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扒着车窗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苏棠再没说一个字。 车外金姨娘沿路找了过来,她似是知道苏棠上了这辆马车,不停拍打着车厢,一声一声地唤着“七姑娘。” 苏棠扭开头,眼眶一点点红了,却终究没有再去开窗户。 马车很快走动起来,金姨娘似是躲闪不急,被马车带着摔在了地上,她听见了芝兰颇有些慌乱的叫喊声,心脏跟着狠狠一紧。 她很想现在就跳下马车去看看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发病……可是不行,她不能回苏家去。 今早的事情算是苏夫人和她撕破了脸,若是她此时回苏家,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没了,到时候苏夫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母女。 她逼着自己扭开头,指尖狠狠绞住了身上那套金姨娘特意做给她的新衣裳。 一个个的,都不把她们当人看……这种日子她过够了,此去秦家,无论多难,她都要将这个男人收服,她要带着金姨娘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她也配提仰慕 马车行到半路,秦峫下车换了马,挺拔的身形加上一匹比寻常马匹都要高大的骏马,威武的让人不敢直视,路上偶然有孩子路过,直接被惊得啼哭了出来。 晖儿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白着脸钻进了车厢,紧紧抓着苏棠的手,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哭腔:“怪不得大姑娘不愿意,这秦将军也太吓人了,姑娘,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苏棠抓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颊,轻轻“嘘”了一声:“莫要胡言,将军是战场上的英雄,自然会有几分勇武,他心里还是良善的。” 晖儿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苏棠说,刚才她在车辕上,其实都听见了马车里的话,这个秦将军根本不喜欢她家姑娘,说话做事那般凶悍粗鲁,根本不讲道理。 这世上哪有连人家母女道别都不允的人呢? “姑娘,当初你要是没答应做陪嫁就好了。” 苏棠垂下眼睛,没答应? 苏夫人岂会容许她不答应,若是当日拒绝了做这媵妾,换来只会是更糟糕的亲事。 可隔墙有耳,个中内情她不能说。 她听着外头那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轻轻闭了下眼睛:“我心慕秦将军,如何会不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像是说给晖儿听,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可话语却传进了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秦峫只是骑马路过而已,就听见了苏棠那句话,他嘴角一扯,眼底都是冷笑,这个女人嘴里真是没有一句实话,仰慕? 她这种人,也配提这两个字吗? 他夹了夹马腹,催着马匹走快了些,仿佛只是和苏棠隔窗而立,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在马蹄的踢踏声里,将军府逐渐清晰。 秦家和苏府离得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可就是这两条街,却是身份上难以跨越的鸿沟,是苏老爷那个五品员外郎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因为这平安街的房产,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住进去。 他在门口勒停了马,跳下马背径直去了明德堂,那里是他祖母的院子。 当年他生母早逝,若不是祖母一心护持,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老人家如今已经七十高寿,身体每况愈下,日日盼着他成亲,这也是他特意上书回京完婚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会被苏家一推再推。 这么个结果,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祖母交代。 他心里虽然苦恼,路上却没有耽搁,大步到了明德堂,祖母身边的大丫头红杏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原本含笑的脸顿时僵住,却仍旧上前来给他打了帘子,绷着脸问安—— “爷回来了。” 秦峫对她的变脸并不在意,他从来就不是京中少爷们那般细皮嫩肉的长相,再加上额角在战场上落了疤,便越发多了几分粗糙凶恶,平素里从不招姑娘们待见,红杏这般看见他不敢笑的,还算是胆大的。 “祖母呢?可是在歇晌?” “哪能啊,知道爷今天去下定请期,高兴的一上午没能休息。” 秦峫顿觉头疼,叹了口气才进了内室,一进门就对上了祖母期待的眼睛:“可定下婚期了?我先前挑的日子都是极好的,苏家属意哪一个?” “都不同意,说要年后再议。” 秦老夫人顿时着急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早就定下的婚事,怎么能再拖上半年?是不是苏家的姑娘不愿意了?我就说你好生装扮装扮再去,丑成这个样子,哪家姑娘瞧得上?” “……” 秦峫已经习惯了老夫人的口无遮拦,并不放在心上。 “祖母你别管了,婚事都定下了,早晚能娶回来。” 秦老夫人并没有被安慰到:“这哪能说得准,边境那么不太平,半年后谁知道你还在不在京里?本来就长得丑,要是再伤了残了,人家更不肯了。” 她说着动了别的心思:“还有件事,我听说那苏家的姑娘病弱的很,不像是能跟着你去边境吃苦的,不然祖母给你另挑一个?” 红杏端了凉茶来,秦峫仰头灌进去一大碗,察觉到里头还有茶叶没滤干净,索性嚼了嚼吞了进去。 等嘴里没了东西他才开口:“祖母,大妹妹是母亲生前给我定下的,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是这时候悔婚,还算是人吗?”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把人家姑娘拖到年纪大了又不要了,是太缺德了些。” 她也不是对苏玉卿多么不满,只是苏家这婚事从两年前就开始推,推到现在还没有要结亲的意思,她多少都有些不满,才趁机提了这么一嘴,秦峫不同意也就算了。 “祖母放心吧,你早晚能喝上孙媳妇茶。” 秦峫随口安抚一句,却迟迟没得到回应,他侧头一瞧,就见秦老夫人的神情迷离起来,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忽然喊了一声玉京。 玉京乃是他祖父的字。 秦老夫人从三年前起就得了糊涂病,眼下这是又发作了。 他耐着性子安抚了老人家几句,见红杏将人哄进内室去睡了,这才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是真的需要一个贤内助帮他照料家里,只是可惜,苏玉卿还不肯成亲。 “爷,”郑嬷嬷忽然隔着帘子喊了一声,“那位苏姑娘怎么安置?” 秦峫一顿,对,苏棠跟着他回来了,还得给她安排住处。 想起那个丫头,他忍不住攥了下拳头,指节跟着咔吧响了一声,都是这个女人。 原本和苏家的婚事好好的,她来了一趟那边就改了主意,要说和她没有关系,傻子都不信。 “有多远让她住多远。” 他语气恶劣,带着浓浓地嫌恶。 郑嬷嬷被吓了一跳,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去,却又被秦峫喊住了。 “找几个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礼义廉耻和府中规矩,要让她知道,我秦家的妾不是那么好做的!” 你只配住这种院子 “以后姑娘就住在这里吧。” 郑嬷嬷推开了最偏远处院子的门,将军府本来就没几个主子,平日里多的是用不到的院子,只有下人隔几日会去打扫一次,可这座院子太偏,连下人都懒得来,故而门一推开,便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主仆两人抬眼看去,就见院子里全是落叶,墙角还生着青苔,不大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树,还已经枯死了。 简直处处都透着凋败。 晖儿一向胆小怯懦,从不敢与人犟嘴,可此时却没能忍住:“嬷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方才走过来,有那么多院子空着,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一间?” 郑嬷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她抬手一抱胳膊:“将军府院子是多,可那是给贵人住的,你们合适吗?” 晖儿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家姑娘可是……” “媵妾嘛,”郑嬷嬷毫不客气的讥笑出声,“有些地方乱了尊卑,的确会把媵妾当成主子,可咱们将军府不一样,妾就是妾,和奴仆没什么区别。” 她嘲讽的看向苏棠:“老身劝姑娘一句,要是想在这府里安稳过日子,就把不该有的念头收起来,我们爷可是心思最清明的人,最不喜欢旁人作妖,要是逮着了动起家法来,可是不会留情的。” “你太过分了,我家……” “晖儿!”苏棠喝止住了晖儿的争论,她静静打量了郑嬷嬷一眼,郑嬷嬷不自觉抬起头,预备着她可能会有的发难,然而苏棠却只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眼底没有一丝怨怼,“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能有名有份的跟在将军身边,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别的我不敢奢望,请嬷嬷只管放心。” 郑嬷嬷一愣,她在国公府见惯了那填房嚣张跋扈的嘴脸,冷不丁对上苏棠这幅温柔小意的模样竟有些懵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脸色却变得更难看。 “装模作样谁不会?你最好别让我逮着动什么歪心思,否则……” 她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晖儿气的哆嗦,虽然从马车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将军府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可是却没想到会如此艰难,连个下人都敢这么瞧不起她们。 “姑娘,你怎么由着她们作践你啊,刚进门就这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苏棠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见过哪家的奴才敢擅自做主的吗?郑嬷嬷敢这样,是因为秦将军想让她这样,和她争吵什么都解决不了。” 晖儿也知道是这么回事,眼眶瞬间就红了,没出阁的时候就要被嫡母长姐欺辱,好不容易嫁了人还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蛋,她家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好了,”苏棠揉了揉她的双丫髻,“这已经比我们之前的院子好很多了。” 她说着打量了一眼这院子,刚才那话不是安慰晖儿的,虽然这的确是将军府最差的一座院子,可有三品的规制在,院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比她和金姨娘住的那间小院子要好许多。 她们那间院子,连太阳都晒不到。 “去打水,咱们收拾一下。” 晖儿悻悻地哦了一声,打水回来的时候小脸还垮着:“姑娘,那秦将军长得那么凶,对你又不好,你看上他什么了呀?” 苏棠收拾包袱的手微微一顿,她如何能知道自己喜欢秦峫什么呢?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哪怕她真的没办法对那个男人动心,她也要骗过所有人,然后连她自己也骗过去。 主仆两人打扫完院子时,天色已经黑了,厨房并没有人送饭过来,苏棠琢磨着这应当又是秦家的一次下马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秦峫授意的。 如今她在这将军府处处都不受人待见,身后又没有人可以依仗,想要改变处境硬来是不行的。 她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厨房。 晖儿有些担心:“姑娘,要不还是奴婢去吧,厨房那地方又脏又乱……” “在苏家的时候,我少去了不成?” 为了能和金姨娘在府里过得好一些,她曾竭尽所能的讨好过嫡母和长姐,这下厨的手艺,自然也被逼着练得极好。 晖儿一时没了言语,只能目送她出了门。 将军府占地极广,这里原本是宁远侯府,后来林家犯事被抄家,这宅子就被朝廷收走了,前两年秦峫在边境立了大功,皇帝龙颜大悦,便将这座宅子赏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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