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鹏翼张了张口。 他的嘴唇和大脑似乎分了家,他想说“不”,但嘴唇却不听话地要说“好”。 他跟自己较着劲,眼睛在挣扎中上翻,显得狼狈又可怜。 公爵又“啧”了一声,对道格拉斯咕哝说:“更丑了。” 张鹏翼却没听见。 他感觉下巴上的力道又紧了,他再次看见了对方的眼睛,然后所有的挣扎慢慢停止。 片刻之后,他哑着嗓子表情空茫地说:“愿意。” 公爵笑了:“万分感谢。” *** 卧室里有闷闷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扎进了皮肉里。 好一会儿才停止。 接着,是重物被拖走的细索声。 墙角立着一块花纹繁复的镜子,公爵站在镜子前擦着手指,细细打量着里面的人。 他换了张鹏翼的礼服,上身扣子敞着,脖颈和腰腹处有细密的血线,像是均匀的针脚。 道格拉斯给他扣着扣子。 公爵说:“我考虑了一下,还是不用他的脸了。” “那这位先生的夫人呢?”道格拉斯说,“看得出来他们很恩爱。” “恩爱啊……那最好不过了。”公爵说,“一会儿还是去试试吧。” 公爵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这张脸还是要尽快换掉,我觉得它这两天不太听话。” 说话间,他神经质地转了眼珠,左右动了两下脖颈。 就好像……他的头在挣扎。 管家说:“我知道了,老爷。” “这样拼拼凑凑太麻烦了,如果能有一位完美的客人就好了。”公爵想了想,又说:“这次晚宴运气好,我看见了两位这样的客人。如果他们之中有谁能违背我的要求,犯一丁点儿小错误,那就再好不过了。” “希望他们是不遵守规矩的人。”管家应声说,“我会为您祈祷。” 公爵抬起下巴,让管家把扣子扣到顶。 他看了管家一眼,说:“道格拉斯,你这次的身体太老了,什么时候能换掉?” 道格拉斯:“等您和夫人团聚。” 公爵眼神温和了一些,说:“快了,不是说,这位客人的夫人和他很恩爱吗?那我的艾丽莎就快回来了。” 他又转而看向道格拉斯说:“等你换回年轻的脸,我想找个画家,在那些油画上添几笔,把你也画上去。” *** 夜色更深,天又阴云密布。 几声惊雷滚过,刚停没多久的雨又下了起来。 石壁变得潮湿,水汽形成一道道长痕。 道格拉斯提着油灯回到了张鹏翼的房间门口。 他对身后的人说:“您先进去。” 公爵穿着张鹏翼的礼服,走进屋内,径直进了卧室。 深红色的床上,贺嘉嘉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沉。 公爵在床边坐下,摘下对方的面具,看着她的睡颜。 胸膛里,心脏跳动声变得又快又急,他闭眼感觉了一下。 对道格拉斯说:“很好……非常好,我能感觉到……” 床边再度多了一圈白色蜡烛。 公爵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他轻轻拍着贺嘉嘉的脸说:“亲爱的,醒醒。” 上一秒还在沉睡的人,居然真的醒了。 她半闭着眼睛含糊地问:“鹏翼?你怎么起来了?” 公爵轻抚过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醒醒,睁眼看着我。” “对……就是这样。” “好心的姑娘,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 *** 雷声陡然变大。 那间卧室正上方的三楼,周祺突然惊醒,心脏突突直跳。 她突然梦见了走散的男友,对方站在一块巨大的穿衣镜前,穿着古堡里的礼服,手里拿着摘下的面具。 他脸色苍白,对她说:“祺祺,我有点冷……” 她想走过去,对方却让开一步说:“别过来,别看我的眼睛,好好睡觉,这里好冷……” 接着她就惊醒了。 旁边的赵嘉彤身上散着红酒的浅淡香味,睡得很沉。 周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身上忽冷忽热。 她想起梦里男友的话,又躺了回去。 她们没有沾那张床,而是睡在了地毯上。 她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滑下来的水汽。 就好像有人在哭…… 她缩了缩身体,靠着赵嘉彤又闭上了眼。 …… 凌晨3点。 三楼靠近东塔的房间突然响起了手机闹铃。 闹完,被摁掉。 几分钟后继续,又被摁掉。 …… 游惑终于撤开手臂睁了眼。 他带着满肚子起床气,皱眉看向一边。 秦究站在他身边,垂眸看着他:“再不醒,我就要采取激烈手段了。” 游惑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终于坐起身来。 他带着一身低气压,说:“叫我干什么,我订了闹钟。” 秦究晃了晃手机,指着屏幕问他:“你是指这个响了八回的闹钟么?” 游惑:“……” 他瘫着脸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长裤口袋,和秦究对视片刻说:“我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 “它太闹了,我偷的。” 秦究弯下腰说:“既然醒了,物归原主。” 他们睡觉当然不会穿着束手束脚的礼服外套,只有里面雪白的衬衣和长裤,口袋紧贴着胯骨。 游惑看着某人撤回手指,手机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 高齐从卧室里拿了外套出来,就看见游惑从兽皮长椅上站起身,垂眸把手机往口袋里推了一下。 这里的礼服也是长靴,乍一看还真有点当初监考的模样。 高齐愣了一下,说:“同样是靴子,怎么套你们腿上就又长又直的,我就勒得慌……” 游惑抬眼看着他。 高齐觉得他张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连忙打断说:“算了,当我没说。那个……真要现在去骚扰公爵?我怎么觉得这主意那么馊呢?” “你可以不去。”游惑说。 高齐觉得友情有了裂缝。 他正想再劝两句,阳台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赵嘉彤对他们说:“先别忙着去骚扰公爵了,先把同伴的命救了吧。” 游惑一愣。 赵嘉彤指着旁边说:“小周不太对劲,你们来看一眼?” 第80章 旧友┃他不太习惯,但很高兴。 周祺的状态确实很糟糕。 面具之下, 嘴唇干裂发白, 露出来的半张脸烧得通红。 她被赵嘉彤挪到了长椅上,衣服、毯子裹了几层, 捂得严严实实。 赵嘉彤进来就摸了摸她的额头, 说:“喏, 烧得滚烫的。” 游惑他们几个大男人当然不好上手就摸,也不用摸, 看一眼就知道烧得不轻。 “怎么回事啊?”高齐问。 赵嘉彤回答说:“我哪知道, 就是纳闷呢。前半夜她还好好的,虽然有点蔫, 但聊天说话没什么问题。我既没听见她打喷嚏咳嗽, 也没听她说太热太冷。比我还先睡着, 我怕夜里风变大,还特地避过了阳台正风口。” “那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 赵嘉彤说:“她不舒服嘛,蜷着就靠过来了。我本来睡得挺沉的,做了个噩梦又被她一烫, 惊醒了, 睁眼她就是这样的。” 她看着周祺昏睡的模样, 担心道:“说发烧就发烧,又是在考试期,我就担心是不是考试内容。” “考什么,谁烧得温度高?”高齐咕哝着。 “你别乱打岔,系统虽然越来越……”赵嘉彤比较委婉,没有说出什么直白的骂人话。她用肢体表达了一下, 继续说:“但基本法则是遵守的。大家都没事,只有小周一个人发烧,她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我就怕这个。” 秦究在屋里走了一圈,一一确认:“床没动?” 赵嘉彤摇头:“没有,她比我还敏感。” “屋里摆设更改过么?” “也没有。” “面具、礼服?” “没脱过也没摘过。” “夜里有没有独自出过门?” 赵嘉彤犹豫了一下:“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没有,谁跟——” 你们似的? 她清了清嗓子,及时咽下后半句:“——她胆子不算小,但也绝对不大。就算夜里要去卫生间,应该也会叫醒我一起去。” “那就只有晚宴了。”秦究说。 他们其他都很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周祺没吃东西。 高齐突然说:“会不会是这样——” “题目说不能违背公爵的要求,那个病秧子公爵要求我们享用晚餐,而小周没碰,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惩罚?” 游惑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不会。” “为什么?” “她沾过酒,喝一滴也是喝。”游惑说,“另外题目说的是整组惩罚,我没发烧。” 也是。 高齐点了点头:“这就有点费解了。” 找不到源头,他们很难让周祺好起来。 屋子角落有清水,赵嘉彤浸湿了布巾,掖在周祺额头处,希望能帮她降一点温,起码先醒过来。 但周祺就像是陷入昏迷一样,不论是叫她还是拍她,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哼哼都没有。 说话间,阳台上有传来一声响。 几人转头看去。 来的人是杨舒。 众人一愣:“你怎么来的?” “翻阳台来的,还能怎么来?”杨舒说着,手里还拎着那巨大的裙摆。 她拆了绑带,一脸不耐烦地把裙摆扎上去,露出两条长直的腿 ……赤脚。 高跟鞋大概被她扔在房里了。 三位男士绅士又礼貌地转开了脸。 谁知杨小姐说:“转什么,平时大街上没见过穿短裙的?” “……” 三位男士无话反驳,又转了回来。 高齐和赵嘉彤偷偷交换了眼神,瞄了一眼周祺,又瞄了一眼杨舒。 心说都是系统强塞的夫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杨舒咕哝着“破裙子真拉低效率”,一边从层层叠叠的裙摆里翻出一个简单的包。 别说几个大男人了,赵嘉彤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从哪儿掏出来的?” “这裙摆三层还有撑子,你试试往第二层的裙褶里塞东西,保证一天都掉不下来。” 杨舒说话的时候总是微抬下巴,显得盛气凌人不好相处。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居然是码得阵阵齐齐的药片。 “你怎么知道她病了?”赵嘉彤一愣。 杨舒说:“我不知道,就听见你在隔壁说她不太好,我来看看怎么个不好法。” “……” 高齐疑惑地说:“那你哪来的药?” 杨舒比他还疑惑:“随身带药很奇怪?” 高齐闭嘴了。 杨舒走到周祺旁,毫不客气地动起了手。 她翻了周祺的眼皮,又捏着对方嘴巴迫使她张开嘴,对着光看了看,最后按了按她的脖颈。 动作干脆,很不温柔。 游惑看了会说:“你是医生?” 杨舒说:“不算。” 她嘴里说着不算,却又撒开手,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说:“十有八九是吓的,被什么吓的不知道。目前状况还行,挺平和的,就是体温高一点,有水么?” 赵嘉彤把盆往前一递。 杨舒:“……喝的,不是洗抹布的水。” 赵嘉彤摇了摇头,她生怕这位小姐说“那就喝洗抹布的吧”,立刻道:“吃药是不是?干噎也行,以前部队跟人学过一招,可以帮她噎下去。” 杨舒抱着胳膊,不太放心地看着她。 直到周祺真的咽下药,杨舒这才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赵嘉彤:“你部队的?” “是啊,不太像?”赵嘉彤苦笑一下,说:“这两年是有点懈怠了。” 杨舒撇了撇嘴,也没宽慰什么。 她手指扫过屋里的人,冲游惑点了一下,评价说:“你应该是部队的。” 又对着秦究点了一下:“你也应该是。” 最后移向高齐:“你肯定不是。” 高齐:“……” 中年男子差点儿呕出一口血、 杨小姐冷静地分析:“你这状态差远了,但也不排除是装怂。” 高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说你不算医生?什么意思?” 众人对这姑娘也有几分好奇。 “学这个的,具体门类跟你们也解释不清。”杨舒说。 “哦……我以为你部队卫生所的。”高齐咕哝说,“小丫头看人还挺准。” 杨舒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小丫头”这种称呼。 “之前有项目跟部队打过交道。”她简单解释了一句,就转开了话题,显然懒得多聊。 周祺病得突然又不明原因,这个节骨眼上搞事不合适,游惑和秦究便把计划往后推了一点。 反正也没了睡意,众人便没回房间。 一边等周祺退烧,一边聊着这次的题目。 高齐和赵嘉彤你一言我一语,试图从公爵和管家说过的话里抠信息量。 杨舒不附和也不插话,只坐在那里听。 用高齐的话来说:特别像个评委。 他们聊着的时候,有两个人完全没配合—— 秦究冲游惑说:“我一直在想,这次的考试有个例外。” “什么?” “之前提过的整组惩罚。” 高齐原本竖起了耳朵,一听见这话,当场翻了个白眼,心说:得!还是在琢磨违规那些事儿。 “以前的考试,如果有惩罚会明确说出来,至少会说明惩罚方式。” 比如外语那场,系统直接说了“要入棺”。 再比如上一场,系统也直接说了“要代替死去的考生”。 虽然内容不算详细,但至少有信息。 这次却只说“整组惩罚”,罚什么?怎么罚?提都没提。 游惑也早早注意到了这点。 毕竟和违规相关的内容,总是更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秦究问他:“你觉得系统什么意思?” 游惑冷冷嘲讽说:“傻逼系统,换位思考不起来。” 高齐和赵嘉彤突然一起转头看着他。 游惑:“?” 高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居然会说脏话啊?” 游惑:“……” 他表情逐渐变凉,秦究忽然低笑了一声。 高齐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有一点惊讶。以前很少听你说。”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年轻的朋友高冷寡言是真,嘲讽气人也是真。大考官气人的时候,字字如冰针,量少却奇疼,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作为朋友,高齐能在生活中的种种细节里感觉到考官A是收着的。 其实大多数监考官都是收着的,换谁常年处在被监控的环境中,都会下意识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收敛的、克制的,尽量达到跟系统风格一致的状态。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但考官A不同。 曾经有人私下开玩笑说,考官A之所以排A,除了本身很强之外,也因为他跟系统本身就像。 他比所有监考官都更适应系统的步调,冰冷的、不讲情面的。正常年轻人会有的情绪,在他身上被收到最小。 他会不耐烦,会不高兴,会挑剔会嫌弃。 但比这更浓烈一点的情绪,诸如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兴奋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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