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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嫁给了喜欢七年的人。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我。 他会妥帖仔细地为我筹备生日派对,也会在外面像换衣服一样换女人。 「秦慎就这样,看着温柔,事实上对谁都不上心。」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会就这么耗下去。 直到某天,他知道我得了癌症。 1 「你老公在外面养女人,你知道吗?」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正巧收到朋友发来的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家格调很高的餐厅,穿着高领风衣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出挑。 正轻抬手理着面前女孩的衣领。 动作亲密,神态自然。 我愣了愣,觉得胃里比刚刚发病时还难受。 2 喜欢秦慎是属于我的秘密。 因为我俩是父母指婚,大家都觉得我跟他没有感情。 后来这个秘密就更说不出口,因为谁都知道他在外面换女人换个不停。 这在我们这个圈子都掀不起风浪,商业联姻,夫妻俩各自在外面厮混—— 太常见了。 3 手机震动打破我的思绪,我低头看着聊天界面,是秦慎的消息: 「怎么去医院了?」 盯着界面片刻,我才意识到,来医院的路上,我随手拍了发朋友圈的樱花树,露出了医院的一角。 这样微小的细节,秦慎注意到了。 他一直这样,总给人一种,你在他这里很重要的错觉。 没多久,电话直接打来了。 「胃病又犯了?」 低沉的声线,缱绻,耐心。 「嗯,中午疼得受不了,做了个检查,医生叫明天来取结果。」 我捏着手中的纸,应他。 他就放轻了声。 「我来医院接你好不好?」 「晚高峰,你不好打车。」 4 座椅被调到最适合我坐的位置。 车上的空调不会对着我吹。 手边放着热姜茶,我生理期的日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他今天有会议,大概也推掉了。 「下次去医院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别再让我担心了。」 连话语,都带着哄。 我用指腹磨蹭着杯沿,作为丈夫的秦慎,我不太能挑出错处。 除了他不检点也不爱我,更懒得瞒我。 车停住,颊边传来一阵温热。 我转头看他,他拿指腹轻蹭了蹭我的脸颊,男人眉眼温柔,衬得街边昏黄的光也暖了几分。 「颜颜。」 「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眨了眨眼睛盯着他。 剑眉星目,满眼的我,无懈可击。 却没来由地想,他对着今天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大概也是这么温柔地说着话的。 5 胃疼算是我的老毛病了,高中时就有,所以就算疼得去医院做了检查,我也没太在意。 进家门后,秦慎特意叮嘱了阿姨菜要清淡一些。 结果我还没咽下去两口饭,就疼得滚倒在地上。 胃里像被火燎过一样,一瞬间只剩那块儿被扯着神经。 我感觉我被男人抱了起来,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可我没法儿回应,太疼了,比死还疼。 我就只能揪着他的衣袖,感觉他把我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扣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后来我的意识就不清楚了。 陷入一片昏暗,半睡着的时候,还感觉腹部像被绞动一样疼。 然后我就梦到第一次见秦慎的时候。 那时他是大学辩论社社长,我学长。 我刚进社团,没认识的人。 他看我孤零零的,就坐在我身边,说他们缺人,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组队,他带我,打全国的辩论赛。 那天打赢比赛跟他们去看烟花,我才知道,秦慎是辩论社社长。 怎么可能缺跟他一起打辩论的人。 …… 他这人就是,温柔,总让人觉得他对你特好,好到有非分之想的那种。 可事实上呢,他的心很冷,没把任何一个人放在过重要地位。 这是我跟他结婚的第三个年头。 彻底明白过来的事情。 6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在家中的卧室里。 落地窗外倒映着阴沉的天幕,似乎刚下完一场大雨。 男人就坐在我床边,换了套居家服,似乎也才刚洗完澡。 「喝口水,然后再测下体温。」 我夹着体温计,温热的水送到我唇边,然后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乖。」 乖……啊。 好像,在他面前,我总是扮演着一个好妻子的角色。 而他呢,他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可事实上,他在外面女人换个不停的事儿,是个圈内人都知道。 我俩的婚姻像是一场摇摇欲坠的舞台戏,大家都不捅破,以为就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腹部好像不怎么疼了,取出体温计,也不烧了。 我看向窗外,男人在阳台上,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歪了歪脑袋,细碎的霓虹落在他英挺的眉眼处。 他拿口型朝我说:「睡着时就嚷着要烟花。玩不玩?」 7 「夫人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在说着烟花什么的。」 「先生就冒着大雨开车去买,身上全湿了,那一袋袋烟花倒完好无损。」 阿姨进门拿走水杯时,忽然感慨了几句。 「现在的年轻人呀,太浮躁,像你们这样的不多,不容易。」 「所以,要珍惜眼前的人啊。」 …… 我提着裙子走到阳台时,想的就是阿姨说的那句话。 要珍惜眼前人。 胃,似乎还没像今天这样痛过。 我盯着拿打火机轻蹭烟花棒的男人,脑海里忽然没来由地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万一,我是真要死了呢? 万一,我是真得了什么治不了的大病呢? 到那时秦慎会有什么反应? 无比妥帖地为我处理后事?庄重地念我的悼词? 还真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是,一想到那样,我的心就像被强行抽丝剥茧般难过,按了按腹部,还有余痛。 手里被塞了一根燃着的烟花棒,细碎的火星点燃了潮湿的夜。 秦慎蹲在我的身边,手撑着下巴,眉眼弯起来。 他其实很喜欢笑,也总让人觉得他笑的很好看。 「颜颜。」 「哄你开心怎么那么难?」 大手覆在我头顶,轻到不能再轻地揉了两下。 一如既往,察觉到我的不开心,哄我,把事情都处理好,怎么也挑不出毛病。 只是,那天夜里,我仔细思考了许久,秦慎。 在开着车冒着大雨为我买烟花的路上。 你会想起那些跟你缠绵暧昧的女人吗? 8 昨天那张照片,是刚跟我认识不久的一个记者朋友发的。 初出茅庐的小孩,以为什么都黑白分明, 觉得秦慎出轨是天大的事,为我愤愤不平。 「太可恶了,长得人模狗样。」 「却是个衣冠禽兽,人渣!」 隔天,在医院等报告时,我放大了她给我发的照片,发现女方好像是现在挺火的一个小花。 秦慎还真从没亏待过自己。 他的情人,一水的有颜有才华,可惜,家世都不太行。 而我呢,和秦慎门当户对得不能再户对。 称作父亲的那个人,也从来没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拿着报告走进诊室找医生,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要不就是急性肠胃炎犯了,要不就是胃里的老毛病。 结果,低头看完报告的医生抬起脑袋,朝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周小姐,你有家属陪同吗?」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大概意味着结果有可能超出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意味着症状严重到需要有人看护。 可我站在病房中央,听着医生说完那句话时,还是恍然整个世界都如坠冰窟。 「胃癌晚期了,周小姐,按你这个情况,保守估计,大概还有大半年时间。」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荒唐。 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来颤抖的声线,我问医生: 「不是,我这……前几天还好好的呀医生。」 「我一直有胃病的,是不是诊断出错了,我……」 「周小姐,如果不放心,可以换家医院检查。」 可留给我的只是隔着薄薄镜片后的那双眼睛。 他看透了太多生死。 9 走出诊室门的时候。 我还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发愣。 愣着愣着我就哭了,就跟医院里见惯了的场面一样。 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攥着一张破烂纸,看着看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那就好像来自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也来自于时间被毫无缘由抽走的惶恐。 直到我的面前,出现一双皮鞋。 「都跟你说了去医院的话让我送你。」 「为什么总不听我话呢?」 很温柔,无奈,像揉捏在我的心脏上。 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被他抱进怀里。 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这样,热衷于演一场戏,演妥帖完美的人设,这样戴着面具活着到底累不累。 手机并未未上锁,他一眼,就看见了我最后停留的聊天框。 聊天框里的那张照片,是他和一名女孩有着亲密动作的照片。 他看到了,却也只是淡淡掠过,然后摁熄了手机屏。 「因为这个哭的?」 「颜颜,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让她出现了,好不好?」 他蹲在我身前,拉着我的手。 我盯着那双桃花眼,那双眼里,总泛着无边的春色,总带给人一种虚渺的奢望。 好像,你真的无比重要。 我低头盯着他几秒,揉乱了手中紧紧攥着的纸。 我说:「秦慎,我们离婚吧。」 他的眸色是一片深的黑,半晌,涟开笑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 「颜颜。」 10 「抱歉,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我的话太冲了?让你生气了?」 「颜颜,别走那么快,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医院的停车场内,我终于仍无可忍,甩掉了男人的手。 「你到底装够了没有,秦慎?!」 我轻喘了口气,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没有躲开我的推搡,却正好撞到车库一边裸露的钢架上。 钢架边角没有包裹完全,锐角极度锋利,直接划拉上他的胳膊。 不多一会,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腕骨淌下,溅到地面。 他低头看了半晌,依旧没什么反应。 反而抬头担忧地看我。 「怎么了?医院检查的结果不顺心?」 ……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秦慎待人处事的风格无懈可击,可我就觉得心像被揉乱一样疼。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这大概代表着我在他这里,与那些需要谈合作的商人并无二样。 他就像个机器,完美地运作着一切。 以前的我,居然妄想触及他那颗被包裹的心,他真的……有心吗? 我低头,看着他手腕上还在不停往下滴落的血。 「你……去处理下吧。」 我揪紧了手心的那张纸。 到底没把自己时日无多的话说出口。 11 我订的十一点半飞往洱海的机票。 可十一点的时候,我所有的银行卡就全部被冻结了,航空公司拒载我这名乘客。 这背后到底是谁在运作,我想都不用想。 十一点半,接到了周柏昌的电话。 「回来。为什么要离婚,讲清楚。」 周柏昌,是我爸。 我跟秦慎的婚姻,是他一手敲定的。 其实,我的人生,也是他一手定制的。 12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爸的家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我下了车,走进玄关,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踏进这间还算温暖的屋子里时抖了下。 「外面是不是有点冷,快进来,小颜。」 笑容温婉的女人给我开的门,她是我小妈,我妈死后我爸娶的,比我爸小九岁。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 发现她穿着不合年龄的羊绒披风,一身的素。 我毫不费劲地在她身上瞧见我妈的影子。 这些年,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我爸调教得好,她越来越像我死去的妈妈了。 十六岁那年我因为这个女人跟我爸吵了一架。 称作父亲的人冻结了我的银行卡,把我丢到街头,那天晚上,我差点被一群流浪汉欺负。 也是那天,我彻底明白了两件事。 一,我爸根本就不爱我。 二,反抗只会让我死得更加难看。 我不过是周柏昌为了控制我妈,强行逼迫我妈生下来的工具。 他以为他们有了孩子,我妈就不会整天想要寻死了。 可笑的是我妈还是离他而去了。 更可笑的是我妈死后三年,他娶了个跟我妈无比像的女人。 13 我踏进了那个满是沉香的书房。 几乎一闻到这样的味道,我的胃里就开始翻涌。 每次面对周柏昌,我都得克服生理上的恐惧。 「怎么就要离婚了,跟我说说?」 浇着茶壶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我盯着他腕上戴着的那盘佛珠。 也不知道贪嗔痴,他到底压抑了哪些。 「秦慎出轨了。」 我说的是事实,而且这大概已经算是婚姻上的原则问题。 我想换做是正常父母,都该站在女儿这一边的。 结果他连斟茶的手都没抖。 「他把女人带回家了?」 「没。」 「他俩当着你面做了?」 「没。」 「周颜颜,周家和秦家合作了这么久,两家生意盘根错节,你知道你离个婚会有多大影响吗?」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削长的眼,典型的蛮不讲理而具有侵占性,从小到大都有人夸我长得好看,大概得益于他跟我妈的基因都非常好。 可是,我想,没有什么词比衣冠禽兽更能形容周柏昌了。 只要他想要的,他就必须得到,无论用什么方法。 比如家族产业,比如,我的妈妈。 他几近用一种人渣的手段扣留了我妈,强制让我妈怀孕,然后有了我。 听说我还没满月的时候我妈想要掐死我过,后来被人拦下了。 可我没法怪她。 自有记忆起她对我都非常好,她很温柔,也很有韧性。 只是年少的我看不懂她搂着我时眼中的悲伤,也不知道她活在周柏昌怎样的摧残下。 或许是那晚我还是没来由地想起妈妈。 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再没什么顾忌。 那是我时隔八年再一次顶撞周柏昌。 我几乎歇斯底里,说出了这些年来一直想对他说的话。 「所以我妈才不爱你,那天宁愿跳崖也不愿跟你去度蜜月。」 几乎是一瞬间,茶杯的碎片就在我脚下炸开了。 滚烫的热水浇在脚踝,我想大概要起水泡了,可我如愿以偿看到对面男人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些年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我妈的名字,都能把他逼疯。 可是我没想到,他砸完价值连城的茶杯还不够,还要拿起桌上的砚台砸向我。 实打实的石料,谁挨一下都不可能毫发无损。 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反倒身边传来一声闷哼。 入目是缠着绷带的手腕,来人把我护在了怀里。 所以那个砚台直接砸在了他脑袋上。 ……男人往后仰了下。 我才看清他的脸,秦慎。 「爸,别生这么大气了。」 他扶了下我的肩膀,立马调整好了状态,明明血迹都顺着他额头淌下了。 他却还能对着周柏昌笑。 「你亲闺女。」 「真砸伤了不是比砸我更心疼。」 14 医院里,我看着手腕刚裹好的男人。 这次脑袋上又裹上了纱布, 仰着头看我,眼眸挺亮的,还邀功似的, 「我来得及不及时?」 我垂下眼睛盯他,在思考着这个人,他到底有没有称作感情的东西。 「颜颜,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想离婚没有那么简单,两家利益上的牵扯太多,你得给我些时间……」 我能想到,他在认真地跟我商量这个问题。 出现问题,发现问题,然后再去解决。 然后从中折合出最好的方案。 我曾经以为像我爸那种手段强硬,阴狠果断的人才容易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现在却觉得,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更加恐怖。 像机器一样找到最优的选择,看似左右逢源的人,一旦我失去价值,也绝对不会犹豫给我来上一刀。 怪不得我爸会找他做女婿。 初春深夜的夜晚稍有寒冷,他起身将我搂在怀里。 凑到我耳边,像是呓语。 「好冷啊颜颜。」 「给我抱一会,好不好?」 15 我没再提离婚的事,秦慎给我们订了张去洱海的机票。 他说既然我想去,就带我一起去。 我只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干什么都累。 可我没想到,入住落地的旅馆时,会在那里见到我爸。 也才知道,他跟秦慎,是来谈生意的。 这些年我能看出我爸在有意无意地带秦慎。 我爸早在我八岁时就判定我没什么经商天赋,而他想要个继承人,单凭这点,我都没法跟秦慎轻易离婚。 可是,我都活不久了,再想这些干嘛。 他们来这是为了谈下一片区块的开发,似乎进展得不是太顺利,我这几天都没见着秦慎。 我乐得这样,自己出了旅店玩。 旅店旁就是个古色古香的小镇。 现在时间还早,很多路边小酒馆都还没有开。 我注意到,一家叫「来生」的民谣酒馆的店门开着。 人有时,需要酒精去麻痹一些东西。 即使我知道,现在我的胃,估计承受不了几杯。 可那又如何呢,早死晚死不都是死,谁的结局又会不一样呢。 所以我选择推门而入。 「诶,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这次来可算走运了,我们家今天的驻唱嘉宾可是云姐哦。」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位「云姐」是谁。 坐我旁边桌的客人倒一句两句聊了起来。 「云姐唱歌特别好听。」 「我觉得她应该去参加那个什么好声音,真的,她比电视里那些人唱得好。」 「要我说,云姐以前就是歌手吧,毕竟她总是很低调,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边小口咽着啤酒边听他们侃,直到那个戴着灰色帽子,拿着把吉他的白色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我彻底愣住了。 手里的酒杯摔下去,应声碎裂,炸开如初梦般的惊响。 我感到所有人的视线聚在我身上,可我什么都不想做。 我只想接近那个提着吉他,愣愣地注视我的女人。 几乎从嗓子里,挤出那道称呼。 「妈……」 是啊,唱的歌能不好听吗。 我妈,嫁给我爸前,可是知名大学的音乐教授啊。 16 下一秒,女人仓皇地转身就跑。 我想也没想就站起来去追,那几乎是一种趋向于本能的冲动。 我见到了明明该死去的妈妈,见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念的亲人。 可是,她看见我就跑。 我急急忙忙地就去追,就是想去确认哪怕一下是不是她也好。 就是见见她也好,我太想她了,真的。 可是…… 可是,她不想我吧。 是啊,谁会想念一个变态为了拴住自己强行生下来的工具呢。 我在她身后喊她,嗓子都喊哑了,她也没回头。 最后,我绊倒在一处不规则的石阶上。 身子直直的砸向地面,腹部这时候偏偏绞痛起来,我滚倒在地上。 却不知道,是疼的眼泪多,还是难受的眼泪多。 不少游客都围着我,有人高喊是不是得打 120。 直到一道白色影子在我身前蹲下。 她抬手,冰凉的手指蹭过我的脸颊。 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哭得更凶了。 17 很简单的一人居室。 我抱着汝瓷的杯沿,小口地吞咽着热水。 盯着女人徐徐拿来医药箱,然后摞起我的裤腿,清理我的伤口。 「妈。」 张了张口,试探性地喊她。 「妈……」 在叫到第二声的时候,拿棉签轻沾我伤口的女人终于抬起了头。 「唉,你这孩子。」 「都长这么大了吗?」 仅一句话,我就哭崩了。 她扯开了嘴角笑了声,拽来餐巾纸擦我的脸泪,明明笑了,她的眼睛还是这么悲伤,像风中随时飘零的花。 「妈,你没死对不对,那天你跳下悬崖……」 「嗯。那天我也没想过能活下去,结果顺着海流飘,却被当地的渔民救起来了。」 她温声细语地讲述着听起来并不平淡的经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这样,我没办法……摆脱他的控制。」 「小颜,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抬手,顿了顿,看见我在哭,然后把我抱进怀里。 替我回答了那个问题。 「过的不好吗……」 是啊,不好,而且快死了,更悲惨了。 「对不起,小颜,对不起。」 她抬手摸着我的头发,一句句,却也染上了哽咽。 「我想过去找你,可是我不能……」 「你还没出生时,周柏昌为了让我听他的话,砍断了你舅舅的手。」 「周柏昌这样的人,他如果知道我有留恋,会毫不犹豫以你要挟我的。」 「我不想让他伤害你,所以刚刚……丢下了你。」 「对不起,小颜,对不起,没办法保护你……」 她不停地向我道歉,一遍一遍,可她又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我盯着卧室那头昏黄的光。 …… 走的时候,妈妈把一串手工编织的手链戴在了我手上。 我瞧着那精致漂亮的手串,问她:「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妈妈。」 她抬手,勾了勾我的发丝。 「颜颜,在这个世界上,妈妈喜欢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好吗?」 18 这世界上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本以为离世的妈妈还活着了。 其实能再一次见到她,知道原来她还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回去的时候,脸上难免挂了点笑意。 进了旅店的门,我便看见秦慎低了点头,轻笑着在跟面前的小姑娘说着点什么。 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脸上红扑扑的。 这表情我太熟悉了,喜欢秦慎的小姑娘就这样。 特别是在她抬头看见我时,眼里瞬间布满了警惕的敌意。 「颜颜。这是这次合作方王总的女儿。」 秦慎向我介绍她。 女孩毫不犹豫地朝我甩了个白眼。 一看就是被宠大的,或许是那天心情太好了,所以被小孩这样为难我也没生气,还没来由地羡慕她。 能养成这么娇蛮的性格,她爸妈一定很爱她。 我们没站多久,我爸就跟着另一个有些地中海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么王总,这次合作没什么问题了?」 我难得见我爸对合作方笑了,那就说明这次合作绝对重要。 地中海男人也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诶呀,合作愉快,不过这最后的最后,还得我家这位大小姐点头同意。」 这位王总果然是个女儿奴,连这种级别的合作最后都要问女儿一嘴,不过这大概也就是走个过场。 于是周柏昌低了点头,问那个此时昂着头盯他们的女孩。 「那你同不同意呀?」 都以为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对这种合作估计连看都没兴趣看。 没想到女孩抱着肩膀,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 「不同意!」 周柏昌扬了下眉。 「为什么?」 「我要礼物!」 「什么礼物?」 「那个姐姐手上的手链!」 我没想到话题的最后,会拐到我身上。 我刚刚一直频繁打量手腕上的手串,估计被这个小姑娘注意到了。 她喜欢秦慎,我是秦慎妻子,妻子,或许意味着喜欢的,所以她见我一直不太对付。 而夺他人所好,好像是这种小太妹报复人的方式。 ……在知道小女孩只是想要我手上的手链时,周柏昌明显松了口气。 表情淡淡地看我,吐出两个字。 「给她。」 「不给。」我捂住了手腕。 这是我妈亲手编的,给我的,命给出去我都不可能把这个给出去。 可我的拒绝,明显让这个男人恼怒。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周颜颜。」 我死死捂住手腕,盯他。 「不,给。」 「你喜欢这个手串吗?哥哥再给你买个好不好?」 秦慎倒是蹲下身哄那个小女孩。 「不要!我就要这个姐姐手上的!!」 小女孩的声音更大了,隐隐要发火的趋势,女儿奴一看自己女儿不高兴了,也沉下声。 「周总,这次合作要不还是算……」 「不用。」 「她不愿给,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给。」 回应他的,是周柏昌彻底寒冷的声线。 他理了理袖口,就跟当年把我丢进流浪汉的窝里一样。 「小李小胡,处理一下。」 他说完,就有两个保镖从里间钻出来。 两个彪形大汉直接控制住了我,要把手串强行从我手腕上拽下来。 又是这样,不行就来强的,周柏昌一直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得不到,就抢。 我不管不顾地疯狂挣扎,慌乱间踢到了椅子。 脚骨一片疼痛,我还是不松手,他们就把我的手臂强行翻折。 疼得我喊了出来。 也就在那一刹那—— 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闯进了大厅,然后不管不顾地扯着几个大汉的手。 「你们干什么!!!」 「停手,别碰她!」 几乎是同时出声的两人,在大厅中央堪堪对视。 我看着我妈红着眼眶,恨恨地盯着他。 「周柏昌,你怎么这么狠心,能对女儿出手的?你这个人渣……」 而我爸呢。 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会有这样脆弱的表情。 他几乎颤抖着嗓音,喊我妈的名字。 19 似乎到了雨季。 窗外的骤雨打着芭蕉。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秦慎发来的消息。 「阿姨还好吗?」 「她应该吃点东西,颜颜,你也该吃点东西了。」 「周叔叔……在门外站了一晚上。」 ……自有记忆以来,我就清晰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家庭关系非常扭曲。 爸爸很强势,妈妈不爱爸爸,爸爸有的时候……又很爱她。 一整个花园种着妈妈喜欢的桔梗,家里所有的家具都经过定制,确保没有任何能够伤人的可能性。 记忆里家里厨师就有三个,营养师四位,变着法地就让我妈那单薄的身子能长点肉。 可是我又听说,我妈的脑子有一段时间不太清楚,就是我爸干的。 所以她才会在那段时间生下我。 他们俩之间的事,即使所有人都闭口不谈,也足以让人窒息。 我突然有点后悔,这次见到妈妈了。 要不然,她大概,还是能在洱海的不知名小镇里,当一名酒吧的不知名驻唱歌手。 「是我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妈妈轻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也好想你,小颜,就想跟着你,远远看一看也好,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却没想到,那个混蛋……」 似乎连提到他的名字,都耗费了面前这个女人大部分的勇气。 细密的雨闯进窗帘。 我盯着她的眉眼。 面前的人似飘渺的柳絮,也似天上抓不住的仙子,怪不得我爸费尽力气,也要把这个女人困在他身边。 可是她是飞鸟,他却要拔尽她的羽翼,把她留在身边。 腹部不知何时又传来一阵钝痛,我望着压抑的云空。 或许,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于是,我拉起对面女人的手,朝她郑重其事地说。 「妈妈,我带你走吧。」 在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光里,我想看你自由。 她却苦笑着朝我摇头,一如小时候,痛苦地笑着。 20 我妈还是不愿意见我爸。 不愿意出房间,我爸就把整栋旅馆买下来了。 我其实没想过他这样的男人,有一天会像个望妻石一样守着,也没想过他会弯下腰。 「云云,我们可以谈谈的。」 他向来说一不二。 我依旧不被允许踏出旅馆半步,因为我爸也知道,我一直是他唯一可以控制住我妈的工具。 我在这,我妈就不会寻死。 秦慎看着我。 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我都怀疑他是我爸的义子了。 那天吃完晚饭,我跟他一起坐在酒店的露台下。 「我得癌症了。」 我仰头盯着天上寥寥的几颗星,轻轻地说。 原来吐出这句话,也没有这么难。 他连表情都没有松动一下,那一刻,我就明白。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其实这件事,找我的主治医生问一问就知道了。 而他这么细心的人,在察觉我不对的时候早就做了准备了。 「或许换句话说,你希望我死,对吧,秦慎?」 对面的男人扬了一边眉毛,似乎讶异于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死了,你就是鳏夫,周家所有的产业,未来就都是你的了。」 「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周柏昌的女婿,很大可能会获得他的产业。」 「不过如果现在我跟你离婚了,你所做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帮我件事,我就不跟你离。」 我列举完条件,站起身等待对面男人的回复。 他仰着头看我,细碎的星一点一点淌在他的眼睛里,深邃而让人看不清。 半晌,他声音轻缓。 「我接近你,不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他先回复我的,是这个问题。 「颜颜,不要多想,我会帮你的。」 他眯了下眼睛,站起身,揉了揉我的脑袋。 「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到底。 21 在洱海耗了三个月之久,妈妈跟着我们回家了。 我不知道周柏昌用什么法子说动她的,反正不可能是什么人道的方法。 回到家后,妈妈依旧不愿意跟周柏昌说话。 周柏昌重新装修了屋子,所有的配饰又换成曾经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设计,奥对了,还有我的小妈。 那个和我妈无比像的女人,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 他把这件事蛮得滴水不漏,对此,我嗤之以鼻。 重新回到家里的妈妈,状态其实不是很好,从不顾家的爸爸却越来越频繁地回家。 我真不知道我爸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他了如指掌。 可是,这就如同折断了鸟儿的翅膀还要对它好一样,他完全凭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也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一切好像又向着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我妈回来了,渐渐地,她也不抵触跟他同一桌吃饭, 有的时候,也会对他的话语做出反应。 虽然大多时候,她把他当作了空气。 周柏昌也在一天天改变,他不再像以前那么专横,或许是我妈的缘故,他对我大概好了许多,甚至,还会给我带生日礼物。 我爸生日的前一天,说要带妈妈去马尔代夫玩。 这次妈妈既没拒绝也没同意,可就是这样的不置可否,都让我爸高兴了许久。 他大抵觉得,这是默认。 而我爸生日当晚,我妈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池血水。 在他生日的前一分三十二秒,她割腕自杀了。 用的我爸给她请来营养师的剃须刀,她藏在瓷砖的甲板里,没有被发现。 22 其实,一切都有征兆。 如此热烈的恨意,再怎样的温柔,都不可能温暖一个彻底冰凉的心。 那天晚上我爸还在出差,到机场又立马坐了最近的航班赶回来。 可是依旧没来得及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哪怕秦慎已经第一时间将妈妈送到医院。 迎接他的,依旧是一句冰凉的尸体。 这次,是真死了。 死在他面前,再也不是跳崖的假象,是真的永远离他而去了,这个他一直想要紧紧攥住的女人。 他跪在她的病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听着医生宣告。 「病人死于失血过多,手腕上的伤口很深。」 很久,我才听到男人的轻喃。 「呵……」 「好,就这么讨厌我啊,云云……」 「那,你也不管你在乎的人了吗?!」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要掐我的脖子。 多幼稚啊,他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妈给气活了。 秦慎挡在了他身前,很快,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到底,我爸还是老了。 没能打得过正值壮年的秦慎,被他翻掐着摁在墙上。 「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 而秦慎,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是的,周叔叔。」 「我准备反了。」 23 那一年,秦慎和周柏昌的商战正式打响。 在此之前,秦慎已经吞并了周柏昌百分之二十的产业,并以他女婿的身份,买通了至少十位公司高层。 其实对于那次商战的细节,我了解得并不多。 因为整整一年,我都在跟病魔做斗争。 我以为,利用完我,秦慎是巴不得我死的。 结果,他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医生给我治疗。 化疗太过痛苦,我不想做,他会变着法哄我。 他坐在我的床边,我掉头发,脸色枯黄,问他我现在是不是丑得要死。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你漂亮得要死。」 我真的羡慕这个人情绪的稳定,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后来他的特助跟我说, 有好几天秦慎都忙得不能沾枕头,公司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但他还是会来医院看我。 再后来,那年年末,周柏昌终于放弃。 是他的身体支撑不下去,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精英得了脑中风,也得躺床上被人喂饭。 秦慎接管了周家整个商业帝国,他把我爸名下所有的股份,转到了我的名下。 再到第二年的年初,我的治疗告了一段落。 他带我坐上直升机,去了波特兰。 那座被称作「玫瑰之城」的城市,一年到头,都盛开着艳丽的花。 24 导航有些不太对。 这个小镇在波特兰,属于比较偏僻的位置。 于是我们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店面的位置。 一家很小的花店。 装修得却很用心,娇艳欲滴的玫瑰,烘托出店主对生活的热爱。 这家小店的名字,叫「来生」。 当初选名字时,我跟秦慎说,来生,就是重来一生,再次开启人生的意思。 一名穿着红裙的女人从店里出来,看到我俩后,轻弯了眉眼。 「哇,你们是华人吗?」 「游客?很少有游客能到这里来的。」 我盯着她。 瞧着她脸颊上艳丽的笑容,就像是灵魂被狠狠冲刷了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成这样。 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句称呼。 是,这次,来看一看她就好。 她已经开启了新的人生,无论是谁,都不该来打扰。 …… 那天,秦慎答应帮我做的事,就是答应找医生帮助我妈假死。 注射进身体的药物可以短暂地让人进入临近死亡的状态。 所以,那天晚上,我给妈妈喂了安眠药。 可是,刀片却不是我放的。 是我妈自己藏的。 她早就想割腕了。 我把她放进浴缸,伪造割腕的假象,最重要的一步是,让周柏昌亲眼看见她死了。 然后,再从医院的停尸房将妈妈调出来。 秦慎安排人把她送到了美国,在那里,给她做了治疗和手术。 她忘记得很快,特别快,这几乎证明着这些年来她活在怎样痛苦的世界里。 到底是怎样不堪的回忆,让她忙不迭地想要忘记。 后来,她忘掉了一切,重新开始。 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她的脸上开始再一次绽放笑容。 开始爱上穿艳丽的裙子。 开始唱歌,好听到街坊邻居都来夸赞…… …… 一束玫瑰送到了我身前。 我低头看着这捧娇艳欲滴的花。 秦慎递给我的,看完妈妈后,我跟他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干什么?」 「送你。」 他依旧笑意满满,温柔沁满了眼眸。 远方落下夕阳,玫红色的光影窜落云霄。 这是我跟他认识的第十一年,还是看不懂他。 「秦慎,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又活过了一年。」 我低头,打量着那捧花。 「嗯,我知道。」 「可是颜颜,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活下去,岁岁年年。」 番外(关于秦慎) 秦慎想,周颜颜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果然还是没认出来他。 她早就把他给忘了。 这个过分安静的小女孩,曾经是他童年唯一的仇人。 他们是被老师安排在一起的同桌,是院子里两个都想称王的小孩。 两人那是冤家路窄,互相看不爽,见面就要斗。 小小的秦慎曾经以为他会跟这个死对头一直斗下去。 直到有天,她莫名其妙地转学。 于是——变了,一切都变了。 他怀念女孩在空中扬起的发尾,气鼓鼓的眉眼,还有朝他的娇斥。 后来,他才知道,他这不叫把人当仇人,叫喜欢上死对头,叫情窦初开。 嗯,然后再重逢,是在大学。 很好的是,他的死对头,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而且,变得极度沉默寡言。 同宿舍的人有调侃夏颜颜是「哑巴美女」,她总是畏畏缩缩,可耐不住她好看,来招惹她的男生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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