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思深沉的陛下对新任左都御史的信任,至少在此一案上。 苏晋续道:“事后,江旧同得知,早在半年前,姚有材为求立功,作伪证,添枝加叶地状告江家大公子逃役,令其惨死狱中,怒极之下,江旧同失手,杀了姚有材。” “虽说杀人偿命,然此案事出有因,法外有情,臣请——”苏晋略顿了顿,垂下眸,“改江旧同的枭首为流放。” 此言出,满殿诧异。 他们不是第一日认得苏时雨,知道她从来执法清明,怎么竟为一介平民求肯起来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年朱南羡九死一生,流落蜀地,曾落脚江家两年,在不知其身份的情况下,江家对他尊之敬之,不曾有半点亏待。 朱南羡此生不负任何人,如今她与他天各一方,只盼着能为他做些什么。为江家求肯,亦算是代他还了这一恩。 朱昱深看着苏晋,目光深邃,似能将她的心思看穿。 可是看穿又如何? 她能回来,除了为志,不正也因为受制于她与朱南羡的情么。 朱昱深是要盼着他二人能情深似海矢志不渝才是。 “准了。” 苏晋再道:“姚有材死有余辜,他的死,是屯田大案中的一桩小案,而奉天殿为天子庙堂,臣本不该将此微末之事禀明于殿上。但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从翠微镇的桑田案便可看出,各地屯田案,之所以艰涩难查,除了因为官欺民外,多半有案中案发生,譬如为官者拿住为民者的把柄,使其只能忍气吞声,是以臣请——” 苏晋说到这里,径自撩袍陛下,“陛下抽调亲军卫,分往各地,在审查余下四十六桩屯田案的过程中,先将涉案百姓保护起来。尔后,都察院在各地的巡按会将官民分开来审。” 朱昱深沉声道:“在京御史百余人,为何不分派御史,却要动朕的亲军?” 苏晋道:“在京御史虽有百余,但分去地方,却是杯水车薪。人力不足,难以防范,地方涉案官员便有机可乘。亲军卫象征着陛下,象征着皇命,各地审案,有亲军卫同往,涉事官员便不敢妄动,借此将官民分开,分而审之,就可阻止如翠微镇一般民杀官的惨案发生,抑制事态恶化,此其一。” “其二,各地已有巡按御史,是以臣不欲派在京的百余御史去地方。臣要这些御史留在京中,自上往下,由户部左侍郎杜桢,吏部任暄起,清查户部与吏部,肃清吏治,如此中央,地方,百姓,三管齐下,才能根除症结,是为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整个朝堂静穆不言。 亲军只听命于帝王,苏晋的话说得再漂亮,也是要让亲军暂为都察院所用的意思,难免文过饰非。 朱昱深不置可否,只问:“你要用哪一卫亲军?” 苏晋沉吟了一下:“禀陛下,每一卫。” 此言出,奉天殿内还好,奉天殿外持笏听议的,有的吓得腿脚发软,险些就跪下。 苏晋接着道:“臣请,自虎贲卫、金吾卫、羽林卫、凤翔卫、锦衣卫、府军卫……忠孝卫十二卫中,各抽调五十人,去往地方。” 自古文臣武将,各有职守。 如果只遣一卫亲军去往地方,其职责与地位,易与当地御史混淆,并行审查大权,若起矛盾,反倒会使审案滞后,可若自每一卫抽调,各亲军间相互制衡,御史行事便能更加顺利。 苏晋这一提议,虽是兵行险着,不可谓不绝妙。 然而可行与否,全凭圣念。 若换作景元朝,景元帝怕是早已治苏晋死罪,若换作晋安朝,莫说抽调亲军,便是将三支亲军卫齐整地交给苏晋,只要面上理由得当,朱南羡也会准允。 早先两个帝王,心思大抵可以预料,但朱昱深太莫测,从来猜不透,以为他会责罚的,反倒褒奖,以为会博龙颜大悦的,反倒漠然置之。 朱昱深看着苏晋,一时不言。 其实他并非时时事事都在掌控之中,先前一直困惑柳昀既要动锦衣卫,为何不提前知会自己。 到如今才明白,柳昀此举,不过是在为今日这一出做铺陈。 若没有柳昀私动锦衣卫在先,今时今日,他不会同意苏时雨的提议。 难怪柳昀会将绯袍带去蜀中,恐怕他在那时,就打算亲自请天子调遣亲军了吧。 又难怪,苏时雨今日着了这身绯,恐怕她在看到柳昀的绯袍时,便参破了他的深意。 这才是他们穿绯袍的意义,他们想告诉他——天子之军,亦当护民守民。 大殿寂寂,过了会儿,朱昱深没应苏晋的提议,反是问:“朕听闻,你离开蜀地前,把布政使马录的职免了?” 苏晋愣了一下,合袖揖道:“是,倒不是免职,臣没这个权力,只是下了咨文,命他停职候审。” “理由呢?” “马录尸位素餐,桑田案事发后,毫无作为不说,只知逃避责难,一方布政使当担起一方布政治民的大任,如此瓦釜雷鸣,朝廷算是白养了。” 朱昱深笑了一声:“曾友谅。” “臣在。” “照办吧。” 曾友谅有点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朱昱深是让他照着苏晋的意思,将蜀中布政使彻底免职,忙不迭应是。 朱昱深言讫,似是顺便地提了一句:“都督府,亲军卫的事,亦照办吧。” 话音落,满朝文武都似愣了一瞬,待戚无咎领命后,才无声撩开袍摆,朝朱昱深拜下。 早朝毕,众臣退出奉天殿时,朱昱深唤了声:“柳昀,曾卿,你二人留步。” 柳朝明顿住步子:“陛下有何吩咐?” 朱昱深淡淡道:“苏时雨既已重返都察院任左都御史,依规矩,纳入内阁,复她一品辅臣之职。” 柳朝明与曾友谅听了,与驻足的苏晋一起合袖行礼。 朱昱深道:“罢了,柳昀,你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苏晋与曾友谅一齐走出奉天殿,早已撤去殿外的群臣竟一半没走。 秋高气爽,天地都是清朗的光,宫楼浸在长风中,默然矗立。 而宫楼下,广袤的墀台上,都察院一行人等终于洗去这数月来的疲惫与焦虑,言脩与翟迪当先一步越众而出,带着一众御史,敬重万分地朝苏晋揖下。 “下官——左副都御史言脩——”“右副都御史翟迪——”“左佥都御史宋珏——” “右佥都御史顾云简——” “拜见左都御史大人!” 第257章 二五七章 等候在殿外的众臣工见此情形, 亦对着苏晋深揖拜下,尔后, 依序回了衙署。 曾友谅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说道:“方才陛下问起吏部,多谢时雨为曾某说话。” 苏晋乍听他唤自己的字,有些不习惯。 早年她入翰林, 仕途上头一遭血迹斑斑便是拜这位吏部尚书与他的侄子所赐, 十余年沉浮下来,她对他虽已说不上多么恨,决计谈不上原谅, 以往同在朝中, 私底下还是疏离的。 是以苏晋仍维持了这份疏离:“曾大人客气了, 吏部百事庞杂, 有疏漏在所难免, 苏某不过就事论事。” 其实曾友谅浸淫官场数十载,岂会不明白方才苏时雨在殿上, 是借着帮吏部开脱, 为柳昀与沈青樾说情。 但他随苏晋往流照阁的方向走了两步, 忍不住又道:“这些年……老夫也算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过来。当年你初入翰林, 觉得你书生意气太过,心里就存了些偏见。后来你入都察院,去了刑部, 也觉得你是时运大过本事。直到晋安帝当政那几年, 你勤政律己, 恪尽职守,才发现当初是老夫看低了你。早些年老夫……” 他本想说,当年苏晋被乱棍杖在街边,独自一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也是事后得知,后来查到此事是他侄子曾凭所为,公道之心终究没抵过舐犊之情,擅做主张,将她送离了京师。 可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启齿。 事到如今,此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对苏时雨而言,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的情已定,志已定,这一路风雨随行,不会因为一桩旧事里,一个人究竟是罪魁还是帮凶而改换心境。 可惜了,这样才德兼备的一个人,若没有早年那桩事,说不准还能与她做个君子之交。 曾友谅重重一叹,顿住步子,合袖俯身,额头直要抵上膝盖:“老夫……跟你赔个不是吧。” 他这一揖是揖在墀台的阶沿上,阶沿下,沈奚跟几名户部大员交代完事务,回头目睹这一幕,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曾大人的年纪足以给时雨做爹了,行这么大礼,也不怕折了寿?” 他话说得难听,倒不是管不住嘴,他知道曾友谅在为哪桩事赔不是,故意的。 几位尚书都没走,见曾友谅被沈奚闹得困窘不已,上来打圆场,兵部的陈谨升道:“各部各寺官职出缺,唯有都察院人才济济,前几年,连陛下都说要从都察院抽调些人派去各衙门任要职,钱大人倒是去了刑部,可我们兵部,曾大人的吏部,一个都没捞着,照我看,曾大人这哪里是在行礼,他是在跟苏大人讨教都察院的举才纳贤之道呢。” 又笑着说,“苏大人,兵部左侍郎有个缺,陈某看翟迪年轻能干,沉稳且有魄力,一直想将他讨过来,跟陛下请示了几回,陛下都不允,而今你回来了,不如私下做个主,把翟迪予了兵部吧。” 钱月牵的月牙眼一弯:“你倒是想,启光是时雨一手提拔上来的,她舍了谁都不会舍了他。” 苏晋亦笑道:“是舍不得,陈大人还是另觅他人罢。” 说着,步下阶沿,对沈奚道:“你四月发去蜀地的信我没回,因已在上京的路上,昨日夜里才被信使追上。” “怎么好端端与我解释起来了?”沈奚道,他语气轻缓,满脸的不正经,“看来是这送信的没当好差,你是都察院的,正好给治个罪。” 从蜀地回京的路上,沈奚一路走,一路觉得不对劲,后来猜到朱昱深大约会胁迫苏晋,令她回京,连夜派人赶回蜀中,带去一张银票。 银票背面写着一句话:“算命摊子的本钱,你找个地儿,先帮我支起来。” 彼时苏晋一看这话就笑了,想到许多年前,沈青樾卧倒在雪地里,说日后不做官了,就支个算命摊子:“支个算命摊子,上书十六个大字,能断生死,可批祸福,一字千金,胜造浮屠。” 他举起折扇,在夜空虚点数下。 枕雪而卧的沈公子,眼底有这人世间数不尽的写意风流。 但苏晋亦知道,他想给她的不单单是这一张银票,他想为她谋一条路,希望她不要如自己一般穷途困境,陷于深宫,他希望她到末了都可以选择,无论是回宫,还是去往别处,都可以全凭自己的心意。 而生而为人,最难得的,不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凭自己的本心做出选择吗? 苏晋退回了银票,对沈青樾派来要护她走的人道:“你回去吧,就说我已在回京的路上,你没有寻到我。” 回京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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