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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他们先一步抓到了罪魁祸首银翳和那个木偶,肯定能及时销毁活珠,打散蜃岛,然后平安地请来环保部门,把海上残留的污染物清理干净,联系善后科找专家做个海洋垃圾的教育讲座,风神功成身退。 那样,知春还是他的知春,跟他一起带着风神,偶尔回刀身休养,大部分时间都像个普通人,因为争论鸡蛋的正确煮法和护着手下不争气的小崽子跟他拌嘴。 局里也没有那个荒谬冷酷的“全责协议”。 那颗“星星”从他眼前划过,燕秋山死死地抱紧了知春的通心草人偶,糊伤口用的金属都从他掌心浸出来,化作一副手铐,牢牢地铐住他自己,骨折的小臂没了支撑,立刻变了形,已经愈合伤口再次撕开,钻心的疼。 燕秋山不在乎疼,疼能让他清醒,记起盛灵渊方才说过的话。 盛灵渊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时间乱流带着他瞬间重生了一次。 他仿佛回到年幼时,这一次,他再不会对所谓“母后”产生任何幻想,也再不会对“老师”有一点盲目的孺慕之情。 巫人族长没有死,东川没有覆灭,阿洛津只是单纯地跟着他,冲着自己少年时的英雄梦狂奔而去,没有深不见底的仇恨,也没有剑走偏锋……巫人老族长也想借着少年人的冲劲给族人多留一条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去。逢年过节,叛逆的少族长还能骑马回东川,嬉皮笑脸地挨几鞭子,就可以回家吃饭。 他会提前很多年推倒南归塔,组建清平司,微煜等跳梁小丑再没人可勾结,献上印玺,拜伏称臣。丹离黯然退场,他的剑灵毫发无伤,又不求上进地浪荡了好多年,修炼出一个人身。 小玑从来没有孤独过,从来没有吃过苦,从来没有背负过任何责任。他是个天生双翼、无处不可去,眼角有一颗小痣的……漂亮的草包。 他可以耐心地等剑灵长大、懂事——实在不懂也能凑合,反正他给得起地久天长的陪伴,应该算有资格拥有这只朱雀族的小小遗孤。 这时,识海中有人突兀地出了声,打断了盛灵渊在错乱时空中的白日梦:“喜欢废物和巨婴?陛下,您这审美也太雷人了。” 盛灵渊倏地回过神来,时间乱流里,他看不见宣玑在哪,反倒是之前那口血连上的共感,机缘巧合地没断开。 宣玑在心里问他:“抓住它,真能让时间倒流,过去重现吗?” “别乱动,”盛灵渊警告道,“不是玩的,我想办法把你们带出去……宣玑!” 相连的识海让他瞬间明白了宣玑想干什么,与此同时,一只熟悉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来,一把捞起了那颗“星星”,盛灵渊头皮都炸开了,想也不想地攥住了那只手。 两人连着共感,盛灵渊能清楚地感觉到宣玑浑身变得僵硬,正在被时间规则吞噬同化:“松手!你有没有轻重!” 宣玑却不理,透过识海,他用一种轻柔地、近乎撒娇的声音说,“灵渊,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我再说一遍,松、手。”盛灵渊声音里渗出了冰碴。 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的想法,不懂事不能凑合,这他娘的混了三千年,一天到晚看着长袖善舞人五人六的,还是个毫无长进的闯祸精。 盛灵渊心里的焦躁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宣玑成功撬开了那层蚌壳,浅尝辄止、意犹未尽,滋味太好,他居然舍不得一次多尝。 忽然间,留守赤渊的孤独,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之痛,都成了轻飘飘的烟,他一点也不在乎了,未来怎么样,他也懒得想。他漫长的一生都浓缩成了眼下这么片刻光景,好像他从乱世中被人强行破壳扒出、来到这世间,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活。 他是天上飞的,鲛人是海里游的。 鲛人心如钻石,永恒不变,而他是个听风就是雨、永远冲在赶时髦第一线的有翼族。 一刻和永恒孰轻孰重呢? 那大约是时间法则下的哲学问题,凡愚不知其解。 反正那一瞬间,宣玑挣脱了时间法则带给他的石化感,同时也挣开了盛灵渊的手,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盛灵渊心里炸开的恐慌,两人之间的共感断了。 那颗蕴藏了时间法则的“星星”引着他逆流而上,一路往回走,直到大混战以前,直到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直到古高山族与鲛人族决裂,鲛人大族长掐断族运,决定同归于尽的一刻。 高山人四散奔逃,到处都是鲛人的尸体,尾生双腿的大族长眼角流出血泪,天上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宣玑捧着那颗“星星”从天而降。 鲛人大族长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他,那副穷尽造化之功的眉目像精美的艺术品,高山人的巧手也雕不出来……哪怕他此时一脸血。 “我就不下去了,你们这快打出海啸了,我翅膀上毛太厚,弄湿了不好干。”宣玑悬在半空,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他说话,“喂,大族长,物归原主,我把‘时间’从四千年后带回来了,接好了。” 说着他一松手,任凭那颗“星星”落在了鲛人大族长手里。 陛下虽然不是东西,但有一句话说得对,“时间”是不能落到凡夫俗子手里的,只有爱恨能亘古不变的鲛人才配得上。 鲛人族长朝宣玑伸出爪,掌心飞出一个小东西,落到了他怀里,宣玑没来得及看,紊乱的时间流就轰然归位,四千年前和四千年后形成了一个闭环,不属于这个闭环的人都被驱逐了出去。 异控局临时指挥部里,守在外面的李宸和谷月汐冲进来时,就只见何翠玉的尸体软塌塌地倒了下来,眉心的鳞片飞出去好远,蛇身迅速腐败,方才凭空“消失”的几个人横七竖八地飞了出来。 那片本真教拼了老命要拿到的“天上白玉宫钥匙”光泽全无,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化成了灰。 ☆、第一百零八章 秒针“咔哒”往前滚了一格, 现世的时间继续不舍昼夜地无情流走, 单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他们在里面惊心动魄一通, 外面的时间居然是凝滞的,天上白玉宫宛如一场异想天开的幻觉。 “我们……怎么就出来了?”张昭做梦似的茫然四顾,一眼看见燕秋山,“燕总!吓死我了,你们没事吧?那个大宫殿怎么就突然塌了!” 李宸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大宫殿?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湿淋淋的……还一股海腥味?要不要换件衣服?” 盛灵渊的目光搜到了完好无损的宣玑, 又看了一眼化成灰的鲛人鳞,手指掐了个障眼法,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掠了出去。 他其实早该走,要不是“守火人”快灭绝了,他本来不会跟一帮格格不入的后辈凡人瞎搅合——浪费口舌不说,还得被他们一天到晚大惊小怪。他一个应劫而生的魔物,“生前”就跟人族的族运强行捆绑, 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实在是腻得不能再腻,看见人就烦。 既然知道了所谓“守火人”是谁,涅槃石也破了,宣玑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他留在这也就没意义了。宣玑虽然偶尔掉链子,但三千多年毕竟也没活到狗肚子里,大体还是靠得住的, 早用不着他保护了。 说到底,他没有及时离开,其实就是私心作祟,不舍得掉头就走而已。 丹离从小教他杀伐决断,万事不可优柔犹疑。 他大体上做到了,一生只有两次“不及格”——第一次是因为情义,他屡次对阿洛津心软,纵得他越走越偏激,最后酿成大祸;第二次是因为师恩,巫人族灭后,他与丹离的裂痕越来越大,及至难以弥合的地步,他却始终没能狠下心来先下手,乃至于最后不得不剜了那颗没有用的人心。 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都没了,竟还能为情“旧病复发”,弄得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盛灵渊回头看了一眼,见宣玑立刻追了出来,正焦急地四下张望,于是不再犹豫,纵身融入西风,穿过西山,滑过成排的路灯和电线杆,朝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地而去。 宣玑神识全开,瞬间扫过了整个西山,刹那间,在上古先灵朱雀后裔的注视下,西山自然保护区所有飞禽全体落地,低低地将头埋进翅膀,特能人……甚至一部分第六感敏锐的普通人集体一哆嗦。 然而一无所获。 陛下要不是怕雷劈,最高级的障眼法能让南冠猴的“心眼”也变成瞎子,即使在这里被天道严苛地限制了,他不想露面,也有无数办法不让别人找到他。 宣玑用力捏了捏眉心,想起盛灵渊从江州回来路上说的那几句话。 不伦、不义、不识趣,太难看。 人刀殊途……荒唐。 当时宣玑以为他是“说者无心”,净顾着自己内伤了,现在看来,这话不但不“无心”,还是精心设计,处心积虑! 前世今生种种上了心头,内伤瞬间都化作了怒火。他在无望中浑浑噩噩地沉湎了数十世纪,被那个头也不回往岩浆里一跳的身影折磨了一辈子。 宣玑心想:我等了你三千年,你说殊途就殊途? 盛灵渊回到市区,发现街上的车流明显稀疏,不少街边小店都早早打烊,等看见城市综合体外面挂的广告牌上硕大的“恭贺新春”,他才愣了愣,掐指一算,原来这一阵子兵荒马乱,一不留神竟到了旧历除夕。 “公历”与“农历”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弄清楚,只大致知道前后差一两个月的样子,感觉这边的人也是混着过,公历有节就过公历,旧历有节就过旧历,一年过两次“年”,两头占便宜放假。 元旦圣诞双十一之类,盛灵渊没感觉,但旧历除夕到底不同。 他驻足在一个陌生的人行天桥上,不知道是哪个商圈,天桥两边打擂台似的建了两座购物中心大楼,对着喧嚣。卖艺老人裹着厚棉衣,随身一套嗓门很大的音响,戳在天桥上背风的地方唱《我心依旧》,旁边还竖着张打赏二维码。 盛灵渊听不懂歌词里的番邦话,但音乐无国界,他听出了一点孤独意味,让人想起悠长的海风。 ……等等,海风? 永安不临海,一到冬天,来自内陆冰原的西北风光顾,能把夏天攒的一点水汽掘地三尺地搜刮走,干得发燥。但盛灵渊突然闻到了一股海水特有的潮气。 紧接着,那股潮气精确地锁定了他,被他身上的魔气冻成了细碎的冰碴。 某个人神通广大地在陆地上用鲛语寻人术——拿空气里那一点湿度当水用。 去一趟鲛人乡,他还长本事了! 盛灵渊掉头就走,一旋身,障眼法重新将他的身影抹去,他飞快地钻进了天桥旁边的小巷,然而那股潮气却如影随形,并好像能融进他的血管一样,开始往他身体里渗。 下一刻,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无一人的窄巷里,振翅的呼啸声响起,原本往这边飞的一队鸽子惊得四散绕路,盛灵渊没来得及从附骨之疽似的水汽里挣脱,他最不想见的那只“大鸟”已经落在他五步之外,沉默地看着他。 宣玑人落下来了,翅膀并没有完全放下,翅膀上支棱的肱骨不动声色地把他紧张的心绪泄了个底掉。 盛灵渊转身,宣玑立刻跟上。 盛灵渊没看见他似的继续往前走,宣玑就吊在他面前倒着飞。 盛灵渊:“……” 陛下终于叹了口气,缴械投降,抬头看了挂在他面前的宣玑一眼,只看了一眼,又低了头——宣玑的双翼比太阳还晃眼,不管背朝哪个方向,他的脸都是逆着强光,看不真切,快要把盛灵渊的偏头痛刺出来了。 盛灵渊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叩着自己的掌心,敲到第十下的时候,陛下用一贯的冷静腔调开了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静一静。” 宣玑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逼近了一步,眼神饥肠辘辘的,好像被欠了好多年工钱的长工,今天非得跟他讨个说法不可。 “也罢,”盛灵渊摆手,叹道,“那就找个清静的地方说吧。” 彻底说开,做个了断也好。 宣玑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忽然认真地轻声问:“陛下,我可以亲你的手吗?” “适可而止。”盛灵渊皱起眉,猛地把手往外一抽,“你魔障了吗?” 宣玑顺从地撒了手,同时无声地笑了。 小的时候,灵渊对他说“不好”,就是“可以”的意思,“绝对不行”意思是“你换个花样撒娇我就答应了”,只有冷静地说“适可而止”时是真生气了,任凭他怎么撒泼打滚都不会松口。要是他还无视警告无理取闹,大概率会招来一场架。 灵渊虽然从小被教导“天子要有容人之量”,但天子也是从一点大的小鬼长起来的,胸脯没有巴掌大的时候,里面也装不下太辽阔的胸怀,实在塞不下任性的剑灵气出来的火,他常常在识海里吵完好几轮还不解气,再怒气冲冲地拿了小刀,在地上刻一打“剑灵竖子”。 那会儿吵架是家常便饭,小时候谁也屏蔽不了对方,脑子里想什么彼此都知道,在识海里吵比开口对喷有效率多了,不过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暴风骤雨一阵过去,很快又会被凶险的外界打断,自然而然地开始互相担惊受怕。后来年龄渐长,事情更复杂了些,“成熟”了一点的男孩子们学会了冷战——冷战基本都是盛灵渊先发起的,因为宣玑有心无力,战不好。 等宣玑也熟练掌握屏蔽思维技术的时候,盛灵渊已经真正成熟了,不怎么跟他吵架了。及至后来离开东川,人皇的冠冕把他的心撑开到一天一地那么大,日常琐事就只能激起温柔的涟漪,不再起波澜了。 那真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宣玑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听过这句“适可而止”了。 他身形一晃,倏地上前,骤然逼近的强光让盛灵渊一时睁不开眼。下一刻,盛灵渊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了起来,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卷来,盘旋而上。 宣玑一个“缩地成寸”,把他带上了万米高空,没等他在高处睁开眼,又一头往人间扎去。他们横穿过整个永安城,高空的风格外硬,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都被宣玑那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有翼一族总像发烧似的体温透过衣襟,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将盛灵渊身上的碎冰渣融化了一干二净。 一道残影,宣玑卷着他落到了自己家的阳台上,滚烫的嘴唇擦过盛灵渊的鬓角,他在盛灵渊做出反应之前做出了闭眼等挨打的姿势:“嗯,我魔障了。” 盛灵渊陷在一身鸟味的沼泽里,越挣扎越爬不出去,无可奈何,于是屈指在宣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他心神俱疲地挂了免战牌:“消停会,我头疼,你别作妖了,陪我过个年。” 屋里今天没扩容,就是宣玑那个鸡窝似的两室一厅,因为扩容用的空间法阵需要有个人撑,撑着空间的人虽然受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空间里的各种规则,等于是自己的小结界。以前陛下不管,随便他伺候,但现在两个人之间比较微妙,这就不合适了……虽然宣玑做梦都想把灵渊圈进自己的结界里。 烟花爆竹早就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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