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时忍受着脸上传来的、脏污渗进伤口的疼痛——在那些恶徒闯进营地的第一时间,她用木炭混合着泥浆涂花了自己的脸,而这模样很快便被那群佣兵中的一个头目看到,对方哈哈大笑地夸她是个有脑子的姑娘,随后用鞭子几乎抽烂了她的半张脸。 他一边抽,一边大笑着这样可以把她的“妆”永久固定在脸上。 血水正混着泥浆滴落在地上,但琼的内心却带着一丝庆幸,因为那个佣兵头目正在气急败坏地咒骂: “你们这帮贱民!下贱的烂泥!只配睡在臭水沟里的婊·子和杂·种!那个瘸子跑哪了?!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妈的……你们刚才已经死了八个,我损失了多少钱你们知道么?!那个瘸子到底被你们藏哪了!!” 汤姆早就离开了,去一个新的方向寻找蘑菇和能吃的苔藓,正好绕开了这些佣兵的视线,等他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注意到营地的异常,他会跑的。 想到这里,琼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那个穿着铠甲、腰间挎着一把银白色长剑的佣兵头目一眼,她知道周围很快就要有人受不了这个压力,说出她是汤姆的姐姐,而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一死,让这些长腿的野兽承受更大的损失,她看得出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流民可以给这些佣兵带来一大笔钱,而每死一个,他们就会更气急败坏一分。 很多时候,这就是“贱民”面对贵族及其爪牙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 但就在琼心中冒出这些念头的时候,一点奇怪的动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落在她那因常年打猎而练就的格外灵敏的耳朵里。 似乎有两个石块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几十米外。 她还没想明白那“石块”是什么东西,便听到两声仿佛雷鸣般的巨响从那些佣兵背后传来! 这雷鸣般的巨响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哪怕是在被刀剑指着的情况下,被驱赶到空地上的流民们也纷纷惊恐地跳了起来,没命地向着营地里面——也就是远离爆炸的方向奔逃,而那些经历过刀剑血光的佣兵却镇定一些,虽然他们也是大惊失色,但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敌袭!迎敌! 这个反应很正确,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高文而言都是如此。 第0161章 集火那个…… 袭击是突然发生的,而且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袭击。 哪怕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被各种猛人(或者猛兽)袭击过的资深佣兵,在被一种毫无魔法波动的爆裂火球砸在脸上的时候都会一脸懵逼,而这一瞬间的懵逼,就导致了局势在他们手中失去控制。 “敌袭!” 身穿半身铠的佣兵头目第一时间嘶声裂肺地大吼出来,随后间不容发地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而周围的佣兵同伴则在迟疑了不到半拍的时间里迅速转向袭击者的方向——那些袭击者已经从树林中露面了。 一名有着骑士位阶的佣兵小头目首先看到了袭击者的模样,他看到几个穿着样式古怪轻质铠甲的士兵踏出了林子,那些士兵装备着样式古怪、仿佛累赘一样不对称的大型护臂,在战场上还背着行军的背囊,看起来简直没有丝毫的常识与战斗力,他不由得感到可笑——那彰显存在感的护臂华而不实,只能影响近战格斗中的身体平衡,身后碍事的背包更是缺乏战斗经验的表现:这种东西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应该卸下来! 当然,真正让他对那些奇怪士兵产生轻视的,是他没有从那些敌人身上感到丝毫的魔力波动。 普通人,穿戴着奇怪的装备而已——这也想对抗超凡者? 不过考虑到之前那两次古怪的魔法爆炸,佣兵骑士担心树林中躲藏着施法者,于是他一挥手,招呼着自己最近的几个部下:“给我冲!” 几名部下本能地服从了命令,挥舞着刀剑冲向了树林边缘那些古怪的敌人,而与此同时,其他的佣兵伙伴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发出震慑人心的怪异喊叫一边迎向袭击者。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些穿戴着奇怪装备的士兵一个个抬起了左臂,就像发射手弩一样瞄准了冲向他们的佣兵,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高热光束破开空气的嗡鸣传来,连续不断的灼热射线便洞穿了每一个冲锋路上的战士。 骑士小头目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爆炸般闪过天方夜谭般的想法:灼热射线?法师?穿着板甲拎着长剑的法师?一大群穿着板甲拎着长剑的法师?!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一层氤氲的魔力光辉浮现在他的体表,但当他以为自己能抵挡住那几名奇怪“板甲法师”的低级魔法时,树林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嗡鸣,紧接着十几道红光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一道又一道的灼热射线轰击在他身上,骑士的浑身灵气将最初的几道光束消弭于无声无息,但这名佣兵的心中却只有惊恐,因为他发现那些穿着板甲的“法师”施法时根本不需要缓冲和咏唱,他发现树林中泼洒出来的光束完全是连绵不断! 一阵撕心裂肺并带着灼热感的剧痛从腹部传来,紧接着便是四肢各处被同时命中,这名低阶骑士实力的佣兵小头目几乎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去,在思维彻底终结之前,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法师……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而在那些喽啰和小头目一个个被灼热射线集火秒杀的过程中,穿着半身甲的佣兵头目却因为首领的矜持而侥幸活了下来——他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冲锋,所以在看到情况不妙的一瞬间还来得及迅速寻找掩体躲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最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竟然还迟钝地站在原地。 那是佣兵团里仅有的两名法师之一,对方这时候竟然撑起了魔法护盾,并开始咏唱一个攻击法术——开盾施法,这几乎是每一个战斗法师在于其他法师对阵时的基本操作,也是标准操作,但佣兵头目却立刻意识到这个愚蠢的战斗法师已经完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十道灼热的红色光束射向那个穿着法袍的身影,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对方的法力护盾,并在那身具备一定抗魔性的魔法长袍上激起一阵阵的涟漪,黑袍法师凭借着法力护盾和昂贵的抗魔法袍撑过了第一轮射击,可是第二轮射击把他变成了一团凌空炸开的焦炭。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敌我实力之悬殊就像之前他领着他的部下们在流民营地里砍杀时一样巨大。 佣兵头目完全放弃了在这种力量面前反抗,他四下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还没有出现在敌人的视线里,于是立刻沿着石头旁边的草垛和尸体堆移动,准备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他刚刚动了一下,便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气从后背蔓延到全身,一个冷冰冰的刀锋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要是你,这时候就把手放在后脑勺上。” 琥珀用一把匕首抵着佣兵头目的后勃颈,一边发出强有力的威胁,一边心中坚定着一个想法:只要这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佣兵头目稍有反抗,她立刻就跑。 但如果对方不反抗的话,她就用这个功劳跟高文换一只烤鸡和半桶冰啤酒。 佣兵头目没有反抗——因为他现在坚信有几十个战斗法师包围了这个地方,虽然那些战斗法师的画风很奇怪,但魔法是造不得假的,而在这样一支法师团面前,功夫再高也得怂。 全程没有出手,只是旁观记录战场的高文和菲利普走了出来,带着魔导步兵们开始清理战场,而佣兵头目则在琥珀的匕首威胁下从石头后面站起身,乖乖接受控制。 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联想起短短几分钟前这些还是一群装备精良,甚至有超凡者坐镇的精锐佣兵,高文心中对新型的热能射线枪多了一丝自豪和信赖。 但同时他也发现了第一代魔能步兵在经验与战术上的诸多缺点——不少士兵仍然没有从传统的作战方式中摆脱出来,不懂得埋伏在掩体里面集火敌人的要义,有人过早地暴露自身,有人则在第一次用魔法击杀敌人之后过于亢奋,忘记了小队长分派的集火任务乱打一气,甚至有两名士兵操作失误,在没有打开保险的情况下朝着敌人biu了半天,到现在才在战友的提醒下发现自己其实一个人都没打到…… 带三十个魔能步兵来对付这些佣兵果然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根据热能射线枪的威力以及新式装备出现在战场上之后给敌人带来的混乱,高文判断其实只需要十个士兵就能解决掉眼前这些看似装备精良实则乌合之众的佣兵——只要集火及时战术得当,传统且低阶的超凡者在面对魔能武装的时候是很难做出有效反击的。 但带来这么多人还是很有必要——哪怕每个人只进行一次有效射击(其中两个还是看着别人打枪),这些士兵也在实战过程中了解了新式装备的特性与用法,同时高文也确认了对这些士兵的训练和教育进度,不管是对热能射线枪还是对这些新型士兵,今天都是一次很有价值的实战检验。 传教士莱特也跟随士兵们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塞西尔战斗兵团的作战,那种难以置信的神秘武器让这个壮的跟熊一样的牧师先生愕然不已,但他很快便把注意力从那些看不明白的武器上转移开来。 莱特在满地的佣兵尸体之间走动着,时不时蹲下身子,在那些尸体的额头画下圣光教会的符号,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而且长得特别丑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长得又丑而且还一口大蒜味的灵魂。” 这位虔诚的圣光教徒就像一个合格的随军牧师那样,用自己的信仰平复着这些生前残暴血腥的佣兵的亡灵,以防止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环境催生出危险的恶灵或诅咒瘟疫。他一边祈祷着一边把手从一个死不瞑目的佣兵弓弩手头上拿开,随后走到下一个身穿灰色短袍的佣兵身旁并蹲下身子:“愿圣光净化你那……嗯?你……” 随着莱特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个身穿灰色短袍的“尸体”瞬间有了动作,这个假死的法师猛然睁开眼睛,双眼中充盈着魔力过载的混乱光流,一个危险的奥术飞弹随之在他胸前成型,袭向莱特!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不可能用神术护体,传教士莱特却仍然高举起右手,口中坚定不移地呼唤着圣光的技艺:“戒律·沉默!” 一个砂锅大的拳头从天而降,装死的佣兵法师登时满脸鲜血昏死过去。 老实说,差点就真打死了。 随后这位传教士先生站起身子,对高文高声喊道:“领主大人!这边有个装死的法师——吓我一跳!” 琥珀却看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这位半精灵小姐在不远处惊呼出声:“妈耶——你没把他打死吧?” 莱特一脸坦然:“放心吧,没死,沉默术死不了人的。” “把这两个活口绑起来,”高文大概是对这些画风不正常的家伙已经有了点免疫力,这时候只是叹口气便正常分派起任务,“菲利普,你带着一半人去林子里转一圈,确认没有剩余的敌人。莱特,你来,这里有伤员。” 第0162章 尘埃落定 不久前还强大到看似不可战胜的精锐佣兵团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在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战斗形式中,就仿佛被收割的麦子一样连续不断地倒了下去。 而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开始打扫战场,清点尸体。 流民们都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贫苦百姓,情况最好也只不过是艰难度日的自由民而已,这些没受过教育也没见识过多少东西的人看不出那些士兵的装备和其他贵族军队有什么不同——看起来都是同样昂贵的钢铁铠甲,手中也都拿着刀剑(虽然他们压根没用上那些刀剑),同样的凶恶而可怕。 之前因爆炸而向着营地深处逃跑的流民没有退路,很快便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士兵从一个个石洞和破烂帐篷里找了出来,并带到之前聚集的广场上,士兵们没有对平民施加暴力,但这些担惊受怕的人仍然一个个战战兢兢,丝毫没有比之前被佣兵们用刀剑加身时安心多少。 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强盗、佣兵、士兵都是一样的,事实上这三种角色也确实随时能够互换。 琼缩在人群边上,小心翼翼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她不知道这些士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们装备统一,行动有序,显然是某个贵族老爷的部队,而一个贵族老爷为什么会突然跑来剿灭一支佣兵团?这可实在说不好,但不管怎样,都肯定不是冲着解救一群“贱民”来的。 说不定他们要做的也是和之前那些佣兵们一样的勾当——抓些奴隶回去,虽然正统贵族们很少会自己动手做这些事,但对于野蛮混乱的南境而言,离经叛道的贵族也是存在的。 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应该是这些人的头目,他指挥着另外一个骑士和一个看上去有着精灵血统的少女,周围所有士兵都对他敬畏有加,而在分派完任务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流民们畏惧地聚拢在一起,不少人身上都有着被推搡、摔倒之后的擦伤,高文实在没办法从这些人中分辨出有哪个是这支难民队伍的“领袖”,便站在人堆旁边大声说道:“我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你们不用怕,我是来保护你们的——你们的人都齐了么?!还有没有失踪的或者受伤无法移动的?” 这些难民被高文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随后又被他的领主身份吓了一跳,结果第一反应就是齐刷刷地往后退,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答话的。 高文皱了皱眉,而这时候牧师莱特已经擦干净手上因施展“沉默术”而沾染的鲜血,来到了高文身旁。 “圣光在上!看看这些可怜人的身体状况!”这个壮汉牧师惊呼了一声,在胸前画了个神圣的符号,随后张开双手念念有词,一片朦胧而带着圣洁气息的光辉便在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浮现出来,随着莱特念诵圣光祷言中特定的语句,这些微光也渐渐形成了可以大范围恢复精力、治疗微小伤势的神术,“愿圣光治愈你们。” 除了遭受惩戒的时候之外,贫苦的底层民众很少有近距离接触真正神术或魔法的机会,一个大范围的“微效圣光术”只是最基础的一级神术,却仍然让这些人敬畏不已,甚至微微骚动起来。 莱特则在施展完这个基础神术之后发现了难民中伤势较重的人,效果微弱的神术在他们身上没有产生作用,于是他把这些人一个个从队伍里拉了出来,单独进行治疗。 一个黑发瘦弱的姑娘伤得比其他人严重一些,而且她的伤已经恶化了不止一天,她的一条胳膊连着肩膀被某种有着尖牙的野兽撕咬过,已经伤到筋骨,并且在这恶劣的环境中产生了感染,而比起这处伤势,她脸上那血肉模糊的新伤反而无足挂齿了。 “你运气不错,”莱特用圣光净化着琼胳膊上受到感染的伤口,“看看,看看,这都开始化脓了——再过几天的话你就会发高烧,到时候连命恐怕都保不住!” 琼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好转,而站在旁边的那个自称领主的贵族老爷已经把注意力转向她,她听到对方开口了:“你胳膊上的伤不是被那些佣兵弄的?” “……是被野兽咬的。”琼克制住心中的紧张,畏惧地回答道。 “那脸上的呢?” “是被他们的鞭子抽的。” “……别怕,这些佣兵再也伤不着你们了,”高文宽慰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姑娘,“你们一共有多少人?都在这儿了么?” 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汤姆的身影,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这里的领主——这片土地属于塞西尔家族,你们已经置于我军队的保护中了,”高文笑了笑,“塞西尔家族致力于恢复这片土地的秩序,我们正在寻找、收拢散落在这一地区的无家可归者。” 说到这,他抬起头提高了声音:“不只是你们——如果你们知道其他的流民聚居点,也都可以告诉我,只要遵守塞西尔制定的法律,我就允许每一个无家可归者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而提供流民情报的人,则可以得到额外的奖赏!” 人群微微骚动了起来,这种“贵族打开门户,接纳无家可归者在领地上生活”的事情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惊讶和不敢相信,更有人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陷阱,但“额外的奖赏”引起了他们的关注,琼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群在动摇,这些朝不保夕忍饥挨饿到今天的“同伴”并没多高的意志力,她听到有人开口了—— “老爷,领主老爷,我们大都是从秃鹰领逃难来的,”一个皮肤黝黑干瘪瘦弱的男人大着胆子说道,“那儿发生了水灾,土地和房子都被毁了,粮食也全毁了,领主老爷把城堡大门一关,让我们在外面等死,我们一部分人就逃了出来……您真的让我们这些逃难的人在您的土地上过活么?” “只要你们遵守这片土地的法律,按照我的规矩行事就行,”高文肯定地说道,“而且你们可以放心,塞西尔的法律绝对比你们原本要遵守的那些法律仁慈得多。” “那……” 干瘪瘦弱的男人刚开口准备再说点什么,树林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菲利普骑士带着十几个士兵从树林里巡视回来了,而且有两个士兵还押解着个一瘸一拐、有着一个红鼻头的小伙子。 “大人!”菲利普骑士高声报告道,“我们在林子里找到一个人——可能是跑出去的难民,他用弓箭袭击我们,但没伤着人,还被我们抓住了。” 琼心中一紧,惊恐地抬头望去,果然看到汤姆就被两个士兵架着肩膀押在树林边上。 其中一个士兵腰间的搭扣上还挂着那把熟悉的、父亲传下来的猎弓。 一瞬间她就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汤姆说是去找蘑菇,但还是偷偷拿走了弓箭,恐怕是准备冒险去林子深处打猎,而他既没有打到猎物,也没有被林子里饥饿的野兽吃掉,却落入了更糟糕的境地:这个冒冒失失的傻子,他用弓箭袭击了领主的骑士和士兵! 琼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这把刚刚给她做完治疗的莱特吓一大跳:“圣光啊!我的治疗术难不成出了问题?!” 而树林边上的年轻人也看到了自己的姐姐,以及营地内外的情况——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惊呼出来:“姐姐?!这里是怎么了?!” “你们认识?”高文摆摆手,示意菲利普骑士把那个瘦弱的年轻人放过来,“他为什么袭击我的人?” “汤姆!你闯了大祸!”琼抓着汤姆的胳膊,几乎要把他的肉掐下来,“你袭击了领主的士兵!” “我……我以为他们是强盗……”汤姆一脸惊恐,“我听到他们在谈论说什么尸体该怎么处理……” 高文嘴角一抖,算是搞明白了情况。 “那看来是个误会,”他看了看被收缴的猎弓,这种质地低劣的弓箭只能用来对付林子里的野兽,对拥有附魔铠甲的塞西尔战斗兵或菲利普这样的骑士而言连玩具都算不上,“菲利普,是谁被袭击了?” 一个魔导步兵站了出来:“报告大人,是我,但我没事儿!” “大人,这看来确实是个误会,”菲利普主动说道,“骑士应宽容,我认为不必要过度追究这个年轻人的责任——只要他能记住教训,以后别再这么冲动就行。” 高文是越来越喜欢菲利普这接茬捧哏给台阶而且还不自知的性格了…… “既然是误会,那我就不会重责你,但你毕竟主动袭击人,所以适度的惩罚还是必须有的,”高文看着那个有着红鼻头的年轻人,他注意到在自己说完这半句话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和她的姐姐同时颤抖了一下,脸上带着紧张和恐惧的神色,看样子他们很熟悉贵族口中“适度的惩罚”是什么意思——可是在高文这边,所谓适度的惩罚真的就只是适度的惩罚而已,“你就做事来弥补过错吧……话说你和你的姐姐能找到其他的流民聚落么?” 第0163章 新增人口与赫蒂的忧虑 大概是没想到所谓的惩罚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猎人姐弟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高文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红鼻子的汤姆才呆愣愣地点点头:“能……我和姐姐能找到别的聚落的。” 无家可归的流民会在领地之间到处流浪,通常情况下他们的行动路线都没有规律可言,他们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也会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但总体上,他们可落脚的区域却是有一定范围的。 这些范围通常就在各个贵族领地之间那些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里,而在白水河北方、坦桑矿山东部、康德领南部的这一大块土地,就是这种地方。 有大量来自秃鹰领、卡洛尔领和西北方诸多零散村镇的难民沿着河流与山林的走向游荡到了这一地区,他们本可以向着稍微富饶一点的中部地区迁徙,但最近两年来王国中部和南部地区的收成欠佳导致各地存粮皆有不足,虽然今年很多地方已经缓过劲来,但各地贵族仍然对外来的流民严防死守,中部地区的贵族更是以近乎看待小偷和强盗的眼光看待那些来自“贫穷南方”的饥民饿汉,因此对这些无家可归者而言,前往中部地区的所有道路都已经封锁,他们只能游荡到南边的这片山林里。 根据粗略掌握的情报,目前有多达数千正处于饥饿中的无家可归者分散栖身于这片山林与荒野中,而由于大部分流民都曾沿着同一个路线迁徙(甚至来自相同的地方),这些无家可归者形成的聚落之间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联系——虽然这联系极为松散,但就像一张网,只要掌握了其中一个节点,那么顺着线寻找下去就能把整张网抓在手中。 拜伦骑士通过他的地下渠道在南方地区散布消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塞西尔领收拢难民的情报肯定也有一些进入了这些无家可归者的耳中,但这些可怜人早已对贵族失去信心——在霜月降临之前,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贵族派出来的佣兵捕奴队来掳掠他们,所以想让这些人如此容易就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贵族家族愿意友善地接纳并保护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能有一批流民,一批和他们一同逃难出来、和他们一样在荒野上生活了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流民在各个聚落之间奔走传递消息,那么招募无家可归者就容易的多了。 高文准备从眼前这几十个流民中挑选一批头脑比较灵活、胆子比较大、说话比较可信的人当做向导和使者,依靠他们的说服力,来吸引无家可归者在塞西尔领安家落户。 霜月已经临近尾声,雾月开始之后就会正式进入冬季,要赶在更多的人冻饿而死之前完成尽可能多的安置。 眼前这个有着红鼻子的少年(或许已经成年?但实在太瘦弱了)虽然有点莽撞,但他胆子可不小,而且眼神也不像大多数贫民一样彻底麻木,所以可以担任这样的使者。 “塞西尔家族正在重塑这片土地上的秩序,在今年的冷冽之月降临之前,所有在这片山林和附近荒原中流浪的无家可归者都可以向塞西尔家族报到并成为这片土地上永久的、合法的领民,”高文看着眼前的少年,同时也是说给旁边的每一个人听,他故意强调了这一切要在“冷冽之月”降临前才有效,却并不是真的要设置这个限制,而是以此来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可信,并且让眼前这些人产生压力和急迫感,“为了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及时收到消息,我要你——以及其他有能力的人去寻找那些藏身起来的流民,我会派士兵护送,保证你们能活着完成这些工作。” 汤姆睁大眼睛听着这一切,高文则转过身去,转向那些形容枯槁、表情除了紧张便只有麻木的南境难民:“我知道你们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是遵守法律、勤奋工作的人,但你们的领主抛弃了你们,整个南境所有的贵族都抛弃了你们,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片土地允许你们立足和生存,你们只能在荒野中流浪,依靠草根、树皮甚至苔藓和老鼠来饱腹,而即便如此,那些贵族的爪牙还是在掳掠你们,残害你们,甚至追杀你们到了这里!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站在了塞西尔家族的土地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领主!你们可以自由且安全地在塞西尔家族的土地上生存,而且你们要告诉你们所认识的、一同在荒野上受苦的人,让他们知道,这里有可以安家落户的地方!” 一点点微薄的光彩终于从那一双双浑浊麻木的眼睛中浮现了出来。 他们终究还是人,还是有心的。 高文没有期待这些迟钝的饥民能欢呼来响应自己,他在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之后便后退了半步,看到莱特已经给所有伤员释放过圣光治疗,便转头看向菲利普骑士:“把多余出来的食物分给这些人一些——否则以他们的状态,恐怕很难走到领地上。另外,派一个骑快马的士兵回去,把消息告诉赫蒂,让她做好准备。” 鼓舞人心的演讲之后分发食物,这永远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尤其是在这个年代。 当“领主”命人把食物取出来之后,这些人才会真正感受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人类社会”之中,并确信自己的新“领主”确实会让自己填饱肚子,他们自己则会为此而服从命令、维持最基本的忠诚。这个时代的平民思维就是如此朴实而直接,这可以说是高文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所感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这时候,那位刚刚接受过莱特治疗的黑发少女突然走了过来,她局促而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话想说,高文见状主动开口了:“你找我有事?” “是……是的,领……领主老爷,”黑发姑娘在说出“领主”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点磕绊,但还是顺利说了出来,“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高文笑了起来,“我有必要骗你们?” 但贵族老爷们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是真的。 这句话琼只敢在内心想一下,她说出来的却是:“我能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找其他聚落么?他腿脚不便,需要人照顾。” “有必要的话我会给他安排一匹马或者一辆车,”高文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腿脚上的问题,不过还是点点头,“当然,你仍然可以跟他一起行动。” 少女深深低下头去:“万分感谢您的仁慈。” 在一天后,高文与琥珀带领着一半的士兵,押送着活捉到的两个佣兵先行返回了领地。 而菲利普骑士则带着剩下的一半士兵护送那几十名“新增人口”跟在后面,由于流民们体质虚弱,不少人还有慢性疾病,所以莱特也留在后面负责照看。 那位圣光牧师顺便还能顶个狂战士的战斗力…… 高文的心情很愉快,虽然他这一趟出门折腾只带回来几十个新增人口,甚至还不如从坦桑镇过来的一艘运奴船的人口多,可是他以此成功和白水河北部荒野中的流民建立了联系,初步的信任就将在这几十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联想到这片广阔的不毛之地中聚集着多少领地急需的劳动力,他就万分愉悦。 更不用提这些流民中一大半都是具备一些手艺,或者至少有一点见识的自由民,他们的基础素质就比买回来的奴隶要高,这将在后期的教育中减少很多成本。 农奴是很难成为流民的——因为他们被绑死在土地上,当灾荒到来的时候地方贵族会把自己的农奴收拢起来用最低成本养活到灾荒结束,以此来恢复生产,而试图逃跑的农奴则会被抓回来处死,反而是地位稍高一些的自由民会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全部依靠,不得不背井离乡地逃难。 所以有时候也会有人这么调侃一句——在有些贵族的土地上,自由的代价反而比成为农奴更加高昂。 可是统管领地内务的赫蒂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找到了高文:“先祖,您真的打算在冷冽之月到来之前收拢白水河北岸荒野中所有的无家可归者么?” 高文早已料到赫蒂会来找自己,他露出微笑:“粮食有压力么?” “确实有——如果那些情报是真的,整个荒野现在到处都是难民,我们将要供养大约四千人度过这个冬天。领地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人口扩充也就只有两千人口而已,我们等于要一下子供养超过我们现有人口两倍的难民。而这还只是次要问题,毕竟粮食可以用钱买来,坦桑镇富饶,又愿意低价卖给我们粮食,这方面还好解决,真正麻烦的是一下子新增这么多人该怎么维持秩序——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购买来的农奴和奴工消化吸收成懂规矩、守法律的领民,这种时候再贸然来四千人,我很担心之前努力获得的成果会被破坏掉——哪怕那些难民并不是有意破坏的。” “我们把八百人增加到两千人,人口增加了一倍不止,但秩序却没有崩溃,”高文微笑着看向赫蒂,“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那是因为之前增加的人口都是在霜月之前抵达的——天气温暖,有着充足的工作岗位给那些人,他们可以跟着领民去开荒,去伐木,去建造房屋,按照您的说法,有劳动就有改造,充足的工作岗位会是消化吸收新增人口的最佳途径,可是如今已经是霜月下旬,很快就会进入飘雪的雾月,再然后是滴水成冰的冷冽之月,这时候我们就没有工作岗位了……” “谁说没有的呢?”高文笑的更开心了,“为什么冬天就不能工作,而只能窝在家里消耗粮食呢?事实上正相反……我这里可是还有成堆的工程项目等着人手去完成呐。” 第0164章 冬季建设计划 赫蒂的忧虑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其实并无问题,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的三观中,甚至在这个时代的事实中,寒冬都只意味着一件事:万物凋敝,生息渐少,一切工作尽皆停息,人类会在这之前储备好足够的食物与燃料,随后停止工作,回到家中,转入纯粹的消耗状态。 就如那些提前在树洞里储存食物,冬天窝在洞穴里过冬的动物一样。 这种生存方式是由现实决定的——尽管有着各种各样表现出来跟黑科技一般的“魔法”存在,但那都仅属于极少数上层精英,这个世界的整体仍然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农民是几乎所有社会财富的最基础产出者,农业以及以农业为基础的各种生产活动就是这个社会最主要的生产活动,一旦冬季降临,农事停止,那么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空闲下来,而落后的贵族秩序又禁止这些人自由地经商或者从事任何“不符合他们身份的副业”,如果没有贵族的允许,平民甚至连下河捕鱼和进山打猎砍柴都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再加上绝大多数平民冬季能储备的食物有限,甚至在整个冬季中他们都只能维持半饱的状态,所以他们也不敢浪费体力去做任何“逾矩”的事——他们在冬天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是在消耗他们那本来就不多的体力储备,并可能导致他们在春天之前就冻饿而死。 然而在塞西尔领,情况完全不一样。 塞西尔家族目前没有任何形式的奢侈支出,这极大节省了花销,新型的生产模式则确保了能在冬天之前储备足够的物资,皮特曼和他训练出来的药剂学徒拼尽最大努力,也保证了领地食物充足——再加上从坦桑镇采购的粮食以及国王支援的物资,塞西尔领的领民冬天根本不用考虑消耗。 这里不得不着重提一下国王支援的物资——高文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是小小地坑了弗朗西斯二世一下,因为他跟国王签的协议是由王室提供塞西尔领整个领地在开拓初期的消耗,他可没说自己的领地上将有多少人口,以及会在短时间内增加多少人口,所以他已经正大光明地从王室额外索取了好几次物资了…… 确保了食物补给,高文这里有的是工作岗位。 入冬之后无事可做?那是别的领地,塞西尔领这边可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钢铁厂正在扩大规模,机械制造所旁边也新增了两个大型厂房以安置新的生产线,烧制瑞贝卡水晶的炉窑区也改建成了正式的工厂,名为“魔能晶体熔炼厂”,不但用于烧制瑞贝卡水晶,也同时设置了一个实验室来测试从黑暗山脉中挖出来的各种矿物还能合成出什么新物质,傻狍子每天要在实验室里冲着坩埚和小型熔炉扔两百多个火球才会开心…… 除此之外,还有东边的铁矿和领地上数不清的工地也都需要人手。 入冬之后土地变硬,水也容易结冰,各种建筑相关的工作都会变得进展缓慢,但这并不意味着建筑工作就会停下,瑞贝卡折腾出来的“异界版水泥试制品”虽然产量较低,但在低温下的表现却很良好,再加上如今领地上并没有太大型的建筑,所以各处工地的工程都不会停下,而且还有个大工程即将展开—— 随着白水河进入枯水期,水位降低,高文计划在这条河上建一座真正坚固的、可长期使用的桥梁,以取代目前的临时渡桥,这样一来,等来年开春之后对白水河北岸的开发工作就可以顺利展开。 他甚至担心哪怕加上荒野中的那些难民,领地的人手仍然不够用——毕竟那些人是需要培训的,他们一开始可适应不了干活的时候身旁有个力大无穷的魔能引擎转个不停…… 等高文把这些计划以及配套的计划书挨个呈现在赫蒂眼前之后,后者陷入了长时间的惊愕之中。 “怎么样,现在不担心那些难民无事可做了吧?”高文微笑着,“我们有充足的岗位可以让他们忙碌一整个冬天,而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会适应塞西尔领并不复杂的新律法,如此一来,你还担心什么?” 赫蒂默默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计划书,深吸口气:“担心累死……” 高文:“……咳咳……” 想想这位大孙女要承受的压力确实不小,高文只能宽慰对方:“别担心,安德鲁子爵想办法在自己的领地上找了一批落魄骑士和破产的商人、学者,用金钱说动他们来塞西尔领做事,我打算把其中一半人安排到夜校教书,另外一半人给你当副手,这样在入冬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内政部的架子支起来了。” 听到这儿赫蒂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谢先祖……”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当年那帮蛮族习惯说的话,”高文眼神古怪地说道,“当年他们不管干什么都习惯先赞美一下先祖之灵……” 赫蒂想了想:“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的先祖确实能听见我在谢他……” “然后你的先祖就会给你减少工作量是吧,”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个难得会开个玩笑的大孙女一眼,“行了行了,先去忙你的吧,等坦桑镇的下一批人力资源送到之后我优先给你挑一批助手行了吧?就是你别再当着我面用那种一脸虔诚的样说什么‘感谢先祖’……我当年跟蛮族打交道落下心理阴影了,你一提感谢先祖我就觉得自己要再变成在天之灵……” 赫蒂:“……” 等赫蒂离开之后没多久,琥珀的身影便从附近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高文轻车熟路地把桌子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往自己面前一扒拉,随后抬起眼皮看着这位半精灵盗贼:“怎么样,抓回来的那两个佣兵配合了么?” “还没配合,毕竟你不让虐待俘虏,所以那俩人还跟士兵们耗着呢,”琥珀晃晃悠悠地来到高文的办公桌旁,发现没法下手之后撇了撇嘴,“我说你就真的不考虑把那两个死活不开口的佣兵绑在柱子上抽几鞭子?这种佣兵其实很好对付的,别看他们能在难民面前凶神恶煞,但只要你强硬一点,他们立刻就会乖乖地把自己的雇主卖掉,现在他们不开口,完全是因为你既不用鞭子打他们,又不花钱收买他们……” “你说的那种是为了几个银币就可以去偷鸡摸狗,成员基本都是武装民兵级别的佣兵,”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但我们抓到的那两个……你没发现么?一个达到了三级的骑士,一个二级的奥术法师,还有之前被乱枪打死的那个低阶骑士和法师,这些人虽然都是低阶职业者,但在南境这地方随便混混都可以给某个领主当军队指挥官或神秘学顾问了,如果跑到东边蹭个战功再巴结一下塞拉斯·罗伦的家族,甚至可以跻身贵族阶级成为受封的男爵或子爵,但他们却愿意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佣兵,你觉得是为什么?” 琥珀使劲想了想:“是为了理想?你看,我这么厉害一个暗影大师,我还挖坟掘墓呢……” 高文就没指望这个万物之耻能有什么正经回答,听琥珀放完厥词之后就自顾自接着说道:“佣兵中确实会有强大的职业者,但这种佣兵团通常都在北方靠近圣龙公国或者东边靠近提丰帝国的地方活动,因为这些地方有的是危险和机遇,在冒险或完成委托的过程中能收获的财富足以让职业者选择这条并不怎么体面的路,但南方承平日久,在这个地区活动的佣兵团通常都是实力不怎么样财力也不怎么样的,而那些有着好几个职业者坐镇,还能穿戴超凡武装的佣兵,通常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专门给某个或某几个贵族效力的‘黑手队伍’。” 说到这,高文笑了笑:“这种佣兵的心理素质很强,而且多半有什么把柄或人质落在贵族的手上,所以他们并不怕严刑拷打,普通鞭打是不管用的。”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那你怎么撬开他们的嘴巴?” “皮特曼说他有办法,只不过需要准备一些有着特效的药膏和仪式,所以我才不着急,”高文笑眯眯地看了琥珀一眼,“而且我就不相信你没从那两个佣兵身上搜刮点什么东西下来,你的性格我可是知道的,平常让你帮忙去库房拿个墨水过来你都能在路上喝半瓶……” 琥珀顿时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喝过墨水的!” “我就是比喻一下,比喻懂么?” “嘁,”琥珀从牙缝里挤出点空气来表示了自己的不满,随后果然带着一脸纠结的表情开始在身上掏摸起来,“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啊,你看过之后要还给我的……” “还什么还,我刚制定的规矩禁止在战场上掠夺,战利品统一交公统一记功你忘了?”高文一边把琥珀掏出来的各种零碎玩意拿到眼前过目一边说道,“别噘嘴,你可是我的专属护卫,你还想带头破坏规矩啊?而且我又不是不给你补偿,立功还是有奖赏的……呵,东西还不少啊?怪不得刚才士兵过来报告说那两个俘虏身上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随身物品……竟然全被你弄过来了?” 琥珀眼角抽抽着,心疼的仿佛在滴血,听到高文承诺会给补偿之后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而高文的视线则突然被那些琐碎物品中的一柄匕首吸引了。 那匕首的握柄上,有着一处像是某个贵族家族纹章的标记。 第0165章 康德领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把做工很精良的匕首,虽然并非附魔武器,但材质却掺入了少量的精金和紫钢——这让它在光线下会反射出一种特有的淡紫色泽,这种材质的武器并不能带来什么超凡力量的加成,但如果要对付附魔的铠甲护具,往往会有不错的效果。 而在匕首的握柄上,高文发现了一个像是棕熊头一样的标记,那标记周围还有一圈花环装饰。 在这个年代,很多徽记是不可随意乱用的——相当一部分猛兽与花草都被视作贵族的“私有象征”,将猛兽的头像和花草组合起来的标记在很多情况下就意味着某个家族的记号,而平民随意使用这些记号便会不知不觉侵犯了贵族的权利,根据高文所掌握的纹章学和安苏贵族法律,这个匕首上的标记从结构上很明显是某个家族印记。 七百年来,这些贵族的家族印记仍然遵循着古老的传统。 这把匕首应当来自某个贵族的“赐予”,据高文所知,贵族在赐予别人武器的时候有着非常严格的讲究:战斧、战锤、长戟之类的兵器只有国王才有权下赐,并且只会赐给有战功的贵族;各种型号的剑(主要是长剑)则是更常见的赐予物,任何贵族可以以任何理由赐给别人一把剑,但接受赐予的人必须也是一个贵族,至少得达到骑士阶级;而匕首、小刀、短弓之类的武器则被视为“不上台面”,贵族会把这类东西赐给他们所中意的“平民”,而目标通常是表现卓越的护卫、亲随,或者……鹰犬。 “看样子就和我判断的一样,那些佣兵是由贵族家族‘驯养’的,”高文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只是不知道他们效忠于一个家族,还是同时效忠于几个家族……” “你认识这上面的标记么?”琥珀好奇地凑了过来,“啊,我一开始就是看这玩意儿好看……” “不认识,”高文仔细辨认了一番,最终摇摇头,“我活着的时候这个家族应该还没出现。你去把赫蒂叫来,她应该比较了解南境的贵族们。” 很快,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帐篷里。 在仔细辨认过匕首上的标记之后,她很肯定地说道:“这是康德家族的徽记。” “康德家族?”高文皱着眉回忆了一下,终于在近期恶补的当代常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的来源,“莱斯利家族北边的那个子爵?” “是的,越过白水河北部的荒野山林,就在您之前带回那些流民的地方更北方,便是康德家族的领地,”赫蒂开始介绍起康德家族的简单情况,“那是一个在三百年前兴起的家族,因战功被分封于此,在塞西尔家族‘出事’的时候,他们正好效忠于现在的王室,所以躲过了南境大清洗,目前算是南边这片土地上少数几个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家族之一。” 高文随口问道:“他们和塞西尔家族关系怎么样?” “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赫蒂答道,“一百年前南境大清洗的时候他们既没有帮忙,也没有落井下石,始终保持中立。那是个比较神秘的家族,他们与外界交流不多,家族成员也很少出现在上层社交圈子里——虽然南境这边的上层社交圈子本身就很松散,但康德家的人还是出现最少的。” “他们的主要产业是什么?田地?矿场?还是牧场?” “康德领主要出产粮食,还有各种优质草药,包括魔药,但没有矿场。” “那就有问题了,问题大了……”高文敲了敲桌子,“一个没有矿场,主要依靠田地的贵族领,入冬前掳掠一大群奴隶是打算干什么?而且从这把匕首判断,这群佣兵是专门帮康德家族做事的,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在荒野里捕奴——这么多奴隶被送到康德领是干什么的?” “这个……”赫蒂也意识到了问题的诡异之处,并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说来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康德领的主要产出一向是粮食,草药与魔药都只是副业,但最近几年,那边对外出售的草药和魔药数量在逐年上升,尤其是魔药,不但产量已经翻了一倍,质量也越来越好,隐隐已经要超越他们的粮食产出,变成康德家族的主要支柱了。但从魔力散布的规律上,这种情况是很难解释的……” 由于存在着各种超自然力量,这个世界的“药用植物”分为两种,除了具备一般效果的草药之外,还有可以用在各种魔法仪式中或者直接作为施法材料的“魔药”一说,通常情况下,魔药的生长很受当地魔力环境的限制,它的产量天生会有一个上限,魔力环境不佳的话,那么不管怎么精耕细作或者改良种子都不可能增加魔药产量——单纯增加数量反而可能导致药材中蕴含魔力的减少。 但康德领的魔药产量却在逐年上升。 在这个万物缺乏统计的年代,除了专门做生意的商人之外,贵族很少会意识到周边领地的作物产出波动情况(事实上他们连自己领地的作物产出都不一定很清楚,这都是顾问和总管关注的事),但赫蒂作为一个魔法师,而且是家道中落的魔法师,平常自然会很关注周边的魔药市场变动,也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异常现象。 琥珀本来只是在旁边无聊地旁听,但这时候她的尖耳朵突然激灵一下子抖动了一下,满脸惊悚的神色:“妈呀!康德家族该不会是拿活人当肥料种药材呢吧?!” “……虽然我觉得以某些贵族的道德观他们真能想到这种事,但真正做出来还是不太可能的,”高文眼角抽抽着摆了摆手,“种植魔药的田地通常藏不起来,外人一眼就能看见,而且活人当肥料也提高不了魔力环境的浓度啊……这算哪门子黑魔法?” 高文这边正说着,突然帐篷外传来了贝蒂的声音:“老爷!老爷!皮特曼来找您啦!” 高文一怔,想起了刚才交给德鲁伊的任务,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看来他的‘特效药’已经管用了。” 因为早已料到普通的拷问对那些佣兵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从一开始高文就拜托了皮特曼去想办法对付那两个抓回来的“俘虏”。 德鲁伊并不是个擅长“拷问”情报的职业,他们的法术在这方面远远比不上血神信徒或者那些专精折磨与苦痛之道的亡灵法师,但只要换个思路,获取情报并不只有“拷问”一种方法。 至少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就有很多借助德鲁伊药剂与仪式来从敌人口中套取情报的手法,这些手法哪怕过了七百年,也一样好使。 在一处临时作为监牢的小屋里,高文见到了已经被灌下药水、额上涂抹了药膏、还被仪式熏香熏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两个被俘佣兵。 俩人这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皮特曼还站在旁边一脸炫耀:“我就跟您说嘛,我的药水和仪式都很管用的,尤其是这个熏香,再坚强的人也会在它的魔力中迷失自我……” 确实如小老头所说,此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到近乎令人反胃的熏香气味,哪怕皮特曼的仪式已经结束,这熏香中不再具备干扰心智的法术力量,高文仍然被这气味熏的直皱眉头,连旁边的琥珀都大呼小叫起来:“哇——老头你这是要做熏肉啊?” “照你这熏法,哪怕不用灌药水大部分人恐怕也招了吧,”高文不得不给自己加了个气息防护的效果才敢在屋子里站住,“我现在甚至怀疑你这个仪式就是直接把人熏晕了而已,关魔法什么事……” 皮特曼在旁边笑呵呵地点头:“您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考虑过改进这个法术,我觉得哪怕不用魔药,直接给目标熏大粪也管用——可惜当年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的导师揍了一顿,结果不得不放弃。但您这次是提醒我了,说不定……” “你敢实践一个试试?!”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对小老头怒目而视,“你真给这俩人熏一个钟头大粪,哪怕他们愿意招我都不愿意问的!” 皮特曼顿时一缩脖子,仔细看了看高文的腱子肉,初步判断出眼前这个出土传奇至少能打他的导师二十个,于是决定放弃自己大胆的“改良仪式”计划。 而高文则皱着眉看向眼前两个已经五迷三道的佣兵俘虏,他们带着一种呆滞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地面,魔法药水、药膏以及熏香的力量已经将他们拖入到介于真实和梦境的状态中,在这个状态下,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回答问题还是在梦境中阅览自己的回忆,在魔法力量从他们体内消退之前,他们几乎会回答一切问题。 “是康德家族的那个……”高文发问道,但刚开口就突然忘了康德家族目前的掌权者叫什么,于是略有点尴尬地扭头,“赫蒂,康德家现在是谁掌权来着?” 赫蒂微微偏过头去:“维克多·康德子爵,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子爵。” “对,维克多·康德,”高文转向两名佣兵,“是他派你们捕捉奴隶的?” 两名佣兵中的法师似乎还有一些抗拒,但那个佣兵头目却先一步开口了:“是的……维克多·康德子爵派我们为他捕捉荒野上的流民……但并不是当做奴隶。” “不是当做奴隶?”高文眉头一皱,“那是干什么?” “帮助他……”佣兵头目一开始还眼神呆滞地回答着,但后半句话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高文,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入梦,高文·塞西尔阁下。” 第0166章 永眠者 在位于北方的康德领,康德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衰老的维克多子爵正在接见领地上的商会代表。 接待厅中点亮着许多灯火,然而魔晶石灯发出的明亮恒定的光芒却仍然驱散不了这座城堡中常年盘踞的黑暗阴森,长方形的大厅里除了子爵本人以及几位商会代表之外便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仆人,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魔晶石灯发出的光芒映照在地上,拉得老长,弯弯曲曲,朦朦胧胧。 然而每一个站在大厅里的人却都意识不到这里的阴森和恐怖,在商会代表看来,今天的领主大人仍然一如既往的和善与优雅,并且宽宏大量地许诺着对商人和领民都有好处的事情。 “今年的最后一批草药、魔药都已经收割,粮食也有个不错的收成,”一名商会代表躬身说道,“魔药都找到了买家,但草药今年的销路不佳。” “不用担心,派尔克斯先生,”维克多子爵温和地微笑着,安慰自己领地上的大商人,“很快来自圣灵平原的商队就会来,霜林堡会来购买一大批药材的,大家一年的辛劳都不会白费。” 这位衰老的子爵笑的非常温和,而且眼底始终带着善意,很少有贵族会用这样的态度和不是贵族的人交流——虽然他们的礼仪标准让他们在和下等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用上无可挑剔的礼貌用语,但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却不可能如此“到位”,维克多子爵却是个例外。 他是出了名的“对平民亲切、友好、公正而宽容”的老好人,虽然他在贵族的圈子里深居简出,然而领地上的每一个平民却都爱戴且敬仰着自己的这位老领主。 “子爵大人,感谢您为了领地上的人而奔走,”另一名商会代表诚心实意地说道,“还请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健壮着呢,”维克多子爵笑了起来,“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快要从圣灵平原游历回来了,等他接管了家族里的产业,我再休息也不迟。” 随后,这位子爵便开始向大商人们询问起关于领地今年行商出入以及棉花、矿石的采购情况,他询问的细致而专业,而这在当代的贵族中着实少见。 但突然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风吹过了城堡的大厅。 明明四面八方点的都是明亮而且不会被风吹动的魔晶石灯,可是大厅里的光芒却像烛火遇上气流般突然摇晃、晦暗起来。 大商人们仍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变化,周围木然站立的仆役们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可是维克多·康德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城堡晦暗的顶棚,双眼中一瞬间闪烁出仿佛星光般的淡紫色魔法光晕。 随后他对着眼前的商人代表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抱歉,先生们,今天的会面恐怕不得不结束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同一时间,在安苏东境附近的一处隐秘山洞中,盘根错节的藤蔓蜿蜒生长,在山洞中心的巨石上纠缠成了仿佛巨大囊胞般的形态,而突然之间,囊胞打开,一个美丽却透露出诡异的女性身影从中显露出来。 她有着墨绿色的长发,皮肤白皙而面容姣好,但在那身仿佛神官长袍般的衣裙下摆,露出来的却是仿佛树根般盘根错节的可怕肢体。 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自从上次离开极南境之后,她便蛰伏在这处靠近东境前线的隐秘据点中,通过无处不在的植物观察着整个东部地区的局势变动,但一个通过隐秘途径突然传来的消息却将她从与植物共生的状态“惊醒”过来。 这位女教长皱起眉头,墨绿色的长发在身后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着:“一个主教级的永眠者……成功接近并侵入了高文·塞西尔的精神世界?!” …… 高文行走在一片黑暗中。 他仍然清晰地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可疑的佣兵头目突然间抬起头来,对着自己露出诡异的笑容,并用一种仿佛混杂了许多人声的怪异腔调叫出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就被某种力量带到了这个一片黑暗、混沌的古怪空间里。 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被某个强大的力量摆了一道,但这种力量应该并不是那个佣兵头目自带的——对方的身体素质与气息强度都毫无疑问只是个低阶的骑士,而且在那个佣兵头目突然抬头的瞬间,高文还记着自己感应到了一个强大、混乱的力量突然在那名骑士头目的气息之中浮现出来,其过程就如“降临”一般,所以他猜测那佣兵头目应该只是一个媒介,他或许是某种牺牲品,用来将这个强大的力量送到他高文·塞西尔的面前。 经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高文此刻已经镇定下来。 他在黑暗中随意走动了一会,却感觉不到体力的丝毫流逝,这说明这里极有可能并非实体世界,而只是某种存在于思维中的“假想空间”,他怀疑自己被困在了某个精神牢笼里,但作为一个曾经被困在卫星里至少几十万年(也有可能几百万年,毕竟他到后面就压根不计算年月了)的、已经实打实变异了的灵魂,他对这种受困甚至产生不了一丁点紧张感。 这个世界上再厉害的强者,能跟天上的卫星比运行寿命么? 我老人家当年可是挂在天上看着你们学习直立行走的! 就是因为心中有着这一份卫星成精的傲气和镇定,高文对眼前的情况毫无惧色,在确认行走无法脱离当前空间之后,他便干脆地原地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就好像当年俯视着那一成不变的海洋和陆地一般。 他相信,某个把自己拉到这片黑暗空间中的存在绝对有着某种目的,对方或许就在某个地方静静地观察着自己,而以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或者说全部碳基生物的耐心来看,对方都耗不过自己。 ta一定会忍耐不住主动蹦出来的。 要说高文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希望这个“假想空间”能跟大多数故事里的设定一样,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否则外面的赫蒂等人万一以为自己又挂了就不好办了——俩大孙女说不定会把自己再埋一遍,而琥珀则会在自己再次下葬的时候把整个坟里的东西都掏摸走…… 妈耶,想想就好可怕。 高文脑海里转着有的没的各种念头,也不知道这个假想空间的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随后他突然看到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抹虚幻般的微光。 看来那个静静旁观的“存在”终于忍不住了。 高文微笑起来,看着眼前那团光芒越来越凝实,越来越靠近,并终于变成了一个身披洁白长袍、脸上带着光滑白色面具、看不出男女的人影,他听到那面具下面传来了同样分辨不出男女的低沉嗓音:“高文·塞西尔公爵,您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镇定,真不愧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您的这份心性是我在其他人身上不曾见到的。” “你的耐心就比我想象的差远了,”高文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跟我耗个百八十年。” “请不要带着怨气,我邀请阁下的手法或许粗暴了点,但我的根本目的只是想和阁下好好谈谈——或许换个谈话的环境您会舒服一点?” 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袍人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一挥,于是周围的黑暗空间一瞬间便浮现出了无数色彩和线条,而这些色彩线条又在转瞬间组合成为各式各样的事物——高文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中,周围生长着茂密的花朵与低矮灌木,一些面孔依稀有点印象的仆役在花园中走来走去地忙碌,而在旁边不远处,则可以看到城堡高大的主建筑。 这一切看上去都有些眼熟。 高文稍微思索了一下,才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找到对应的画面,他狐疑地看了眼前的白袍人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还原的不到位?”白袍人故作惊诧地说道,“我已经很努力按照那些古老的记忆碎片在还原这个地方了,您看,那些仆役,他们的面孔您不熟悉么?这城堡的大部分场景就是从他们的记忆中提取的,您看那些植物,还有那些建筑……与您记忆中的塞西尔城堡有什么不同么?” 高文还没回答,那白袍人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啊,从梦境中提取的记忆确实有可能存在歪曲,这样不符合事实的城堡或许反而会让您感觉不快,那这样的环境呢?” 随着白袍人话音落下,高文眼前的景象再次一变,七百年前的塞西尔城堡和花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位于高空的平台,平台上摆放着精致华贵的圆桌与座椅,圆桌上是各色点心和茶水,而在平台之外,则可以俯视到一片壮丽的城市。 那城市有着无数华丽的洁白建筑,高耸的法师塔与浮空水晶点缀在城市的各处,充盈着魔力光辉的蓝色光流在建筑物之间流淌,将整座城点缀的仿佛人间天国,城市上空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巨大的、漂浮着无数符文的半透明护盾,而在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有一道连接着天地的蓝色光柱从城市之外拔地而起,仿佛地球传说中的巴别塔般直入天际…… 古刚铎帝都,还有……深蓝之井?! “这份场景您会更喜欢一些么?”那白袍人在圆桌旁坐下,纯白光滑的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中却带着笑意,“毕竟您也是经历过刚铎辉煌时期的人物,或许您会更喜欢回忆人类帝国全盛时期的壮美景象?” “抱歉,刚铎帝国全盛期的时候我只是帝国北部边境的一个骑士学徒,我可不知道繁华的帝都长什么样子,”高文大大咧咧地在那圆桌旁坐下,坐在白袍人的对面,“不过这风景确实不错,我还能看看当年的深蓝之井是什么样子。” “那我就放心了,”白袍人愉快地说道,“那么,永眠者已经向您表达了敬意,接下来,就是您表示配合的时候了。” 第0167章 作大死 永眠者。 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文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思索过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会来对付自己,并且采用这种“不同常规”的手段——居心叵测的王都贵族只敢做些暗地里下绊子的小动作,王室方面则目前还没有任何与自己作对的必要,而除此之外,塞西尔家族并没有和目前世界上的任何势力产生什么利益纠葛——除了那些天生跟所有人都犯冲的邪教徒。 而在最主要的几个邪教势力中,永眠者是最诡异莫测,也最擅长心灵方面邪术的。 高文带着好奇再次打量了周围的景象一圈,他不得不感叹这场“幻象”的技艺高超,视线中的一切都仿若真实,不管是那些高耸的魔法塔还是笼罩在帝都上空的巨型能量护盾,亦或者帝都旁边的深蓝之井光束,都看不出丝毫幻象的瑕疵来,而且这里还有着真实的触觉,眼前的圆桌和身子底下的椅子都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高文甚至有理由相信——桌子上的那些茶点在吃进嘴里的时候都是会有味道的。 这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越是真实,他心中就反而越发警惕。 所以他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情绪地随口称赞了一句:“我听说永眠者擅长制造幻象与梦境,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不得不说,你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很高。” “如果人依靠所谓的视觉、触觉、嗅觉才能感知到世界的存在,那么只要完美模拟了这些东西,所谓现实和虚幻还有什么区别呢?”白袍人用那种不辨男女的怪异声调说道,“比起沉沦而黑暗的现实,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梦境不是更好么?” “但在这个‘完美’的梦境里,阁下这副打扮是不是扎眼了点?”高文看着眼前的白袍人,终于忍不了对方那种猎奇的打扮和不男不女的声线,“不管你要和我谈什么,总得以真面目示人吧?而且到现在你还没介绍过自己是谁,这似乎也不是很符合与人交谈的礼仪。” “在下只不过一个区区的求道者而已,永眠之人不需要什么姓氏与名字,而至于所谓的真面目……果然是拘于现实世界的人会说出的话,”那白袍人感叹着,而他的形象则突然变化起来,那面具就仿佛流水般消融在他脸上,但在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副不断改变的,甚至在男女老幼各种面容之间切换的容貌,“可惜拘于现实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永眠的梦境是何等伟大,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所谓个体的容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那么您觉得我用哪种容貌更合适一点呢?是这一张……还是这一张?” 白袍人的面孔不断变化着,但每一副面孔中都带着嘲讽与鄙夷,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自己给自己捏脸,等了半分钟才淡淡说道:“就这么变着吧,不断刷新挺好的。” 白袍人的面孔突然停止了变化,定格在一张冷峻的中年人面容上。 “看来您有着充足的耐心来和我消磨,可惜我没有耐心了,”这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终于不再说废话,他直勾勾地盯着高文的眼睛,“我把阁下叫到这个地方,其实无非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 “什么事?” “您在那些失落的海域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高文之前的镇定多多少少有几分是表演的,但这时候的蒙圈却是真的:“你说什么?” 然而白袍中年人却把高文这种一头雾水的表情当成了某种愚弄,他皱皱眉:“您不用假装糊涂,你我都很清楚所谓‘永暗海域’指的是什么东西,外人或许谁都不知道您那次秘密的出航,但当时与您一同踏上航路的人还是有活着回来的——我们都很清楚您当年带着明确的目的进入了永暗海域,并在那里得到了某种启迪,甚至带回了某种东西……而我们对此万分好奇。” 高文心中突然翻起了一阵波澜。 这个永眠者邪教徒知道一段连高文·塞西尔自己都已经不记得的秘密! 他提到的永暗海域是什么?他提到高文·塞西尔的秘密出航是什么?启迪以及带回的东西又是什么?! 高文突然联想到了那些水晶,那些由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交给秘银宝库保管、但却在记忆中丝毫没有留下印象的水晶——难道一切事情都在这里联系到了一起?! 然而高文这时候必须强行把所有的惊愕与心理波动都掩藏起来,他迫切希望可以从眼前这个邪教徒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对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文·塞西尔的体内藏着一个外来的灵魂,这就是哄骗对方的突破口! “是你想知道,还是你背后的永眠者教团想知道,或者……是更多的人想知道?”他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语气中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我说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您恐怕不会信,”中年人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这是整个永眠者教团都在关心的事情——请相信我,与那些立志毁灭世界的团体不一样,永眠者虽然也被你们视作‘邪教’,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保护世间众生而已,虽然我们有时候的手段会不被外人理解,但我认为,如果您在永暗海域中得到的启迪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您一定会理解永眠者的所作所为。” 高文·塞西尔在那个所谓的“永暗海域”得到的启迪,会导致他认同永眠者这种邪教团的行为? 这句话信息量更大了! 高文更加努力地板起脸,盯着中年人的眼睛,“关于我在永暗海域的事情,还有谁知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当年跟您一起出航的人有活着回来的,而且不止一个,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其中包括永眠者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中年人坦然答道,“而至于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请放心,人很少,哪怕在永眠者教团中,也只有噩梦主教以上的少部分人才了解部分情况。我们无意将这个秘密扩散开去——这没有好处,而且对于健忘且庸庸碌碌的普通人而言,七百年前的古老秘密也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情。” “我确实从那里带回了东西,”高文决定稍微松一下口,随后继续套话,“但你们怎么肯定,如果我在那里了解到了所谓世界的真相,就一定会理解你们这些邪教徒的思想?换句话说——你怎么确定我会配合你?” 高文试图让眼前这位废话很多的邪教徒主动说出他所了解的那部分情况,说出当年高文·塞西尔起航前往永暗海域的前因后果,然而眼前的中年男人却突然闭上了嘴巴,直到几秒钟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是的,我当然知道您不会配合我,也知道您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您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邪教徒和您废话了几句,就坦然地信任并把秘密告诉对方呢? “相同的道理,您又觉得我为什么会陪着您在这里说话,并且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您的问题呢?” 随着那中年人的话音落下,高文身旁的所有景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刚铎古帝国的城市开始崩塌,天上的魔法穹顶四分五裂,而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则浮现在他的精神世界中! 他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危机在什么地方,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个狡诈的邪教徒会在跟自己交谈的时候主动透露出那么多信息——虽然他从刚才开始就在怀疑、警戒着对方有什么阴谋,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对方的阴谋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正在入侵他的意识!正在窥探他的记忆! “在永眠者的梦境中,即便是巨龙也会逐渐沉沦,”那中年人站了起来,摆着点心和红茶的圆桌在他身前化为一团不断蠕动的星光,并渐渐消散,“精神与意识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人依靠它才能成为人,但人又几乎无法控制它的运行,在一个人的潜意识中,所有事情几乎都是自动运转的,哪怕是传奇级别的人物,也会在这里露出最大的破绽。” 高文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开始松动,有一个外来的“阅览者”正在寻找这些记忆的切入点,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思想,控制着那些仿佛幻灯片一样开始脑海中浮现的记忆片段,而控制这一切带来了极高的精神压力,让他甚至无法再开口讲话,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中年人的眼睛。 “您在这里与我交谈,便是在逐渐敞开您的记忆大门,不管您是回答还是询问,这种‘交谈’本身都是在建立连接——包括现在,您听着我的声音,您接受着我传来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您的意志壁垒也在不断瓦解,而很可惜的是,您几乎无法阻止这个过程……”中年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显然他已经胜券在握,“啊,您的抵抗确实很顽强,相当符合您大英雄的身份,但是您不知道么?永眠者最强大的力量并非幻象或心灵攻击,而是窃取别人的记忆,并将这些记忆加工成为自己新的力量……同时也让这种‘记忆路径’成为一种跳板,您会忘了这次会面,而我则会在读取完您的记忆之后在您的潜意识里留下一个传送途径,以便于我的意志可以随时‘降临’在您的身体上……没错,没错,您刚才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可怜的佣兵的身影,是的,就是那样的跳板,永眠者在梦境与思想的世界中漫步,依靠的便是那样的跳板……” 高文默默地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的记忆片段,完全没有回应邪教徒的任何挑衅,终于,在脑海中那些吵杂的噪音加强到无法忍受之前,他完成了最终的整理。 在白袍中年人惊诧的视线中,高文抬起了头,脸上带着隐藏了好久的笑意:“你确认……要看看我的记忆么?” 中年人愣了一下:“你……” 高文完全放开了自己心灵的限制。 “如果说每个人的意识世界中都存在一堵记忆之墙,那么我的这堵墙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自身,而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莽撞的窥探者。” 高文完全站直身体,静静地看着那中年人慢慢瞪大他那极端恐惧的双眼,看着他开始发出疯狂的嘶吼,看着他的面容仿佛蜡般融化,看着他的身体扭曲崩溃,甚至在崩溃成一摊血肉之后仍然有嘶吼声凭空传来。 “保底几十万年的监控资料库你都敢看,脑壳不要了?” 第0168章 被吞噬者 高文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灵魂早在穿越发生的时刻便已经完全变异,否则没有任何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一个人在天上挂了几十上百万年之后竟仍能保持神智的正常,而且不但神志正常,还记忆清晰——过去几十上百万年俯视大地所收集到的庞大到令人恐惧的信息数据,可以丝毫不差、毫无损毁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直到现在仍然能够准确读取。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永眠者邪教徒的灵魂显然没有进行过这种改造。 在短短几秒钟内遍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年的庞大监控记录,对本质上仍然是凡人灵魂的邪教徒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当那个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与灵魂逐渐崩塌成无意义的碎片时,高文恍惚间接触到了一些意识的残片,这些凌乱破碎的数据流入他的脑海,在他那庞大到令人恐惧的记忆体量中激起了一点近乎无法察觉的浪花,如果不是高文精神集中,他恐怕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从这个邪教徒的残魂中掠夺了一些东西过来——而在仔细感应之后,他确认了那是邪教徒残存的一些记忆。 可惜的是,量很少,并且支离破碎不成逻辑,而且由于邪教徒本身的思维混乱,那些记忆中也充斥着大量混沌无规律的扭曲阴影和疯癫的臆想——更糟的是由于永眠者沉醉于梦境之中,这些记忆的真伪也就变得无从分辨,高文并不能确定那些画面中有多少是实际发生的,又有多少是永眠者睡梦中脑补出来的。 只是根据少数能够读取的资料,他明白了眼前这个永眠者的“存在”形式。 对方似乎抛弃了自己的肉体——或者是将自己的肉体转化成了某种可怖的、非人的形态,他在邪教徒的记忆中看到一些疯狂的仪式,那仪式中有肢体消融、灵魂脱出躯壳的景象,而之后便是邪教徒在一个个新的躯壳之间游荡、在他人的梦境与记忆中漫步的场景。 这个永眠者似乎“飞升”了自己的灵魂,从而具备了这种在人类心智之间转移的可怕能力。 幸运的是,这种飞升仪式显然要求甚高,而且之前对方言谈间也泄露了他在整个邪教团体中主教以上的地位,所以具备这种可怕能力的邪教徒应该极少,并且他们大部分时间应该也不会在现世活动。 周围的混沌空间仍然在不断崩解,支撑它存在的力量已经退去,而在这个“梦境”彻底消失之前,高文抓紧时间集中起精神,在永眠者邪教徒那残存的一点灵智中努力搜寻着可能有价值的情报。 …… 在康德领的古老城堡中,维克多·康德正脚步匆匆地走在通往城堡下层的走廊中,魔晶石的灯光将整条走廊映照的影影绰绰,但在这个老子爵的身旁,阴影却仿佛某种恒定的装饰品般盘踞着,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随着他匆匆的脚步而不断拉伸、变形,就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 老子爵的双眼中闪烁着越来越虚幻的星光,他的脚步愈发匆忙,甚至渐渐出现了一丝踉跄,他来到了城堡下层,一扇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橡木门耸立在他眼前。 维克多子爵在门前站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犹豫和茫然的神色,就仿佛那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但他却不敢真的开门去验证一般。 他就这样犹豫了一小会,才终于把手放在门上,但在他自己发力推开大门之前,那扇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一条较宽的缝。 一点影影绰绰的灯光从门背后泄出,一个提着提灯的、穿着白裙的长发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这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容颜美丽,但却隐隐带着一种病态,浑身透露出一种柔弱到惹人生怜的气质,她拿着提灯,惊讶而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子爵,露出一个微笑:“亲爱的,怎么了?你要让我出去吗?” “我……不,没什么,”老子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但下一秒,所有恍惚和担忧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露出微笑,看着眼前年轻的妻子,“没事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会,你回去睡吧,好好补个觉,然后起来和我共进晚餐。” 格外年轻的子爵夫人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可是亲爱的,我已经不困了。” “听话,回去睡觉,”老子爵摇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过会来找你。” 年轻的子爵夫人眨了眨眼,似乎安心下来,她点点头,便拿着提灯再次退回到门内,那沉重的橡木大门随之缓缓闭合,在空无一人的城堡走廊中响起一阵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 维克多·康德在门口站了一阵子,表情茫然了一下,随后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种沉稳而平和的神态,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安苏王国的东境附近,古老而隐蔽的山洞中,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骤然睁大了眼睛。 作为教会中频繁与其他邪教团接触的“外务主教”之一,她长期和几个永眠者高层保持精神联系,而这次一个永眠者主教贸然接触高文·塞西尔让她产生了些许的不满,只是那毕竟是其他教团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也不好劝阻,便只能等对方完成接触之后再询问是否有所收获。 她相信那位主教一定会有收获——毕竟,今日的高文·塞西尔早已不复全盛,七百年的沉睡削弱了他的肉体和精神,而一个有着接近传奇实力的噩梦主教在精神层面与这样一个“伪传奇”较量,不可能落入下风。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那名永眠者主教大获成功的消息,而是对方的灵魂发出的一声哀嚎,以及通过精神联系传播出来的巨大恐惧。 随后那个属于永眠者的心灵反应便消失了,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吞噬者一口吞下,彻底消化般完全消失。 贝尔提拉从精神联系中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恐惧,以及隐藏在恐惧中的意外和惊惶,但她完全想象不到高文·塞西尔的意识世界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吞噬掉一个主教级别的永眠者,甚至还让他在临终前如此恐惧——那些擅长玩弄人心的教徒可是制造和享受噩梦的行家里手,他们的心志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在疑惑间,贝尔提拉选择造访另外几个与她有所联系的心智,那是永眠者教团在安苏的几名高阶成员,也是和那位陨落的永眠者主教保持联系之人。 但在精神连接建立之后,她开口询问之前,一名噩梦主教便主动发来消息:“罗德里克主教陨落了。” “他是在和高文·塞西尔的精神接触中被吞噬的。”另一名噩梦导师补充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提拉难忍好奇地问道,“他在陨落之前有发出任何消息么?!” 永眠者之间的内部精神联系要远比和外人的精神联系紧密,贝尔提拉没有从罗德里克主教的临终思维中听到任何言语,但或许其他保持连接的永眠者能知道些什么。 精神连接中的几个心智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一个噩梦主教回复了:“他只来得及向外发出一句话——” 下一秒,罗德里克被吞噬前所嘶吼出的、带有强烈执念与感情印记的一句话便在贝尔提拉的脑海中炸裂: “不要来窥探这个非人的灵魂!!” …… 高文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个关押俘虏的小屋中。 那名被永眠者当成跳板和牺牲品的佣兵头目已经倒毙在地上,这个健壮的男人七窍流血,整个头颅就像被煮过一般通红,甚至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他那扭曲的表情足以说明他在死前遭受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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