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群鸟惊起,而家禽家畜无处躲藏,先是发出惨烈地尖叫,很快又安静下来,像那些被困傀儡术的野生小动物一样,呆滞地僵在原地。 然后是人—— 瘴气钻进独自劳作农家主妇耳朵里,女人毫无预兆地放声音大哭;被瘴气尾随的老人拿着医院的诊断,突然冲向大桥下;瘴气蔓过城市上空,路口一串连环车祸,交通堵成了一锅粥,急躁的车喇叭一声响过一声,合奏出一曲焦虑大合唱。有人冲上大街嘶吼,有人在电话里骂人,有人躲在角落里辗转反侧…… 十丈红尘下,众生皆苦。 盛灵渊放开神识,瞬间像掉进了一锅沸腾的粥里,里面滚着成百上千万人的悲欢。 谷月汐是第一个发现瘴气的,当时他们和宣玑突然失去联系,情况不明,直升机迫降在江州边境,好在风神机动性强,第一批增援已经到了,很快和他们会合。作为透视眼,谷月汐先带着能量检测仪进去探查实际情况。 这股瘴气来得又快又邪门,透视眼看见的时候,已经缠上了车轮,谷月汐示警后,开车的战友立刻加速,然而那轻缓如烟的瘴气活像附骨之疽,循着人气,纠缠着往车上蔓延,车里的能量检测仪响得像火警。 “我们遭到不明能量攻击,能量等级未知,范围未知,正在用防护用品测试,”谷月汐用对讲机汇报完毕,冷静地吩咐手下风神队员,“一样一样试,不要慌。” 车上的风神们迅速把各种防护用品往下扔。 “植物毒素防护网失效……” “不行,这不是常见植物系的毒瘴,冰水、雷火、金属测试——” “谷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对各谱系的高防设备都没反应。” 谷月汐脑子里灵光一闪:“试试精神系。” “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范围的精神系攻击?” 有的——谷月汐脑子里闪过盛灵渊的影子,她没多说,飞快地朝自己手下的队员打了个手势,几个风神队员利索地在车四角装上对抗回响音机的精神系防护。 已经缠上车身的黑瘴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有要散开的意思。 “有反应,”一个风神队员说,“真的是精神系……” 谷月汐却一眼看见了能量检测仪上的数字:“小心!” 她话音没落,方才散开的黑瘴就像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反扑回来,几个精神防护同时爆开了,黑瘴直接从他们防护仪里喷了出来。 王泽正密切地盯着谷月汐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见精神系防护有反应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外勤们执勤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很多人都会随身配带一些小的精神系护具,就算工作的时候用不着,还能帮忙屏蔽一些已经构成精神污染的广告呢。 谁知他这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见对讲机那边一片混乱。 王泽一把推开联络员:“月汐!谷月汐?什么情况?收到回复!喂?” 回答他的是尖锐的刹车声和不明巨响,随后信号也不稳起来。 “谷月汐!” “王总,江州境内有不明干扰。” “摘……呲啦……”对讲机里谷月汐的声音不知是□□扰还是怎么的,显得又远又微弱,“精神系护具……呲啦……摘下来!哗——” “谷队他们的信号消失了!” “怎么回事?”原本正在调配人力的肖征举着手机转过头来,“手机突然没信号了。” 这时,因为信号问题而杂音一片的通讯设备突然安静。 “嘘——等等,重新连上了,是谷队吗?” 通讯设备里传来一声轻笑。 笑得人起鸡皮疙瘩,王泽沉声问:“你是谁?” “我是谁?通讯设备里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我是你……大家好,我叫王泽,来自庆山省黄花县,今、今天刚转学过来……” 少年们的哄笑声顺着他左耳的耳机炸开,王泽脑子里“嗡”一声,他残存的理智只来得及仓促从江州干燥的空气中逼出一点水分,捏出个薄薄的水膜,把旁边一脸懵逼的张昭塞了进去。 所有精神系护具同时裂开,黑瘴瘟疫似的四下流动,吞噬了所有人。 王泽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嘴角沾着白沫的大嘴,喋喋不休地说:“妈嫁给你王伯伯,让人把脊梁骨戳成筛子,到底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给你换个永安户口,让你有学上,将来能考大学、出人头地,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她五官模糊,因为眼耳鼻喉一概不重要,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是关键机构,时而大喷特喷一场,余音能绕梁三日不止。仿佛想将唾沫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地将他这块朽木活活削成栋梁。 那是他多年没见过面的亲妈。 人人都说风神的老王脚底下有钉子,明明是本地人,一天到晚抢着出差,让他在总部老实待几天,就跟把他关监狱似的。他还一度企图放弃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永安户口,把自己的组织关系转到外地,因不符合单位规定未果。 他讨厌他这所谓“家乡”。 王泽的水系特能应该是遗传的,据说他的亲爸爸是个在民间马戏团里卖艺的,主业是表演魔术,成名作是表演在密闭水箱里半个小时淹不死——王泽推断,他很可能是个水平比较低的水系特能人。 主业不太挣钱,人民群众不欣赏他的表演,因为同样是淹不死,看他还不如看热带鱼打群架。于是他只好操起副业,副业是搞封建迷信,以及招摇撞骗。王泽就是他招摇撞骗的副产物。 王泽他妈献身“大师”,未婚先孕,大师被当地警方取缔,拍屁股跑了,单亲母亲混不下去,只好带着拖油瓶北上讨生活,吃了很多苦,为了立足,嫁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八岁的老头,给王泽拿到了永安户口和入学资格。 从那以后,王泽就欠上了她。 他的“好日子”都是亲妈牺牲自己换来的,所以他得每天拜神似的感激三次,早晚请安,喘气都不敢使用错误姿势。 可是后来,他还是“不争气”地长歪了。他妈觉得他的水系特能是“遗传病”,决定把他送去治,偷偷联系传说中会电击学生的管教学校时,王泽跑了——毕竟水系特能人电阻低,更怕电。 他跟各地的小流氓们混在一起,当流窜盗窃团伙的头头,成了派出所常客……直到有一次偷东西被人撵着出了车祸,特能爆发,被局里的能量监控捕捉,才被燕总接走管教。 “王队,你哪儿人啊?” “老王,我听你说话像本地人,老家哪的?” “你出差有瘾吗,大过年的也不回家看看。” 王泽觉得自己好像被那些黑瘴变成了一条鲨鱼,一停下来就会沉入深海窒息,只好不停地游,疲于奔命地游…… 意外发生的时候,肖征第一反应就是保护仍在昏迷的燕秋山,一转身,却愕然发现燕秋山已经没事人似的坐了起来,脸上的风霜和疲惫荡然无存,好像从来没有失去过知春、从来没有为了追查本真教四处流浪过,他手里拎着电话,正不知在跟谁置气,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天真桀骜,有不高兴,就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领导的意思我明白,意思就是我们风神是个泥腿子杂牌军,不配留下精英呗。”燕秋山沉着脸对电话里的人说,“哪比得上人家‘雷霆’啊,一天到晚不是接待外宾就是执行重大护卫任务——您放心,肖征那边工作我肯定做好,小青年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哪有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得弃明投暗的?” 电话里传来沙哑的男声,雷系特能耳朵都灵,肖征敏锐地听出那是向璋老局长的声音:“说什么呢,风神是咱局中坚梁柱,这是毋庸置疑的,你们的辛苦牺牲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就是咱们一年到头全国跑,也不见人,这个……有些同志家里人不愿意,也可以理解,对吧?” “家属?”燕秋山一脸莫名其妙,“他一个单身青年,哪来的家属?” 老局长说:“父母长辈不是家属啊?你这不转弯的!” 燕秋山的表情更茫然了,这时,一个穿着风神制服的同事走过去,捂住话筒,悄悄对他说:“小肖他爸是辉煌集团董事长,刚给咱研究院捐了一个实验室……辉煌旗下所有豪华酒店以后为咱局工作人员提供差旅服务,象征性收两块钱,基本是免费,我听说是刚签的合同。” 肖征只觉得血冲脑门,忍无可忍,扭头就走。 对了……那年他在风神干得好好的,突然接到雷霆调令,他不想离开风神,本想去和燕总私下沟通,没想到无意中听见了这通电话。他从小抓尖好强,是个天生的精英胚子,小时候在学校里不拿第一名睡不着觉,后来觉醒特能,也是罕见的雷火系。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走后门混日子的衙内,和自己不努力还嫉恨贤能的庸才。 他们说他是天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特种部队负责人,名至实归的精英。 他一直自欺欺人,认为自己无愧于过往所有成绩……就算他进雷霆走的是“钞能力”,跟他是雷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觉得自己多年来零伤亡的辉煌战绩也应该能盖住这不光彩的开头。 可是那些零伤亡的战绩…… 就是真的吗? 老局长、旧上司、安全部宋部长……所有人的脸从他面前闪过。 “这是我们雷霆的肖队,青年才俊,处理过多少大案子,这么多年零伤亡,十五人红线就跟他没关系似的,” “小肖啊,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是咱们局的重点培养对象,你要争气啊。” “你以后前途无量的。” 前途无量的…… 前途无量…… 谷月汐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好像又回到了被人蒙着眼睛当奇珍异兽养的时候。 脸上猝不及防地被人抽了一巴掌,她下意识地双手护住头脸,将自己蜷缩起来,手肘抵在髋关节上,防着接下来的殴打,对方在她身上踢了几脚,见她始终死人似的不声不响,便觉索然无味,在她头发上啐了一口浓痰,走了。 不远处有人说:“别碰她——你没听说过南冠猴的故事吗?” “什么猴?” “据说九州大混战前,人和非人族不许通婚,生出来的混血被人逮住要关进‘南归塔’里受刑,叫‘南冠猴’。南归塔里禁光、禁灵、禁食,关进去以后,这帮南冠猴只能摸瞎自相残杀,慢慢肉眼就退化了,长出了一种‘识眼’,看不见东西,但是能看穿人肺腑、地脉山河,甚至兴败气运——你品品,这不就是透视眼嘛。大混战的时候这帮凶残的南冠猴才给放出来,据说有识眼的人往往六感不全,不是身体残疾就是心理残疾,一生厄运随身,这小丫头片子干干巴巴的,长得也不怎么样,你小心离太近被她传染上,不值当的。” “透视眼本来就邪性,啧……” 谷月汐在细碎的杂音里缓缓在自己身体上摩挲着,摸到了一把细瘦伶仃的骨肉。 她浑浑噩噩着,忽然,看见远处一束细弱的光,谷月汐本能地循着那光走去,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那么一次,她独自一个人在好像没有尽头的精神囚笼里挣扎着向前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那是…… 这时,一个低沉轻柔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三魂清明,七魄归位,醒来!” 谷月汐激灵一下——对了,那是异控局的前辈们把她从精神囚牢里救出来的时候!她在异控局当了十年外勤,早不是那些人养在笼子里柔弱无依的小女孩了。 谷月汐倏地睁开眼,一道雪亮的白光驱散了她周身瘴气,那些瘴气灰烬似的飘然落下,她看见了盛灵渊。 盛灵渊罕见的狼狈,一缕长发从鬓角落下来,流在肩头上,已经给冷汗打湿了。 “可算叫醒了一个。”盛灵渊对这一届“清平司”的后辈们简直不想评价,除了谷月汐这小丫头,心智水平没一个过关的。 谷月汐一惊:“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江州地脉里现在都是影人的心魔瘴,过一会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都是他的养料,得尽快找到他本体……嘶……”盛灵渊掐住自己的太阳穴,越掐,里面的血管跳得越厉害,好像要随时炸开。他那偏头痛本来就是见缝插针要发作,此时更是肆无忌惮地折腾他。 谷月汐连忙扶了他一把:“你受伤了吗?宣主任呢?” 鬼知道! 盛灵渊很少这么被动,他到现在也没明白宣玑是怎么陷进天魔幻境里——只有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和幻境里的“自己”融为一体的人才会陷进去,可那幻境分明是他的记忆,里头有那小妖什么事? 陛下来回琢磨了好几圈,也想不出宣玑到底是融进了哪个角色里。 难道当年他重炼天魔剑的时候,旁边还有个看不见的隐形鸟人围观不成? ☆、第八十六章 盛灵渊心里冒出无名的焦躁, 脸上却不显, 一低头,他将车里的风神们“速冻”了起来, 暂时切断了不断从他们七窍进出的黑瘴,然后冲谷月汐摆摆手,声音依旧稳稳的:“不碍事,你先给我讲讲情况。” 谷月汐恰好是陛下最欣赏的那种人,不废话, 知道轻重缓急,先三言两语把重点陈述一遍,然后问:“我有几个问题,前辈,现在精神系护具不但不起作用,还会助纣为虐,怎么防护?怎么叫醒这些同事?然后这些无孔不入的瘴气现在什么程度,如果像你说的, 所有中招的人都是‘养料’,那会不会持续扩散,如果有可能会扩散到其他地区,我们该怎么办?第三,被黑瘴侵蚀过的普通人群众怎么办,会不会有后遗症?” 第一个从心魔瘴里挣脱出来,脑子还挺清楚,盛灵渊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小姑娘, 怎么称呼来着?” 谷月汐噎了一下:“……谷月汐,风神二队。” 也算合作了好多次,她居然还没能拥有姓名……更莫名其妙的是,她从那男人嘴里听见“小姑娘”这久违的称呼,非但生不起气来,还产生了种迷路儿童找到救助者的委屈。 “所谓精神系护具,原理是屏蔽外来的声音,而心魔是由内而生,屏蔽外界,识海自然就会向内,反而会给心魔瘴推波助澜,护具肯定会成掣肘。也是因为这个,被困心魔的人,你只能叫,醒不醒靠他们自己。”盛灵渊回答,“人魔要想扩张,可以无止境地扩,除非在那之前能将他封印……至于后遗症,主要看个人心志、看被困多久,一时片刻,大概多数人都不要紧,只当是做了场噩梦,但要是比一场噩梦时间更长,就不一定了。可能有人再也醒不过来,还有人即使醒来也会性情大变,不好估计。” 谷月汐迅速检查了手头有的东西——此时他们身边没有高能物,普通的通讯设备的信号又恢复了两格,她当机立断,越级上报给总部的总调度室。 总调度室和肖主任的联系突然中断,正乱作一团,接到谷月汐简报的时候,黄局才刚刚把局面镇定下来。 “我刚沟通拿到了随时调阅公共监控网络权,”黄局沉声说,“第一批无人机半小时之内能到位,但是现在我们的人没法靠近,是吗?我想知道,六大谱系、以及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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