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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已经化为废墟的小木屋。 它就倒在林木之间,从烧焦的痕迹可以判断摧毁它的是一次自内而外的大火,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一场降雨及时挽救了这片山林。拜伦骑士检查了木屋周围残存的痕迹,判断出火灾应该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生的。 赫蒂则在现场探测到了已经非常稀薄的魔力反应。 “我们在暗影界中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倒影,”高文看着林中空地上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木屋,说着自己的判断,“这个野法师多年来都隐居在这个地方,这里位于领地之外,连猎户都不会过来,所以压根没人知道这里还住过一个隐士。” “问题在于……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赫蒂皱着眉,“这里只有一个羸弱的魔力焦点,而且住在这里的野法师实力也很低微,即便他的某次魔法实验失控了,烧毁了这座房子,也不可能在暗影界制造出一个长时间的投影来,而且还生成了那么强大的怨灵迷雾……这一切所需要的魔力都不是区区一个野法师能提供的。” “或许这本笔记能解答你的疑惑。”高文说着,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交到了赫蒂手上。 那正是之前在暗影界里从贝蒂手上得到的笔记,它既是那个无名野法师的日记,也是研究笔记。 赫蒂按照高文的指示翻开了笔记的后半部分,认真看了下去。 “……安苏729年,火月,XX日。搬到这个地方已经半年,在塞西尔家族的领地边缘找到了一处魔力焦点,虽然强度根本没法与千塔之城的公共魔力焦点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我的实验室。这里的元素力量单一而稳定,安妮的病情应该可以得到缓解。 “安苏729年,丰收之月,XX日。安妮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发作——但还不知道是这里的环境产生了作用,还是我的仪式与药剂真的有效。这里的魔力焦点太弱了,即便借助增幅法阵的作用,我的仪式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或许我应该重新考虑此前曾推导过的那些公式……虽然秘法会的那些人总是嘲讽我的计算,但反正我已经脱离秘法会了,他们可管不到这里…… “安苏730年,雾月,XX日。那些公式与推导完全符合预期!不,应该说是事实的发展就如我计算的那样——在新的增幅方式下,魔力焦点的力量被极大增强了!借助额外魔力的辅助,我终于可以展开对安妮下一阶段的治疗,虽然她这几个月几乎没再发病,但治疗必须进行下去,因为她已经经受不起更多折腾了…… “安苏731年,冷冽之月,XX日。在治疗后,安妮竟然可以起床走动,甚至为了做了一顿饭!有煎香肠和蔬菜汤,我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有一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香肠已经糊掉,蔬菜汤里还忘了放盐……事实证明,我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只要这里这个魔力焦点能继续稳定地供应魔力,安妮的痊愈将指日可待……” 在这之后,日记内容更多的是书写者与自己女儿的日常生活,赫蒂把这部分内容快速略过,直到一片潦草凌乱的记录出现在最后几页: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发病了。该死!! “我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所有治疗都在按计划进行,仪式的每一步都没有差错,药剂也是——都用了好几年,从未有过问题!但安妮还是发病了,而且病得厉害……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我必须尽快找到原因。我要记下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我要找到原因。安妮一定会没事的……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仍然没有好转,新的药剂没有任何效果,她还是在不断虚弱下去,而且……正在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手就像雾气那样变得透明,而且脸上起了很多水泡。这个世界在排斥她,把她推到暗影界去,我该怎么办…… “安苏734年,雾月,XX日。那该死的太阳,它那些暗红色的花纹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软弱无力!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我根本无力解决……元素正在富集,不正常地富集,魔力在上涌,这个弱小的魔力焦点根本容纳不了过量的魔力,即便我撤去了那些增幅法阵也无济于事。这时候让安妮远离元素富集的地方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她的身体与这里的元素环境共鸣着,这种共鸣延续了她的生命……但又会要了她的命! “安苏734年,雾月,XX日。整个地区的魔力都不对劲,翻腾的厉害,塞西尔领的边界就好像落入了传说中的魔力之海一样。我已经无法逆转安妮身上的变化,她现在半个身子都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早上的时候她甚至说她看到整个屋子变成了黑白的。或许……我只能另辟蹊径…… “安苏735年,火月。长久的准备终于结束了,安妮的虚弱也到了极限。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我无法让安妮在物质世界活下去,那不如选择另一条路。 “暗影转化的仪式在书上都有记载,只不过需要的魔力庞大到无法想象,但对我而言,或许并不是无法实现。我用了新的增幅公式和法阵绘制方法,并将借助魔力涌动的力量。这片区域的魔力正处于反常的活跃状态,魔力焦点中积蓄的能量被我压制了几个月,到今天终于堪堪够用。接下来只要等到太阳升至正中,魔力最强大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始转化。 “安妮,坚持住,爸爸会救你的,而且爸爸会陪你一起去暗影界,我们会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你再也不会疼了。”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 赫蒂正打算合上日记本,高文突然指了指最后一页的角落:“这里其实还有几个字。” 赫蒂连忙凝神看去——那角落有一团黑呼呼的墨渍,原本她还以为是打翻墨水瓶造成的脏污,但现在仔细分辨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其实是手指沾着墨水写下的潦草字迹: “魔力失控了……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不明所以地重复着这些字眼:“太阳是红色的……太阳怎么会是红色的?” “会不会是上次赤斑爆发的时候?”瑞贝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太阳表面出现了比平日要多很多的赤斑。如果这个野法师当时的神智不太清楚,说不定就会认为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眨了眨眼,好像是接受了瑞贝卡的这个说法,随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有这本笔记的话倒是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看来是这位无名法师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治病,在这里设置了规模不小的魔法阵列,后来更是想出了将自己和女儿都转化为暗影形态以延续生命的疯狂主意,但他的转化仪式因为魔力上涌而失控,结果导致了半个月前的大火,也导致了怨灵迷雾的成型,以及先祖在暗影界中见到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高文突然打断了赫蒂的话,“不管是怨灵迷雾还是暗影界的木屋,这些都能在笔记中找到直接的解释,我想让你看的是笔记里提到的两次细节——一次是关于太阳表面的暗红色花纹,一次是太阳表面大规模的赤斑爆发。” 赫蒂注意到高文脸上的严肃神情,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先祖,这两件事……” 高文摆摆手:“另外这个野法师在日记里提到的魔力上涌,你们两个作为法师应该也有所感知吧?” 赫蒂与瑞贝卡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最近一段时间塞西尔领这边确实有几次魔力上涌,但魔力上涌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间一切魔力都来源于太阳,而太阳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变化,地上的魔力自然也会起伏不定,最近一段时间领地范围内的魔力涌动情况虽然频繁,却也没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高文看了看她们两个,慢慢说道:“刚铎历1736年,帝国各处报告观察到太阳表面出现大规模的暗红色花纹,1738年,观察到史上最大规模的赤斑爆发,太阳表面将近一半的面积被红色斑块覆盖,同年,帝国境内二十六个行省报告发生了大范围的魔力涌动——涌动规模都不大,但范围却覆盖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国土。1739年,血日当空,全国被笼罩在暗红色的天幕中,但当时没有任何灾难爆发,反而有大量魔法天赋卓越的婴儿降生,根据记载,那一天诞生的新生儿中近乎三分之一都具备天生的元素亲和能力,各地的新生儿检测机构甚至发生共鸣石供不应求的局面,所以宫廷学者们宣布将那一天称作‘魔法黎明’。但也是在同一年,刚铎帝都附近最大的魔力供能设施‘深蓝之井’发生大爆炸,爆炸原因是深蓝之井所处的魔力焦点中突然充满了混沌而强大的魔力,粹取法阵无法处理这些混乱的力量,最终导致炉心融毁……” 高文停了下来,但赫蒂却脸色有些苍白地接着说道:“……刚铎1740年,魔潮爆发,史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在数月内覆灭……” 第0017章 坦桑镇 等赫蒂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只有贝蒂除外——小姑娘压根没听懂。 瑞贝卡忍不住联想到了毁灭家族领地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是魔潮的产物。她在此之前一度认为那些怪物是从刚铎废土游荡过来,穿过了宏伟之墙,侵入到安苏境内的——毕竟塞西尔领就位于安苏的南部边境,与刚铎废土很近,如果真的是某座哨兵之塔出了问题导致宏伟之墙出现漏洞,那么有一些怪物跑出来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但是现在,瑞贝卡忍不住想到了更糟的可能——如果那些怪物不是来自刚铎废土,而是在塞西尔领自然产生的呢? 如果那些怪物……意味着一次新的魔潮呢? “这……咱们会不会有点太紧张了?”琥珀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半精灵小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指着赫蒂手上的笔记,“只是一个野法师留下的日记,记录的内容还不清不楚的,就要直接联想到魔潮上么?” 高文倒是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嗯,也有可能是我神经过于紧张了。” 毕竟只是根据脑海中那些继承来的记忆胡乱分析一波,虽然一口气以第一人称把七百年前的历史大事背出来确实很爽,可是背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有点耸人听闻了。 “就是嘛,”琥珀看到高文点头,立刻跟着松口气,“您老人家死了七百年,脑筋还在当年没转过弯来呢——我知道你当年经历过魔潮,多半是那时候心理阴影太……哎呀!!” 瑞贝卡一法杖敲在这个半精灵头上,瞪着眼:“不准对祖先大人无礼!”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瑞贝卡的法杖,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不久前抡着“安息棍法”殴打老祖宗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无礼了…… “不管这些事情可信度有多少,等到了圣苏尼尔,都要报告给国王陛下,”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笔记还给高文,“至于国王会相信多少……那就不是我们能影响的了。” 高文默不作声地收好笔记,将各种纷繁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 随后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轮巨大的“太阳”。 林中空地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天空开阔,一轮巨日此刻正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那庞然而充满压迫感的光之冠冕正为这个世界带来光和热,以及魔法的力量。 或许正是这最后一项要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与地球上截然不同的自然规律。 高文的视线在巨日表面游走,那些隐隐约约的纹路应该是气态巨行星表面的风暴,他试图从中找到那些不详的暗红色花纹,但最终一无所获:那些纹路大概真的只是昙花一现,此刻都消失了。 不过高文心中的紧迫感却没有消失,他只是将其暂时压在了心底,并默默规划着将来要走的路。 首先,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吧,虽然只是一个破落的老家族……但有个起点总比穿越到荒山野坟里要强。 穿过密林之后,路途显得顺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恒定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奇奇怪怪的“自然现象”的袭击,他们顺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还顺利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商队。在付出足够的价钱之后,高文一行终于摆脱了凭着双腿翻山越岭的窘境,得以坐在商队的马车里赶赴坦桑镇。 商队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北方人,从王国的富庶之地来这南方边境做着贩卖土特产和草药的生意,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前往塞西尔领做最后一单交易的,可是中途听说了塞西尔领发生的可怕灾难,于是只好半途折返。对于带着一身杀伐气的高文等人,这位胖商人起初还有一些戒备和抵触,但赫蒂最终还是用两块金子说服了这位谨慎的商队老板,甚至让这位商队老板把自己的马车都让了出来。 金子果然是口才最好的商业谈判专家(确信)。 在离开塞西尔领的第七天,坦桑镇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高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世界的人类城镇——当然刚离开塞西尔领的时候他倒是爬上山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庄园地产,不过那时候整个塞西尔地区已经被暴动的元素力量搅成废墟,又让一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蓝龙一口盐汽水喷成了抽象画,委实是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来了,而眼前的坦桑镇……给他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坦桑镇的规模很大——这是瑞贝卡的说法。大概是地处平原,土地肥沃,又紧邻河流的原因,这个地方是南部地区人口最多的城镇之一,有将近一万人生活在这片三角形的平坦土地上。白水河自西而来,在坦桑镇前一分为二,从镇子的南北两侧奔流而过,它灌溉着镇子附近的大片农田,同时也是这里的交通命脉,而在镇子东部则靠着一座矿山,那矿山则是整个镇子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就是这样一座既有良田又有矿山,还有一条河可以用来充作航路,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的地方,高文在进入镇子之后所看到的最多的,却是面黄肌瘦的平民,以及无数低矮破旧的木屋,还有散发着各种异味、肮脏不堪的街道。 由于这个世界的文明还远未发达到可以让人类碾压自然,各种魔物猛兽尽皆收入动物园的程度,再加上边境区域时常会有冲突,整个镇子外面都有一圈低矮的城墙保护,而破落的平民区就在城墙内堆积着,像苔藓与烂疮一样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那些破屋烂宅毫无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而从城门到镇子中心倒是有一条宽阔的大道,那大道上的景色却也丝毫好不到哪去。 高文便坐在商队的马车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状,他看到那些穿着短衫的贫民在街道两旁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脚上穿着鞋,剩下的大多是绑着破布,更有连破布都绑不起的贫苦人混在其中,而走在街道中央的则明显衣衫干净很多,脚上也都有鞋可穿。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也没有冲突,他们只是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像隔着一个世界。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镇,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却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泾渭分明。 高文搜索着塞西尔的记忆,却发现在这部分竟然没多少可供参考的东西:高文·塞西尔出身于辉煌的刚铎帝国,而且生长在富裕之地,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并无此种景色;后来刚铎魔潮爆发,塞西尔领导人民杀出一条血路奔赴北方,一路上大家都是同甘共苦,更无高低贵贱之分;再然后安苏建立,开拓者们在一片荒原上建立王国,一切从零开始,连几位开国大公和国王本人都有过放下刀剑下田扶犁的经历,又从何看到这一幕? 再然后……再然后高文·塞西尔就战死在南部的边境线上,这位三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的英雄,根本没有活到亲眼见证自己所开创的这个国度出现贫富分化的那天。 于是他只能向“自己的后代”求教,问问那路上的是什么规矩。 “走在道路两旁的是农奴,还有矿山里的奴工,”赫蒂解释着,“也有外围地区的贫苦自由民,他们是不被允许走在大道上的——因为在修道的时候他们也捐不出钱来。走在路中间的是体面的‘市民’,还有从外面来的商人或者佣兵之类,这些人交得起各种税,便可以走在路的中间了。” 高文想起了在商队进门的时候,那个胖商人塞给守门卫兵的几枚硬币——那想必就是进城的税了。 随后他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安葬在林中的士兵——那位农奴之子。 他能够拿起刀剑为领主而死还是瑞贝卡开恩的结果,但即便他为领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许按照战士的方式安葬:因为他还没有赎清自身,他甚至连自己的那把剑都还没有赎清。 “先祖大人,有什么问题么?”注意到高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赫蒂有些疑惑地问道。 高文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以一个穿越者的心态本能地对这些事情感到抵触而已,但现在还不到他对此进行什么批判和“纠正”的时候。 因为他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看向赫蒂:“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赫蒂显然已有打算:“先去找这里的领主,安德鲁子爵还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通过他应该能比较容易地联络到菲利普骑士。如果菲利普骑士那边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当日突围出去的人马了。随后看情况是先原地安置领民还是直接前往王都。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不是派一两个信使就可以的,必须由瑞贝卡亲自去面见国王说明情况才行。” 高文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一个穿越过来还跟现代人有七百年代沟的“老祖宗”也实在想不出啥建议来):“那就先这么办吧。” 第0018章 安德鲁子爵 若说坦桑镇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文不那么失望,并且略微能体验到兼具着古典与优雅之美的异界风情的话,那便只有位于镇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富人区了——几条道路和一道围墙将这里与外面的贫民区隔离开来,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居住在这片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地方。 这里有着漂亮的二层小楼,每一座小楼都用浅灰色的石头和香柏木建造,小楼二层延伸出来的阳台上晾晒着鱼干和腌肉,这些都是富裕人家的象征。 尽管坦桑总体上只是一座镇子,还远远达不到城市的规模,可是住在富人区的人都会以光荣而自豪的市民自称。 他们都是既有自由之身,又能交得起各种税款,而且在城镇里有着体面工作——也就是农场主和矿上工头——的大人物。 而今天,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就像往日一样站在他们晾晒着鱼干和腌肉的阳台上,和邻居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有略微有点意思的事情都是值得大谈特谈的,而最近最值得谈论的,无疑便是发生在塞西尔领地的那件大事。 坦桑镇及其周边地区是安德鲁子爵的封地,塞西尔领与安德鲁子爵领则是邻居,虽然两块领地各自的繁华区之间有着大片的荒凉地带,但总归还是有官道的,因此即便是在这个信息交流不畅的年代,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还是早早就传遍了整个坦桑镇。 最先是有一批像难民一样的人在一名骑士与十几名士兵的带领下逃难到这个地方,然后就是传扬开来的,塞西尔领被大量魔物与元素潮汐彻底淹没、摧毁的消息。 这个耸人听闻的噩耗简直就像那些吟游诗人胡编乱造的故事一样,在太平年代生活了很多年的市民们起初压根不相信这件事的存在,然而那些难民和狼狈不堪的士兵却实实在在地进了镇子,紧接着安德鲁子爵便下了命令,不但执行起更加严格的宵禁制度,还增加了镇子周边地区的巡逻人手,于是荒诞不经的恐怖故事就变成了事实。 市民们把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提升成了……认认真真的谈资。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酒馆里碰面的时候偶尔聊上两句,现在,他们都需要站在阳台上,以鱼干和腌肉为背景来认真谈论这件事了。 而就在这些体面人谈论那个日薄西山的塞西尔家族这次终于是彻底玩完的时候,塞西尔家族的主事人已经穿过富人区和教堂区,进入了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 不管坦桑镇的贫民生活有多么困苦,安德鲁子爵的家都是富丽堂皇的,事实上由于领地本身的富庶以及家族敛财有方,这位子爵大人所修建的城堡要远比瑞贝卡从小生活的那座小破堡垒要漂亮多了。 在向城堡里通报了访客身份之后,安德鲁子爵的管家便把高文等人请进这座城堡中,他们被带到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坐在红木制的长桌后面,等待着那位子爵的接见。 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中,看着眼前用银子打造的精致茶具,高文却总是忍不住想到外面那些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贫民,以及那些像窝棚一样的房子。必须承认,他对这个剑与魔法的奇幻世界有些感觉……幻灭。 “祖先大人,”坐在高文旁边的瑞贝卡悄悄戳了戳自己老祖宗的胳膊肘,“等会我们怎么介绍您啊?” “就按刚才商量好的,直接说,”高文不动声色地说道,“在这里,我们高调就可以了。” “先祖,”赫蒂也开口了,同时对着琥珀的方向努了努嘴,“您真觉得……她适合出现在这儿么?” 琥珀就坐在高文对面,这位半精灵小姐这时候正认真研究着她面前的银质茶具,她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把茶水倒掉,然后把杯子塞进怀里——在高文抬头的功夫里,她又塞了个汤勺进去。 高文瞪了对面一眼:“琥珀!” “哇!”盗贼小姐略微夸张地惊呼了一下,接着讪讪地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包括两个茶杯三个汤勺一个银盘一个怀表一把坚果两个酒盏以及刚才那位管家先生挂在胸口的单片眼镜。 高文:“?!” 卧槽这位哆啦A珀小姐你TM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高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开拓者之剑,由衷地感谢这位盗圣之前挖坟时候的不偷之恩…… “她是我复活的重要见证人,”高文努力忍住脸上的抽搐,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你不觉得如果把这家伙放在一个咱们盯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坏事么?” 赫蒂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位安德鲁子爵终于走进了会客厅。 橡木大门被侍从推开,一个消瘦而高挑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贴身的黑色长摆礼服,黑褐色短发在抹上香膏之后紧贴着头皮,两撇一丝不苟的小胡子在鼻子下面向两旁延伸,而他的面容则在苍白中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晕红——这种有点病态的面容在贵族里其实很常见,尤其是那些不太具备魔法或武技天赋的贵族们。 为了体验超过自身天赋的超自然力量,以及进行更放纵的享乐,他们会过量使用昂贵的魔药来“强化感知”,而这种魔药的副作用便会体现在脸色上。 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并将脸色的苍白视作贵族标识之一。 在这一点上,仍然遵循着祖训老老实实锤炼技艺,依靠个人努力来修习武技(或魔法)的塞西尔后裔们倒成了贵族圈子里的另类。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别说往往有价无市的魔药了,瑞贝卡甚至没钱把家族城堡上的破洞修补一下——当然,现在她也用不着修补那个破洞了。 “啊,美丽的赫蒂女士,还有同样美丽的瑞贝卡小姐,我真为我的迟到感觉抱歉,”一进屋,那位安德鲁子爵便高声说道,语调抑扬顿挫,脸上也仿佛带着真诚的歉意,“但我实在太忙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已经传遍我的领地,人民正在惶恐不安,我不得不把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安排领地防务和听取巡逻队报告上。” 高文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声嘀咕:“跟这年头的贵族谈话都得用这种咏叹调么?” 瑞贝卡压低声音:“祖先大人您当年的贵族不是这样么?” “我们当年通常都钻在酒馆里一边灌高度酒一边商业互吹,然后就顺便把事情谈了。” “……那现在风俗确实跟当年不一样了。当然,安德鲁子爵的说话方式确实……也比别人特殊一点。” “我们理解,您现在确实应该忙碌起来,”赫蒂看到作为塞西尔正统继承人的瑞贝卡这时候竟然在忙着跟老祖宗唠嗑,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站起来作出回应,顿时尴尬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后者一眼,紧接着站起身,“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您应该称呼瑞贝卡为子爵,而不是小姐——她早在去年就已经继承家族的爵位,在这样的场合,您应该称她瑞贝卡子爵或塞西尔子爵才对。” 这个世界的贵族在一般场合下称呼爵位时的规矩似乎没那么严格,爵位前既可以冠名,也可以冠以姓氏。 瑞贝卡被赫蒂瞪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对安德鲁子爵行了个同级贵族见面应有的欠身礼,姑且还算动作标准:“安德鲁子爵,很感谢您的招待。” “应该的,塞西尔子爵,”安德鲁被赫蒂不软不硬地提醒了一下,便回忆起这位女士在贵族圈子里的声望,于是他收敛了一些,在称呼瑞贝卡的时候还专门选择了在爵位前冠以姓氏而非名字——这是相对严肃一些的称呼方式,“我对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深感遗憾,那真是一场灾难。但让人高兴的是您安然无恙,塞西尔家族的传承看来不至于断绝了。” 接下来就是几乎毫无营养的客套与祝贺之词,一方严格合乎规矩地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另一方则要努力表现出自己在受到温暖之后的感激与触动,显然脑子疑似被门夹过的瑞贝卡小姐并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交际,于是她很生硬地把话题直接拉回到正轨:“在城堡陷落之前,菲利普骑士带领着一支队伍掩护平民突围,他们应当撤到了这里。依照开国先君制定的法律,他们此刻应当正接受您的庇护。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先君制定的法律是神圣的,我这领地虽小,但要接济一下落难的邻居还是绰绰有余,”安德鲁点着头,“那位勇敢的骑士当时满身是伤,现在还没有痊愈,我安排他在圣光教会的教堂里休息——那里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而那些忠诚的士兵以及可怜的平民都被我安排在东城区和南城区,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 逃难至此的塞西尔领民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这已经是很尽心照应的表现了。当然,安德鲁子爵愿意收容那些难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所收容的每一个塞西尔领民都会折算成债务压在瑞贝卡身上,如果瑞贝卡要重振家族,她就必须按人头向安德鲁子爵付出“酬金”。 就如“应量力帮助落难的邻居,一个贵族应收容庇护临近遭难贵族的子民”被写入了安苏的法律,“受助者应对施助者付出必要之报酬”也是明明白白写在法典上的,高文对此清楚的很。 毕竟这两条法律都是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凑在一块定下来的…… 瑞贝卡作为一名贵族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这条规矩也还是懂的,在听到安德鲁子爵的话之后,她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因为她很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清偿这份突然到来的债务。 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脑海中冒出一些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老祖宗……一身古董吧……要不撺掇着他老人家把那身衣服卖了? 第0019章 债务 高文并不知道瑞贝卡脑海中那个大胆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鲁子爵对塞西尔领民的庇护必然不是无偿的——那个领主誓死保卫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为重建文明而无私奉献的年代早已过去了,七百年后的安苏王国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刚铎时代的辉煌,但贵族在自私自利这方面的技能倒是无师自通的点到了满级,毫无疑问,在塞西尔领的难民进入坦桑镇的那天起,瑞贝卡就背负了一个天降的债务。 但背负这份债务总比人都死了要强。 “塞西尔家族会感谢你的帮助的,”高文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这场灾难本身。” 安德鲁子爵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贝卡与赫蒂中间的高文,而且他对这个穿着古代贵族服饰、身旁放着一把大剑、面容威严肃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贵族圈子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从赫蒂与瑞贝卡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恭敬态度可以判断,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开口之后,他便顺势发问:“恕我冒昧,刚才我便在好奇了——阁下是?” “塞西尔家族先祖,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安苏开国七将军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尔,”赫蒂早已等着这一问,此时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介绍道,“您应当从小便听着这个名号长大——他是黎明之初辉。” 高文板着脸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严肃样子来,配合着赫蒂的强行吹爆而微微颔首,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边瑞贝卡询问:“最后那个名号是什么鬼?” 瑞贝卡赶紧解释:“您死后开国先君为您立的谥号……” 高文大惊:“……那个老中二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而在安德鲁子爵那边,这位一丝不苟的正统贵族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满脸呆滞。 这位女士是因为家族遭逢大难又被魔物惊吓,结果精神压力过大终于疯掉了么? 就如高文一开始便想到的那样: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档子事儿,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贵族和学识渊博的法师们都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却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安德鲁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请侍从上来喂这位女士吃药就已经是很有涵养的表现了。 “女士,请容我……额……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鲁努力调整着表情,似乎是想找个既能体现自己情绪又不会过于失礼的说法,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我知道您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噩梦,但您用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来……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赫蒂表情不变:“我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事实上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尔家族的先祖确实已经从长眠中醒来,我们亲眼见到他从棺中坐起,手中还握着开拓者之剑,而且我们也已经验证了他是真正复活,而非亡灵苏生之类的把戏……” 安德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对我有什么请求,那就请直接说吧,这……” 高文摆摆手,让赫蒂坐下,他将开拓者之剑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安德鲁子爵:“子爵,你觉得赫蒂撒这样一个谎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子爵领被魔物与元素潮汐毁灭,而且还有一头龙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上空,这种程度的事件已经可以直接惊动王都里的国王陛下,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我们会安排一个人穿上古代的戏服,拿上劣质的古剑,来到你的城堡里给你讲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为了寻个开心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体内的魔力注入到开拓者之剑中,而随着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长剑上再次浮现出了暗红色的纹路,这一次它的纹路更加清晰,并在剑柄附近形成了利刃与铁犁交叉的纹章图样——那正是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立国之日便定下的徽记,代表着开拓岁月的家徽。 骑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过他们使用魔力的方式与法师截然不同而已。 虽然开拓者之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础的识别特征还在,安德鲁在看到那柄剑的瞬间就有点发呆——他并未见过真正的开拓者之剑,但这把剑的复制品却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圣殿里,他数年前曾有幸见到过那件复制品,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剑不是塞西尔家做的赝品,那就只能是真货了——被封存在塞西尔家族墓地里的、即便他们家族衰落都没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这个没落家族会去把祖先的坟扒开,把圣剑挖出来之后用来撒个弥天大谎么? 安德鲁犹疑起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个闹剧,那这闹剧的成本未免高的吓人了点,但如果不是闹剧…… 老祖先死着死着就突然从坟里跑出来这件事,真TM没人敢信呐!! “你大可以找精灵工匠来鉴定这把剑的真伪,这剑当年便是他们的族人打造,他们知道应该怎么检查精灵符印,你也可以把开国诸王公的画像拿出来跟我比对一下,虽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没怎么变化,”高文看着安德鲁阴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着说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参与过第二次开拓,如今已经隐居山林的精灵佣兵,说不定里面还有认识我的人呐。” “不,不必了,”安德鲁子爵摆了摆手,他揉着眉心,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事务,“既然是像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后复活这种事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子爵先生恐怕还是不怎么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找个由头暂时中止这个讨论而已。 他已经想明白了——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何必纠结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尔家的人说这是真的,那就当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已经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安德鲁子爵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高文提到的一个细节:“等一下,刚才您说……有一头龙出现在这附近?!” “没错,蓝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但最后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点点头,随后便顺势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统统告诉对方,“……事情就是这样。” “畸变体……魔潮时期的怪物……还有龙……我的天……”安德鲁子爵的眉头仿佛要锁成一团,那苍白面孔上的一抹晕红都消退下去,“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世界怎么样是那些学者和国王陛下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事传递给圣苏尼尔城,”赫蒂打断了安德鲁的话,“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我已经派了一个信使,去报告塞西尔领遇袭的消息,”安德鲁子爵说道,“信使骑着快马出发,这时候应该走到一半了。” 看来这位安德鲁子爵还是很能做些实事的,他不但接纳了临近领地的难民,而且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向国王汇报,这在这个年代的边陲贵族中应该已经算得上很优秀,可赫蒂却不得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安德鲁子爵,这还不够——事情已经严重到必须由瑞贝卡亲自面见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尔大公从长眠中苏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们很感谢您对塞西尔家族的帮助,但我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帮助。” 安德鲁听到赫蒂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随后他站起身来,负手在长桌前走来走去。 “你们都需要什么?快马?补给?护卫?” “都需要,”瑞贝卡鼓起勇气说道,“而且我们还需要请您再帮忙照料塞西尔领的子民一段时间——直到我们从王都返回,并有新的领地来安置那些人……”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安德鲁子爵抬起手,打断了瑞贝卡的话,“事实上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的邻居,而且我也很乐意做一个慷慨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个区区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东西来喂养那些难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经有些凉掉的红茶,喝了一口,心说这位子爵先生终于谈到“正事”了。 瑞贝卡有些急躁地说道:“菲利普骑士在突围的时候带着一批金银,那些金银应该足够……” “当然,我知道那些金银,”安德鲁子爵再次打断了瑞贝卡,“请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药材还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刚才应该说过吧?那位勇敢的骑士抵达坦桑镇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他带来的士兵和平民也几乎个个带伤,为了治疗他们,我用掉了领地里最好的药材,还请了最好的牧师,这些是很花钱的,那些金银只是堪堪够用而已。”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我并不会乘人之危,”安德鲁子爵继续说道,“所以我会继续收容那些难民,并且会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在我做到这些之后,塞西尔家族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来偿还这笔债务?” 第0020章 投资价值 高文开始觉得这位安德鲁子爵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了。 他像是一个商人,更胜过一个贵族。 但他同时却又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商人——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一个高明的商人不会在这时候就把交易、筹码、债务之类的东西摆在明面上,一个贵族则压根不屑于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安德鲁子爵此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为塞西尔家族提供帮助,但同时又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那些被庇护的骑士和士兵之间,同时利用贵族的身份,在法理上确定自己对塞西尔家族的“债权”,并且最好把这个债权捅到国王面前去,然后……瑞贝卡是否愿意偿还这笔债务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个国家的法律和贵族体系的规矩都会帮助他完成这笔交易的。 当然,高文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安德鲁子爵的心情,毕竟塞西尔家族的没落已经是众所周知,尤其是在家族核心领地被完全摧毁的今日,瑞贝卡能有多大的“偿还能力”着实是个未知数。 “塞西尔家族不会欠别人的东西,”瑞贝卡的话显得有点缺乏说服力,“放心,我们有能力偿还,虽然我们失去了最富庶的地区,但塞西尔领外缘的一些山林还在,而且只要我这个继承人还在,秘银宝库中就始终有一笔属于塞西尔家族的贷款在等着,大不了……” 高文清咳两声,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戏,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同时脑海中的记忆也整理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瑞贝卡,别急躁。安德鲁子爵,眼光放长远一些。” 安德鲁看了高文一眼,这个“疑似古代英雄”的男人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威慑力,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这位子爵先生都收敛起来:“抱歉,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贪婪的。” 他竟然坦然承认“贪婪”二字,这让高文略有意外,他挑挑眉毛:“你倒是很诚实,不过这样也好——追求利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我们要搞清楚现状,一个子爵领被摧毁了,一头龙出现在王国境内,魔潮时期的怪物重新现世——在这些事情面前,谈论生意是不合时宜的。” 不等安德鲁开口,高文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大义凌然的话说完之后,咱们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你在担心对塞西尔家族的援助会无限积累,最终让你血本无归,那我便明确告诉你,塞西尔家族不但有能力清偿任何债务,而且如果你能抓住机会,我们还可以为你带来无限的利益。” 安德鲁子爵看着高文的眼睛:“请继续。” “我本人,”高文指了指自己,“我本人就是你最大的投资。” 安德鲁表情凝固了几秒钟,随后有点为难地扯扯嘴角:“公爵……阁下,我先相信您真的是那位公爵阁下,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已经离开人世七百年了,安苏甚至已经是第二王朝,不管是您的爵位还是财产其实都已经被分封、继承、消耗或……被王室收回。当然,我对您个人是崇敬的,每一个安苏人都崇敬您,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领主,我应该为我的领地与子民考虑……” 高文耸耸肩:“思路放广阔一点,子爵先生,难道只有真金白银和实打实的领地才是投资价值么?” 安德鲁:“您的意思是……” “我有永久开拓权,”高文抬了抬手里的那把剑,“当高文·塞西尔手持开拓者之剑,便有权在任意无主之地进行拓荒,包括且不限于安苏境内的未开发区、各国境外之荒蛮区、刚铎废土等不存在法理争议之地区,只要能保证对上述地区进行拓荒之后维持一定的控制力,开拓者之剑所到之处,皆为塞西尔家族领地,且安苏王室将在任何时刻承认并确保高文·塞西尔的领主权益。”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安德鲁子爵越睁越大的眼睛,然后故意放慢了语速:“以上开拓权,由安苏开国先君查理一世签署,同时西部奥古雷部族国、东部提丰帝国、南部高岭王国、精灵白银帝国,以及北方诸城邦国度共同承认,有效期为无限——只要被授权的开拓者,也就是我还活着,它就永久生效。 “其实这条法令不是签给我一个人的,当时的开拓领袖们人人都有一份对应授权,只不过到了今天……能行使这项权利的也就我了。” 说到这儿,高文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当年签下这些文件的老家伙们肯定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揭棺而起。” 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安德鲁子爵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瑞贝卡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了:“祖……祖先大人!!您这……这是真的?!” “到底是谁负责她历史课的?”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斜眼看了赫蒂一眼,“还是说这条法令已经废止了?如果废止的话那我这倒是有点尴尬了啊——话说各国首脑应该不会无聊到隔了几百年突然凑一块开个代表大会,宣布取消掉一条早就没啥作用的开拓法案吧?” “瑞贝卡的历史课……其实是我教的,但成绩确实一直不好,”赫蒂满脸红晕地解释道,然后赶紧回答高文的问题,“另外您提到的这条法令当然没有被废止——在开拓骑士们还在世的时候,没人胆敢废止它,而在最后一个开拓者去世之后,这项法令则成了荣耀的一部分,代表着人类重塑文明的信念,就更没人会去废止它了。” 安德鲁子爵接上了后半句话:“非但没有废止,那些历史学家和博学家们还会对它大书特书……” 高文耸耸肩:“所以我突然诈尸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惊喜又意外——这条七百年前的法律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 安德鲁子爵盯着高文,尤其着重看着对方手里的开拓者之剑:“我承认,这确实是个……我从未想到的思路……如果用永久开拓权的话,您确实是有重新振兴塞西尔家族的可能,但恕我直言——这将是一笔很长期的买卖。您知道现在王国边境有多少可开拓的无主之地么?” “大概知道一些,在路上我的后代们已经跟我讲过了,”高文看了旁边的赫蒂与瑞贝卡一眼,“基本上能养人的地方都已被分封,无主之地皆是莽林毒沼,或者就是与刚铎废土接壤。”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安德鲁子爵摊开手,“您要在什么地方重振您的家族?”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高文微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张从高空俯视大地的图景,那是这个时代的人类绝对无从入手的、精度与广度都近乎丧心病狂的卫星地图,它深深的存储在高文的记忆中,虽然它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过时记录(毕竟现在高文已经与那个俯视视角断了联系),但却足以为高文指明未来的道路,“你只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一个参与过第二次开拓,而且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永久开拓权的开国大公能有多大投资价值就好。” 安德鲁低下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您的永久开拓权真的得到王室承认,那我这个小小的子爵将很乐意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标准的圆滑贵族发言——不留破绽,不逾规矩,还能显示出一定的恭谨。 瑞贝卡张大眼睛:“难不成开国先君和各国先祖们都承认的永久开拓权,当今的国王陛下会不承认?!”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不太成熟的后辈一眼:“他当然不想承认喽——事实上他有极大可能都不会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查理一世蹦出来证明我是真的,那位国王陛下和他的幕僚们恐怕也仍然会发自肺腑地祈祷我能当场去世,然后重新被埋回到王国南境的古坟里去。” “为什么?!”瑞贝卡感觉三观受到了挑战,“您可是开国大公!是供奉在庙堂上的人物!国王和贵族们每年都要缅怀您,难道他们不希望您能回来重新帮助这个王国么?” 高文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桌子对面的琥珀嚷嚷起来:“因为他们少了三天假!” 一边嚷嚷着,半精灵小姐还一边故意对高文挤眉弄眼,这惹来了赫蒂一个恼怒的瞪视。 “别听她胡说,那是我给她开的玩笑,”高文摆摆手,“真正的原因……赫蒂与安德鲁先生应该都已经想明白了吧?” 赫蒂叹了口气:“国王会缅怀英雄,因为英雄的形象与声望可以用来巩固他的统治,但他绝不会希望这位英雄回来,一旦英雄回来了,那些形象与声望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东西了……” 由于安德鲁在场,赫蒂还有一些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没说出来:尤其是当这位国王起源于一位私生子,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 “所以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就明确下来了,”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开拓者之剑,“那就是……让我的永久开拓权生效而已。” 第0021章 交易的达成 在接受了安德鲁子爵的宴请之后,高文一行被暂时安置在城堡中的客房内——在高文的特意要求下,包括两名士兵、侍女贝蒂和琥珀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可用。 反正这位安德鲁子爵的城堡大的很。 在屏退了侍者之后,赫蒂忍不住提出问题:“先祖,您认为安德鲁子爵能靠得住么?” 虽然是领地相邻的“邻居”,但赫蒂深谙贵族之风气,那便是既无诚信又无荣耀——尽管他们平常最强调的就是这两点,但他们欠缺的也正是这些,尤其是在这远离政治中心、荒芜野蛮的南境地区,贵族们的生存方式就更是不堪。如今塞西尔家族彻底跌落谷底,除了突然蹦出来一个老祖宗算是加分项之外,赫蒂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在与其它贵族的交锋中占得什么先机。 “靠得住?我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高文的回答让赫蒂大为意外,“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不知道安德鲁子爵是个什么模样呢。” 旁边瑞贝卡惊着了:“啊?那您还跟他谈了那么多……” “因为这是必要的,”高文看向瑞贝卡,“咱们现在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先不说那些落难的领民还要养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口袋,还有下一顿的饭钱么?所以我们必须寻求助力,那位安德鲁子爵只不过是没得选的选择而已——除了他,你们在南境还能找到认识的人么?而说到他有多可靠……我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家族,甚至连他的领地范围还是前两天从你们口中听来的,我哪知道他可不可靠?” 瑞贝卡感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您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帮忙?” 作出回答的却不是高文,而是一直趴在桌子旁边往嘴里塞葡萄的琥珀,这位半精灵蹭了蹭嘴巴,对瑞贝卡甩过去一个白眼:“笨,因为他不想赔钱啊。” “不想赔钱?” “当那位菲利普骑士带着难民来到坦桑镇的时候,那位安德鲁子爵其实就已经做过决定了,”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完全可以紧闭城门等那些难民自行退去或者饿死在外面——别拿什么互助法说事,这种边远地区,王国的法律还不如商人的金币管用。那既然那位子爵先生接纳了难民,就说明他是要从塞西尔家族收取报偿的,他既有这个念头,又相信塞西尔家族有能力偿还债务,你看,交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立了,而今天……只不过是把交易的范围扩大了一下,明确了一下而已。” 瑞贝卡对琥珀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还能懂这些东西?这年头的盗贼门槛这么高了么?” 琥珀呲着牙:“这很高深么?我是不懂你们贵族的行事逻辑和一大堆规矩,但我最起码懂贼不走空的道理——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你们贵族和那个不想走空的贼有区别么?” 瑞贝卡顿时大怒,抽出法杖就召唤出一个脑袋大的火球:“你要再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信不信我真的一个火球砸你脸上!” 琥珀仿佛是吃定了这位稚嫩的领主小姐不会玩真的,还嬉皮笑脸地挑衅:“有本事你搓个寒冰箭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耳边唰的一凉,一枚寒冰箭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飞过去,并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冻出了一片冰凌,而不远处的赫蒂则保持着抬起一根手指的姿势,面色冷漠:“你要的寒冰箭。” 琥珀脸上滑落一滴冷汗,刚才那枚寒冰箭与皮肤的距离之近所产生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寒冰箭本身——她不禁怀疑这究竟要多高的控魔技巧才能做到如此的精准。 瑞贝卡则微微抽了一下嘴角:赫蒂姑妈的攻击性魔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打不中人,描边走位…… 高文拍拍手,结束了这短暂的闹剧:“好了,姑且都算是自己人,都收敛点。” 老祖宗发话还是管用的,不管愿不愿意,赫蒂与瑞贝卡都收起法杖表示了服从,而琥珀虽然跳脱欠揍,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主要是一发寒冰箭的威慑力确实很大),扁扁嘴也不再吭声了。 而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得到高文的许可之后,小侍女贝蒂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爷,赫蒂夫人,瑞贝卡小姐,”贝蒂挨个称呼,并直接跳过了琥珀,“菲利普骑士来了。” “哦,正等他呢,”高文点点头,随后注意到贝蒂手上的平底锅,“等会……你怎么还拿着它呢?” 贝蒂眨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因为……还没到家,随便乱放,怕丢。” 高文捂着脑门:“你……好吧你随意。” 片刻之后,那位率领塞西尔领的难民突围的菲利普骑士走进了房间。 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勇士: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五官整体算不上多优秀,但作为武人的英武气质以及挺拔的身材却足以让他在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由于是在常时,对方并未身穿铠甲,而是披着一身常服,腰间挎着长剑,在其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等处,还可以依稀看到有未拆的绷带。 他确实是带伤突围的。 “领主大人,夫人,”菲利普骑士进屋之后立刻对瑞贝卡与赫蒂行礼,“真高兴看到你们安然无恙。” “菲利普骑士,快起来吧,”瑞贝卡赶快把对方搀扶起来,“真是多亏你,才能保下那些士兵和平民。” 她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绷带:“这些伤……” “突围时所受,但已经好多了,”菲利普赶忙说道,“安德鲁子爵为我安排了牧师和药剂师。但是……” 这位年轻的骑士露出为难的神色,面容中还有着羞愧与懊恼。 “你是说让你带出城堡的那些金银吧,”赫蒂主动说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应对不时之需的,当初让你带走的时候我们就说了,都由你支配。” “还请不用担心,其实被安德鲁子爵收走的金银只是一部分,”菲利普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在进城之前,我便把一部分财物分开交给几个亲信士兵保管,还有一些埋在了城外。我当时担心万一安德鲁子爵过于贪婪,至少要留下一部分钱来养活大家,或者让士兵们能自谋生路……”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既有勇气又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能带着区区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大群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突围,这说明了他的勇武,而在进入别的贵族的领地之前,自知自己无法与贵族抗衡的情况下能想到如何尽量保全主人交给自己的财物,甚至想到安排士兵们自谋生路,这就更是不易了。 于是他露出赞许的神色:“做的不错。一共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房间里的高文——毕竟后者的块头也着实醒目。此刻听到对方问话,他才终于有机会询问:“难道您就是……” “看来安德鲁子爵已经告诉你了,”赫蒂点点头,“这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开国大公,黎……”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高文就赶紧打断:“行了行了,那个老中二起的名号就不用说了,听着起鸡皮疙……” 这边话没说完,菲利普已经在高文面前单膝跪下:“高文公爵!我……我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我真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您是所有骑士的楷模,我从小就……” “行了行了怎么还没完了!”高文又赶紧把菲利普拽起来,作为一个占据了别人躯体的外来户,他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你先告诉我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激动情绪,脸色也跟着这个话题沉了下来:“当日突围出去的一共只有一千多人,后来减掉遇到魔物袭击、伤重掉队、疾病而死的人,最终活着抵达坦桑镇的已经不足九百……” “具体是多少?” “八百七十三人——这其中除我之外,有十六人是正式的士兵,三十个是民兵,其余皆为平民。” 瑞贝卡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就是塞西尔领最后的幸存人数了么……”赫蒂喃喃自语,“真没想到……” 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你知道七百多年前我们刚从刚铎腹地跑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么?” 赫蒂望向高文:“那时候……” “好几万人呢,”高文叹了口气,“所以今天这局面确实挺让人头大。” 赫蒂:“……” 而在同一时间,在安德鲁子爵的办公室内,这位子爵先生正在书写一份密函。 密函是直接写给国王的。 由于刚铎废土的存在,安苏在立国之初便将南境视作王国最重要的屏障区,即便如今南部已经太平日久,一些延续数百年的规制也仍然在这个地区延续着,比如——南境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贵族,都是安苏王室的直属封臣,他们皆有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权力,也有直接对国王汇报事务的义务。 “致敬国王陛下,您的直属封臣向您问好。 “南境塞西尔领所遭遇之灾变您应已在上一封信函中知悉,如今此地又有新的变故。此事之离奇前所未有,但臣已亲自确认,它竟是真的。 “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的开国大公,七将军之首的高文·塞西尔,近日已重归人世。 “臣亲眼见到有光芒降临在塞西尔领的废土上,那些入侵的怪物皆被光所灭,随后又有巨龙出没(关于巨龙一事,臣将另具表详奏),臣亲往查探,便与塞西尔子爵一道,见到了英灵复生的景象……” 第0022章 仰望天空 在密函上做好了特殊的印记,随后将其卷起,一丝不苟地打上火漆封,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安德鲁子爵轻轻吐出口气,回忆着自己是否有遗漏或错误的地方。 应该没有了——之前商定的内容都已经写在密函上,而且写的也很真实可靠,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编造故事的能力颇为自信,他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密函的时候都会相信他真的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剩下的,就是看远在王都的那位老国王对这件事本身是否愿意相信了。 不,应该说是他想不想承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是一次有些冒险的举动,但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一个抵触冒险的人——如果不冒险,他当年也根本不可能从七个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莱斯利家族的继承者。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新冒险会与塞西尔家族绑在一起。 那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在一百年前便退出王国政治中心的,到近代更是人丁稀薄到快要自然消亡的家族。 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的“邻居”一向很关注,这不仅是因为双方的领地相邻,平日里多有贸易上的往来,更是因为塞西尔家族的衰落在近两年愈发严重,如果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下去,基本上在安德鲁的有生之年他便可以期待将莱斯利家的领地扩大一倍——那个匆忙继承家业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领主,虽然她很努力,但她是肯定保不住自己那点家业的。 只不过命运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而且还是用那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在听闻塞西尔领被怪物毁灭的时候,安德鲁整个人是懵的;在听闻那些怪物与历史记载中的魔潮生物很相近的时候,他还是懵的;在听进城的商人提到有一条龙出现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在瑞贝卡·塞西尔和赫蒂·塞西尔带着一个号称是她们老祖宗的男人进入城堡的时候……安德鲁子爵表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接受能力。 那是因为他终于懵逼习惯了。 但在结束了与那位“祖宗大人”的交谈,回到自己的寝室之后,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一个即将消亡的贵族谱系和一个被烧成白地的领地是没有价值的,再挤也挤不出水分来,如果想要收回成本,还不如从一个贪婪的压榨者变成一个慷慨的好邻居,而且那位“祖宗大人”的存在更是关键——安德鲁子爵现在已经九成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塞西尔家有没有那位老祖先,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将密函封入银筒内,并在银筒上缠绕了一圈魔法丝线,随后交给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交给最优秀的游侠信使——乘狮鹫出发,让信使在第一个信使抵达之后、塞西尔家的人抵达之前把它送到白银堡里。” 管家接过银筒,正准备转身离开,安德鲁子爵叫住了他:“等一下,另外你去银库——把属于塞西尔家的金银原样送回去。” “是,子爵老爷。不过只要原样送还就可以了么?” “原样送还就够了,在他们出发的时候,我会以路费的名义再准备一点心意的。” 情况有了变化,之前因为那点可笑的贪婪之心而收取的“费用”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样奉还只是第一步,但却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安德鲁子爵认真地在心中权衡着,并希望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诚意。 夜色已深。 高文披着睡袍,推开自己房间的阳台门,来到了子爵城堡二层的露台上。 这个世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深沉的天幕中,有的只是比在地球上更加繁密的群星,那些闪烁的星辰为这片大地带来清冷的光辉,每一道星光对高文而言都格外陌生。 从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就很喜欢仰望天空——不论昼夜都是如此。白天的时候,看着那轮巨大而不太刺眼的“太阳”,晚上,则看着无月的夜幕。 他的视线在群星之间移动着,试图在那些闪烁的星辰之间寻找到一个静止不动、格外特殊的天体。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尝试。繁星何其之多,他又没有足够的资料与计算数据,他不可能找到自己当初俯视大地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他也没办法把它从满天繁星中分辨出来。 但他就是忍不住会这样做,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天空中隐藏着秘密。那里有着某种东西,或许是某种监控装置,一个卫星,一个空间站,或者一艘船。尽管它现在有极大可能已经停摆,但不能排除还有别的没有停摆的东西还挂在天上。 他曾经是那个监控装置的一部分——这是高文在思考多日之后,所得出的最接近的猜想。 如果他没有那些俯视大地的经历,如果他一到这里就穿越在高文·塞西尔身上,那么他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认知,也不会产生相对应的压力,但他偏偏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于是作为一个有着现代化思想的地球灵魂,他无法控制自己对天空的好奇……以及忧虑。 那挂在天上的,到底是什么?它或它们对大地会有什么影响?它或它们会一直这么安分地挂在那里么?它或它们的制造者——如果有制造者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一切都让高文有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紧迫感,就好像一个地球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头顶的轨道上正停着一艘外星人的飞船一样,哪怕那艘船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都一动不动,住在地上的人也很难安下心来。 必须搞明白它或它们的来龙去脉才能睡的踏实。 而且即便没有这份忧虑,仅凭着好奇心,高文也没法对天空视而不见。 “话说你每天都抬头看天啊——要么看太阳要么看星星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高文回头一看,却看到半精灵的盗贼小姐正坐在露台的栏杆上,背朝着外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的双腿在栏杆下面荡来荡去,一点都不担心掉下去的样子。 高文瞥了她一眼:“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钻到别人阳台上吓唬人,这可不怎么礼貌。” “夜晚是我的天下,到处都是影子,我想去哪就去哪,”琥珀在栏杆上晃了一下,身体随之融入阴影,下一刻便出现在阳台另一侧,“而且你堂堂七百年前的大英雄,难道还怕晚上有人突然跟你讲话?” 高文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话说你每天到底在看什么呢?”琥珀看高文不吭声,于是转移了话题,“白天看太阳是为了辨认方向,晚上看星星难道是在占星?你还会占星术么?” “你觉得天上会有什么?”高文反问对方一句。 “天上?不就是星星太阳之类的么?”琥珀随口答道,“哦对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众神的宫殿也在天上,然后跟我传教吧?那我可没兴趣——我信仰的是阴影与暗夜女神,也就是夜女士,夜女士的神国可是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那是跟现实世界的天空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祈祷一下就算敬神啦!” “你还真是暗夜女神的信徒啊?”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他自己没什么信仰,但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他还是知道不少有关这个世界宗教的知识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神明和大大小小的教派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却也敬而远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跟虔诚沾不上边的盗贼竟然也是个有信仰的人。 “随便信一信喽,反正夜女士既不要求供奉也不会下达神喻,还不需要定时定点参拜祭祀什么的,一个铜板不花我为什么不顺便信一下?”琥珀轻描淡写地说着在真正的信徒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而且暗影之道多少跟夜女士的权能沾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祈祷一下还真的能变厉害一点呢——虽然后来每次都证明是喝高了之后产生的错觉。” 高文撇撇嘴,决定不搭理这个没个把门的半精灵了。 简直是精灵之耻——她另一半血统不管是啥,也都是对应血统之耻。 “哎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嘛,”琥珀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高文斜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人在死后灵魂就会回到天上,在群星之间游荡,每一颗星辰其实都是一个先人的灵魂……” “没听说过,我听说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会被他所信仰的对应神明收走,然后在神国里嗨,而没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则统一被死神收走,然后被死神的老婆用一把铁梳子把所有的记忆都梳掉,再扔回人间——所以也有人说世间众生不论信仰如何都默认是死神的信徒,”琥珀巴拉巴拉地说着,“但你的这个说法也好有趣,人死后就会上天?这是七百年前的某个宗教说法么?” 高文有点尴尬:“不,这是……” “啊,对啊!你是死过的诶!”琥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高文,身子一晃便来到他面前,凑过来急吼吼地问道,“难道你当年死了之后就原地上天了?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给我说说呗!” “去去去——一边去!”高文摁着琥珀的脸把对方强行推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明白不?我刚才就是闲着无聊瞎说的!” “嘁……”琥珀瞪着高文看了半天,确认对方真的不想告诉她之后便别过头去,“老年人真无聊。” 高文:“你再说一遍?!” 唰一下子,琥珀就不见了。 第0023章 前往王都 从塞西尔领那场噩梦中逃离的人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熊熊燃烧的房屋,被元素力量腐化的大地,从混沌的迷雾中阔步走出的恐怖巨人,还有那些惨死在这一切之下的亲朋好友——所有东西都如同噩梦般纠缠着每一个逃出生天的人,即便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坦桑镇,即便有着骑士和士兵的保护,恐惧也从未从幸存者的内心中消退过哪怕一时半刻。 因为即便是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其实也没几个在这几天能睡安稳的。 很多人不得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些连买醉都做不到的穷苦人便只能饱受折磨,再加上以在这个年代以难民身份流落到别的领主的地盘上必然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情况便显得更加恶化起来。 别说维持难民们的秩序,菲利普骑士现在连维持那些士兵,让士兵们每天定时汇报情况都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但幸好,领主平安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强大支柱。 在坦桑镇外,瑞贝卡看着自己面前聚集起来的领民们,这些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尽管安德鲁子爵确实做到了基本的安置和食物分配,但这个年代的贵族对平民所作出的施舍是极其有限的,能让这些人没有冻饿而死便已经是那位子爵先生格外仁慈、远超同僚的体现了,瑞贝卡对此不能要求太多。 而对于那些从塞西尔领逃出来的人而言,领主的出现是一支足够有效的强心剂。 这个年代的平民并没有太高的觉悟与心理素质,对领主其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忠诚,虽然瑞贝卡算得上是一位仁爱友善的领主(主要原因是小姑娘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贵族同僚们的狡诈贪婪),可她毕竟才上任一年不到,鉴于信息传递的不畅,其实很多领民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领主长什么模样。 但领主的出现仍然是一种鼓舞,对于这些已经惶惶多日的可怜人而言,只要有个人站出来,宣布会继续保护他们便已经足够了。他们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关心她长什么样,数百年的封建体制让平民们失去了很多思考能力,却也让他们变得非常易于满足,在高文看来,这是一种基于愚昧和无知的凝聚力——可确实有效。 前来送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留在坦桑镇里,照看财物或者做工换取大家的食物,瑞贝卡看了看这些人,想要讲几句话,但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看向菲利普骑士:“这些人还是要靠你照顾了,骑士,在我们回来之前,尽量保证一个都不要少。” “以我的誓言向您保证!”菲利普挺直胸膛,“我会为您守护好塞西尔家的每一个子民和每一分财产!” “也别忘了交待给你要做的事,”高文说道,“安德鲁子爵会提供必要的帮助,你只要把那些腿脚灵便脑瓜好使的人都派出去——不用吝惜钱财,他们要做的事比钱财宝贵得多。” “是!”年轻骑士高声答道,但还是难掩困惑之情,作为一个生活在闭塞年代,又专精武技的人,他是很难跟得上高文的想法的,“可是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高文笑了起来,“往小了说是流言蜚语,往大了说叫舆论效应,可别小看这些无形的力量,一旦人人都开始谈论同一件事,连国王都会坐立不安的。” 在安排一番之后,高文与瑞贝卡乘上了安德鲁子爵提供的马车,与他们同行的包括作为女仆的贝蒂,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超强盗贼琥珀,以及十二名家族士兵——这些士兵称不上是精挑细选,因为跟着菲利普骑士突围出来的战士总共也就只有十几人,再加上跟着高文他们跑出来的两个,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人,在这种情况下凑出十二个装备齐全的士兵可以说是塞西尔家族仅存的脸面了。 成熟稳重的赫蒂被留了下来,以维持这边的局面,但这位“赫蒂姑妈”显然对自己的侄女即将踏上王都之行显得颇为担忧,她站在马车下面,抓着瑞贝卡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没了塞西尔家的脸面,但也不要与王都的贵族起冲突;见到国王要恭敬,不能破坏规矩;不要用大火球砸人,王都不比咱们乡下;遇上听不懂的事情不要忙着回答,找先祖或拜伦骑士商量,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揣测很多遍;最最重要的是千万要听先祖的话,尤其是在和贵族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不擅长这方面,但先祖是大公爵,他懂……” 高文听着赫蒂的这些交待,心中也跟着沉重起来,因为他真的不懂…… 不光他不懂,正牌的高文·塞西尔其实也不懂,那位开国英雄死的时候安苏还是一帮泥腿子当政呢,当年的宫廷规矩基本上都围绕着拼酒和在朝堂上与国王对着骂街进行,想来七百年后的今天跟当年应该不一样…… 但为了不让本就已经神经过敏的N层曾孙女彻底抓狂,他还是按着赫蒂的肩膀给对方递过去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放心,我都懂。” 于是在赫蒂安心的笑容中,马车载着啥都不懂的瑞贝卡和表面看着啥都懂的高文驶上了前往王都的大道。 而在同一时间,菲利普骑士也按照高文临行前的安排派出了人手。 那些是从领民中找到的机敏之人,以及在坦桑镇当地雇佣到的腿脚灵活口舌便利之徒,其中甚至不乏几个铜板就能收买的混混与无赖,与这些人打交道让年轻骑士分外别扭,而让这些人去做的事情更是让骑士感觉莫名其妙——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着四面八方出发,前往每一处有人烟聚集的地方,钻进酒吧,钻进黑市,钻进贫民窟的臭窝棚里,然后和当地人吹牛逼。 最好还能顺便找到路过的吟游诗人们吹牛逼。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地区频繁出现:风尘仆仆的异乡人操着古怪的口音出没于各种人群密集之处,带着神秘却又信誓旦旦的表情说着内容差不多一样的事情: “哎,听说了么?南边那个塞西尔家族出事了!领地被怪物和龙摧毁了!据说还惊动了地下的亡魂,塞西尔家那个传奇祖先揭棺而起……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从长眠中苏醒了!他一定是为了消灭那些怪物…… “嗨!我骗你干什么!这件事南方的人都在传,你随便去坦桑镇或者林木镇那边打听打听都知道。而且你看见我这身衣服没?我就是从最南边那逃出来的,我跟你讲,塞西尔家先祖复活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了呢!” 几乎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事情,而且他们最后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离奇的东西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哪怕不是菲利普骑士最初派出去的那些人,后续传播流言的家伙也十有八九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所有的流言都聚拢到一处,那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塞西尔家的老祖宗复活的时候墓室里起码站了一千个人在行注目礼——而且外面坟头上还得有一万个围观的…… 然而在这个年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会关注到这些在街头巷尾泥腿子之间的传言,而听信并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想太多。 而在正驶向圣苏尼尔城的马车上,高文正无聊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同时思考着应该如何面对那位高坐在圣苏尼尔城白银堡中的国王陛下。 他不知道自己让菲利普骑士做的事能产生多大效果——事实上他对此甚至连三成的信心都没有。这是一个矛盾而蒙昧的世界,魔法的存在让很多事情显得分外便利,甚至便利到了超出时代的程度,但魔法等超自然力量又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或者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将魔法转化为更广泛的生产力,所以在那缺乏力量的下层社会,一切又都落后到不可思议。 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语可以在一座城镇里飞快传播,因为酒馆八卦可以说是平民们劳动之余仅有的娱乐项目,但消息要从一座城传到另一座城却难上十倍,因为荒芜的旷野阻碍了大部分流通行为,再加上还有各地贵族对自家领地的人员流通管制存在——在没有得到领主允许的情况下,平民要从自己居住的村子前往隔壁领主的村子里买一只鸡甚至都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 塞西尔家与莱斯利家(安德鲁子爵的家族)联合签署的通行证可以解决人员流通管制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除此之外的困难。 但做出一些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高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塞西尔先祖复活”这件事尽可能地传扬开来,传扬的越广越好,它不能只是贵族圈子里知道的机密,而应该成为平民甚至贫民之间的热闻,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要传扬成怪谈,传扬成惊悚故事的程度——事实上那些流言也确实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这些消息会在传播过程中被一次次加工,那些迷信又蒙昧的中世纪民众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它加上一大堆的细节,高文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具体内容——他只要这些消息不断发酵就好。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已经复活,而且那位传奇的开国大公是在怪物袭击王国的时候苏醒的…… 第0024章 王都之旅(上) 高文这一路走的并不快。 虽然瑞贝卡一路上都显得有点焦急,但高文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着这趟行程,他让队伍在途经的每一座城镇停留,停留之后便会安排那些士兵乔装为旅人或佣兵混入人群,去传播“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英灵复生”以及“高文大公将在近期抵达圣苏尼尔城”的消息,同时也会收买当地的吟游诗人和混混无赖去传播内容类似但更加离奇古怪的版本——从安德鲁子爵那里得到的资助足够他完成这些事情。 原本高文还在担心,自己和瑞贝卡都没有与类似地头蛇打交道的经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困难,却没想到同行的拜伦骑士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这位中年骑士的实力在同僚中或许算不上高,但他与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打交道的能力却强的令人刮目相看,基本到了一个城市之后用不上多久他就能和那些“老鼠”们搭上线,然后在士兵们把消息传扬开之前,关于南境的各种小道流言就开始在社会底层传播起来了…… 高文想到了这位拜伦骑士的出身——据瑞贝卡所说,拜伦并非正儿八经的贵族子弟,而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佣兵,他是在某次事件之后才被上一代塞西尔子爵收容并得以跻身骑士阶级的,现在看来,这位前佣兵先生当年的经验着实还没有荒废掉。 而另外一个帮上大忙的人倒是没出乎高文预料,琥珀在与那些地痞无赖打交道的时候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该说是职业素养高还是业务水平强呢……高文给了这位半精灵小姐一点资金去收买那些混混,她忙完之后回来钱还变多了…… 这种行为当然受到了家教良好的瑞贝卡的强烈谴责,而为了在子孙后代面前维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高文也只好摁着琥珀的脑袋让她答应把那些偷来的钱财又都还了回去,并且答应以后绝不再犯。 这让琥珀分外受伤,仿佛人生价值受到了否认——高文觉得要让这个精灵之耻建立个正常的三观大概是不可能了。 而这一路走走停停除去是为了让流言发酵之外,高文的另一个目的便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他需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与当今时代有着七百年的代差,而是因为他本身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天上看到的画面终究只能当做地图用,继承来的记忆则缺乏足够的代入感和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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