“他们是……” “您好,夫人,我是效忠于塞西尔家族的法师学徒吉普莉,遵照公爵的命令担任桑提斯先生的助手。” “皮尔斯,一介护卫。” 两位毕业于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干员按照自己的身份和性格设定做着自我介绍,但被夹在中间的桑提斯显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气氛,年轻的奥术师赶快打破略有些僵硬的局面:“麦尔斯呢?” 麦尔斯就是他的弟弟,也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 “麦尔斯去皮匠那里了,”父亲说道,“冬天没什么活可做,他找到一个帮贵族老爷鞣制皮子的工作。” 桑提斯点点头——虽然在塞西尔领以外的地方,冬日里平民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但这里毕竟是王都,贵族老爷们在冬天也多少会需要一些下人来替他们做事,这些零散的工作对于生存艰难的平民而言可是莫大的恩赏,所以哪怕这些工作能获得的报酬很少,大家也都是抢着去做的。 只不过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家中堂屋,这位年轻奥术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不是往家中寄了三次钱吗?”他皱眉说道,“哪怕还不够搬家到环境更好一些的菲尔顿街区,你们也应该把门窗都修一下,把火炉扩大一些……为什么还是这样?” 桑提斯的父亲在贵族家中做厨师,母亲是草药师,这个家庭在平民里已经属于富裕阶层,他们全家在多年前其实就有机会搬到更好的“上等街区”,只不过为了把桑提斯送进法师协会,一家子花光了积蓄,这才失去搬家和“晋升”的机会,而这也是桑提斯在冲击三级法师失败之后感觉对家人最大的亏欠之处,因此他在塞西尔领安顿下来并获得稳定收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攒起来寄往家中——按照他的估计,以高文公爵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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